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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

刘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抬手看看表,对刘洋说:“天不早了,咱回去吧。”
“再等等吧,说不定还有生意呢!”刘洋正坐在高高的理发用的剪刀,不时朝门外观望。当初因为租不上更好的店面,所以刘洋只能把这理发店安在冷清的小巷,少有人经过,多的是写满了“拆”字但却几年未动的危房。
外面的天气逐渐暗了,而回家的这段路是没有路灯的,所以刘洋也只好叹了口气望着门外说:“莹,回家吧。”
莹放下手中的过期杂志,应了一声,便扯了扯衣角随着他哥出门去了。这一天的确是走得太晚了,整条巷子里都是漆黑一片。刘洋或许是胆子大,又或许是走惯了夜路,一个人走在前面,莹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紧拽着他的衣角。巷口一家小店的灯光被刘洋遮住了一大半,莹,就在这里黑暗当中跟着刘洋黑色的轮廓朝前走。
好不容易七弯八绕出了城区,就到乡间了。莹是熟悉这里的,所以她渐渐放开拽着刘洋衣角的手,一个人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两兄妹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愿意首先打破这沉默,一路上几乎就只能听见刘洋的皮鞋拖在地上的脚步声。
“唉,大娘,你看那不是么”刘洋和刘莹远远地就听到冯二嫂在他们家门前大声嚷嚷,“哟,还给大娘你带回来一个俊媳妇儿哪。
“看你那张嘴没遮没拦的,那不是咱家莹儿吗?”
刘洋和刘莹一直走到了家门口,冯二嫂还是乐呵呵笑个不停,扶着门框也半天没能直起腰来。刘洋问她:“嫂子吃过饭了没有?和我们一块儿吃了吧,省得一个人生火做饭麻烦。”她这才抹了抹眼泪,回了一句:“早吃过了,你们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母亲笑着看冯二嫂走远了转身进屋做饭,一边走还一边唠叨,冯二嫂这人多好多好。
临吃饭的时候,兄妹俩的爸爸才挑着一副担子颤悠悠地回来了。他把担子放在堂屋墙角,脱下褂子擦了擦满是汗珠的光头,一屁股坐下,边用手扇风边说:“这天可真热啊。”
莹倒了杯水递给他,一面给他装烟袋一面问:“爸,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呢?天黑了路不好走,你得小心着点儿。”
一听这话,她爸高兴地合不拢嘴,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才说:“我今天本来只想多呆一会儿,多挣点钱回来的,哪知道临天黑说啥都要收摊的时候,来了几个五六十岁的老主顾,都是好几年没见面的人了——听说都是子女有了出息,接他们到市里住商品房去了。他们几个非让我给他们剃一次头不可。那些人胆子可还真大,那么黑都不怕,还夸我剃得好呢。闺女,你猜他们给了我多少钱?五十块哪,够我赚好几天呢。”他高兴地伸出五个指头比划着。莹把烟袋递给他,他抽了一口,问:“这烟叶还有多少?”
莹看了一眼,回答说:“大概还够抽半个月吧。”
父亲抽了两口,吐出一阵白烟,又像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走了以后就不抽了吧。”
“你妹子好不容易今天去你那里一趟,你咋也不说给你把头发理一理呢?”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用筷子指着刘洋问。
刘洋个子大,吃饭也快,已经端着碗喝汤了,没有答话,莹边吹着面条上的热气边说:“哥他忙咧。”
母亲叹着气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啥事儿能比你急呀……对了,你的行李收拾得咋样了?”
“都差不多了,再把昨天洗好的衣服装上就行了,今天这身先不换了,等过去了再说。”
“在写日记哪?”刘洋没有敲门,就径直进了莹房间,手里提着黑色的塑料袋,“这是我让冯二嫂托人从市里边带回来的牛肉——是真空包装的,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你说咱这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就那酒名气大一点儿,可你女孩子家又不会喝……这牛肉可是好东西。不过一次可别吃得太多,会撑坏肚子的……”
“哦。”莹这样答应了一声,刘洋也就不好意思再接着往下说,转而去点莹的行李:“都带齐了吧?”
“嗯,差不多了。”
刘洋打开莹的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清点,最后把莹刚又叠在床上的一套衣服和自己提进来的袋子也一并装了进去:“不用带被单还有被套么?”
“通知书上说了这么东西那边有的,你没有过看过吗?”
