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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水贴]@武侠@一剑悬肝胆@慕容美

第 一 章 武林浪荡子

  这是一个微带凉意的初秋之夜,明月高悬,晴空万里无云——
  北邱双妃墓前那片平坦的草地上,这时正以臂作枕,对月侧身斜卧着一名紫衣少年。
  这名紫衣少年,年约双十上下。
  藉着月色望去,可以看到这名少年有着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庞,只是那副脸色,却苍白得怕人。
  在这名少年身旁,除了一滩酒后所呕出的秽物外,尚并排放列着这样三件事物:一只黑漆木匣、一条红绫汗巾以及一支形式奇古的长剑!
  那只黑漆木匣,长约七寸,宽约五寸,高约寸半许,看上去极其精致可爱。
  匣旁那支倒插在地面上的长剑,通体作暗蓝色,映着月辉,彩华隐现,无疑是一口无坚不摧之上好名剑。
  至于那条红绫汗巾,谁都不难一眼看出,它显然是属于一名女子所专有。
  就在这名少年睡熟不久,前山山坡上,忽然遥遥传来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
  圣朝三代
  英雄一慨
  惟存青史现成败
  汉家云埋
  楚庙风节
  看李伦金各尘埃
  六国繁华过眼衰
  富贵忘怀
  贫贱何哀
  想当日
  吴王宫
  越王台
  而今安在……
  歌声由远而近,随着歌声出现的,是一名蓬首垢面的鹑衣老丐。
  月色下,只见这名鹑衣老丐,背背破席卷,手持青竹杖,步履踉跄歪斜,似乎也已经有着六七分酒意。
  老丐来到墓前草地上,在距离紫衣少年十余步处,打着酒呃站定下来。
  他侧扬着半边脸孔,朝熟睡中的紫衣少年冷冷打量了几眼,最后于鼻中轻轻一哼,就地横杖盘膝坐下。
  鹑衣老丐这边刚刚坐稳身形,身后来路上,紧接着又有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相继奔至。
  这次来的,是一名身躯魁梧的黑脸大汉,和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文士。
  鹑衣老丐缓缓转过脸去,迎着两人,淡淡扫了一眼,仍然回复到原先的盘坐姿态。
  那名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亦不以鹑衣老丐之冷漠为意,这时一使眼色,身形左右散开,分别于紫衣少年左右身旁,各隔丈五远近,寒脸席地坐下。
  两人坐下后,两双眼光不约而同的朝紫衣少年身边,那三件事物中的某两件上投射过去。
  黑脸大汉瞪视着的,是那只精致的黑漆木匣。
  中年文士视线射落之处,则是那条红绫汗巾!
  这时,在黑脸大汉目光中,有的只是一股怒恨之意;而那名中年文士的两眼之中,却几乎要有火焰喷射出来!
  紫衣少年,依然熟睡如故。
  刻下环绕在紫衣少年身边的这三名不速之客,今夜要是为寻仇或是夺取宝物而来,那么这名紫衣少年也未免太大意了!
  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今这三人不问身手高低,此刻若是把握机会,来个毒手突施,岂非不堪设想?
  幸而刻下这三名不速之客,今夜来此之目的并不相同,加以彼此之间,亦无任何默契,故他们对这名紫衣少年,虽然分别表现出程度不一之敌意,却似乎没有人曾想到这一方面去。
  这样,又过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双妃墓后,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传来,跟着又出现今夜的第四位不速之客!
  如今来到的,是名年约四旬上下的灰衣道人。
  这名灰衣道人,生就一张肖字脸,两道眉毛,粗短浓密,鼻梁耸削,薄似刀锋,双目中精芒四射,有如两道寒电,一望可知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物!
  这名道人甫于墓顶现身,便即冷冷发问道:“我们那位小施主来了没有?”
  道人在问这句话时,眼光并未望向任何人。
  而事实上,他口中的小施主——紫衣少年——就在他身前脚下不及寻丈之处!
  鹑衣老丐瞑目端坐着,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有似破落古庙中,一尊年代久远的泥塑佛像。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则分别抬起头来,朝那道人淡淡一瞥,只是眼光中明显的亦无招呼之意。
  这四位不速之客,似乎各持身份,谁也没有将谁放在眼里,仅仅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两人,好像还有着那么一点交情。
  紫衣少年轻轻一个转侧,终于醒转过来。
  只见他钩曲着身躯,两臂高高仲举,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直身坐起,睁开一双惺忪之眼,口中含含混混地问道:“四位都到齐了吗?”
  中年文士冷冷接着道:“是的,候驾多时了!”
  紫衣少年仿佛还没有睡够似的,这时以手掩口,又打了个呵欠,方始缓缓转向那名中年文士,漫不经心的信口又问道:“那么,四位约在下今夜来此,究竟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正想发作,对面那名黑脸大汉已经霍地一跳而起,抢出一步,如指怒喝道:“你小子敢再装蒜——”
  紫衣少年身躯一转,点点头道:“先从阁下开始,也是一样。”
  头一抬,注目接着道:“阁下有何见教?”
  黑脸大汉咻咻然又跨出一步道:“还了老子的东西,万事皆休,否则,哼哼!不管别人怎样,老子今夜第一个就要你小子好看!”
  紫衣少年拿起地上那只黑漆木匣,抬头又问道:“阁下想讨回的,可是这东西?”
  黑脸大汉紧握着双拳道:“不错,这部‘拳经’,不论你小子是如何到手的,它是老子的东西,老子就得要回来!”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阁下可是它的原主儿?”
  黑脸大汉怒声大喝道:“这个你管不着!它到了老子的手里,便是老子的东西。现在只问问你小子究竟给不给?”
  紫衣少年这时原可以反问一句:“它到了你手里,便是你的东西,那么,它到了小爷手里,难道就不能算作小爷的东西吗?”
  不过,紫衣少年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这是小事情,好商量,请坐,请坐!”
  接着,不待那黑脸大汉再有表示,将本匣仍然放回原处,又转向那名中年文士,含笑问道:“这位朋友又有什么见教?”
  别看那中年文士刚来到时,似将这名紫衣少年恨入骨髓,现经紫衣少年这么一问,却又好像没了词儿,只见他红涨着面孔,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希望你老弟以后最好少去……”
  紫衣少年悠然侧目道:“少去万花楼,是吗?”
  中年文士板起面孔,轻轻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紫衣少年朝身边那条红绫汗巾瞥了一眼,耸耸肩胛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转向那名鹑衣老丐问道:“这位老人家有何吩咐?”
  鹑衣老丐依然垂合着一双眼皮,闻言缓缓摇头道:“他们先来。”
  紫衣少年于是又转向身后墓顶上那名灰衣道人,仰脸问道:“这位道长怎么说?”
  灰衣道人寒脸冷冷说道:“贫道只想给你小施主一个忠告:如有人想跟武当八子为敌,即无异与整个武当为敌!”
  紫衣少年轻轻一哦道:“会有这样严重?”
  灰衣道人冷冷接着道:“是的,放眼当今武林,相信尚甚少有人敢冒此大不韪,希望小施主别以为你是来自‘奇士堡”
  紫衣少年脸孔蓦地一沉道:“不许提及这三个字!”
  灰衣道人嘿了一声道:“怎么说都是一样。你小施主的脾气固然特别,须知贫道耐心亦极有限;你小施主打算如何向贫道交代,还望早作决断!”
  紫衣少年见对方果然没有再提奇士堡三个字,脸色转又和缓下来,这时抬起目光,平静地说道:“在下前夜取走道长这柄降龙剑,道长可知道区区在下全是出自一番好意?”
  灰衣道人闻言,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板起面孔,恢复原先之冷峻表情,寒脸沉声道:
  “恕贫道愚昧,难解弦歌雅意!”
  紫衣少年注目接着道:“前夜那三名蒙面人,道长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来路?”
  灰衣道人冷冷回答道:“不知道!”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很好,假使道长真的不知道,在下不妨告诉道长,他们三个不是别人,太原关家兄弟是也!”
  灰衣道人猛然一愣道:“太原关家兄弟?”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道长想不到吧?”
  灰衣道人眨了眨眼皮,接着说道:“那么,如今事过境迁……。”
  紫衣少年头一摇,截口说道:“这三兄弟之为人,道长谅也清楚。就在下所知,他们三兄弟直到目前为止,并未离开这座洛阳城!”
  灰衣道人不由得脸色一交道:“那么,你小施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将这柄降龙剑还给贫道?”
  紫衣少年思索了一下道:“关于这柄降龙剑,在下有两个建议,不过,在下打算将三位的问题,待会儿并在一起。做一个总答复。现在请容在下腾点时间出来,先看看身后我们这位欧阳长老可有什么吩咐!”
  说着,身子一转,又朝那名鹑衣老丐笑吟吟地道:“这下该轮到您老了吧?”
  鹑衣老丐依然摇着头道:“不!还是他们先来。”
  紫衣少年笑了笑说道:“等会儿要是变生意外,失去就教机会怎么办?”
  鹑衣老丐瞑目漫应道:“没有关系。等会儿你老弟要有三长两短,算我要饭的倒楣就是了!”
  紫衣少年笑着头一点,同时自地上缓缓站起,他首先转过身来,向那名灰衣道人,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关于这柄降龙剑,在下的两个建议是:第一,此剑本非武当之物,它的来路,不用在下多说,道长心里应该有数。所以,咳咳,在下以为,今夜要是在下与道长易地而处,在下一定乐得慷慨,就当它前夜已被太原关家兄弟夺去!”
  灰衣道人气得脸孔发青,双目中陡地迸射出两道灼灼凶光,但仍强忍着阴声问道:“小施主的第二个建议,可否一并说来听听?”
  紫衣少年点点头,从容接下去说道:“在下的第二个建议是:假如道长舍不得割爱,在下亦无意夺人所好。不过,为了道长,以及这柄降龙剑着想,在下希望道长等会儿最好能够露一手,以事实证明你道长确有护剑之能。方法很简单,前夜在下系以什么手法取得这柄剑,请道长再以同样手法将剑取回去,要是道长能够做到这一步,以后道长再佩着这柄降龙剑,相信就不怕太原关家兄弟横生觊觎之心了!”
  灰衣道人头一点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小施主如此吩咐,贫道说不得只好献丑一番了!”
  语毕,双臂一分,做势便待扑下。
  紫衣少年手一摆道:“且慢!前夜在下出手取剑之际,道长正陷身苦战之中,为表示公平起见,请道长稍待片刻,容在下略作安排!”
  说着,足尖一钩,抄剑入手,然后以剑尖朝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分别一指道:“你们两个,可以动手了!”
  黑脸大汉向前大跨一步,怒声道:“这样说来,老子的一部‘拳经’,你小子是吞定了?”
  紫衣少年头一点,从容说道:“不错,吞定了!”
  黑脸大汉忍无可忍,突然一声问吼,抡拳纵身扑出。别看他身躯粗壮得有如一座塔,出手可还真不慢!
  紫衣少年浑然不以为意,没事人儿一般,转身向中年文士道:“万花楼小爷仍将常来常往,不想正在他转身之际,黑脸大汉一拳正好攻至。假如紫衣少年站在那里不动,紫衣少年断上三五根肋骨,应该不算稀奇。可是,妙就妙在这一转,黑脸大汉拳路一偏,一时把握不住,全身笔直前冲,结果不但没有损及紫衣少年一根毛发,反使对面的中年文士遭到鱼池之殃!
  黑脸汉子又羞又怒,正待向紫衣少年再度扑去时,中年文士目光一扫,突向黑脸大汉高声招呼道:“老韩,快抢那只木匣……”
  黑脸大汉如梦初醒,忙撇下紫衣少年,转向那只黑漆木匣扑去!
  紫衣少年微微纵身退出丈许,抬头向墓顶上的灰衣道人招手笑喊道:“道长现在看你的了。”
  黑脸大汉扑向那只黑漆木匣,一摇之下,脸色顿变,跟着发出一声咒骂,又将那只木匣摔在地下。
  一旁盘坐着的鹑衣老丐,这时头一摇,自语般地喃喃道:“都是一些可怜虫!”
  黑脸大汉发现本匣已空,有如火上加油,益发怒不可遏,这时恍若疯虎似的,再度转身向紫衣少年飞扑过去!
  中年文士提醒黑脸大汉去抢那只木匣,原就存有讨好后者,以便联手拒敌之意;现见黑脸大汉摔去木匣,重新加入战圈,自是求之不得的事。当下精神一振,顿时展开一套把式诡异的掌法,配合着黑脸大汉之猛迅速闪身切断紫衣少年后退之路!
  灰衣道人眼见紫衣少年已被军人两大武林高手的一片拳风掌影之内,认为良机难再,于是双袖一抖,如苍鹰攫食般,亦自墓顶引身疾掠而下!
  这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包括先将大势看清方始加入战斗的灰衣道人在内,这时几乎全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
  就是今夜的那位肇事者——紫衣少年——自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先后发动攻势以来,虽然于进退之间险象环生,但手中那口利可断金的降龙宝剑,却始终以剑尖倒指着地面,而迄未凭此还攻一招半式!
  鹑衣老丐摇头轻轻一叹,缓缓闭上眼皮,似乎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紫衣少年瞥及灰衣道人凌空扑至,一面向后倒纵,一面扬臂笑道:“来,剑在这里!”
  飘身避开中年文士一掌,笑嘻嘻地又接道:“仅以十合为限,到时候它便要永远留在不才手上了!”
  灰衣道人一言不发,半空中身形一折,左臂一挥,以一式大鹏展翅,向紫衣少年右肩砍落,左臂一穿,五指曲张如钧,蓦向紫衣少年那口宝剑疾若毒蟒吐信般一把抓去!
  紫衣少年身形滴溜溜就地一转,朗声笑喊道:“第一合!”
  就在这时候,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又一度双双攻至。
  紫衣少年似乎完全未将这两名敌人放在心上,这时就像赶苍蝇似的,左臂微微一拂,单足支地,上身略倾,一式风中摆柳,身形左右一晃,便将两人之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这种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夹击战术,看上去虽然凌厉无比,但是,很明显的,这种战术也有着一项致命的短处。两人无论分从前后或左右攻上来,被攻击之目标,始终只有一个,这个中心目标一旦于眼前忽然消失,或是在拳掌将及未及之际,突然移动方位,合击之双方,如不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便有自我互残之虞!
  好在黑脸大汉刚才第一次出手时,已经受过一次教训,这时自然不会再蹈覆辙。
  不过,两人之夹击虽未奏效,却为灰衣道人带来可乘之机。
  灰衣道人一把抓空,为防紫衣少年还击,身形落地,足尖一地,斜侧里挪出七八步,方才一个兜旋,转身回头。
  灰衣道人转过身来,适值紫衣少年方将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之攻势化解开去,一式风中摆柳,余音尚未尽了,身形仍在晃动着,支持着整个身躯的,也仍然只是一只右足。
  灰衣道人自然不肯错过此一千载难逢之良机,身形一弓一放,全身离地弹出,双掌一翻一吐,猛向紫衣少年后心拍去!
  灰衣道人这种合剑取人之举动,当然不够光明。
  不过,话也难说得很,对方手中那口宝剑,本来属他所有,要想物归故主,也只好暂时从权了!
  可是,没想到紫衣少年竟好似全身都生着眼睛一般,这时不闪不避,直至掌风临身,方有如被狂风吹折的大树一般,突然向前扑倒,口中同时笑喊道:“第二合!”
  风过,音了,紫衣少年也跟着于原地长身而起!
  灰衣道人先还矜持着自己武当八子的身份,惟恐出手之际失了分寸,如今脸皮既已撕破,自然用不着再存顾忌。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袍袖一扬一扫,索性以武当绝学“大罗十八散手”中一式“云封紫府”,提足十成功力,迫出一股罡风,向紫衣少年涌逼过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好得很,第三合!”
  双臂一抖,凌空拔起三丈许,容得足底罡风过尽,悠悠然复于原地飘落,姿势不温不火,美妙至极!
  黑脸大汉和中年文士见“武当人子”之一的“苍鹰子”已经动了真火,全为之精神大振,两人不待招呼,双双一声大喝,分从左右两边,再度向紫衣少年成燕尾式跃扑过去!
  紫衣少年待两人拳拳堪堪沾及衣边,方始全身后仰,以一式金鲤沃龙门向后疾射而出。
  只是这一次紫衣少年显然未将后退之方向选对,最后身形一落,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灰衣道人身前举手可及之处!
  灰衣道人轻轻一嘿,右掌一扬,闪电劈下!
  “第四合!”
  等到灰衣道人发觉上当,紫衣少年已然长笑着有如一阵风似的滑去七八尺外!
  接着,四条身形,此起彼落,掌风呼呼,叱喝连连,一时之间,也无法去分辨那一条身形系属何人所有。
  惟一能够分辨清楚的,是紫衣少年不断发出的一声声长笑!
  “第五合……”
  “第六合……”
  “第七合……”
  “第八合……”
  “夕阳无限好,哈哈……第九合……所剩无几矣!好,这是最后一合了……好,第十合……唉!可惜。这两位朋友,害你们辛苦了大半夜,如今十台之约已满,两位也可以上路啦!”
  跟着,只见蓝虹一闪,然后是一片血光。再接着,掌风、叱喝,统归寂然!
  紫衣少年终于使用了他手中那口降龙剑,不多不少,只是一剑!
  鹑衣老丐默默转过身来,准备离去,紫衣少年从后笑喊道:“这位老人家打算走了吗?”
  鹑衣老丐缓缓转过身来,侧目冷冷道:“少侠是不是有意也将我老叫化留在这座双妃墓前?”
  紫衣少年从容走过来,笑了笑,说道:“在下意思是说:您老也是今夜的问罪者之一,要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了在下吗?”
  鹑衣老丐把鼻中哼了一声道:“就是砍了我的头,我要饭的仍然得说一声老弟这种作风,我要饭的看不惯!”
  紫衣少年扬脸一哦道:“哪点看不惯?”
  鹑衣老丐用杖尖朝墓前那三具尸体一指道:“他们这三个家伙,一个嗜杀、一个好色、一个不守玄门清规,总而言之,全都死有余辜,你老弟这样打发他们,大体上说来,并无若何不当。只是我老叫化不得不请教你老弟的是,俗云:罪莫大于死!你老弟又何以一定要将他们逗够了才下手?”
  紫衣少年轻轻一哦,想加以解释,不知是何原故,忽又改变主意,含笑干咳了一声道:
  “咱们换个话题谈谈如何?”
  未待鹑衣老丐有所表示,目光一注,笑着接下去道:“假使在下没有猜错,长老这次降贵纤尊,大概是为了贵帮洛阳分舵门前那一行粉笔大字来的吧?”
