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紫色的树

现在这种时候,应该是已经过了午夜了吧。银色的月光从云端倾泻下来,洒在林间平坦的水泥路上。熄掉了马达之后,就只能听见远处野猫不合时宜的叫声;暖暖的汽油味夹杂着冷冷的露水的气味飘散在我周围的空间里——我在想,现在即使从前面拐角的地方走出来一群没有脑袋的幽灵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把车停在“花都”的一栋别墅的大门前。正好一阵夜风迎面吹过来——快冬天了吧,已经很冷了啊,我不禁把胸前的拉链往上提了提。
口袋里还只有最后一支烟了,我不停地在口袋里把它摸来摸去,总也舍不得拿出来——我根本没有打火机。
远处的野猫似乎也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听到它的叫声。四下里只剩下风吹过衣领的声音。这样子,我就开始羡慕那些天生失聪的人,他们至少未曾有过听见声音的体验。再过了一会儿,风也停了。这样就连我用舌头舔干裂的嘴唇的声音也变得很明显。我把那支烟从袋子里取出来,放到鼻子下面。也许是刚才摸得太久了,上面还残留了一些微弱的体温,略带一点汗味儿的烟味儿很自然地飘进我的鼻腔里。这种感觉像是喝红茶——同样的温暖、同样的酸涩。喝红茶应该是在冬日的午后,坐在自家的书房里,用卡通造型的陶瓷杯子泡上一杯浓浓的红茶,最好是加两块冰糖,不用搅拌,体味那种越喝越甜的感觉——可惜我喝红茶用的是一元五一个的那种廉价玻璃杯,因为宿舍不是家,没有必要让它有家的感觉。
“你回来啦!”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一个穿着白色风衣、披着长发的女人隔着铁栅栏门笑盈盈的望着我。
“我?”我把折断的烟叼在嘴里,双手插进裤袋,斜靠在坐垫上,望着她。
“我还以为你今晚又不会回来了呢。”她说着就把铁栅栏门打开了,同时把门前和院子里的照明灯也都打开了。“进来吧,难道还要走么?”
她穿着一双白色的棉拖鞋——让人很有家的感觉的那种。我从她的肩头上往院子里面望去,只能看见一棵紫色的树。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是我仍然能分辨出这棵树的叶子和凤凰树的叶子很像,不过都是紫色的;树干不爱看得清楚,但可以确定也是紫色的。现在已经是秋末了,可这一树的叶子却仍然很茂盛,看不出一点儿衰败的景象。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在我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谁能富到在“花都”买一套别墅。不过,现在天气这么冷,能好个地方过夜也不算是什么坏事,管他明天早上会不会被指控非法闯入呢。这样想,我便把车挂上空档,大摇大摆朝着院子里面推去。
院子里面没有铺大理石的地板,只是和周围树林里面的泥地,但是却没有杂草,我一眼望去,连枯黄的草梗都没有。
“一个人在家?”他领着我上楼梯,并没有开多余的灯,只是把走廊上几盏功率比较小的打开,等到我们走后又马上关掉。
“是啊,自从父亲死后,我把保姆也辞掉了。原来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我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就好了……”他这样说着不禁哽咽了,从背后看去,可以知道她在用手抹眼泪。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泡茶。”上了二楼,就是一间五米见方的小客厅;正中是一张红木茶几;两张条形的沙发相对放在茶几两侧;靠公路那一边的墙上是一面落地窗,再往外就是阳台……房间里的灯光很暗,透过玻璃落地窗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院子里那棵紫色的树和忘记关掉的照明灯。
“院子里的灯忘了关哦。”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回来了,我便指着落地窗对她说。
“呀,是啊,忘记了。”她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便挨着我坐下来,不无伤感地说,“因为你以前都是不等天亮就会匆匆离去的啊,甚至还没让我把你的脸看清楚。”
我想不出到底要怎么来回答她,只好对她勉强笑笑,端起靠近我的那个杯子。这是一个小熊造型的陶瓷杯——让人很有家的感觉那种,杯底的碰撞提醒我里面有两块冰糖。我向她举了举杯,便贪婪地一口气喝了半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肚子里突然变得温暖了,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多么寒冷。
她掩着嘴笑了笑,马上就站起身来,拖着拖鞋走了。回来的时候,她抱着一件大衣对我说:“要当心身体啊。都已经秋凉了,你还穿这么少……”
“对不起哦,”当我披好大衣,重新坐下开始喝红茶的时候,他就一面帮我整理衣领一面对我说,“你的睡衣没有找到,今晚就只好让你不穿睡衣睡了。不过没有关系的吧,我会紧紧抱住你的。”
“睡觉?我们?”我只好把茶杯放下,等着看她要怎么说。
“是啊,难得你回家一趟嘛。”她的眼睛里分明流淌着悲哀的神色,那几乎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难道,你又要走了么?”
“不,我是说,”我慌忙地站起身来,逃避她的目光,“我并不是你想要等的那个人——我和你是一样的……”
“是么?”她几乎已经站起来的身躯又重新回到沙发上,低垂着脑袋,把目光隐藏到长长的发丝里面。
她就这样坐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我以为她是不再理会我,所以便转身准备下楼。这时,她才又抬起头来问我:“他们都是怎样说我的?”
“谁?”
“让一你来这里的那些人。”她仍然将目光隐藏在头发当中,和刚才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是冷冷地和我说话。
“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的。”
“不,他们……”她使劲地摇晃着脑袋,“他们一定是告诉你我是一个贱得不能再贱的女人,随便什么样的男人我都会投怀送抱……一定是这样的!”
她侧身倒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号啕大哭起来,似乎我根本就不 在这个房间里面。
这样一种情况下走掉是不是反而会不太好呢?所以我只好又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就这样看着她侧躺在沙发上。
我慢慢地喝着自己杯子里剩下的已经凉了的红茶;她也就一直侧躺在对面的沙发上,只不过后来更像是睡着了。
我忘了这样望着她看了多久,也忘了最后自己到底有没有把杯里的红茶喝完……
当我醒来的时候,自己正仰面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那件厚厚的大衣;几缕阳光透过紫色的树枝叶间的缝隙照射到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十点钟了,离上课还只有半个小时。我匆忙整理好衣服,就往楼梯走去,正好遇到她端着三明志上楼来。
“要走了么?先吃早餐吧。”
“不了,我要赶不上上课了。”
“你,”她惊讶地望着我,“你是学生?”
“是的。”我朝她扮了个鬼脸,弯腰从她腋下钻过去,拔腿就要跑。
“那个,”她回过头来叫住我,“谢谢你。”
我朝她挥挥手,没有再说一句话就下楼去找我的机车了……
再一次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当时正是中午,我像第一次一样把停在铁栅栏门外。隔着铁门,我看见院子里那棵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紫色树枝了,落下的紫色叶子厚厚地铺在院子里的地面上……
我连续按了九次门铃,院子里面依然没有一点声响。二楼的玻璃落地窗里面的窗帘似乎早就已经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