“哦,我都还没看呢。也好,省得再提一包了。这些行李倒比你高中去住校的时候要少些了……
“噢。”莹又这样答应了一声,刘洋便又我不到话好说了,他把行李箱的密码锁开关几次之后,拍拍箱子盖,说了句“早点睡”然后就加自己房间去了。
“哎呀,这么早就走啊?不是下午的火车吗?”母亲刚把饭端到桌上,就看见刘洋把莹的行李箱提到了大门口。
“待会儿吃完饭,先把东西搬到我店里去,中午太阳出来就不好了。”刘洋一面接过母亲递给的毛巾擦汗一面回答。
“那你可千万着把你妹的头发给理了啊。都这么大个儿的人了,别老记不住事儿。”
“唉,爸呢?”吃饭的时候,莹一面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一面问。
“你爸他天不见亮就挑着担子出去了。他说早点儿出去能在茶馆边上找个好位置——你眼睛咋这么肿啊?哭了?”
“没有,昨晚睡得迟了。”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你自己去城里逛逛吧,买点儿火车上吃的东西。”刚把行李放下,刘洋擦了擦汗,便掏出二十块钱给莹。
中午的时候,莹提着塑料袋子回到了刘洋的店里。刘洋正坐在理发椅上无聊地剪指甲,嘻笑着扭过头对莹说:“回来啦。我帮你叫了盒饭,在那儿,吃吧。”
“你不吃吗?”莹扒了两口饭,这才抬起头来问刘洋。他正在对着镜子歪着脑袋梳头,就对着镜子里的莹说:“我,我看你那么久没回来就先吃了。你快吃吧,要不都凉了——对了,你的密码锁和银行卡的密码可别忘了啊。”
“嗯,”莹低头答应了一声,又继续扒饭,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饭盒扔外面就好了,反正就那样。你看着店我去叫辆车。”刘洋说完往巷外去了,不一会儿,就坐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回来了。他隔着老远把钥匙扔给莹:“你来锁门,我搬行李——师傅,搭把手吧。”
莹刚把门锁上,转过身,刘洋和蹬三轮的男人已经把行李安放好了——其实她的东西不多,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旅行包,但放在这辆窄窄的三轮车上,而且还要空出两个人的位置,着实要费工夫。
“莹,上来吧。挤一挤,一会儿就到了。”刘洋往旁边挪了挪,几乎就是在那里扎马步了。莹两岸窜上车坐下,又往离刘洋远一点的地方挪一挪,这才对蹬三轮车的的吩咐了一声:“火车站,走吧。”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明明说好是三块钱嘛。”刘洋右手拉着行李箱对那男人吼着,莹看见他脖子上的筋一突一突的,眼睛也是一鼓一鼓的。蹬车的男人也不示弱,一手抓着莹的行李箱,一手扶着车把,没好气地嚷嚷:“是你刚开始的时候没说清楚,我当是只有你一个人,谁知道是两个人不说,还有这么重的行李,你看看。”
莹独自背着旅行包站在离刘洋,离那人都很远的地方,她没有搭话,只是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过往人的眼神。
最后,刘洋看看表,含混不清地骂了句:“活见鬼!”掏出五块钱扔给那人,然后就拉着行李箱带莹进火车站去了。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刘洋在人堆里找了一个座位,他让莹坐在那里守着行李,“我去给你买点儿东西。”
“闺女,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旁边座位上一个老掉牙的老头刚才被莹和刘洋吵醒,正张着难看的嘴打呵欠。
“沿海,”莹只是有头没脑地含糊着回答。
“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啊。”莹不决朝另外一边的柱子靠了靠。
“现在啊,我们这种地方稍微漂亮一点的姑娘就往大城市跑。说是去打工挣钱,可是傍上个大款就不回来了……”老头好像是坐半夜的车,唠叨了几句,又把头靠到旁边的柱子上睡觉了。
莹悄悄拍了拍装着钱和银行卡的暗兜——还在,她便安心了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也打起瞌睡来。
“唉,这个,拿着。”刘洋摇了摇半睡半醒的莹,递给他一袋子桔子,“留着车上吃。检票了,走吧。”
“嗯,”莹站起身来,又拍了拍那个暗兜,这才拉着行李站到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路上小心!注意身体!到了之后打个电话!记得常写信,”莹一直过了检票口刘洋才隔着铁栏杆大声喊着,几个武警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来回徘徊,还用对讲机说着什么。莹没有回头,随着人群一直到了上车的地方。
莹的座位靠窗蛮好的,上车之后她就一直把额头顶在厚厚的玻璃上,望着空荡荡站台,火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她看见有一个人沿着站台追着火车跑,一直到最后怎么也追不上了才停下来。莹明白那个人不会是刘洋——家里穷,她哥舍不得买一张站台票。
“下雨了……”莹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来,对座的男孩子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
果真是下雨了,水珠顺着厚厚的玻璃窗滑下来,莹用手指去触摸那些水珠——冰冰凉的——可惜冰凉的是车窗,而不是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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