  鹑衣老丐寒着面孔道:“不错!听说是分舵中两名白衣弟子,因为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背后喊了你老弟一声‘浪荡公子’,你老弟便在该分舵门前写了一行大字:“谨谢惠号,必将有所相报!”要饭的得到这个消息,认为事态相当严重,方才凑上这场热闹,想你老弟总不至于将敝帮两名白衣弟子的戏言放在心上吧?”
  紫衣少年侧目微笑道:“长老想不想知道那句留言的真正含义?”
  鹑衣老丐仰脸道:“看到老弟今夜之身手,要饭的觉得已经无此必要;凭你老弟这一身武功,随时均可任意施为,要饭的回去准备两口棺材就是了!”
  “长老认为事态真的会如此严重?”
  “我老叫化行事,一向度德量力!”
  紫衣少年耸耸肩胛,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道:“既然长老有着这种想法,在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话到此处为止了!”
  鹑衣老丐不再接腔,身躯一转,大步向山外走去。
  讵知向前没有走上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一件什么东西由背上掉在地下。
  老丐回头一看,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月色下,只见一本黄皮小册子,正被山风吹得注霍欲飞,赫然正是刚才那名黑脸大汉所想索讨的“太祖拳经”!
  抬头再看那名紫衣少年,早已人如黄鹤,走得不知去向!
  第二天,未牌时分,在洛阳东城门附近,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两名神情鬼祟的中年汉子,正在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交谈。
  这时只听左首那名汉子悄声说道:“刚才在中州茶园,那家伙的一番话,老大听到没有?”
  右首的那名中年汉子点点头道:“是的,照这样看起来,那小子无疑仍在城中,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每天究竟都在那里落脚。”
  左首的那名汉子道:“有人说是万花楼……”
  右首的那名汉子摇头道:“靠不住,这小子到处生事,仇家遍地皆是,要让人知道他每天都歇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有十条命也不会活到现在!”
  左首的汉子叹了口气道:“奶奶的,这五百两银子真他妈的难赚!”
  右首的汉子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塞北人熊’和‘怜香秀士’这两个家伙姑且不去说他,连‘武当八子’之一的‘苍鹰子’结果都弄得剑失人亡,想想委实令人寒心。
  当初要早知道这小子如此可怕难缠,就是换成五百两金子,也不会有人去揽这种差事。”
  左首的汉子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话得说回来,我们这次受雇寻访这小子,并非要跟这小子算账拚命,只要找到了人,银子便可到手,能将小子诱去指定的地方,还可以再领三百两红赏,像这样的差事,苦虽苦了点,却谈不到什么风险,说起来其实也干得。”
  右首的汉子皱了皱眉头道:“我始终弄不明白的是,我们那位杨大庄主,平常时候,一钱如命,如今为了这小子。竟肯大把大把的拿出银子来,真不知道到底是何用心?”
  左首的汉子道:“因为这小子是奇士堡的二少堡主啊!”
  右首的汉子冷笑道:“二少堡主?嘿嘿,算了吧!在奇士堡第二代的三兄弟之中,就数这小子顶顶没出息。据说他那位老大和老三,没有一个像他;两兄弟从小就有向上之心,这几年来,在该堡‘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四位奇士的悉心指点之下,两兄弟之艺业,更是突飞猛进。只有这小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自被老子逐出家门以来,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四处飘泊,好事没干一桩,吃喝玩乐,倒成了能手。我们那位大庄主要是想藉这小子的关系,去达到巴结奇士堡的目的,岂非在做春秋大梦?”
  左首的汉子道:“是啊!这小子虽说是奇士堡的人,但跟他老子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我们那位大庄主,他又不是不知道……”
  右首的汉子沉吟道:“我看这里面也许另有文章。”
  左首的汉子惑然道:“什么文章?”
  右首的汉子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小弟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小弟总以为我们那位杨大庄主要找这小子的目的,显然绝不是为了想跟奇士堡攀交套近!”
  两人继续向东城方向走去,一时谁也没有再开口,似乎都在默默揣忖着他们那位杨大庄主寻访奇士堡这位二堡主的真正用意。
  走了没有多远,左首那名汉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向右首那名汉子低声问道:“有一件事,老大看出来没有?”
  右首的那名汉子转过脸来道:“什么事?”
  左首的那名汉子压着嗓门,显得甚是神秘地低声说道:“小弟敢跟你老大打个赌,赌我们那位杨大庄主这次在这小子身上的花费,决不是他姓杨的自己掏腰包!”
  右首那名汉子怔了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左首那名汉子得意地一笑,正想要说什么时,忽然神色一动,蓦地停下脚步,将右首那名汉子伸手一拦道:“老大快听——”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座酒楼上,朗朗然传来一阵歌声:
  不占龙头逃
  不入名贤传
  时时酒圣
  处处诗禅
  烟霞状元
  江湖醉仙……
  歌声至此,戛然而止。跟着是一阵疏疏落落的喝彩之声!
  两名汉子屏息听完这阵歌声,脸上全都不自禁的油然流露出一片狂喜之色。
  古首那名汉子用手一推,促声说道:“走,是那小子,不会错的了!”
  于是,两名汉子胳膊搭着胳膊张望着穿过街心,向对面那座酒楼,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当这两名汉子走进酒楼,正拟举步登梯之际,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道:“是钱老大和文老九吗?”
  钱、文二人闻声一惊,双双止步转头望去。
  发出招呼的,是两名劲装汉子,这时正坐在楼梯旁边的一副散座上,只是两人面前桌子上空无一物,似乎也是刚到不久。
  钱、文二人看清两名劲装汉子的面貌,心底下虽然一万个不高兴,但表面上却又不得不敷衍一番。
  文老九故作惊喜之状,失声道:“啊!原来是詹镖头和岳镖头,久违,久违,两位不是在等朋友吧?”
  那个被喊做詹镖头的汉子连忙说道:“不是,不是,两位来得正好,来,来,来,这边一起坐,这边一起坐,老岳,你将凳子搬一搬……”
  钱、文二人弄巧成拙,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坐下后,那位岳镖头问道:“两位还没有用过饭吧?”
  钱、文二人闻言不禁一怔。假如已经用过饭,还来饭馆干什么?两人由于做贼心虚,现经对方这样一问,不由得心底升起一片疑云:我们来此之用意,难道已给这厮看穿了不成?
  好在他们并不将这两名武扬镖局的镖头十分放在心上,当下由钱老大咳了一声,向两人反问道:“两位用过没有?”
  詹镖头耸耸肩胛,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吗?不用提了,说起来只有使人惭愧!”
  钱老大微微一呆道:“詹兄这话怎讲?”
  詹镖头朝头顶上指了指道:“两位在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一阵歌声?”
  文老九抢着回答道:“听到了,怎么样?”
  詹镖头低低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个便是为这位大少爷当跟班来的!”
  文老九故意露出吃惊之色道:“詹兄是说……”
  詹镖头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我们那位浪药公子,还会有谁?”
  钱老大眨着眼皮道:“这小子跟贵局……”
  岳镖头悻然接着道:“什么渊源也没有!他在晌午时分跑进局子,人往柜上一靠,一句废话没有,爽爽气气地开门见山:‘局主呢?找来陪小爷喝酒去!’”
  文老九这时一面盘算着五百两银子到手之后的用途,一面摇头叹气道:“真是无妄之灾!”
  詹镖头苦笑着说道:“花几两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这份闲气,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望重天下的奇士堡,竟会有着这样一位二少爷,真是说来使人难以置信!”
  钱老大无心再听这些废话,当下向两人提议道:“既然两位也还没有用过饭,这就一起上去,由钱某作东,一道儿喝上几杯如何?”
  詹镖头摇摇头道:“盛情心领,两位请便吧!”
  钱、文二人不再客气,起身拱拱手,双双登楼。
  此刻楼上大厅中,由于时已过午,只散散落落的坐着十来名酒客。
  在大厅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那位浪荡公子令狐平,这时看上去似乎已经有着六七分酒意。
  分别坐在这位浪荡公子上下首的,是一名秃顶老者,和一名中年壮士。
  钱、文两人认得,上首的那名秃顶老者,正是南城武扬镖局的主持人,“铁胆金弓”潘子英,下首那名中年壮士,则是该局的总镖头,“双掌翻云”查中培!
  钱、文两人眼光满厅一扫,正待向厅角上一副座头走去时,那位浪荡公子忽朝两人手一招道:“到这边来!”
  钱、文两人,暗暗心惊。
  但两人全都非常清楚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知道要是抗命不从,苦头无疑就在眼前。
  当下只得壮起胆子,乖乖地依言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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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试剑美人关

  浪荡公子眯着一双惺忪醉眼,等两人于席前站定,抬头嘻嘻一笑,向两人侧扬脸孔道:
  “两位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钱、文两人一听语气不对,一颗心登时腾腾跳个不住,全都后悔不该多此一行。
  铁胆金弓从旁笑着道:“两位不必惊慌,我们令狐公子这话并无恶意,他是说两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凑巧赶上……”
  浪荡公子手一摆,截口说道:“废话可以省去!”
  铁胆金弓连忙接着道:“是的,老朽该死!”
  然后转向钱、文两人继续说道:“公子刚才声言:在他歌声停歇后,谁第一个走上这座酒楼,谁就得替他惠掉今天这席酒账……”
  钱、文两人这才深深松出一口气。虽然这顿酒账惠得冤枉,但要钱总比要命强多了!
  于是两人不待铁胆金弓说完,抢着说道:“行,行,小意思,小意思!”
  浪荡公子仰脸一哦道:“听两位这等口气,身上好像很有几文嘛?”
  钱、文两人为之啼笑皆非。答应得不够爽快,怕得罪了你这位大公子,一口承担下来,又得遭受奚落,你这位大公子说不好侍候,果然不好侍候!
  两人尽管心中嘀咕,表面上却不敢形于词色,这时只好齐声赔笑道:“承蒙公子赏脸,咳咳……”
  浪荡公子忽然转过脸去,向那位双掌翻云道:“你瞧多难得,替人家惠酒账,还赔笑脸,我令狐平要能有着这样两名奴才你说多好!”
  双掌翻云轻咳了一声道:“公子要不要再来一点酒?我看菜也快凉了,不如将这些盘子撤去,另外再叫两个热炒,公子以为如何?”
  文老九忽然跨上一步,躬身说道:“如公子不弃,奴才等愿意侍候公子!”
  浪荡公子面现喜色道:“真的吗?”
  文老九再度躬身道:“奴才等亦粗知武事,人仰公子风范,如蒙公子收留,是奴才们的造化!”
  浪荡公子指着钱老大问道:“这一位怎么说?”
  钱老大跟出一步哈腰答道:“钱某人谢公子恩典,此后公子无论去哪里,钱某人都愿终生追随,只求公子赏一口饭吃!”
  浪荡公子哈哈大笑道:“赏一口饭吃?哈哈哈哈,这话说得多可笑!告诉你们两个:只要跟定本公子,包你们有吃、有穿、有玩、有喝,永远不受气、永远不受欺,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威风八面!”
  钱、文两人再度称谢。原来两人早已暗中交换过眼色,两人彼此心意相同,既然已经冒上风险,干脆咬紧牙关,接着进行第皇步工作,将小子引去指定的地方,连另外那三百两红赏,一并赚到手!
  一个人有了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海阔天空,何处不可容身?
  浪荡公子笑声一歇,忽向铁胆金弓和双掌翻云分别挥了挥手道:“你们二位去吧!本公子有了这样两名称心如意的奴才,这里已经用不着你们两个了!”
  铁胆金弓和双掌翻云不敢违背,诺诺称是,先后自座中站起,抱拳一拱,作别下楼而去。
  两人离去后,浪荡公子指着两边的空位道:“来来,跟别人当奴才,跟当本公子的奴才不同,你们两个过来坐下,本公子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钱、文两人依言过去两旁坐下。
  浪荡公子接着向两人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钱老大回答道:“小的姓钱名多益,朋友们一向都喊小的钱老大。”
  浪荡公子点头道:“好名字!有钱就是老大,一点不错;同时这玩艺儿,本来就跟韩信将兵一样,多多益善,愈多愈能发挥威力。这名字大吉大利!”
  跟着又朝文老九望去道:“你呢?”
  文老九答道:“小的名叫文有道,人称文老九。”
  浪荡公子道:“你念过几年书?”
  文老九道:“小的没有念过书,这几年在外面穷混,为了挣一口饭吃,多少也还识得几个字。”
  浪荡公子道:“你既然没有念过书,为什么要将名字取作文有道?”
  文老九道:“这名字不是小的自己取的,假使公子认为不恰当,敢请公子另外为小的取个名字。”
  浪荡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被人喊作文老九,那就用不着改了。若是被叫文老大或是文老二,则不改也不行。这么说,我以后仍喊你们‘钱老大’和‘文老九’就是了!”
  钱、文两人暗暗高兴。他们看得出,这位浪荡公子显已醉得相当可以,这时对他俩来说,无疑是一种安全的保障!”
  浪荡公子打着酒嗝,忽然又问道:“你们……两个……可知道……这城中还有什么好去处?”
  钱、文两人的一颗心,再度跳快起来。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是由害怕所造成,这次则是出于一股无比的兴奋!
  文老九故意思索了一下道:“这儿城中的几处地方,公子差不多都已知道,同时,玩来玩去,也总是那么“套!”
  浪荡公子连连点头道:“说得对极了,玩来玩去,总是那么一套……一点……点……
  点……意思……都……都没有……呢!”
  钱老大低声道:“公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浪荡公子摇头道:“不……不打紧,我……我每天……差不多……总是这个样子,习惯了。”
  文老九接着道:“公子假如有兴致,小的昨天倒是听到一桩新鲜事,只是路远了点,并不在这附近。”
  浪荡公子忙说道:“路远不是问题,什么新鲜事,你快说!”
  文老九道:“说的人,称之为‘赶三关’。”
  “什么叫做‘赶三关’?”
  “银关、金关、美人关。”
  “银……金……美人?你说得清楚一点好不好?”
  “据说在襄阳有一大户人家,老员外也是武林中人,膝下只有一名孙女,这位大小姐已至及笄之年,老员外为选一位乘龙孙婿,特摆下一座武擂,由该庄三名护院武师主持。这三名武师,均具惊人之能,主擂时以衣色分三级,第一级称黄衣总管,第二级称蓝衣总管,第三级称青衣总管……”
  “你这扯到哪儿去了?”
  “小的话还没说完哩!”
  “那么,继续说吧!最好说得有条理一些。”
  “是的,公子。这三级总管,分主三阵,如有人能将青衣总管打败,赏白银一百两,打败蓝衣总管,赏黄金一百两,打败黄衣总管,则妻以孙女,托以家财,自此即为该宅之新主人!”
  “果然新鲜得很。”
  “公子想不想去试试?”
  “值得考虑。”
  “噢,对了!小的还忘了一点,没向公子报告。”
  “什么事?”
  “听说这位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人长得标致极了,丹凤眼,杨柳腰,美过九天仙女,远胜月殿嫦娥……”
  “妞儿一身武功怎么样?”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浪荡公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文老九变了变脸色道:“公子何故发笑?”
  浪荡公子笑得打跌道:“全是一派胡言!本公子天天在城中就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这回事。”
  文老九心头一宽,连忙接着道:“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人在公子面前提起!”
  浪荡公子道:“为什么?”
  文老九道:“公子足迹所至之处,凡是江湖人物,回避尚恐不及,谁还敢在公子面前放肆议论短长?”
  浪荡公子打着酒呃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脸孔一偏,接着问道:“那么,你又是听谁说的?”
  文老九道:“小的也是昨天晚上才听到的,说这话的人,是小的以前的。个把兄弟,小的敢向您保证,这事绝对假不了!”
  浪荡公子道:“谁?你以前的一个把兄弟?”
  文老九道:“是的。”
  浪荡公子道:“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是不是把兄弟?”
  文老九道:“当然还是。”
  浪药公子道:“那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一个把兄弟?”
  文老九道:“小的不会说话。”
  浪荡公子道:“也许你太会说话了……呃……好的……那么,我再问你,这‘青’、‘蓝’、‘黄’三阵,是不是一定得从第一阵‘青衣总管’开始打起?”
  “不一定。”
  “怎么说?”
  “据说打擂之人仅可量力行事,从第一阵开始因无不可,但要如不将区区百两银子放在眼里,而自信具有越级挑战之能力,亦可径间第二关,或是直叩第三关!”
  “这一点确很特别。”
  “小的……那位……把兄弟说,他离开襄阳时,擂台已经摆下第五天,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人赢得五十两白银。”
  “你说多少?”
  “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白银?”
  “是的,五十两整!”
  “最少也该是一百两,五十两是怎么个说法?”
  “据说那个人只跟第一关的青衣总管打了个平手,老员外认为很是难得,特别送了他五十两,作为登台的一点表示。”
  “知不知道此人之名姓?”
  “据说是华山派的一名弟子,约莫三十来岁,姓名则未经提及。”
  浪荡公子沉吟着自语道:“三十来岁……照年龄算……应是该派的一名二代弟子,华山派第二代的弟子,在当今武林之中,称得上是高手了,结果竟连第一关也未能通过……
  唔……的确有去看一看的必要!”
  钱、文二人听了,心中好不欢喜。
  浪荡公子忽又抬头问道:“登台打擂之人,有没有一些什么必须遵守的规矩?譬如说,通报姓名、师承、门派,不许使用兵刃、暗器,或是什么的?”
  文老九道:“什么限制也没有。据说在擂台前面悬着一束彩带,共分黄、蓝、青三色,想过哪一关,只需抽出一根带子系在腰间,上台之后,便由主持该关之总管接战。兵刃可以使用,暗器则必须事先声明!”
  浪荡公子头一点道:“好,明天上路!”
  文老九道:“公子现在准备到哪儿去?”
  浪荡公子道:“万花楼!”
  第二天,辰牌时分,由洛阳南下新野的官道上,在一阵得得蹄声中,出现三人三骑。
  三人正是“钱老大”、“文老九”,以及那位到处招惹是非的奇士堡二少堡主——“浪药公子”令狐平!
  中午时分,三骑来到伊川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浪荡公子向两人问道:“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钱老大道:“小的身上还有七八两光景。”
  文老九道:“小的身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儿。”
  浪荡公子约略计算了一下道:“唔!七八两加上七八两总共二十两不到。你们两个以为,就这点银子,就够咱们三个这一路去襄阳的花费?”
  钱、文两人齐声道:“节俭一点,应该尽够了!”
  浪荡公子摇摇头道:“那是你们的事,本公子可节俭不来!”
  钱、文两人暗忖道:、真是妙透了,主人花奴才的银子,居然还得处处摆排场,真是旷古奇闻!
