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

死亡的戏子

眼睛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星空；耳朵能听到的最远的声音，是雷鸣。而我的脚步，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如果不借助现代的交通工具，我又只能到达哪里？
　　平常日子，我蹲守在方圆十几公里的小城里，周围是十几公里的城墙，有四个城门，我出城的时候不多，因为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城内。每天我在小城里往返，来回三四公里，走过一条大街和两条小巷，看着几乎年年不变的熟人熟景。
　　走在路上，我在想，幸亏我有眼睛，走不到的地方，我能看到；幸亏我有耳朵，看不到的声音，我能听到；幸亏我有思绪，走不到、看不到、听不到的，我能想到。思者无疆。
　　可我还是渴望能走到。很愿意做一枚种子，跟随一只鸟儿飞呀飞，然后被它随性地丢在任一个地方，可能又被另一只鸟儿接着传递，又丢进了另一个陌生。在旅途中，永远都是很刺激的，因为生命的最大渴望，就是穿越。可如果我被丢到山涧里，或石头的缝隙里，岂不落入了另一个寂寞，因为我可能永远属于那里，就像现在我属于一个小城一样，我不喜欢定居。如果要说，人有故乡情结，那是因为定居附加的情绪，始终漂泊的人是没有故乡情结的。落入山涧的我，可能会有一种感悟：只要永远属于一个地方，都会寂寞，不管这个地方是在乡野山村，还是在繁华都市，因为时间一久，它又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熟悉。
　　世上最不寂寞的是水流。历尽了奇险，不停地遇合，生活里从来没有常态，时时在融入，时时在分离，由江入海，由海入洋，由洋升空，由空降地。对于它们来说，阅历称得上壮观。可水没有亲故，也没有留恋，因为相遇的同时也在分离，如同我们在人群中不停地穿来穿去，头一句是“你好”，下一句是“再见”，或许根本用不上语言，一个微笑，或一脸冷漠，因为相遇只是瞬间的缘分。如果遇到心仪的人，你也无法牵住他的手，只能任相思，将泪水流成太平洋。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在入海口又与他相遇，你还没来得及说“嗨，你也在这里！”你们又被卷得各奔东西。这时我可能又生出一些感悟——这样的人生我没法承受，因为这将是更加的寂寞。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刹的相知，也无法挽留。只是被一种力量驱使着不停地走，没有自己的选择和自由。
　　自由不是变化多端，不是来无影去无踪，如果是被外力驱使的话。自由是遵循自己的意愿，脚步听从心灵的召唤，去留随心。我向往不停地奔流，也需要靠岸停泊，因为我有很多的留恋。我的心灵需要漂泊，也需要驻守。
　　原来我只是希望到达千里之外，再停留在那个千里之外，然后再到达下一个千里之外胃胀气 。
　　一下子到达千里之外，等于给自己换了一个世界。不想在一个世界里蹲守太久，生命会因为熟悉而麻木，思想也会因为熟悉而贫乏。一下子到达千里之外，可能会突然间手足无措，但陌生带来的新奇，会让眼睛兴奋不倦，会让思想捕捉到新鲜——它们在饕餮大餐，思想已经饥饿很久了。
　　千里之外，可以是任何一个地方，我也到达过一些这样的地方。因为曾经达到，所以虽身在小城，我仍会不时地沿着当初行走的路线，再次进行穿越。瞬间到达了，瞬间回来了，原来常处一室之内的我，之所以没怎么感觉到局促，是因为有了这些千里之外，它们时常对我的心灵发出邀请。
　　千里之外有我的什么？为数不多的脚印，或者说为数不多的几条路线，从我所居住的点向四处延伸，然后匆匆折回，不是不想更远，是因为每一次旅行都会有一个终点，兴致在这里被折叠收卷，懒洋洋地跟着身体返程。单纯的几条线是没有面积的，把点标得密一些，把前前后后的线相连，在地图上一看，原来自己也穿越了半个中国，其实只是几条线和线上的几个点。这就是我对大地的穿越。
　　因为一些名胜，因为喜欢一些人，给了穿越以方向和落脚点。试想如果没有这些，我将沿着哪条线出发，我将到达哪里？或许真是这样，穿越才更有魅力。不需要方向，远方就是方向，向着日出的地方走，向着落日的地方走，向着大雁迁徙的地方走，或者干脆沿着一条河走。四季在路上更迭，昼夜在山下交接，我在窃听着它们交替时的叮嘱。大地上的秘密不在大路上，那里被踩得只剩下枯燥，也不在人头攒动的景区，那里被吵得听不见秘密，所以你最好撇开大路，跟随溪流，跟随野兔，穿行在草野间，穿行在丛林里，大地的秘密全在那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穿越毛刷辊。
　　将印有自己屐齿的地方算一算，当然再加上眼光到过的地方，相比于世界之大，那还是一个小我。将自己到过的地方圈起来，那最外一层的圈，离我也并不遥远。真正的千里之外有我的什么？一点点淡得看不到的痕迹。在圈外的无限广阔处，我的踪迹为零。那个无限大的空间，对于我竟意味着空白，我的眼光没有到过那里，我的思想也胆怯地无法到那里自在飘飞。真正的远方里，搜索不到我的信息。原来千里之外，就差不多是我远方的远方了。
　　我能看到星空，却看不到对岸。一转向现实，一切就变得短视和逼仄，越是如此，越是有了穿越无限的渴望。或许这样还是可行的——去一趟撒哈拉，就当去过了非洲；去一趟亚马逊丛林，就当去过了南美洲；去一趟维也纳，就当去过了整个欧洲。人生有很多愿望，就是通过这种简单的做法实现的。
　　疆域大了，心界就大了吗，或许是，起码眼界大了。还是回到我的日常状态里，一颗向往千里之外的心，也时时安处一室之内，没有比这更小的空间了。说来也奇怪，心很留恋在这里静处，一落到这个小小的空间，心就偷偷地打开了它的世界，一层一层地打开，这里也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这是心的私人收藏。我竟然这么垂青小小的空间，经常亟不可待地要躲进去，好像有一个世界在等着我。
　　这是一个人的宝贝，供你静处时把玩。那些大地上的千里之外，在你举目处，也在等待着你，我很渴望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