姐姐(二)
98年的夏天,杜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刚买的电视柜上的半旧电视里正放着长江流域的某个地方在大洪水洗劫后满目疮痍的景象。我却冷漠甚至冷酷地看待这些事情,更确切地说,我在哪个时候已经是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正常的反应能力,而一门心思就思索着半个小时前和白露通电话的这个事情。她真的给我打了电话了吗?我用一个月没有剪过的食指指甲敲打着电话机的塑料外壳,一阵阵的疼痛感从指尖开始贯穿我的全身,但是我仍然无法回复正常的思维能力,思绪总是绕着脑子里一个也许压根就不存在的地方打转儿。
我记得她给我打了电话,问了我一道数学题,我告诉了她答案,也给她讲了推导过程,那后来呢?我隐约记得和她通了超过一个小时的电话,但是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好像最后是在一段沉默之后她先挂断了电话。正因为这样,我几乎连她给我打过电话都开始怀疑了。
“喂,秋迟,你有在听吗?”杜雄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生气了,听筒里可以听见他呼呼的喘气声——又或许是他刚从哪里跑回家吧。
“在听。”我拍了拍额头,尽量不去想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有什么事情吗?”
“你升学考试的分数是607吧?”隔着电话,我听见杜雄在翻弄纸片的声音。
“是啊。怎么了?”拍额头的时候,不小心把汗水弄到手上了,身边又没有纸巾,只好在T恤衫上擦了擦。
“还问我怎么了?你小子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杜雄对着话筒猛吹了一口气,“连我都考了623,你居然只考了607。你知不知道松和中学的录取线是多少?610呢!要不是我们初中是在松和读的,可以加10分的话,你小子不是只有到海特那种学校去读高中了?”
“不是录取了嘛?”我使劲揉了揉被他震得有点发麻的耳朵,冷冷地回答了他一句。海特是一所建在山上的迷你型学校。初中的时候,我的一个堂兄就在那里读书。我到海特去看他的时候,他曾经指着窗外一棵挺粗的榆树对我说他依次和老师打架的时候,就是跳出窗外,顺着那棵树滑到下面去的。我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下面是水泥地——不过还好,不是很高。
“看你那样!”杜雄又猛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才得了那么一点分哪?”
“我有一门没考。”
“哪一门啊?你不是和我一起去考试的吗?”
“政治。”我突然想到兜里还有一张考试前发下来一直没有做的政治模拟试卷。拿出来看时——因为在那以后,裤子已经洗过很多次了——只是一团皱巴巴的白纸,我觉得有些好笑,顺手便把它扔到旁边的纸篓里面了。
“你那天不是去了吗?我还记得你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当时看见你悠闲地看着窗外,我还以为你很早就做好了呢。你当时一个字也没写,就交了白卷?”
“那倒不是,我好像记得名字和考号还是写了的。”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交白卷啊?难道是想显摆一下你成绩好?”
“那倒不是,”我理了理耷拉在额头上,弄得我很不舒服的几缕头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时就直接让他们给我办保送不就得了?”
“那是为什么?”杜雄应该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水下去,咕嘟咕嘟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
“我想去海特……”白狗晒够了太阳从阳台跑进来,伸长了舌头蹲在我 脚边。我拍了拍它的头,它便撒娇似的在地板上打滚儿。叫它白狗是因为它确实很白,很多人都喜欢给狗取名字,叫“欢欢”、“喜喜”、“召财”、“进宝”什么的,我却没有那种兴致。狗就是狗。
杜雄终于在电话那边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号叫:“拜托!你想去海特就去好了,干嘛非要交白卷啊?!”
“这不一样。如果分数可以上松和,我就一定会去松和的。”我轻轻用脚踩着白狗的肚皮,它呼呼地喘着粗气,舌头伸得更长了。我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杜雄和白狗其实挺像的。
“那这么说现在的状况是在你的希望之外了咯?”
“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吧。”白狗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低吠了一声便跑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了,“我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
“还有,差点都忘记告诉你了。”杜雄捂着话筒和谁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才又继续对我说,“那天领通知书你没有去。有通知我们下个星期开始去补课的。”
“这么早?”我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又看了一眼正在门口吐着舌头的白狗,“现在还这么热!”
“我能有什么办法?”杜雄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两声,“好了,就这样吧。下周再见。”
“等一下,我还有事问你。”我提高嗓门喊了几声,以防他没有听见把电话给挂掉了,“知道广隶考上哪儿了吗?”
“赵广隶?他能考上哪儿?”我相信电话那边杜雄一定翻了一个白眼,“拿通知书那天看到他了。听说他一所学校也没有考上,家里准备出六万把他塞到邻镇的雅都去……”
“杜雄……”我觉得很好笑,连雅都那种学校都要用“塞”的人,居然……但是这样一想,我却更觉得自己的悲哀,“听说雅都有承诺的,如果三年之后没有考上大学,这六万是会原样奉还的,是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猜广隶三年之后应该可以赚到六万元的。”
“……哈哈……”杜雄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在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中挂上电话了。
我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傻笑了几声,觉得自己很无聊。白狗摇着尾巴跑过来把下巴枕在我的大腿上撒娇。我摸了摸它的鼻子,凉凉的,很舒服。过了没一会儿,我就听见妈妈拿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有和邻居的寒暄。
于是,98年八月的一个早上,我又蹬着脚踏车到那个原本以为可以永远离开的学校去读书——松和中学。
星期天的时候,妈妈新买了书包和文具,初中用的那些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夏日的阳光在早上的时候是最好的,因为不会觉得很晒。我惬意地望了望从一株水杉的树叶间隙里倾泻下来的金色阳光,清楚地嗅到了它独有的气息。走过尊师亭旁边的花圃的时候,不小心闯进了几只不知时节的蜜蜂的圈圈里,它们似乎很不高兴地围着我打转儿。记得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抓过蜜蜂,但是现在,却远没有那种兴致了。
“秋迟。”正当我犹豫着怎么从这些小东西的包围中逃脱出去的时候,白露在身后叫住了我,“你在干什么?要迟到了。”
“哦。”我回过头,抓了抓头发,“你分到哪个班了?”
“六班,你呢?”
“二班吧,我记得杜雄是这样说的。”我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书包的带子,“好像杜雄也是六班的呢。”
“这样啊,那挺巧的。我先走了啊。”她客气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然后就飞快地从我身边逃走了。我却还站在原地发呆,她鞠躬的时候微微垂下来的一撮头发,久久在我的心头缭绕不去……
上课铃响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衬衣早已经被露水濡湿了。我摇了摇脑袋,不紧不慢地朝着教学楼走去。清晨的微风从我的腰间穿过,走进教学楼门厅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原来,八月也可以这么冷的……
[[i] 本帖最后由 秋迟 于 2006-9-27 20:39 编辑 [/i]] 谢谢楼主分享原创作品. 秋迟还是放到一个主题里发吧,这样方便大家看! 慢慢悠悠
循循渐进
看的很有感觉
期待…… 谢谢风的提醒
我已经把第二部分也修改到之前的那张帖子里面了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