  浪荡公子显然并不理会两人怎样想,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径向镇头上一家饭馆领先走去。
  进入饭馆,这位浪荡公子,果然说到做到。他为自己点了满满一桌菜,还叫来一壶酒;却吩咐钱、文两人另坐一桌,只替两人喊了一盘粗面馒头,以及一碗最最便宜的白水蛋花汤!
  他向两人解释道:“江湖人物顶讲究的便是规矩和仪注;既然名分是主仆,彼此之间就不能没有一个界限。”
  最后,他向两人问道:“你们说是吗?”
  钱、文两人为了即将到手的八百两银子,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一声一句道:“是的,公子!”
  就这样,这位浪荡公子一路吃好的住好的,餐餐有肉,顿顿有酒,人歇上房,马饲美料;钱、文两人则咬紧牙关,跟在后面忍饥挨冻。
  但是,银子只有十多两,又能经得起花多久?结果一行才来到南阳地面,便告一文不名!
  这一天,浪荡公子将两人叫去身前问道:“你们两个这一带有没有熟人?”
  钱、文两人一齐摇头道:“没有。”
  两人在这一带真的没有熟人吗?鬼话!
  因为两人全都明白这位大公子问这话的用意,只要回一声有,接着来的,无疑将是:那么,劳神去借几个来花花吧!
  两人再傻,也不会傻到未见甜头,先去举上一笔债!
  所以,两人这时回过一声没有,心中均止不住暗暗得意。两人心想:现在且看你这位大公子在我们两人身上还有什么脑筋好动的!
  没想到,浪荡公子看见两人一齐摇头,非但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反而显得甚是高兴地一拍膝盖道:“真的一个熟人都没有?好极了!”
  钱、文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全猜不透这位浪荡公子葫芦叟究竟卖的什么药?
  浪荡公子眼光四下一扫,低声接着道:“记得城外来路上的那座树林吗?”
  钱、文两人,迷惑地点了点头。
  浪荡公子满意地悄声又说道:“本公子的意思,你们两个现在懂了没有?今夜月色不佳,正好方便行事,懂吗?去干它一票!”
  钱、文两人,大感意外,他们显然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浪荡公子见两人面有难色,忍不住又问道:“怎么样?”
  钱老大讷讷地道:“这个……”
  浪荡公子追问道:“这个怎样?不敢干还是不愿干?”
  文老九咬了一声道:“我们两个是无所谓,只怕将来万一传了出去,对公子之名誉,也许不无妨碍,所以,咳咳……”
  浪荡公子接着道:“我要你们两个去,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担心什么呢?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要万一传出去,关我什么事?”
  钱老大还待要说什么,文老九忽然伸手一拉道:“老钱,公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争辩什么?走,走,走!”
  走出客栈大门,钱老大忍不住抱怨道:“老九,你怎么没有想想……”
  文老九轻轻一哼,冷笑着道:“我没有想想?嘿!我看你才没有想想呢!要是依了你,你说怎么办?你真想跟他硬顶到底?”
  钱老大有点气馁道:“如今怎办?”
  文老九叹了口气道:“怎办?好在这儿已离襄阳不远,只有到城外我小老婆那里,看能不能先拿几两出来应个急了!”
  钱老大精神一振道:“是啊!我几乎忘了你老弟在这里还有一位如夫人,事不宜迟,快去,快去!”
  文老九忽然端起面孔说道:“不过,文某人话可说在前,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银子,不论多少,只能算是小弟……”
  钱老大满口应承道:“这个当然!”
  文老九手一摆道:“那么,你且在这里等着,小弟去去就来。等银子拿到手,咱们再找个地方,消磨上两个更次,这小子不好侍候得很,咱们已经说过这里没有熟人,要装样子就不能不装到底!”
  钱老大点点头道:“放心去吧!”
  城外,文老九摸黑来到一座三合院前,纵身一跃,翻过土墙,蹑手蹑脚地去到西厢窗户下。
  他也许因为心中惭愧之故,不敢出声喊门,仅以手指节儿,在窗沿上轻轻叩击着。
  屋里的女人,隔着窗户低声问道:“是小魏吗?”
  小魏?文老九不禁一怔!
  但他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头火冒三丈,几乎当场气炸!
  呀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头道:“进来呀!死鬼。”
  文老九不由分说,冲过去兜心便是一脚!
  等在街角暗处的钱老大看到文老九提着一个布袋匆匆走来,不由得眉飞眼笑地迎上去,大拇指一竖道:“还弄上这么个包包儿,真佩服你老弟设想周到。”
  第二天上路之后,浪荡公子在马上向两人笑着说道:“本公子没有说错吧?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就跟骚娘儿们偷汉子一样,只要手脚干净,尽管壮着胆子干。像现在咱们不是轻轻松松又有银子花了吗?”
  第二批银子花光,襄阳也到了。
  三人进入城中,马上获得证实,消息一点不假,那座武擂就设在西门城外!
  在一家客栈歇下之后,浪荡公子向两人拍着胸口道:“明天你们瞧本公子的吧!包你们要银子有银子,要金子有金子;要能连下三关,你们便是未来的钱粮总管!”
  钱老大道:“小的想向公子告假半日。”
  浪荡公子道:“干啥?”
  钱老大道:“小的有个姑妈,住在这儿东乡,小的想趁此机会前去看望一下。”
  浪荡公子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快去吧!”
  钱老大称谢离去后,浪荡公子向文老九问道:“你有没有姑妈在这儿?”
  文老九愣了一愣,赶紧赔笑道:“小的没有。”
  浪荡公子忽然又问道:“喂!我问你,钱老大这个家伙为人靠不靠得住?”
  文老九又是一愣道:“公子……”
  浪荡公子皱了皱眉头道:“也许是我多心,不知怎么的,我总怀疑这家伙很可能就此一去不来!”
  文老九心中暗暗一动:是啊!这厮要是连我的那一份也给领去,就是一千六百两整,换了我文某人,一样难说得很,要真被这小子不幸而言中,我文某人为谁辛苦为谁忙?
  浪荡公子打了打呵欠道:“我这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当然不会有这种事,既然明天要登台,我可得先睡了;你要吃什么,自己吩咐店家吧!”
  说罢,懒懒然推门入房,和衣倒在炕上,不久即告睡去。
  文老九徘徊在院子里,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心中愈想愈不是滋味。终于,他毅然作下决定:横竖没有几步路,马上赶去看看!
  不是吗?小子人已带到,任务便算完成,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可是,事情就有这么巧。他这厢正待举步,抬头忽然看见有人招手,招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钱老大!
  看到钱老大,文老九一颗心顿如大石落地!当下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向前厅走去。
  钱老大悄声问道:“小子呢?”
  文老九轻轻回答道:“睡了。银子到手没有?”
  钱老大摇头道:“还没有。”
  文老九微愕道:“为什么?”
  钱老大低声说道:“李总管马上就来,看到小子之后,说是一人一个整数儿!”
  文老九又惊又喜道:“真的?”
  钱老大道:“我干嘛要骗你……啊,轻一点……李总管来了!”
  李总管是个大胖子,脸色红润,衣着光鲜,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烟袋的二爷,看上去气派俨然。
  文老九知道那只乌袋里装的,不是金珠子,准是金叶子。
  李总管并不跟他两个打招呼,由哈腰的栈伙领着路,径向后院走去。
  文老九胳膊一碰道:“过去瞧瞧。”
  钱老大连忙拦着道:“就等在这里好了。他看房间不过是个借口,马上便要回头,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工夫!”
  钱老大没有料错,李总管果然不消片刻工夫便从里院走了出来。
  钱、文两人苍蝇见血似的趋前低声道:“没错吧?总管。”
  李总管寒着面孔点道:“不错,你们两个很能办事!”
  “叭!叭!”伸手就是两个大巴掌。然后打鼻管中一哼,带着那个提烟袋的二爷,气虎虎地出栈而去。
  目送李总管和那名二爷背影去远,钱老大摸着火辣辣的面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文老九但在那里,像段呆木头,半晌方始梦呓般喃喃道:“难道……小子……是个冒牌货?”
  钱老大一怔,失声道:“是啊!要真是那小子,前几天在南阳时,就不该叫咱们去干那种事。来,咱们进去瞧瞧!”
  说着,领先向后院快步走去。
  后院三号上房中,已经点上一盏油灯。只是房中声息黯然,哪里还有什么浪荡公子的人影?
  惟一留下来的,是贴在灯旁墙壁上的一张纸条:“本公子看望姑妈去矣!谢谢两位一路侍候。”
  第二天,巳牌时分,襄阳北门的临江茶棚中,正当营业鼎盛之际,忽然出现三名引人注目之茶客。
  这家临江茶棚,由于开设地点适宜,平时生意原就不恶,加上今天又是西门外那座武擂,每隔半月的例行封擂之日,更是开市不久,便告高朋满座。
  本来,自西门外摆下那座武擂,像刻下这三名佩剑汉子之出现,原算不了一回什么事。
  不是吗?单是眼前这座茶棚之中,此一类型的江湖人物,就不会少过十名之数!
  那么,一干茶客为何要对刻下这三名佩剑汉子特别注意呢?
  原来刻下走进茶棚的这三名汉子,年纪均在三旬上下,不但衣着相同,面貌一般无二,甚至连腰际所佩之长剑,都是同一样式。谁都可以看出他们是同胞兄弟,但谁也无法分辨三人间的长幼之序!
  一名茶博士连忙走上去,哈腰赔笑道:“三位大爷好。泡什么条?”
  三兄弟听如不闻,三双眼光,满棚扫视,似在寻找合适之座头。
  那名茶博士手臂一托,赔笑接着道:“里面还空得很……”
  茶博士的笑容,突于脸上凝结。原来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三位客人已经转身出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棚中西北角落上,一名耳根有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如释重负似的,深深叹了口气,向对面一名灰衣老者低声说道:“明天的擂台,大概要有好戏瞧了!”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我看这三兄弟不是打擂台来的。”
  刀疤汉子微微一得道:“那么他们三兄弟,从太原老远的跑到襄阳来,所为何事?”
  灰衣老者道:“老汉昨天听人传言,说他们三兄弟曾在洛阳附近,下手向武当苍鹰道人夺取那口降龙剑,结果却为另外一名紫衣少年所乘,害得三兄弟白忙一场,宝剑反落入那名紫衣少年之手,依老汉之猜测,三兄弟如今赶来襄阳,很可能是在追踪那名紫衣少年!”
  刀疤汉子道:“这名紫衣少年又是何许人?”
  灰衣老者道:“谁知道,有人说他就是那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
  刀疤汉子似乎吃了一惊道:“就是那位浪荡公子?”
  灰衣老者点点头,没有开口。
  刀疤汉子自语般地喃喃说道:“要是夺去宝剑的紫衣少年,真的就是那位浪荡公子,太原关家这三位煞星,这下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接着,头一抬,又向灰衣老者问道:“那么,您老以为,这位浪荡公子这次来襄阳,他是不是为打擂台而来?”
  灰衣老者点点头道:“这倒不无可能。”
  刀疤汉子不由得现出一股兴奋之色道:“那就更热闹了,我猜这位浪荡公子,至少也可以打倒第二关的那名蓝衣总管——您老以为如何?”
  灰衣老者沉吟道:“很难说,杨家庄的这三位总管,我看亦非易与之辈。”
  刀疤汉子忽然皱了皱眉头道:“说起来也是怪事,姓杨的这老家伙,虽然手头很有几文,但过去在武林中,只能算是一名三流脚色,如今庄中这三名总管,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
  灰衣老者微感意外道:“连老弟也不知道?”
  刀疤汉子苦笑了一下道:“我谭某人说起来虽然一直混在这一带,对于该庄这三位大总管,却是擂台摆下之后,才第一次听到提起,实在惭愧!”
  灰衣老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面探手入怀,一面游目四扫,似有招呼伙计结账离去之意。
  刀疤汉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道:“真是失礼得很!在下姓谭,名大经,外号‘隆中之虎’。忘了请教您老贵姓大名?”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汉的贱号,你老弟不是已经提到过了?”
  刀疤汉子一愣道:“什么时候?”
  灰衣老者微笑道:“敝姓令狐,单号一个平字!”
  刀疤汉子张口结舌道:“原来您老……”
  灰衣老者缓缓站起身来,笑道:“是的,称老不敢当,鄙人正是那位浪荡公子!”
  西城门外,杨家庄前的那片广场上,经过一天短暂的沉寂,又再度有如赶庙会般热闹起来。
  咳嗽声,问好声,你推我挤,大呼小叫,再加上各式小贩长短不一,此起彼落的吆喝,嘈杂得就像一锅沸汤!
  辰牌方过,擂台前面便已挤得水泄不通。仿佛擂期停了一天,个个都将精神养足,不这么折腾一番,就不够瘾头似的,来的迟一点的,只好像糊墙纸般,一层又一层地贴上去。
  尽管此刻耸立在前面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擂台,一个个仍然伸长脖子,瞄扫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候,远处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紧接着,于沙尘飞扬中,出现三匹健骑。
  马上坐着的,是三名腰悬长剑的青年劲装汉子。
  这三名劲装汉子,年纪均在三旬左右,衣着、面貌、兵刃,全都一模一样;即连胯下之坐骑,亦均为毛色相同之枣红色关外良驹!
  三骑出现,广场上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好,好,这下有得瞧的了!”
  “你说这三人是谁?”
  “太原关家三兄弟!”
  “怪不得长得这般相像。”
  “别打岔了,老李。我说,胡镖头,您说这三兄弟,比起前天那位昆仑门下来怎么样?”
  “那个昆仑门下吗,嘿嘿,那小子算什么东西!”
  可是,令人失望得很。太原关家三兄弟来到广场上后,并不如大家所预期的那样直奔擂台!
  三兄弟勒定坐骑,对那座擂台,看也不看一眼,却在人群中,四下搜索起来。
  人群中自动让出的一条通路,又复逐渐合拢……
  这时,打广场西北角落上,忽然跑来一群顽童。这群年龄都在七八岁上下,泥污满脸的顽童,跑来三兄弟坐骑前面,侧脸将三兄弟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四散开去,手牵着手,围成一圈,绕着三兄弟的坐骑,蹦蹦跳跳地笑着唱起来:
  嗨呀嗨,嗨呀嗨,
  太原一窝鼠
  溜来襄阳府
  关老大
  心害怕
  关老二
  没门儿
  关老三
  有肠有肚没有胆
  像煞有回事
  中看不中吃
  嗨呀嗨,嗨呀嗨,……
  马上的关老三开口骂一声:“小杂种!”
  手臂一扬,便欲抡鞭向为首的那名顽童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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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台上风云

  关老大急忙伸手拦着道:“三弟且慢!”
  说着,自马背跳下,捉住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的顽童,蹲下身去,笑着说道:“小朋友,你们唱得不错呀!”
  那顽童挣扎着伸出一只小手道:“糖呢?”
  关老大摸出一串铜钱,扬了扬道:“这条歌儿谁教给你们的呀?说出来,这钱就给你们拿去买糖吃!”
  那顽童很快地回答道:“一位令狐公子!”
  关老大又摸出一串铜钱道:“告诉叔叔那位令狐公子现在在哪里,这个也给你们!”
  那顽童转过脸去,朝西北角落上望了一眼,忽然摇了摇小脑袋道:“看不见了!”
  马背上的关老二和关老三忍不住一齐随着那顽童朝西北角落上望去。
  在西北角落上,一排桑树下面,此刻正歇着一副萝卜担子,卖萝卜的小贩,是个戴草笠穿蓝布衫裤的青年,因为生意清淡,闲着无事可做,那小贩正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拿着一个萝卜咬。
  关老二心中微微一动,连忙俯下身去道:“喂!小弟弟,你说的令狐公子是不是那个卖萝卜的?”
  那顽童头一摇道:“不,卖萝卜的是蔡二麻子,令狐公子长得帅多了!”
  关老大接着问道:“那位令狐公子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那顽童答:“竹布长衫!”
  关老大想了一下,又摸出一串铜钱,一并递了出去道:“这两串铜钱,通统给你们拿去买东西吃,不过得记住这条歌儿以后不许再唱,知道吗?”
  那群顽童一共获得三串铜钱,全都欢天喜地而去。
  等那群顽童离去后,关老大跳上马背,全场扫了一眼,转向老二、老三冷冷吩咐道:
  “散开,咱们就在这里等!”
  一阵号角之声传来,擂台前面,缓缓升起三面台旗。
  随着三面台旗升起,广场上又爆出一片欢呼,这表示那主持三关的总管已经在台上候教了!
  就在擂台上的三面台旗升起不久,广场上忽然来了两名少女!
  这两名少女,也是乘马来的,从衣着上看来,似是主婢身份。两女来到广场上,前面的那名黑衣少女转身向后面那名青衣女婢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女婢听了,不住点头。
  接着,那少女便从马背上跳下,将缰绳交到那女婢手上,穿过人丛,向擂台走去!
  全场登时掀起一阵空前之高潮……
  这是第十六天了,总计先后登台叩关者,已不下数十人之多,而女人登台的,无疑尚是第一次!
  那黑衣少女走到擂台前面,伸出纤纤玉手,拿起那束彩带,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抽出其中一根蓝带,小心地系上左臂,莲足一点,飞身上台!
  众人看清黑衣女意欲问鼎者,竟是三关中的第二关时,不由的又是一阵欢呼。
  擂台上,那位负责第二关的蓝衣总管,在接到通报后,已从台角走出。
  现在走出台角的这位蓝衣总管,看上去约莫五旬上下,身材中等,相貌并无出奇之处,只是那双眼神,灼灼有如寒星,显示出一身内功,已具超凡火候。
  他待黑衣少女身形落定,立即跨上一步,抱拳道:“这位女侠准备如何赐教?”
  黑衣少女脸上那副薄如蝉翼的面纱,始终没有除下,这时眨了眨纱孔后面那双明赛秋水的秀眸道:“使剑行吗?”
  蓝衣总管连忙赔笑道:“行,行,当然行!”
  黑衣少女不再说什么,探手肩后,呛啷一声,抽出一口银光闪闪的宝剑。
  蓝衣总管不禁脱口称赞道:“好剑!”
  黑衣少女抬头问道:“贵总管使用什么兵刃?”
  蓝衣总管微微一笑道:“在下仅增拳掌一道。尚望女侠剑下留情。”
  这时,远处场边上的关家三兄弟,不约而同的又复聚在一起。
  关老三问道:“老大认不认得这妞儿?”
  关老大摇头道:“没有见过。”
  关老二接着道:“当今以剑术知名的门派,只有武当和终南两处,老大以为这妞儿会不会是终南门下弟子?”
  关老大摇头道:“不可能。”
  关老三道:“为什么不可能?”
  关老大道:“终南一派,素以门规严谨见称,尤其是女弟子,除非奉有师令,鲜少在外抛头露面,说什么该派也不会为了区区百两黄金叫一名女弟子来打这种无谓的擂台!?”
  关老二望台上注视了片刻,回过头来道:“妞儿那支剑,老大注意到没有?”
  关老大点点头道:“是的,妞儿的这支剑,虽然不比令狐小子抢去的那一口,但较咱们现在用的,可要强多了!”
  关老三歪了歪嘴唇皮道:“这妞儿姿色也不错……”
  关老大低声笑道:“三弟是不是动了心?不打紧,只要这妞儿不是终南弟子,大哥保你在三天之内得遂心愿,那口剑正好拿来交老二使用!”
  关老三感激地道:“如蒙大哥成全,我和二哥一定帮大哥找出那个令狐小子,将那口降龙剑夺来送给大哥!”
  关老大笑着手一挥道:“好了,好了,别只顾了说话,给那小子可乘之机,大家还是散开来,一人守在一边吧!”
  转眼之间,台上的黑衣少女和蓝衣总管,已经对拆了十多回合。
  这时广场上,几乎听不到一丝嘈杂之声,连四周围的小贩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暂时停止了吆喝。
  台上,黑衣少女那口银剑,宛如一条夭矫银龙,吞吐间缩,疾逾惊鸿,剑尖所指之处,全是蓝衣总管周身各处之致命要害!
  但是,台下千万观众,此刻所担心的仍是表面上似乎占尽优势的黑衣少女!
  因为黑衣少女剑招虽然极尽变化之能事,却始终无法沾及蓝衣总管一丝衣边。后者的一套掌法,一招一式显然均是藉内家真力所发出,每一出手,劲风飒然,黑衣少女的宝剑,不是被劲风荡开,便是因后者掌先到,而不得不半途抽招换式,回剑以求自保。
  这时,在台前不远的人群中,站着一名身穿竹布长衫的少年。这名少年站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惹眼;因为今天像这种年纪的少年人,穿这种竹布长衫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只有一点不同的是,别的少年们这时全都张目瞪眼,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这名少年却将一双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愈看愈觉得不耐烦。
  “假戏,根本就是一台假戏……”
  少年于心底呢喃着,终于轻哼一声,悄然抽身走出人群。
  少年低着头,向台后走去,边走边想:“这丫头使的,是潼关舒家剑法,可见这丫头不是那位‘风云剑叟’的女儿,便是那位‘风云剑叟’之弟子,依这丫头之出手看来,这丫头在剑术上之成就,显然不在太原关家弟兄之下,负责第二关的这名蓝衣总管,虽说亦非弱者,充其量亦不过与关家兄弟在伯仲之间,而这丫头却连攻十合不下,每至紧要处,便卖破绽,真不知道原因何在?”
  “唔!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不是吗?潼关离这里,不下千里之遥,以风云剑叟在武林中之地位,亦不可能与这儿那个姓杨的有什么渊源。再说,假使他们舒、杨两家真有情谊,又为什么多此一举,徒今明眼人滋疑?是的,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一定得将其中原因找出来!”
  桑树下面的那个萝卜小贩,偶尔望去台后,忽然看到有人招手,以为抬手之人要买萝卜,连忙挑起担子,快步走了过去。
  台后招手的,正是那名穿着一袭竹布长衫的少年,不过那少年此刻已将外面那袭竹布长衫脱下,而露出里面的一身蓝布衫裤,他等萝卜担子挑近,伸手托出一块银子,问道:“连担子一起买下,这个够不够?”
  那个叫蔡二麻子的小贩见那块银子足有三两多重,不禁当场一呆,讷讷道:“相公……
  别……开玩笑了。”
  少年不悦道:“谁在开玩笑?”
  蔡二麻子道:“小的是说这……这担萝…连担子也值不到五分银子……您相公又不是真的想买萝卜……”
  少年将银子朝他手上一塞道:“这个你别管!”
  说着,于地上摊开那件长衫。将二三十把萝卜放上去,只在筐内一边留下一把最不中看的,然后挑起担子,板着脸孔说道:“记住!你且等在这里,待我将担子挑上大路,你就提着这些萝卜,去到那排桑树下,把那些小孩喊来,平均分给他们,如有人过来问你,你就说这是一位令狐公子的吩咐。记得吗?说一遍试试看!”
  “这是一位令狐公子的吩咐。”
  “对了,记好,令狐公子一一你如不照吩咐做,我马上回来退担子讨银子!”
  “相公的这件长衫呢?”
  “你穿上吧,送给你了!”
  少年说着,正待离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手一伸道:“把你那顶草笠送给我!”
  蔡二麻子怔得一怔,旋即赔笑道:“是的,公子!”
  他口中应着,双手忙将那顶破破烂烂的草笠奉上。浪荡公子接过草笠戴好,轻轻一咳,挺起腰干,伸手握住两头的筐绳,然后摇而摆之地哼起一支小调,沿广场边缘向外面的大路上走去。
  他将担子挑上大路,身后广场上,他着传来一片杂着尖叫的惊啊之声。
  回过头去一看,只见远处擂台之上,那名黑衣少女正在俯身拾剑,那位蓝衣总管则于一旁不住拱手,似在表示歉意。
  浪荡公子瞧在眼中,忍不住暗暗冷笑,道:“真是有声有色!”
  马背上的关老三,目光偶扫,忽然咦了一声道:“老大、老二,你们快瞧!”
  关老大和关老二循声望去,全为之微微一愣。
  你道三兄弟看到了什么?三兄弟看到的是:西北角落上,那排桑树下面,一名身穿竹布衫的青年在为一群顽童分萝卜!
  关老工兴奋地一挥手道:“就是那小子,不会错的了,走!”
  话发声中,第一个自马背上拔起身形,有如脱弦怒矢般,向西北角落上那排桑树下面扑去!
  关老大和关老二不敢怠慢,跟着亦自马背上双双疾射而出!
  第一个赶到桑树下面的关老三,抬头之下,不禁当场一呆!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别人脸上长麻子,但此时此地突然面对一张大麻脸,心中之滋味,可真不好受!
  关老大和关老二随后双双赶至,兄弟俩抢着问道:“怎么啦?老。”
  关老三听如不闻,伸手一指道:“你,你?”
  蔡二麻子将手中那把萝卜扬了扬,如数家珍似地道:“道地的天门种,皮薄肉嫩,又爽又脆,”消痰化食,明目清火,我二麻子不说假话,不辣不要钱……。”
  语音至此,倏而一下住口。
  原来他说出一个钱字,这才突然记起这些萝卜,他已经受过人家三两银子,根本无法再卖第二次!
  关老三一时气无可出,真想走过去,赏这麻子一个大耳光。
  关老大深知他这位三弟的脾气,连忙抢出一步,横身挡住去路,一面抬头向蔡二麻子注目问道:“你就是蔡二麻子?”
  蔡二麻子道:“不错。蔡二麻子正是小的。”
  关老大问道:“你的担子呢?”
  蔡二麻子道:“被一位令狐公子挑走了。”
  关老大一怔道:“什么?”
  蔡二麻子道:“这是那位令狐公子的吩咐,他要小的在他离去之后,将萝卜分给这些小鬼头,三位假使也想……”
  关老二眼光一扫,忽然促声传音道:“那妞儿要走了,先追妞儿要紧!”
  关老大和关老三转过头去一看,果然发现那名黑衣少女,正从女婢手中接过缰绳,眼看就待离去。
  于是三兄弟眼色一使,说下蔡二麻子,分别转身奔向自己的坐骑。
  广场上众人瞧见黑衣少女和太原关家兄弟都走开了,瞪时失却留恋之兴趣,于是纷纷亦作鸟兽散。
  这一天的擂台,算是到此结束!
  当天晚上,掌灯时分,襄阳南城平安客栈的后院中,忽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一名青衣蒙面怪客。
  这名青衣蒙面怪客跳落院心后,四下里略作张望,迅即蹑足走到西厢五号上房的窗户下。
  五号上房内,灯光隐约,人语喁喁,听交谈之声,住的似是两名年轻女眷。
  青衣蒙面怪客举手在窗沿上轻轻叩了两下,低声问道:“舒姑娘还没有安歇吗?”
  房中交谈之声送告中止,灯光也跟着噗嗤一声吹熄,紧接着从房中传出一个少女的冷叱道:“谁在外面?”
  青衣蒙面怪客悄声道:“我是杨宅来的。”
  房中少女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青衣蒙面怪客道:“我们庄主说,太原关家兄弟就歇在对面的隆中楼,他老人家问姑娘要不要搬去庄里住?”
  房中少女接口道:“回去立复你们庄主,就说谢谢他老人家的关注,三兄弟歇在对面,本姑娘早就知道了。”
  青衣蒙面怪客道:“那么姑娘要不要搬去庄里住?”
  房中少女答道:“用不着了!”
  青衣蒙面怪客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没有别的吩咐了吧?”
  房中少女忽然低声问道:“本姑娘日间离开之后,结果那位浪荡公子有没有现身?”
  青衣蒙面怪客想了想道:“据说人是到了,只是并没有上台,我们庄主非常担心这一着棋,不知是否有效,要是那小子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一大笔花费……”
  房中少女有点不悦道:“你们这位庄主就只知道疼钱!”
  青衣蒙面怪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我们为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劝过他老人家多少次了!然而,俗语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房中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回去之后,就说是本姑娘的意思:花多少银子,不关他的事,到时候自然有人如数拨还他。决不会少掉他一分半文。那位浪荡公子一天不露面,这座擂台就得继续摆下去!”
  青衣蒙面怪客道:“是的!”
  房中少女接着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青衣蒙面怪客道:“是的,小的去了,姑娘珍重!”
  说着,蹑足退到院心,仍由后面那道花墙悄悄翻了出去。
  青衣蒙面怪客来到栈后黑巷中,除了脸上那幅布巾,另外加上一袭长衫,登时又变成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儒士。
  由青衣蒙面人摇身一变而为中年儒士的怪客,这时一边向栈前走来,一边哂然暗忖:
  “原来这座擂台摆设之真正目的,只是想诱使我令狐平现身出面,去杨府当一名现成的女婿?嘿嘿,这事还不容易得很。我令狐平明天一定上台,让你们皆大欢喜就是了!”
  第二天的襄阳城中,突然到处哄传着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各具一身不凡武功的太原三兄弟,被人发现陈尸隆平客栈的后院内。三兄弟显然均系死于利剑之下,死法相同,一剑毙命;剑口不偏不倚,均在双眉夹心处!
  消息传到就住在对面平安栈中的令狐平耳内,使得这位浪荡公子亦为之大吃一惊。
  他没有想到后院舒家这丫头之身手,竟远较他的估计为高。照这样情形看来,这丫头在剑术上之成就,无疑已不在自己之下,他以后要是跟这丫头遇上,可真得小心一点才好!
  最使人气恼的,太原三兄弟暴毙的消息,经过一再之反复渲染,最后竟又将这一笔烂账,算在他头上!
  “这大概又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吧?”
  “这还用说!”
  “手段好辣。”
  “辣?嘿嘿!在我们这位浪荡公子,这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真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年纪轻轻的,何以杀心如此之重?”
  “要不然又怎会被喊做浪荡公子?”
  “这些消息要是传去奇士堡怎么办?”
  “传去奇士堡又怎么?”
  “该堡向以‘救济鳏寡孤独’、‘惩治奸恶凶顽’、‘医疗疑难杂症’、‘发扬善人义举’等四大德行为天下武林所标榜,像他们这位二少堡主,虽非奸恶者流,凶顽则当之有余,难道该堡就可以不闻不问?”
  “这一点你老兄就错了!”
  “小弟什么地方说错了?”
  “此两者,怙恶不悛之谓也。像这位浪荡公子,他今天所杀的人,诸如‘太原关家兄弟’、‘塞北人熊’、‘怜香秀士’,以及‘武当八子’。之一的‘苍鹰子’,几乎无一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他杀这种人,你能说他杀错了吗?”
  “这倒是的。”
  “不过,话虽如此,诚如你老兄刚才所说,这位浪荡公子杀心的确重了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噢,对了!你看这位浪荡公子,他今天会不会去打西门城外杨家那座擂台?”
  “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那么,咱们就快点去占位置吧!”
  令狐平走出客栈,正好碰上两名类似日前临江茶棚中,那个自称隆中之虎的短衣汉子,站在街角拐弯处,在那里大发宏论。
  这时他见两人转身准备出城,便紧走数步,赶上去拍拍其中一名汉子的肩头道:“去看打擂吗?咱们做个伴儿。”
  两人见他一身儒服,亦未在意,其中一名汉子信口问道:“兄台也有这份兴致么?”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凡是浪荡公子要去的地方,兄弟一定到场。尤其擂台这玩艺儿,既新鲜又刺激,当然更没有不去的理由!”
  另外那名汉子笑道:“那咱们可真够得上说一声志同道合了!咱们现在赶去,还不是就为了去看看那位浪荡公子?”
  令狐平轻轻一咳道:“兄弟非常荣幸。”
  那汉子不禁一怔道:“荣幸?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能跟两位走在一起,而且谈得如此投机,能说不是一大快事吗?”
  那汉子噢了一声,失声笑道:“兄台说话可真是风趣……”
  三人一路谈笑着走向西门,在将近走到西城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
  三人让向一旁,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去。
  来的是两匹雪蹄育驹,前面一骑坐的是一名少年书生。后面那一骑上,’也是一名少年,从衣着上看来,似是书生之书僮。主仆两人,全都生得唇红齿白,眸若点漆,俊秀非凡!
  两骑过去之后,那名身材较为瘦小的短衣汉子不禁极口称赞道:“真是一对罕见的玉人儿!”
  令狐平但笑不语。他心想:“这对玉人儿要是以另一面目出现,不把你们两个看傻了眼才怪!
  原来他早从两匹坐骑上,一眼认出这两名少年,正是舒家主婢所乔装!
  不消一会儿,三人跟着来到西城门外那片广场上。
  令狐平放眼四下一扫,他看到那对主婢,此刻在东南角落上,也在那里四下搜机,于是向那两名短在汉子拱手笑道:“两位,不陪了!”
  那名短衣汉子同时一怔道:“兄台不是说……”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小弟要老是站在这里,两位就没有机会看到那位浪荡公子了!”
  说着,含笑扬了扬手,撇下那两名目瞪口呆的短衣汉子,转身径向东南角落上那对主婢走去。
  令狐平去至主婢坐骑前面,深深一躬道:“恭请舒相公安好!”
  马背上的舒美凤不期一楞,怔怔然注目道:“你……是……是杨庄主……要你来的吗?”
  令狐平站直身躯,抬头微笑道:“哪位杨庄主?”
  舒美凤星眸一转,蓦地沉下脸来,扬鞭喝道:“你这厮莫非疯了不成?谁是你家舒相公?快快替我滚开!再不滚开可别怪本……本公子……鞭下无情!”
  令狐平仍然含笑站着不动,道:“滚是可以,不过有句话在下却想先行说说清楚。”
  舒美凤嗔目怒叱道:“你我素不相识,有何话说?”
  令狐平从容带笑缓缓接着道:“就是在下曾经尝过为人背黑锅的滋味,不久的将来,一在下打算也想请阁下将这种滋味尝上一尝!”
  舒美凤猛然一呆道:“原来你就是……”
  令狐平不再接腔,上身一仰,突然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一拳一蹬,恍若轻烟一缕,超过大片人群,向擂台方面,悠然射去!
  看到有人上台,全场登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令狐平身形飘落台面,欢呼之声,遽而静止。原来他们看到这位登台者,正在那里从容不迫地将一根黄色丝带系上腰际。众人是因为有人挑战第三关而感觉惊奇意外么?
  非也!
  众人发呆的原因是:这根黄色丝带,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它是在什么时候,以及是以什么手法,为这位登台者取到手中的!
  台上的令狐平系好那根黄色丝带之后,不理那名从台角走出的黄衣总管,身躯一转,面向台下,含笑抱拳,四下一拱,朗声说道:“谢谢朋友们捧场……”
  众人看清这位登台者的面貌,不禁又是一呆!
  原来令狐平虽然精擅易容之术,但对此道一向缺乏兴趣。他这次化装成一名中年文士,只是一层薄粉所起之作用,五官与脸形,并未改变。他在飞身上台之际,已将那层薄粉抹去,这时面对众人者,正是他那副英俊的本来面目!
  “浪荡公子!”
  “浪荡公子!”
  “我敢打赌,这就是那位浪荡公子令狐平……”
  会场有如一锅冷水突然沸腾起来一般。赞叹、惊呼、尖叫、怪啸,热烈得几近疯狂!
  令狐平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去,抬头向那名黄衣总管悠然含笑道:“能否请大总管先行解释一下台规?”
  看到台上两阵业已对圆,台下的一片嘈杂之声,随告平息。
  对面的那位黄衣总管,年约六旬上下,身材高瘦,脸形狭长,两道剑眉下面的那一双眼神,森阻有如寒潭,一望可知是名内外兼修之高手。
  这时他朝令狐平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缓缓抱起双拳道:“这位就是令狐平公子吧!”
  令狐平笑容一敛,淡淡接着道:“请解释台规!”
  那位黄衣总管咳了一声道:“是的,关于台规方面,谅公子也有所耳闻,就是兵刃不拘,如果使用暗器,则必须……”
  令狐平摇头截口道:“在下不是指这个!”
  那位黄衣总管为之一愣,道:“公子意思是说……”
  令狐平一字一字接着道:“在下意思是说,今天这一关令狐某人要是侥幸闯过了,赏格是什么?”
  那位黄衣总管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这座擂台,共分几关?过了哪一关?
  赏格是什么?慢说是江湖中人,就是刻下广场上这批观众,也无不一清二楚。这岂非明知故问?
  不过,他觉得即使是对方有意刁难,这似乎不是什么无法出口的问题,所以这时不假思索地抱拳回答道:“敝庄主因年事已高,名下产业,乏人照管,而……”
  令狐平侧目打断话头道:“大总管能否长话短说?”
  那位黄衣总管看来涵养颇佳,当下果然依言改口道:“如能通过老夫这一关,敝庄主愿即妻以孙女,托付名下全部产业,天神共鉴,决不食言!”
  令狐平注目道:“条件无可更改?”
  那位黄衣总管显然未能体会出这句的真正含义,这时毫不犹豫地将头一点,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是的!”
  令狐平轻轻一叹,苦笑着耸耸肩胛,道:“那就只好留待高明了!”
  说着,伸手便想去解开腰际那根黄色丝带。
  那位黄衣总管呆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同时于心底迅速思忖:是老夫说错了吗?
  老夫没有说错什么啊!那么,这小子……,不,不管原因为何,也不能让这小子轻易离开这座擂台!
  想着,向前跨出一步,强笑着抱拳道:“公子可否见告突然放弃叩关之原因?”
  令狐平抬起头来,正容说道:“在下因与潼关风云剑叟舒老前辈之令媛,舒美凤姑娘已缔誓盟,入赘贵府一事,势难如命,要是贵府所订之条件,尚有更改余地,在下不自量力,颇愿一试,否则,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在下只好合鱼而就熊掌了!”
  下面广场上,惋叹四起。
  “可惜一场好戏……”
  同一时候,在东南角落上,那位易钗而弁的舒美凤,在听了这番话之后,一张俊秀的脸蛋儿,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气得什么似的,口中不住切齿低骂道:“不要脸的死人。乱嚼舌根……”
  身边那名化装成书僮的小婢口吃吃道:“婢子倒希望他心口如一,有一天真会弄假成真,像这样的姑爷,打灯笼也我不着,难得他今天亲口……”
  舒美凤转过脸去叱道:“你丫头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女婢脖子一缩,连忙吐舌住口。
  这时台上,那位黄衣总管听说这浪荡公子已有女友,而那位女友又是无巧不巧的,是他们真正老主人之爱女,不由得大感意外。他心想早知如此,还摆这座擂台干什么呢?
  他这时无暇多想其他,只好顺着对方的语气问道:“那么,依公子的意思,公子打算怎样修改过关之后的条件?”
  令狐平道:“很简单,聘令狐某人为贵庄之锦衣总管!”
  那名黄衣总管微怔道:“锦衣总管?”
  令狐平头一点,道:“是的,锦衣总管。总管中之总管!”
  那名黄衣总管沉吟了一下,抬头道:“请公子稍待片刻如何?”
  令狐平手一托道:“请便!”
  那名黄衣总管快步走进后台,只是一眨眼工夫,便自后台走出;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乌黑发光的铁尺。
  令狐平朝那铁尺飞快地溜了一眼,扬脸问道:“怎么样?”
  那名黄衣总管抱尺一拱道:“敬如台命。敢请公子亮兵刃!”
  令狐平含笑点头,接着不慌不忙地将那根黄色丝带重新系回腰际,然后衣角一撩,白衣底抽出那口降龙剑。
  “总管请!”。
  “公子请!”
  整片广场上,鸦雀无声。
  台上,令狐平不再客气,口道一声:“有僭了!”
  长剑一挽,走中宫,逼洪门,步履从容,剑稳如山,纹风不动的剑尖,直向黄衣总管当胸平平递去!
  东南角落上的舒美凤愕然失声道:“这是一招什么剑法?”
  身边那名小婢闻言不禁一呆道:“什么?这是一招剑法,连小姐都不知道它的出处?”
  舒美凤玉手微微一摆道:“丫头别打岔……”
  台上那名黄在总管看到令狐平如此出手,神情不期而然为之一变,同时身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滑行开去!
  令狐平突然于台心站定!”
  手中宝剑,端持如故。
  只是缓缓于原地转动身躯,以便保持剑尖原先所指去之部位!
  那名黄衣总管,额际逐渐露出汗意。
  他这时与令狐平之间的距离,不下丈五之遥,但他却好像不愿让令狐平的剑尖指在他胸口似的,令狐平每一转身,他便飞快地移步避开。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擂台中央,一个绕着台边滑行,恍若轴辐相连般地不断转动着。
  广场上人人目瞪口呆,心跳如雷。
  他们之中虽然十之八九对武功一窍不通,但对台上刻下之紧张形势,则同样地都能一目了然。
  他们全都知道,这一场不比以往任何一场,生与死,胜或败,将决定于一刹那间;那将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令人不忍猝睹的一刹那,使人不敢正视却又不愿错过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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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步步杀机

 

  谈笑追魂露出满脸感激之色,这位全才堂主至此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人妖金灵官失踪有了交代,他就不用再担误杀的责任了。
  接着,会议结束,同时,依令狐平之主张,由花脸阎罗下令,即日起断绝对谷外之交通。
  任何人进出,均必须先获得值日锦衣护法之许可。
  令狐平提出此一主张,实则另有作用。
  从表面上看,谷中之人心,像是安定了,因为大家已不必再去后山送死;其实却为从中制造了另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
  这以前大家想逃还可以逃,如今则想逃也逃不了,自然益增人心之不安。
  令狐平是不是就为了这点才提出此一主张的呢?
  非也!
  说得明白一点,他是为了暗中那位神秘人物下起手来更方便!
  他已检视过后山一带之地形,根据后山一带险特之地形,任何一等一的高手,要登上悬崖,也许勉强办得到,但要如果杀了人之后,能从容追去,则绝无此可能。
  再说人妖金灵官,也没有理由突然在那种地方出现。
  所以,他最后推断,在暗中大展威风的神秘人物,必然就在这座谷内!
  换句话说,人妖金灵官是受制之后才被那人从谷中送去后山的。
  那人既不可能以“堂主”或“黄衣护法”的身份出现,要想由谷中去到后山,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龙虎堂中的那个秘门!
  那道秘门,整日有人把守,要想混过去,不但不太容易,而且相当危险,一旦被发觉了,身份马上就会暴露。
  现在,大家都困在谷内,各级护法有数百名之多,只要遇上机会,随时均可下手,不死到最后一个人,根本找不出下手的是谁,只须再有十个八个帮徒送命,那时候的景况,也就够瞧的了!
  这办法实施的第一天,情形异常良好,花脸老魔为此还特地将令狐平当众夸奖了一番。
  令狐平知道好景不长,为了预留地步,故以沉重的语气提出警告,要大家提高警觉,暂时的宁静,并不能就认为敌人已知难而退,戒备仍须继续加强,一刻也不能大意疏忽!
  他说中了!
  仅仅太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就出了事!
  负责四更到五更的五名巡谷护法,均被人以暗器伤中要害,陈尸谷地上,死状极惨。
  那时正是好睡的时刻,以至谁也弄不清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谷中登时为之大乱!
  连那位龙虎娘娘也给惊动了,四位锦衣护法,一起被召进了龙虎宫。
  这是令狐平自从混入魔帮以来,第一次走进龙虎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龙虎娘娘!
  这位龙虎娘娘大约四十出头,一副花容,紫中泛黑,就像是跟花脸阎罗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令狐平恶心之余,警觉之心,也随之提高。
  一个像这样丑的女人能为龙虎帮主所接纳,当初如果不是为了财势,一定就是这女人有着一种高不可测的武功!
  他可不能栽在这女人手里。
  哈魔、辛魔,以至于花脸阎罗,一走进了这座龙虎宫,无不露出战战兢兢的小心神情,就仿佛走路也怕走错了似的。
  令狐平一时也看不出这座龙虎宫到底有多大,因为他们被接待的地方,是最外边的一间石室。
  室中之布置,与一般之高级护法迥然不同,一旦置身其中,几乎令人无法相信它只是荒山穷谷中的一座石洞;四壁挂着名人书画,固不必说,就连一桌一椅,也无不是红木精品,雕工之细,世所罕见。
  龙虎娘娘见面时很客气,她特别朝令狐平多望了几眼,眼光中颇有嘉许之意。
  但等众人一坐下之后,她的脸孔就沉下来了。
  她首先加以责备的是花脸阎罗,怪花脸阎罗主攻无方,辜负了帮主的倚托,口中称的也是护法,完全未将后者当做一位兄长看待。
  花脸阎罗唯唯诺诺,一句也不敢为自己申辩。
  接着,这位龙虎娘娘又转向两魔和悦地道:“为了这点小事情,本来不该惊动二位,只因为帮主目前不在谷中,妾身又是一个女流,身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所以迫不得已,才将二位请来,还有这位令狐护法……”
  她停顿了一下,方接下去说道:“不过敌人也闹得太不像话了,不知三位对目下谷中这种混乱的情势,是否能想得出一个对付的办法,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死几个人倒是小事,只怕一旦传扬出去……”
  她适时收住了口,留下一片难堪的沉寂。
  天杀前抬头朝令狐平望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求援之色,似乎在要求令狐平说上几句话。
  令狐平甚感为难。
  他说什么好呢?
  在这女人前面耍花抢,敷衍塞责,信口开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他一时也的确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绝情翁突然冷冷说道:“本座办法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怕不一定行得通。”
  这老魔竟然领先开了口,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龙虎娘娘也似乎没有想到第一个发言的人会是这老魔,闻言愣了一愣,方才满脸堆起笑容道:“哦哦,那真是太好了!什么办法!请辛老说出来听听看。”
  辛魔冷冷接着道:“如今事实明显异常,那名敌人无疑已混来本谷护法群中。只要娘娘全力支持,老夫负责马上就可以使这名敌人现出原形!”
  龙虎娘娘忙说道:“妾身当然支持。”
  辛魔从座椅上往起一站道:“那就请娘娘到外边谷中,看看老夫的手段。”
  龙虎娘娘欣然起立道:“来,我们大家一起出去。”
  令狐平不禁暗暗紧张。
  他知道元量三魔之中,就属这老魔头脑冷静,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明白这老魔在弄什么玄虚,但他相信,这老魔既敢夸下海口,可能真有什么杀手铜,也不一定。
  他当然也知道那位神秘人物,就在谷内那一群护法之中。
  如果这老魔真的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可以从数百名各级护法中,无误地指出那名神秘人物,那么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去向那位神秘人物发出警告!
  可是,他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因为他这时绝不可能离群单独走开,就是他能找到离开的借口,他也无法在数百名护法中找出那名神秘人物来!
  出了龙虎宫,来到谷地上,辛魔转身对他嘱咐道:“请老弟发出紧急集合信号,愈快愈好!”
  令狐平没有思考之余地,只得奔向钟塔,拉动吊绳,敲出一阵密集的紧急信号。
  这种紧急信号是两个短音为一组,中间不留顿歇,听起来就像失火时敲的乱棒锣,繁剧凄厉,夺人心魄!
  不消片刻,四壁石洞洞门先后打开,人影一条条相继向外窜出,疾如怒矢。
  辛魔跟着向花脸阎罗发出第二道命令:“请传令全体一字横排,堂主及黄衣护法除外!”
  他现在等于是向龙虎娘娘代行职权,花脸阎罗自然只有听令行事。
  不一会,队伍也排好了。
  辛魔招手喊来第一堂主赵又同、第四堂主高仁智、第五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以及多刺蛾眉、天台蟹叟、太白八指叟等三名黄衣护法,板着面孔,沉声嘱咐道:“请六位亮出兵刃,如有人不得允许,意欲离开行列,一律当场格杀!”
  六人受命后,谁也没有多问一句话,立刻依言亮出兵刃,退去行列后面,远远分散开来,各找适当之位置站好。
  那些护法当然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很多人的面孔已经变了色。
  辛魔视若无睹,这时又转身去,向跟在龙虎娘娘身后的那两名侍婢道:“你们去抬一桶水来!”
  令狐平这下完全明白过来。
  花脸阎罗、天杀老魔,以及那位龙虎娘娘,也都跟着不住点头,这些男女魔头,一个个全是大行家,这时都已知道辛魔之用意。
  令狐平心中大急,好一个辛魔,果然毒辣得可以,这一个绝主意,还是被这老魔想出来了!
  凡精于易容之道者,人人都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外形,通常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戴上人皮面具,一是使用易容药膏!
  而这两种方法,都经不起一种以“明矾”和“鱼骨粉”等原料调制的“显相百应散”加以擦洗。
  一经擦洗,易容膏会脱落,人皮面具则会卷裂,本来面目,迅即暴露。
  那两名侍婢很快抬来一大桶水。
  辛魔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撒在水桶中,搅匀之后,回头向花脸阎罗等人道:“底下的事,大概不须本座再作交代了吧?”。
  那还用说,当然用不着再交代了!
  令狐平一定心神,首先抢去桶旁,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这个位置对走来桶前的人下起手来固然方便,同样的也可以对这个人施以最周密之保护。他觉得今天这一战已属无可避免,再也顾不了许多了!
  龙虎娘娘笑了笑道:“对方能连杀我们四十八名护法,而不露形迹,身手高明可知,令狐护法不亮兵刃不觉得太大意了一点吗?”
  令狐平也报以微笑道:“本座如果不济事,还有娘娘在,未见敌人,先亮兵刃。在别人还无所谓,对一名锦衣护法来说,就未免太给对方面子了。”
  龙虎娘娘似乎很欣赏他这份豪气,当下笑了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天杀老魔和花脸阎罗分别向后退出数步,也占据了各人认为有利的位置。
  辛魔转向那些护法,高声喊道:“慢慢的,一个一个走过来!”
  排头的第一名蓝衣护法,开始依言向水桶这边走了过来。
  令狐平心跳骤然加速!
  像一把弓,拉满了弦,一支利箭,随时都会发放出去。
  那位神秘人物,也许排在最后面,也许就是第一个!
  他之所以感到紧张,正因为他无法预知那位神秘人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逼出现!
  第一名通过了。
  通过的护法,立即加入监视之行列。
  这真是一件令狐平所没有想到的事!
  他一直在下意识的希望那位神秘的人物愈迟出现愈好,如今他才发觉,愈是出现得迟,愈是逃生无望!
  第二名又通过了。
  第三名又通过了。
  第四名……
  第五名……
  第六名……
  通过的人愈来愈多,监视网愈收愈紧,令狐平心中也愈来愈急。
  相反的,那些护法们,却人人眉目舒展,有的甚至露出了笑意,大家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再也没有人提心吊胆了!
  真的每个人都放心了吗?
  其中至少有一个是例外。
  可是,令狐平一眼望过去,就偏偏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行列中没有一个脸上带有愁容。
  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
  没有一个人意图逃跑。
  甚至连一张稍为带点心不在焉的面孔都没有。
  注意这些小地方的人当然不止令狐平一个;尽管绝情老魔仍然充满了自信,天杀老魔和花脸阎罗却已不免有点动摇起来,这样全都检查过了,如若一无所获会不会影响到今后帮内的士气呢?
  两魔都忍不住先后发出了几声咳嗽。
  这是一种暗示,但辛魔始终置之不理,依然进行检查如故。
  通知的人数已超出一半以上,行列渐渐缩短,只剩下二百名不到;再过去十多个人,就全是黑衣护法了。
  就在这时候,行列中段,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登时为全场带来一片杀气。
  三名堂主和三名黄衣护法听得了这声叫声,立即如旋风一般,不约而同地齐向那名发出叫声的护法飞扑过去!
  第一个赶到的正是绝情老魔。
  发出尖叫的是一名护法,绝情老魔抢先赶到,正好救了这位仁兄一条老命。
  六人兵刃已经全部指向了这名黑衣护法,结果均为绝情老魔挥出的一股强劲掌风所遏退!
  老魔嗔目喝问道:“你叫什么?”
  那名黑衣护法一手护着面颊,面无人色的颤声道:“不……不晓得,是……是谁,打……打了小人一弹子。”
  他一点也没说谎,因为血正从他的指缝中往下流,就像两条爬行的红蚯蚓,有几滴已经滚落到衣襟上,染出了一道湿痕印。
  辛魔双目中突然泛起一片凶光,正想扭过头去查看时,站在他身旁不远的谈笑追魂,脸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一阵摇晃,一个踉跄,向前仆倒,背上赫然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同一时候,一条青色身形,正向一座石洞扑去,去势之疾,有若闪电!
  只一眨眼工夫,便进了石洞!
  一阵大笑声,遥遥传送过来道:“这是第四十九个,可惜未能凑足半百整数,遗憾,遗憾,哈哈哈哈!”
  紧接着石洞洞门,哒的一声合拢;绝情老魔以半步之差,正好被阻洞外!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是郝护法!”
  接着人人争喊:“不错,不错,是郝驼子,我也看到了,正是这个家伙,他刚才就站在我身边……”
  但现在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用了。
  因为对方进了第一堂主赵又同的那座石洞,洞中另有通往谷中之秘道,别说石门无法打开,就是能打得开,也追赶不及了。
  令狐平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郝大护法会发现人妖金灵官,原来就是他仁兄本人的杰作!
  绝情老魔气得脸孔发青,差点没把满口牙齿咬碎。
  其他的那些护法们,因为变化仓猝,一个个都像吓呆了,隔了很久很久,才有人想起被飞刀射中的谈笑追魂。
  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口射来的飞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这位第五堂主的后心窝上!
  为害武林最烈的一大毒宗,到此为止,师徒四人,终告全部剪除。
  从刚才那位神秘人物的身材、声音、举止,以及临去之身法,令狐平已认出方正是四奇士中的丁卯奇士高广轩。
  辛魔的一套办法果然收到了立竿见影之效,只可惜功亏一篑,结果反而赔上了一位全才堂主!
  内奸已经逼出来,当然不用再检查下去。
  于是由龙虎娘娘传下命令,各级护法,暂回石洞,另候信号行事,四名锦衣护法则被再度召进龙虎官。
  龙虎娘娘似乎并不以谈笑追魂之受刺毙命为意,仍令四人提供下一步之对策。
  令狐平提出的办法是:立即关闭黄衣护法及各堂堂主居处之秘道,只留锦衣护法,龙虎堂、龙虎宫,和前山谷前等数处。他的理由:花脸阎罗前此虽然下过这样的命令,但执行得显然不够彻底,否则这一次来人就逃不掉了;这种情形,以后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建议关闭的,只是黄衣护法及各堂主住处之秘道,与会者均为锦衣护法,自然无人反对。
  令狐平提出来的第二个主张,更是动人。他说:敌人虽然被赶出本各,一定不会马上离去,以对方出神人化之身手,如仍派出普通护法担任巡山勤务,则无异羊投虎口;所以他认为,在帮主带人返谷之前,应由他们四名锦衣护法,各带一名黄衣护法或堂主担任此项工作。
  两项主张,龙虎娘娘完全采纳。散会后,立即由花脸阎罗亲自带人到各黄衣护法及堂主处,一一堵死了所有的秘道。
  令狐平并坚请花脸阎罗将他住处的那条秘道也堵死了,以示他绝不退却,与本谷共存亡之决心。
  花脸阎罗大为感动,私下向他保证,将来奇士堡消灭后,四个副帮主的缺额,一定有他一席席位。
  令狐平好笑之余,又不免为这老魔感到可怜。
  那位龙虎帮主早向花大娘许下心愿,一旦得遂雄霸武林之大志,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们两兄妹,可怜这老魔始终都给蒙在鼓中。
  当夜,两名堂主,三名黄衣护法,与四名锦衣护法,分成四组。两名堂主配属哈魔和辛魔,三名黄衣护法的天台蟹叟古永年跟随花脸阎罗,太白八指叟萧人甲跟随令狐平,多下来的一个多刺蛾眉,则暂代令狐平原先之位置,坐镇龙虎堂,内外策应。
  令狐平这一建议,结果又大受赏识,因为一连三天下来,谷里谷外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几个老魔虽然辛苦了一点,却连一句怨言也没有;不但没有怨言,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他们觉得四奇士对他们这批锦衣护法,显然多少还有一点顾忌!
  这一天上午后,第二堂主胡威和第三堂主蔡义,突然双双返谷,同时带回来了一个令人相当吃惊的消息。
  中条山丐帮总舵的那座山谷,据说已变成了空谷。
  龙虎帮主带去的人固然一个没有遇到,就是丐帮弟子,也是人影不见半个!
  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
  没有人能对这现象加以解释。
  令狐平也不例外。
  花脸阎罗又问道:“柳奕吾护法和马如飞马护法去了哪里?”
  胡威道:“柳护法和马护法决定分头打听一下,一有帮主的消息,马上返报。”
  蔡义道:“最奇怪的是,谷中丝毫不见有人交过手的痕迹,就像那里已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一样……”
  花脸阎罗皱眉道:“会有这种事?”
  但是,这是两人亲眼看到的,又由不得你不相信。
  这两名堂主返舵之后,立即受命替下第一堂主赵又同和第四堂主高仁智。
  因为第四堂主负责全帮之庶务,准备过冬之粮草已支用得差不多了,必须立即大批采购,千余人的饮食,不是一个小问题。
  可是,第一次派出去十名护法,犹如石沉大海,一出去就没了音讯!
  再派第二批,如此依然。
  这一次魔头们又发慌了。
  粮草必须要前山运人,如果前山遭敌方封锁,一个个岂不是全在谷中坐以待毙?令狐平自告奋勇,决定亲率第三批护法出发。
  这自是几个老魔头求之不得的事。
  令狐平挑了十个人,当然全是蓝衣护法,其中包括龙虎堂那两名干练的奚姓护法和鲁姓护法在内。
  令狐平这样做,亦属迫不得已;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
  因为他自从进入魔帮以来,在态度上虽然表现得很积极,但却始终未跟正派方面来人交过手,这样长久下去,总会5;起疑心的。同时,四名锦衣护法之中,就数他的资格最浅,如今事到临头,他不出去又叫谁出去?
  人手点齐,立即束装出发。
  各道中埋伏重重,当然不会有敌潜入。一行出谷之后,令狐平带头先行,一面吩咐随行之护法,亮出兵刃,提高警觉,时时刻刻留意四下里的动静。
  当一行转上一条坡道时,一名护法忽然惊呼道:“啊!护座快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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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云波诡谲

 

  那是山坡右侧不远的一块空地,空地上竖着一方白木牌,木牌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趁此一步者死!”
  白木牌四周,二十多具死尸,层层交叠,像道围墙,前此派出的两批护法,大概就在这里了。
  令狐平故作勃然大怒状,霍地拔出降龙宝剑,纵身扑过去,一脚将木牌踢出十数丈远!
  身后那些护法也跟着相继飞身而下。
  众人方刚站定,忽又有人发出惊呼道:“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语声未毕,四边林中已同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三十多名破衣叫化,各持铁棍奔出,眨眼便将众人成兜网式团团围在中央。
  令狐平游目四扫,不由得又惊又喜,同时又感到纳闷。
  原来刻下这三十多名叫化,几乎包括了丐帮的全部精英。侯丐上官树人、法丐言成钧,以及降龙、伏虎、追风、奔雷等金杖四老,赫然在列,一个不缺;余者亦均为三结以上之弟子。
  使他感到纳闷的是,在群化子中,杂着一名紫脸老者,竟然是四奇士之首的甲子奇士司徒鼎呢?
  前天在谷中出现的冒牌护法明明是丁卯奇士高广轩,怎么又变成了甲子奇士司徒鼎!
  是他当时匆促间认错了人呢?
  还是这两位奇士都来了呢?
  身后那些蓝衣护法见来的这批叫化均为丐帮三结以上之弟子,其中少数几个人的衣结,甚至有七八个之多,均不禁为之脸色大变。
  令狐平看清眼下之形势,知道他此刻只须掉转剑尖,身后那十名蓝衣护法将不难立成剑下之鬼,不,他只要袖手一旁,也就尽够了!
  可是,他能不能这样做呢?答案是:不能!因为消灭了这十名护法,尚不足以使魔帮根本动摇,他仍得假戏真做一番!
  于是,他扭头沉声喝道:“那紫脸老儿,就是甲子奇士,这老儿交给本座,其余的那些化子,玩艺儿有限,好好替本座去收拾下来,奚护法、鲁护法咱们上!”
  语毕,长剑一挥,第一个预先向甲子奇士飞扑过去。
  甲子奇士哈哈大笑道:“老堡主到处派人找你这小子不着,原来你小子已在这里当起护法来了。来来来,咱们去空一点的地方,看老夫当日交给你的那几手,你小子能不能再拿来用在老夫身上!”
  身形掠起,斜斜退出三丈许。
  身后叱喝声起,那十名蓝衣护法已同时与那丐帮弟子战成一团。
  令狐平欲罢不能,只得跟着腾身,紧紧迫逼过去。
  甲子奇士身形落定,手腕一番,拍出一掌,令狐平不敢实接,正待抽身问避时,耳中忽然传来一声细语道:“公子剑下留情,小的并非真的甲子奇士!”
  令狐平闻言一怔,一面出剑佯攻,一面传音问道:“那么阁下是谁?”
  那位冒牌奇士传音答道:“小的贱号‘大王’,是总舵第六堂主,只跟公子在中条见过一面,公子可能已经记不起来了……”
  令狐平又攻出了一剑,问道:“堂主贵姓?”
  那人答道:“敝人姓余。”
  令狐平道:“余堂主为什么要化装成甲子奇士?”
  那人答道:“这是贵堡那位丁卯奇士的主意,他说这样好将公子引开,这一场假戏,免得公子为难。”
  令狐平道:“你们已算定本公子要带人出谷?”
  那人答道:“是的!丁卯奇士说,公子带人出谷只是早晚的事。”
  令狐平道:“丁卯奇士如今何在?”
  那人答道:“已化装成本帮一名三结弟子,刚才就站在小的身边不远。”
  令狐平道:“为何要这样颠倒过来?”
  到人人答道:“这样可以出奇不意,迅速将这些魔徒收拾,而减少我方人手之伤亡。”
  令狐平道:“丁卯奇士有没有说本公子什么时候可以脱离魔帮?”
  那人道:“他说还早。”
  令狐平道:“今天这十名蓝衣护法如果都被宰光了,只剩下本公子一个人,本公子回去如何交代?”
  那人答道:“关于这一点,丁卯奇士已有安排,他要公子等会过去冲开一条血路,喝令一名护法回谷求援,待谷中援兵赶到,公子再作不支之状,佯装受伤倒地。同时,为了替公子留下活口作见证,这一次的十名护法,将不会全部都杀光,那位谈笑追魂已死,公子可不必担心被看出破绽……”
  令狐平道:“现在是时候了吧?”
  那人答道:“是的,差不多了,令狐公子可以过去了!”
  令狐平不再迟疑,一个倒纵,加入这边战阵。
  长剑抡舞,寒芒四射,那些丐帮弟子慑于降龙剑之威势,纷纷向后退避。
  这边的十名蓝衣护法,已死去五人,其余五人,也多负伤,一个个身上全沾了血渍。
  令狐平大喝道:“奚护法不必恋战,快回去再调人手!”
  侯丐上官树人故意冷笑道:“想走可没有这般容易。”
  说着,铁棍一抢,横身拦住去路。
  令狐平一剑点去,喝道:“滚开!”
  上官树人举棍格上,令狐平真气一运,剑尖一扬,一沉化点为劈!
  剑光闪处,上官树人那支铁棍告一折为二!
  奚护法不敢怠慢,趁侯丐后退的当口,赶紧飞身掠起,向谷中如箭射去。
  令狐平任务达成,又赶去与那位余姓堂主假意站在一起。
  另外的那几名蓝衣护法,则抱着一线生望,继续负伤作困兽之斗。
  这一边,令狐平一面发剑佯攻,一面传音又问道:“据魔帮获得的消息说,贵帮中条总舵,刻下已空无一人,似已举舵他迁,有没有这回事?”
  余姓堂主笑道:“一点不假。”
  令狐平道:“贵帮总舵如今设在什么地方?”
  余姓堂主道:“一半来了这座渡马谷,另一半则分成五路,由贵堡的三位奇士,及华山金龙大侠、敝帮帮主领去五处地方。”
  令狐平道:“哪五处地方?”
  余姓堂主道:“金陵、淮阳、北京、岳阳,及关洛一带。”
  令狐平眼中一亮道:“准备去将魔帮分舵一举扫尽?”
  余姓堂主笑道:“不错。”
  令狐平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余姓堂主道:“主意是甲子和乙丑两位奇士想出来的,动机则系丙寅奇士所引起,不过大家认为,此举如能奏效,仍应以公子和金龙大侠居首功!”
  令狐平微怔道:“这话怎说?”
  余姓堂主道:“因为魔帮各地之所在及活动情形,均为金龙大侠所提供。”
  令狐平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说——”
  余姓堂主口道:“认真地说起来,公子的功劳,应该更在这位金龙大侠之上,因为如果不是公子舍身投入魔帮,今天可能谁也不会知道龙虎帮的存在,更别说什么金龙大侠了,所以前些日子,丙寅奇士一到……”
  令狐平皱了皱眉,忽然想说什么似的,有点意外地道:“什么?你说丙寅奇士到了中条,难道不是因为龙虎帮主恼羞成怒,想领人悄悄突袭贵帮总舵,前去报讯的吗?”
  余姓堂主道:“他是报讯去的,正因他带来这个消息,甲子和乙丑两位奇士方想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否则大家守在中条,可能到现在都还拿不定主张。因为在这以前,大家的意见一直分为两派:一半主张全力来攻遮马谷,另一半则主张先向各派施以压力,劝导各派自我反省,退出此一邪恶组织。”
  令狐平跟着又问道:“那么在这边负责的丁卯奇士知不知道,龙虎帮主去中条扑空之后,但没有将原班人马带返途马谷?”
  余姓堂主道:“知道。”
  令狐平道:“他猜想这魔头将人马又带去哪里?”
  余姓堂主道:“他推测可能改向本帮各地分舵下手去了。”
  令狐平道:“如果真是这样,贵帮分舵岂不遭殃?”
  余姓堂主笑笑道:“这个公子不必担心,本帮弟子别的长处没有,耳朵之灵,脚板之滑,却为他人所不及;交锋不是好手,开溜则是行家。”
  令狐平还待说什么时,余姓堂主忽然低促地道:“谷中有人出来了!”
  说着,一掌拍出,便拟抽身退去。
  这一掌发出的力道不轻,他意思想借掌推之力,引发真气,纵身倒射,不意令狐平不闪不避,竟硬生生承受了他这一掌。
  余姓堂主大惊道:“公子——”
  令狐平身躯一晃,向后退跌倒,一面忍着痛楚提气说道:“不碍,这样逼真得多,你走你的!”
  第一个奔向这边扑过来的是花脸阎罗。
  这老魔总算还有点义气,他虽然已从奚姓蓝衣护法中知道与令狐平交手的是甲子奇士,居然毫不犹豫,仍先奔来这一边。
  接着赶到的是哈魔和辛魔。
  然后是四堂堂主,以及三名黄衣护法,和数以百计的各级护法。
  谷中的主力,显已倾巢而出。
  可是,丁卯奇士和那些丐帮弟子,一个个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苦苦支持的蓝衣护法,除了入谷报信的奚护法外,也由四人剩下两人,这两人当然是丁卯奇士暗示众人有意留下来的。
  花脸阎罗见哈魔和辛魔已带人追赶下去,便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老弟伤得重不重?”
  令狐平挣扎着站了起来,装得很气恼地道:“伤倒伤得不重,但是伤得很冤枉。”
  花脸阎罗愕然道:“怎么呢?”
  令狐平恨声道:“这老儿一味狂妄托大,小爷凭神兵之利,原可稳操胜券,不知怎么搞得,临到最紧要的关头,真力忽感不济,头晕目眩,双脚飘浮,结果反中了老家伙一掌……”
  花脸阎罗暗暗跺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觉得这全是他一个人铸成的大错,如果他早解去令狐平的一身禁制,那位甲子奇士说不定已伤在令狐平的剑下了。
  令狐平暗查老魔神色,知道老魔没怀疑他,便又接着说道:“这种现象,以前从未有过,不晓得是否这些日子,谷中不断发生事故,未能睡好觉的关系……”
  花脸阎罗含混地道:“很可能,老夫近来也有点不舒服,我们这几个人,的确都太累了。”
  令狐平道:“本座还能支持,老护法可以带人跟着下去,别叫这批臭化子跑了,这里由本座照应就是。”
  花脸阎罗道:“用不着了,对方只不过是三十多人,我们追下去的人已将近对方的五倍,再派人过去也没多大用场。”
  这一天,直到黄昏时分,哈魔和辛魔方才带人返谷,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这使得两个老魔头既气恼又寒心。
  这座这马谷本是他们的秘密大本营,如今敌人在地形方面,竟比他们还要熟悉,这叫人如何忍受得了?
  不过,在目前来说,这显然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如今最严重的问题是:谷中的粮食,将怎样解决?
  采办粮草,过去派上一二个精干的护法,也就尽够了;如今一派就是十多人,尚有锦衣护法在内,都有全军覆没之虞,难道每次采办粮草,都得像今天这样倾谷而出不成?
  如果这样麻烦,又何必住在这种地方呢?
  护法会议照开,但是谁也想不出办法来。
  令狐平在这一次的护法会议上,一改以往之作风,他不但未为诸魔出谋划策,反将对方之实力,大大宣传了一番;他当然说得很巧妙。
  他说,对方阵营中,除了甲子和丁卯两奇士之外——其实只有一个丁卯奇士——几乎全是丐帮五结以上之弟子,那些三结弟子全是伪装的。
  他说到这里,那名奚姓护法立即搭口力称不假,因为这边的一些护法,在混战之际,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死在对方一名其貌不扬的三结弟子手下;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名三结弟子,说什么也不该具有那等好身手。
  几个老魔听了,无不脸色大变。
  连那位最沉得住气的龙虎娘娘,也露出不安之态。
  她注视着令狐平道:“如今谷中之粮草,只敷旬日之用,进出通路,又遭封锁,依令狐护法之意,这种困境如何才能打开?”
  令狐平暗忖:“就怕你这女人不答应,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解散。”
  龙虎娘娘见他沉吟不语,知道他一时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便又转向在座诸魔扫了一眼问道:“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天杀翁哈冥年皱了皱眉头道:“依老夫看来,本谷显已不宜居住,不如另找个地方……”
  废话!
  另找个地方,就安全了吗?
  当初这地方还不是秘密得很!
  再说,这么多的帮众,就算找到了地方,又怎么个迁徙法?
  而且,这根本不是目前迫切需要讨论的问题,目前谷中粮草只够支持十日,过了这十日怎么办?
  令狐平心中一动,忽然转向花脸阎罗问道:“对方只顾封锁前山,后山一定已经放弃看守,今夜由本座与老护法带人从后山出去,等粮草采办回来,再由谷中派人接运,老护法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龙虎娘娘第一个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花脸阎罗别无良策,自然只好点头答应。
  这个主意的确不能算错,只可惜这个主意是由令狐平想出来的,情形就有点不一样了。
  原来令狐平忽然想起,谷中粮草既然只能维持十天,他还继续留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他趁这时候出去,让谷外封锁阵容增加一份力量岂不容易促使这批魔徒早日溃败。
  所以,他决定临去之前,带上一个花脸阎罗。
  这老魔如能顺利除去,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是,原本说得好好的,天黑之后动身,只带三名蓝衣护法,不意晚饭过后,花脸老魔突然派人过来知照;奉娘娘口谕,前议取消,今晚暂不采取任何行动!
  令狐平暗暗诧异。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五女人突然改变主意的理由。他虽然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他的警觉心,却使他不得不由坏的一方面想。是谷中另外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女人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呢?
  他决定派秋云过去悄悄打听一下。
  秋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不开心。
  令狐平道:“怎么样?”
  秋云注视了他一会儿道:“婢子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令狐平道:“一句什么话?”
  秋云道:“如果公子并非真的走投无路,才投到本帮来的,最好马上离开这座遮马谷。”
  她接着又回了一句道:“要离开最好就是今夜!”
  令狐平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妙透了,本公子派你过去打听消息,你消息没有打听到,反受对方利用,又拿话试探本公子,这算什么意思?”
  秋云道:“婢子说的全是真心话。”
  令狐平笑道:“你这种真心话,本公子听得多了。你丫头放心,本公子说话算数,将来离开时,一定像以前如意一样,设法先送你们两个出去。现在彼此的真心话都说过了,你丫头还是谈谈花脸老鬼那边的情形吧!”
  秋云道:“婢子刚才过去没有叫得开门。”
  令狐平意外道:“老鬼这么早就睡了?”
  秋云道:“那边的丫头在里面也是这样回答,说是老鬼已经入睡,但婢子却认为绝不是这么一回事!”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婢子敢断定老鬼刻下根本就不在这座遮马谷中!”
  令狐平一愣道:“何以见得?”
  秋云道:“这是婢子的一种感觉,相信绝对没有错。”
  令狐平道:“就算你没有错,这与本公子又有什么利害关系?他或许临时接获紧急命令,有事出谷去了,这也平常得很。”
  秋云道:“是的,不过,连你这位锦衣护法也被蒙在鼓中,事情恐怕就不太寻常了。”
  令狐平想了想,抬头说道:“如果本公子始终都被怀疑和监视之中,现在走,走得了吗?”
  秋云道:“走得了!”
  令狐平道:“怎么走法?”
  秋云道:“哪一种走法都可以,但凭你选择。最安全当然还是走秘道!”
  令狐平惑然道:“秘道?”
  秋云道:“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令狐平道:“你是指龙虎堂中的那条秘道?若是从那条秘道中出去,你和忆娘两个,又怎么办?”
  秋云微微一笑道:“眼前就有一条,何必舍近而求远。”
  令狐平愕然道:“什么?你是指我们这边的秘道?我们这边的秘道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堵死了吗?”
  秋云笑道:“堵死了难道就不能再打通?”
  令狐平道:“是你打通?”
  秋云伸出双手,笑道:“看看婢子的双手。”
  丫头的一双手果然伤痕斑斑,因为她的皮,本来很白皙,那些擦破的血疤,看起来更是显眼。
  这丫头真是用心良苦。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既然地道已通,那就不在乎今晚或是明夜了,等明天看看情形再说吧!”
  次日,令狐平一早就被召进了龙虎宫。
  同时被召进宫的是四名堂主,三位锦衣护法和三位黄衣护法却一个也没有看到。
  龙虎娘娘等众人坐定之后,含笑说道:“妾身今天要向各位宣布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帮主安然无恙,昨晚有人回各,除调走三位锦衣护法和三位黄衣护法外,并传令加封令狐护法为第一副帮主,我们现在先向令狐副帮主道贺……”
  四名堂主纷纷起立致意。
  令狐平只好以惊喜而又兴奋的表情,向众人还礼,并谢了恩典,但心底里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接着问道:“帮主如今在哪里?”
  龙虎娘娘道:“目前在巴东,会齐六名护法之后,准备赶去奉节。”
  令狐平道:“去奉节干什么?”
  龙虎娘娘道:“听说丐帮已迁去那边。”
  令狐平道:“那么这边的粮草问题,娘娘如何解决?”
  龙虎娘娘笑了笑道:“现在是你这位副帮主的问题了。”
  令狐平思索着点点头,没有立即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才转向那名四堂主道:“大家请先各回本堂,等本座想出妥善的办法,再找诸位商量。”
  回到住处之后,令狐平找来秋云,将适才之经过说了一遍,问她对那丑女人的安排有何看法。
  秋云道:“全是一篇鬼话!”
  令狐平道:“这还用说?当然是鬼话?要封副帮主,无论怎样数,也不会轮到我这位浪荡公子,这不过是一种幼稚的安抚手段罢了。”
  秋云道:“同时婢子敢打赌我们那位帮主目前绝对不是等在巴东”
  令狐平道:“这一点就是本公子最不能放心的事,我自信表现得不错,不知道这位魔头还是瞒着我。”
  秋云忽然道:“这魔头会不会因为四奇士都在外边,带人去了奇士堡?”
  令狐平差点跳了起来道:“不错,我几乎忽略了这一点,谢谢你丫头提醒我,你快去跟忆娘收拾收拾,愈快愈好!”
  秋云见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欣然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与忆娘收拾妥当。
  临走之前,令狐平突然道:“慢一点……”
  秋云愕然道:“还等什么?是不是又改了主意?”
  令狐平笑道:“等等你就知道了,你去替我把四名堂主请来。”
  秋云很不高兴地去了,片刻之后,第一堂主赵又同,第二堂主胡咸,第三堂主蔡义,第四堂主高仁智,先后相继到达。
  令狐平示意两个丫头退去隔壁,然后关上室门,命四人并排坐在一张石椅上。
  第四堂主高仁智满怀着希望问道:“护座是不是已经想出什么方法,可以解决粮草的危机?”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本座已经想到一个很妙的方法。”
  第一堂主赵又同抢着道:“什么方法?”
  令狐平笑道:“减少人口。”
  四人闻言,面面相观,均不知令狐平此语意何所指。
  令狐平笑接道:“因为人口减少,便可减少口粮之消耗,现没有一种方法比这种方法来得更实际!”
  第一堂主赵又同迟疑地道:“那要如何减少……”
  令狐平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出一支降龙剑。
  第二堂主胡威,和第三堂主蔡义双双惊呼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令狐平笑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将可以帮助你们下一辈子如何学做一个好人!”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四人几乎没能看清他的出手,便告同时了账。
  令狐平收起宝剑,走去隔壁道:“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秋云道:“那四位堂主呢?”
  令狐平笑道:“他们因为粮草问题无法解决,向阎罗爷请教去了!”
  摸出秘道,令狐平马上遇到新的难题。
  秋云多少懂得一点武功,身手尚称敏捷。但忆娘这丫头就麻烦了,她看起来虽然很健康,却连一丈上下的谷地,也不敢往下跳。
  要秋云背一个往下跳,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令狐平无法可想,只好将这丫头一把抄起,轻轻跃落谷底。
  三人走进树林,寻找出路,即于此时,林外有人笑道:“小子好大的胆,拐诱妇女,席卷私逃,该当何罪,快来领受帮规!”
  两个丫头的面孔,全吓得变了颜色。
  令狐平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要紧,是敝堡的一位奇士,他不肯进来,大概是要我出去,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
  含笑坐在林外一棵大树底下的,正是丁卯奇士高广轩。
  令狐平走过去,有些奇怪道:“高叔叔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丁卯奇士冷笑道:“等你出来呀!”
  令狐平道:“叔叔别说笑话了,阿平问的正经。”
  丁卯奇士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已算定这几天不会有人出谷,闲着无聊得很,正在寻找另一秘道的出口,打算混进去找点乐子,没想到刚刚有所发现,你小子就出来了,原来这条秘道是通往你小子的住处,我若摸进去了,那才叫热闹呢!”
  令狐平道:“侯丐和四老他们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丁卯奇士道:“在此不远的一座石洞中。”
  令狐平道:“高叔叔知不知道谷中的几个高级魔头均已于昨夜悄悄离谷他往?”
  丁卯奇士微怔道:“不知道啊!去了哪里!”
  于是,令狐平便将昨天返谷后的经过,以及秋云提醒他几个魔头可能被龙虎帮主一起召去奇士堡的事说了一遍。
  丁卯奇士也有点发慌道:“此事大有可能,这怎么办呢?现在堡中只有老堡主,和阿德阿义几个人,绝对不是这些魔头的敌手,司徒老儿他们三个又都分散开来,唯今之计,只好请这批化子头儿,一起开过去帮帮忙了。”
  令狐平摇头道:“这样不太妥当。”
  丁卯奇士道:“有何不妥?”
  令狐平道:“这些化子也许很乐意帮忙,但我们却不能要别人为我们奇士堡拼命。”
  丁卯奇士道:“在这里与去奇士堡,杀的都是同一帮徒,这有什么分别?”
  令狐平道:“这是名义问题,你清楚,我清楚,但外人却不一定能够了解;同时,我相信家父也一定会反对这样做。”
  丁卯奇士道:“否则怎办?”
  令狐平道:“堡中人手虽然不多,不过凭各种机关布置,一时尚不致有何危险,而且这只是一种猜测,还不一定就是事实……”
  丁卯奇士道:“万一是事实呢?”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我看这样好了,叔叔仍旧带人守在此处,另请四老派出三名得力弟子,星夜分头追拦司徒鼎叔叔他们三位,请获讯后立即返堡,这边阿平马上动身,说不定会赶在这批魔头的前面……”
  丁卯奇士道:“就凭你们父子应付得了吗?”
  令狐平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父子,武林中并没有几家,虽然我们只有父子四人,也够让这批魔头手忙脚乱一阵子的。”
  丁卯奇士忽然问道:“那位龙虎帮主究竟是何许人,你有没有打听出来?”
  令狐平道:“没有。”
  丁卯奇士皱眉道:“真是怪事,这厮不知道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我们几个挖空心思,还是想不出这样的一个人来。”
  令狐平笑道:“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将来等他落网之后,还愁揭不穿他的庐山真面目?”
  丁卯奇士点点头道:“好的,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
  令狐平笑道:“阿平还想麻烦叔叔一件事。”
  丁卯奇士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林中的那两个丫头,想请叔叔暂时照应一下。”
  丁卯奇士蹙眉道:“你小子的啰咦事真多!”
  令狐平笑道:“多两个人为你烧饭洗衣服不是更好吗?”
  丁卯奇士道:“你小子少耍风凉,你交上这么多的女娃儿,看你小子将来如何安排!”
  令狐平道:“有多少?”
  丁卯奇士道:“加上这两个已经五个了,还不算多?”
  令狐平微怔道:“五个?哪来的五个?”
  丁卯奇士道:“怪啊!你自己的好事,居然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令狐平怔道:“不慌,哪五个你且说说看!”
  丁卯奇士道:“第一个是一个叫如意的丫头,对吗?”
  令狐平道:“不错。”
  丁卯奇士道:“再过来便是那对贾家姊妹……”
  令狐平一叹道:“什么?贾家那对姊妹怎能算在里面?”
  丁卯奇士道:“那对姊妹是你叫他们赶去中条的呀!”
  令狐平道:“这就怪了!我要她们去中条,全是一番好意,这跟……这跟……有……有什么关系?”
  丁卯奇士道:“我怎知道你们有什么关系?”
  令狐平耸耸肩道:“好吧!我也不跟你争了,就算五个便是。”
  说着,转着向林中喊出秋云和忆娘,为两个介绍与丁卯奇士相见,然后在丁卯奇士指点下,走出这马谷。
  一路上,令狐平不敢耽搁,放开脚程,全力奔驰!
  他仍然保持着本来的面目,甚至还穿着原来的那一身衣服,因为他相信龙虎帮主和花脸阎罗等人,一定不会这样快就获得他在谷中杀了四名堂主的消息,如果两下里碰上了头,他的锦衣护法身份,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三天后,令狐平开始进入另一山区,距离奇士堡只有一昼一夜的路程了。
  他入山不久,便在一爿小村店中歇下来。
  过去的这三天,他的成绩不错,他已在这三天中赶了别人十天都不一定赶得完的路程。
  为了应付来日之苦战,他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经过一宵酣眠,次日继续上路。
  从现在开始可以说随时均有与那批魔头碰上的可能,令狐平不得不提高警觉;哪怕是风吹草动,都在他留意之中。
  这一天中午时分,当他行经一片树林时,他马上发觉林中有人藏在里面。
  于是,他故意装作走累了的样子在林边一块青石上坐下来。
  他背向着树林,以便对方利于暗算;他不能断定林中藏伏的是何许人,但只要对方想下他的手,他就要不客气了。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林中那人这时,向他发出了一声低而亲热的招呼:“外面坐着的可是令狐护座?”
  原来是龙虎堂的那位蓝衣护法惹不得支三解。
  令狐平暗暗松出一口气,他没有料错,在这些家伙心目中,他果然仍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锦衣护法。
  当下他故作吃惊状,转过身去道:“哦,是——支护法?”
  支三解在林中低声又道:“请护座进来说话。”
  林中只有支三解一个人。
  令狐平四下望了一眼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支三解道:“是的,宰父老护法他们几位刚刚过去,卑座奉命留在这里监视出入山区的可疑人物。”
  令狐平道:“你大概想不到本座也会跟着赶来吧?”
  支三解道:“是的,宰父老护法他们未曾提及护座也会赶来。”
  令狐平道:“帮主与舒老护法来了没有?”
  支三解道:“来过了。”
  令狐平道:“本座本来奉命留在总舵,因为娘娘不放心,恐怕这边人手不够,才又追派本座赶来,帮主他们有没有拟定围攻之计划?”
  支三解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四道:“这是我方准备进攻该堡时,人手及路线分配的草图。”
  令狐平道:“给本座看看!”
  支三解依言递过纸折子,令狐平伸手接下。
  令狐平纸把子是接住了,但伸出的一条手臂,却在这一瞬间被支三解出其不意一把紧紧叼住!
  令狐平已从这厮的出手上看出这厮是个大行家,当下不敢以一身功力作赌注,故意装出很意外的样子,愕然问道:“支护法这算什么意思?”
  支三解嗷嗷怪笑道:“你小子心里明白!”
  令狐平道:“支护法是不是已被奇士堡的人收买了?”
  支三解道:“这一次回舵调人,正是本座,帮主与娘娘的意思,都不想让你小子知道,所以宰父老护法才命本座留下,只要看到你小子出现,便可将你小子置诸死地。你小子竟诡称系奉娘娘之命,岂非欺人之谈?”
  令狐平知道饰辩无益,又改以恐吓道:“本公子是何许人,尊驾应该清楚,你现在制住的只是本公子的寸关穴,本公子凭着一身如意玄功,如拼着那条手臂不要,你伙计一样难逃活命。”
  支三解哈哈大笑道:“是的,你小子是何许人,本座清清楚楚,可惜你小子一直没有打听打听我支某人又是何许人!”
  令狐平道:“阁下何许人。”
  支三解道:“你小子可知道支某人为何被人喊作惹不得?”
  令狐平道:“正想请教。”
  支三解道:“你不妨看看支某人的指甲,这种指甲你小子以前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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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两魔殒命

 

  令狐平道:“阁下练过邪门毒功?”
  支三解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如果你小子想用强,支某人不要你的手臂,只要你小子破点油皮,就够你小子受用的了!”
  令狐平道:“阁下既然具有这等自信,为何还不动手?”
  支三解道:“那是因为本座有个坏习惯,每次下手杀人之前,一定要先加以折磨,直到对方喊爹喊娘为止——哎唷,我的妈呀!”
  这位蓝衣护法正说到得意之处,脸上忽然现出痛苦之色,随着一声惨叫,五指逐渐无力松弛,瞳孔中的光芒也跟着打散暗淡……
  令狐平呆住了!
  谁救了他一命?
  直到支三解摇晃着向前倒下去,露出后脑门上的一截镖尾,他这才突然想起一个人;回过头一瞧,果然看到追命镖钱大来正在另一大树后向他招手。
  令狐平走过去拱手道:“多谢钱兄及时援手。”
  追命镖钱大来连忙拦着道:“公子快不要说这些,你谢我,我谢谁——我钱某人这条性命当初又是哪里来的?”
  令狐平道:“钱兄是什么时候赶到的?”
  钱大来道:“昨晚。”
  令狐平道:“跟花脸老鬼他们在一起?”
  钱大来道:“是的。”
  令狐平微怔道:“不是说这次只来了三名锦衣护法和三名黄衣护法吗?”
  钱大来道:“他们怎会告诉你真话。”
  令狐平道:“钱兄是不是早就来了这里?”
  钱大来道:“是的。这是几个老魔头对你最后一次的考验。你如果这次不赶来,便证明你是真心归顺,但花脸老鬼已料定你一定会起疑赶来,所以留下我和这姓支的,守在这里等你前来。”
  令狐平道:“钱兄救了小弟,将如何向几个魔头覆命?”
  钱大来叹了口气道:“钱某人一时误人歧途,如今已深深觉悟,今后只要有一口太平饭吃,哪怕是为人帮佣,亦属在所不计,哪还会回去。”
  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嘿嘿冷笑道:“别打这些如意算盘了,伙计。你伙计今天能落个全尸,就算够运气的了!”
  钱大来脸色微交道:“是哈魔!”
  令狐平道:“一听脚步声,辛魔大概也来了。你等会儿站在我身后,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要出手,如果一对一,钱兄必然吃亏,不如一起交给小弟对付,由你从旁以飞镖策应,反而易占胜算。”
  说话之间哈魔与辛魔已大步走来林中。
  令狐平拔出降龙剑,迎上去笑道:“本公子如今已是副帮主的身份,你们见到本公子,为何不按帮利参拜?”
  哈魔切齿道:“老夫早就看出你小子不是东西,果然被老夫料着了。”
  令狐平道:“你老鬼若是真有知人之明,兽心老魔就不会枉送一命了,亏你老鬼还好意思往脸上贴金!”
  哈魔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我们老大是死在你小子手上?”
  令狐平笑道:“虽然不是直接死在本公子手上,不过却以本公子出的力气最大,你们等一下去问问他就知道!”
  哈魔勃然大怒道:“混蛋!”
  说着向辛魔道:“这小子诡计多端,我们先收拾下来,再抓那姓钱的回去,这山中到处有我们的人,不愁他飞上天去。”
  辛魔一听兽心老魔之死与这位浪荡公子有关,双目中登时送射出一股慑人的凶焰。
  这时经哈魔一招呼,立即问声不响的与哈魔成剪形之势,向令狐平分左右包抄过来。
  令狐平故意拿话刺激两魔找他一个人动手,好让钱大来暂时置身事外,如今日的已达到,连忙提足全部精神,准备跟这两个闻名的大魔头好好的一决雌雄。
  林中地方不宽,两个老魔只追上三五步便将令狐平困在两株大树之间,要想再退,已无去路。
  令狐平哈哈一笑,剑光闪处,身形突然凌空扑起。
  两魔以为他想逃走,迅即追扑过去,同时抖臂打出一股劲风。
  林中枝叶为这两股掌风震动纷纷断折,飞扬如雨。
  这两个魔头的一身功力,果然深厚惊人!
  令狐平左手一伸,在三丈多高处,抓住一根横枝,一面随风摇荡着,一面扭头向下笑着道:“两位要不要先来高处玩玩?”
  辛魔遥空挥掌一切,那根树枝立告啪的一声折断。
  令狐平足尖一登,又向另一株大树平射过去。
  哈魔跟过去又是一掌,如此往复追逐,有如两名顽童,在赶一只飞鸟,双方显然都有意想借法消耗对方的内力。
  哈魔一边发掌追逼,一边嘿嘿冷笑道:“看你小子这样能坚持多久!”
  钱大来不知道令狐平一身毒性早已解除,这时不由得大为着急。
  他觉得这样缠耗下去,对令狐平相当不利,如果时间一久,引发体内毒性,令狐平纵然不会死在这两个魔头手上,一身功力必然要受影响。
  他无法出声警告,情急无奈之下,只好不顾令狐平的吩咐,抖腕向哈魔打出一支飞镖。
  谁知哈魔耳听脑后风响,连头也没回一下,衣袖向后一拂,便将那支飞镖扫飞一边,深深钉在一棵树干中。
  钱大来的飞镖向有追命之称,其威力可知,可是,他这种追命镖,竟对两魔一点也发生不了作用!
  不过,钱大来这一镖虽然未收克敌之效,却因而触动了令狐平的灵机。
  他于飞身腾纵之际,悄悄折下了几段坚硬的树枝,然后在树叶纷扬中,以灵巧的手法,用树枝代暗器,对准辛魔双目射去。
  辛魔想不到飞扬的树叶中,竟藏着由人发出的利器,一时大意不查,竟被射中一目。
  一根树枝插进眼眶,会有什么结果,自属不难想象。
  辛魔负痛大吼,伸手一拨,竟将左边一只眼珠子一起拔了出来。
  好个绝情老,果然绝情得可以,他拔出了自己的眼珠子,就像不是从自己眼中拔出来的一样,信手一扔,丢得远远的,鲜血流满一脸,擦也不擦一把,继续抢攻如故,发出的掌力,亦较先前更为凌厉。
  令狐平接着又以同样的手法,向哈魔发射了几支树枝,虽然没有收到同样的效果,不过却达到了使这魔头心浮气躁的目的。
  他看看时机已至,知道是他以七绝剑收拾这两个魔头的时候了。
  于是,真气一提,像蝉过别技一样,口发长啸引身飞出林外。
  两魔自然不肯放松,跟着亦自林中紧紧追出。
  等两魔自林中追出,令狐平已在外边空地上仗剑含笑而立!
  两魔均属大行家,一见令狐平这派气势,不由得凛意潜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脚步。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四奇士的武功路数吗?今天你们有机会可以看到了。两位用不用兵刃?”
  两魔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步一步向前退去。
  在逼至离令狐平丈许处,两魔一声轻嘿,四掌齐翻,一阵狂飙,平地卷起,方圆五丈之内,尽为这股罡气所笼罩,沙飞石走,尘埃蔽日,声势好惊人。
  可是令狐平一闪身,人影便告消失不见。
  两魔正讶异间,身后有人笑道:“这是丙寅奇士的九宫移形身法。知道谁是丙寅奇士吗?就是在太原收拾了你们老大兽心老儿的那一位!”
  两魔猝然转身,呼的一声,又是一掌。
  令狐平这一次未再问让,含笑仗剑,屹立原处,竟正面硬生生的承受了老魔一掌。
  当两魔那股强烈无比的掌劲袭至时,他的身躯就像迎风荷柳一股,只轻轻摇摆了两下,便又回复原先之姿态,含笑屹立如故,丝毫未受损伤。
  两魔全给瞧呆了,竟忘了接着再发第二掌。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两位看清楚了没有?这便是甲子奇士的‘如意玄功’。逢坚则柔,逢柔则刚,刚柔随心,变生一念!”
  说着,笑意一敛,突然手中那口降龙宝剑向半空中化虹掷去。
  两魔见状又是一呆!
  这小子难道疯了不成?
  好好的一口宝剑,又不是变戏法,这样丢去空中干什么?
  两魔念转未已,只听令狐平突喝一声:“请再尝尝乙丑奇士的无相神掌!”
  随着这一声断喝,一片幢幢掌影,已然疾奔而至。
  两魔大吃一惊,慌忙发掌格架。
  可是当两魔迎着那幢幢掌影要想加以化解时,那一片幢幢掌影又告消失不见。
  哈魔情知不妙,正想招呼辛魔后退,后背上却如有烙热铁,已遭令狐平一掌印个正着!
  令狐平毫不贪功,一击得手,立即抽手,正好及时接住自空中落下的那一口降龙宝剑。
  一旁观战的追命镖钱大来,对令狐平这几个连续的神妙动作比谁都看得清楚,于是情不自禁,竟鼓掌喊起好来。
  哈魔中了一掌,气血泛涌,星斗满天,向前连冲了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令狐平接住宝剑后,不再客气,立即将传自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绵绵展开。
  这套七绝剑法是他习成之后,第二次正式使用。
  第一次正式使用是在襄阳的那座擂台上,当时他只运用了其中的一个招式,便与甲子奇士交成平手,虽说那是甲子奇士有意相让,但已不难想象这套剑法的威力。
  这套剑法最大的长处,便是每一招看上去都很平凡,使敌人易生轻视之心,但实际上的变化,却精奥无比,如果不是老江湖,阅历过人一等者,几乎每一招都能制人于死地。
  两魔均具有一等甲子以上之修养,放眼当今武林,无论辈分或功力,已罕有其匹,临敌之经验,自更不必说。
  两魔若是平心静气,将这位浪荡公子当成一名真正的对手,这套七绝剑法虽然精奥,鹿死谁手,尚难预卜。
  问题是令狐平在正式动手之初,即已定下步骤,如今两魔分别受创,早已动了真火,实力自是大打折扣。
  令狐平心中坦荡,意气如虹,这次返堡赴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视恶战如儿戏,因之一把降龙宝剑更见挥洒自如。与两魔之心情恰恰相反。
  三十多个回合下来,两魔已被剑尖划下了十余处创口,衣衫飘零,满身是血,令狐平虽然也中两魔数掌,但仗有如意玄功护身,一时尚无大碍。
  就在这两老一少杀得难分难解的当口,追命镖钱大来突然高呼道:“令狐兄注意,那边好像有人赶过来了!”
  说着不问令狐平同意与否,双手齐扬,又向两魔发出连串飞镖,意在迫使两魔后退,好让令狐平脱身。
  两魔当然不会在乎这几支飞镖。
  相反的,两魔一听援兵将至,精神反而因之大振,一时忘却创痛,进攻更加凶猛。
  令狐平心肠一横,突然舍身抢人两魔掌影中,提足一口真气,剑如电闪,只攻不守,着着指向两魔之要害。
  两魔受激如狂,厉吼连连,亦不顾宝剑之锋利,意欲舍命一举把令狐平毙于掌下。
  令狐平一剑扫向辛魔之左臂,辛魔竟然视如不见,不但未将左臂撤回,反以右掌照准令狐平天灵盖狠狠拍落!
  “啊”的一声,血光闪处,辛魔一根手臂齐根断落,令狐平亦因趋避不及,堪堪让过顶门要害,而让辛魔拍中左肩!
  这是可怕的一剑,也是可怕的一掌。
  辛魔脸色苍白,有如醉酒一般,闷哼着向后踉跄退去。
  令狐平亦告颓然踣地。
  令狐平虽然受伤较轻,但吃亏的还是令狐平。
  因为对方虽然伤了一个辛魔,尚有一个哈魔,而且哈魔这时就在他的身前不远。
  哈魔自然不肯错过这千截难逢的机会,切齿骂了一声:“这次看你小子还往哪里逃!”
  哈魔之掌高举,一掌疾拍而下!
  令狐平下半身麻木,要想腾身闪让,已是力不从心。
  追命镖钱大来见状大骇,顾不得自己是否是哈魔之对手,大喝一声,飞身扑上。
  哈魔冷冷一笑道:“你是找死!”
  举起的手掌,一个翻转,蓦向追命镖钱大来劈了过去!
  追命镖钱大来救人心切,一时不及闪避,竟遭老魔拦腰扫中。
  这一掌比令狐平中的那一掌要重。
  追命镖一个翻滚,从半空中栽落下来。
  人一落地,即告失去知觉。另一边,十多名青衣护法,已向这边赶了过来,带头的正是那位黄衣护法天台星叟古永年。
  这时候的情势,真是紧迫极了。
  令狐平和追命镖已相继受伤,就是没有这批青衣护法赶来,单是哈魔一个人,也够两人受的了。
  还好令狐平受伤的只是一条左臂,经追命镖从中打一岔,已经缓过一口气来。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有所动作,他仍装作无法动弹的样子,半欠着身躯跌坐在那里。
  这一来哈魔上的当可就大了。
  他打发了追命镖钱大来,不分青红皂白,转身又是一掌,照准令狐平当顶狠狠拍下。
  令狐平直等到这老魔力道完全发足,方以毫厘之差,闪身避开,同时剑尖一挑,向上送去。
  一剑正好扎在老魔心窝上!
  天台蟹叟古永年领着十多名青衣护法赶到,恰好看清了这一幕。
  令狐平若无其事地缓缓站起身来,一面拂拭着宝剑上的血迹,一面望着那位天台掌门人冷冷说道:“本公子很少趁人之危,躺在那边的辛老儿,好像还有一口气,你们先过去救活他,然后你们谁认为可以在本公子剑下走几招,本公子一定要使你们满意;如果你们谁也没有这份自信,就替我快快滚开,回去再换别人来。”
  说着看也不多看一眼,径向昏迷中的追命镖钱大来走去。
  天台蟹叟古永年当日亲见这位浪荡公子一剑解决毒马蜂宗一鸣,几乎比削萝卜还要轻松,如今眼前的哈魔和辛魔,又是一惨死一重伤,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令狐平已给他一个下台的借口,当下连忙领着那十多名青衣护法,用树枝布条结成一副担架,匆匆抬走了绝情老魔。
  令狐平查看了追命镖钱大来的伤势,知道一时难以复元,不由得皱眉沉吟起来。
  山中非养伤之所,又乏人照料,再加以那些魔头获讯之后,随时均有赶来的可能。
  这怎么办呢?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疗好自己的臂伤,然后冒险将追命镖送去奇士堡。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刺耳狼嚎……
  但这些都难不倒令狐平。
  他是在这座深山中长大的,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分辨方向。
  使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会由道旁突然冲杀出来,如今他身上多背了一个人,除非他忍心弃追命镖于不顾,否则哪怕是来的一名青衣护法,他可能都无力应付。
  他猜测着敌人可能设伏的地方,尽量选择难走的小路,这样足足摸索了大半夜,总算侥幸未遇阻碍。
  但由于他是绕道而行,虽然走了大半夜,却只走了十多里路。
  本来一昼夜即可走完的路程,如照这样速度走下去,显非三天三夜不可。
  他身上只备了少许干粮,一个人一天的口粮,如由两个人分用,且须维持三天以上,自是一件办不到的事。
  他虽然感到极度的疲累和饥饿,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休息,也不敢取干粮充饥,他怕一停下来,就失去了再举步的勇气,就像一个渴睡的守夜人,不敢轻易合上眼皮一样。
  这样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他才深深嘘出一口气,无力地在一块大石背后坐了下来。
  他放下背上的追命镖,去山间中盛来一革囊清水,取出三分之一的干粮,交给追命镖食用。
  追命镖迷迷糊糊睁开眼道:“那……那两个魔头……是不是……都走了?”
  他竟不知道那已是昨天的事。
  令狐平笑了笑道:“是的,都走了,这里是干粮和清水,你快用一点吧!”
  追命镖道:“你呢?”
  令狐平道:“我已经吃过了。”
  追命镖大概是饿极了,闻言不再客气,顷刻之间便将一袋清水和干粮吞食得干干净净。
  追命镖填饱饥肠,精神马上好起来,他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令狐平笑道:“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追命镖道:“我记得……我被那哈老鬼打了一掌……之后……之后……我就记不起来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之后发生的事很多很多,总说一句,如果不是你钱尼舍命挨上老鬼一掌,咱们现在都不会坐在这里,咱们究竟谁救了谁,这个账我也算不清楚。”
  追命镖叹了口气道:“钱某人除了会发几支飞镖,可说别无所长,平时对这一手功夫,一向相当自负,这次遇上这两个魔头,才知道连自保都不够,真使人惭愧之至。”
  令狐平道:“钱兄这话就差了,武功一道,浩瀚无涯,谁也不能以已有之成就为满足,别说是钱兄,就是本堡的四位奇士,他们也不自视天下无敌,问题端在是否用在正途上,处处能求心安,处处无负公益,便是英雄,便是侠士,便不愧一身所学……”
  追命镖又叹了一口气道:“钱某人哪能与公子比。”
  令狐平道:“哪一点不能相比?如果钱兄指的是武功,那就更不用说了,我的武功高,为何仍会伤在辛魔掌下?你的武功低,为何结果反而救了我一命?”
  追命镖苦笑着正想再说什么时,眼光偶扫,忽然讶声道:“那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令狐平顺着望去,不禁脸色一变道:“不好,起火之处,正是本堡,那些魔头可能已经攻进堡中去了!”
  追命镖大叫道:“这怎么办?钱某人虽然行动不便,尚能够照顾自己,公子留点干粮下来,快点赶去看看吧!”
  令狐平苦笑道:“本堡离此少说也有百里左右,等我赶到早已烧光了。”
  追命镖着急道:“那怎么办?”
  令狐平道:“尽人事,听天命,堡中防守甚严,也许这只是魔头们的一种骚扰行动,我们且看看火势进展的情形再说,现在急也没有用。”
  于是,两人一起注视着远处天际那片袅袅上升、有如一团黄云似的浓烟,心情都很紧张。
  这样过了约莫盏茶之久,那片烟云忽然呈现停滞,竟未再见扩大。
  追命镖钱大来深深嘘了口气道:“谢天谢地,火势终算小了下来了。”
  令狐平突然跳起来道:“我们真是两个大笨蛋!”
  说着,一把挟起追命镖钱大来,放开步子便朝起火的方向奔去。
  钱大来有点诧异的道:“公子莫非……”
  令狐平边走边答道:“既然那边起了火,便证明一些老魔头都已集中在那边,这正是我们赶路的好机会,我们居然还坐在这里观望,岂非笨不可言?”
  钱大来不安地道:“公子已一天一夜未曾获得安息,会不会太累?”
  令狐平道:“这比堡破人亡,总强得多。”
  一路上果然未遇阻碍,令狐平一口气奔驰了六十多里,方才停下来喝了几口涧水,喝过了水,继续上路,日落时分,高耸的堡楼,已隐约在望。
  现在令狐平不敢再大意了。
  他找一隐僻之所歇下,取出剩下的干粮,与追命镖一人吃一半,这是他两天来的第一顿,吃过干粮之后,他一句话不说,倒身便睡。
  睡到半夜醒来,他吩咐追命镖守在原地,然后取出降龙剑,飞身掠出树林。
  他并没直接取道奔向三里外的堡楼,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必然已遭到封锁,硬闯只有吃亏。
  他要找的是魔方设在这附近的第一道桩卡,他可以先解决很多很多问题。
  在一排林木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没想到四奇士都不在堡中,这座奇士堡还是这样难攻,如果四奇士闻讯赶来,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另一人接口说道:“小弟的看法恰巧相反,如果四奇士回来,事情反而好办得多。”
  原先那人道:“这话怎讲?”
  另外那人道:“因为四奇士一旦赶回,就会发生大厮杀的场面,你想想,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对方一共才有几个人,那时……”
  原先那人忽然咦了一声道:“你干嘛捏住我的颈子?”
  另外那人也咦了一声道:“没有啊,你看,我的两只手不都在这里?”
  原先那人道:“那么,是谁在开玩笑?这边只有我们两个,老郑和老冯他们无事不会来这里,而且——”
  那汉子说道,便想转过身去看个清楚。
  身后有人微微一笑道:“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吗?那么本公子可要对不起了!”
  那个被捏住颈子的汉子张口欲呼,声音还没有发出来,颈骨已发出一声脆响,应手折断。
  另外那名汉子跳起身来便想逃跑,没想到两脚刚刚站好,整个身躯便又像断了腿的田鸡一样,叭哒一声,摔了下来。
  令狐平伸出一足,踏在那汉子胸口上,笑着道:“你伙计最好是看清楚来的是何许人,有没有你伙计还手的机会,再动歪脑筋。”
  那汉子翻了翻眼皮,失声道:“是……是……令狐护法!”
  令狐平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那汉子忙道:“护座无论要小的干什么,小的都答应,只求护座饶了小的这条狗命。”
  令狐平道:“帮主在哪里?”
  那汉子道:“就在这附近一带,确实的地方,小的……不……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白天堡中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据说是一座粮仓。”
  令狐平道:“据说?”
  那汉子道:“是的,因为这一把火……不……不……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放的。”
  令狐平道:“谁放的?”
  那汉子道:“听说是在堡中卧底的一名护法放的。”
  令狐平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道:“小的不……不……不知道。”
  令狐平道:“从这里再过去的一道桩卡,相离多远?”
  那汉子道:“不远,就在那边的一块青石背后。”
  令狐平道:“若是发生事故,桩卡与拉卡之间怎样联络?”
  “老方法。”
  “放号炮。”
  “是的。”
  “你们已经来了几天?”
  “四天。”
  “向堡中进攻过几次?”
  “两次。”
  “都没有成功?”
  “是的。在靠近堡楼的那一段路,似乎每一步都有机关,两次死了二十多人,帮主便没下令再进攻。”
  令狐平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攻堡计划?”
  那汉子道:“舒老护法想出一个主意,帮主打算明天开始进行。”
  “什么主意?”
  “调集六十名护法,分三批,从设有机关的那段路面上,一尺一尺的挖过去,一直到堡楼为止。”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又道:“你们这几天都吃些什么?”
  那汉子道:“我们带的口粮很充裕,差不多什么都有,可以支持一个月没有问题。”
  令狐平道:“你们这边两个人的口粮放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嘴巴一努说道:“在那边树底下,有个麻袋,里面装的便是,护座如果不嫌弃,可以全部取去。”
  令狐平点头道:“横竖你伙计已用不着了,我当然要全部拿走。”
  那汉子一听口风不对,腰杆一挺,便待死命一拼。
  令狐平哪还会留给他这种机会,足尖一沉一捻。那汉子浑身一阵颤抖,便告四肢舒展,寂然气绝!
  令狐平将两具尸体提去远处抛弃了,方转回来拿起那只麻袋。
  麻袋中果然样样都有,炒米、麦饼、卤蛋、卤菜、肉脯之外,居然还有两包烟丝和一大皮袋的酒。
  令狐平将麻袋提回追命镖钱大来藏身的地方,向追命镖钱大来道:“小弟原拟将钱兄以硬闯的方式送去堡中疗养,刚才听到一个消息,又加上获得这袋食物,小弟的计划,打算变更一下,不悉钱兄是否同意?”
  追命镖钱大来忙说道:“钱某人腰伤并不严重,只须静养数日便可复元,公子有何计划尽管去做便是,用不着为钱某人操心。”
  令狐平道:“魔方现有的厉害人物计有龙虎帮主、庄老、艾老、风云剑客舒老儿、多刺蛾眉阴小小、青城剑客柳奕吾、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等八名之外,那些蓝衣护法尚不包括在内,就是四奇士能在三天之内全部赶回来,这一仗都不一定乐观,如果三天之内赶不回来,将不堪设想……”
  追命镖大惊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据刚才一名蓝衣护法招供,从明天起,这边将调集六十名蓝衣护法,分为三组,进行挖掘,以硬除靠近堡楼路面下的机关埋伏,这种方法虽然很笨,但在人力充裕的情况下,却是一种最有效的办法,依小弟估计,六十分三组,轮流不停地动手,大约三天即可完成……”
  追命镖着急道:“公子只有一个人,有什么方法加以阻止?”
  令狐平苦笑了一下道:“还是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处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追命镖道:“希望公子以生命为重,最好不要轻易冒险,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令狐平道:“至于如何阻止对方,不使顺利完成挖掘工作,小弟已有成竹在胸,小弟担心的只是钱兄一个人在这里,要被对方发现了,小弟返救不及,将如何是好?”
  追命镖道:“公子应该看得出钱某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处地形隐蔽,又有足够的食物,别说不容易被人发现,就是不幸落入对方手里,充其量一死而已,算得什么?钱某人能挨到今天,还有这条命在,已是够侥幸的了!”
  令狐平点头道:“好,钱兄珍重,小弟要走了,如果都能逃过了这一劫,我们就还会见面的!”
  语毕,引身一掠,再度没入夜空之中。
  第二天,当一批蓝衣护法在青城刀客柳奕吾督率下,正准备挖掘奇士堡前的那段路面时,忽然之间,嗖的一声,一道蓝色火焰,直冲天际。
  众人正疑愕间,第二道火焰,又接着升起!
  青城剑客脸色微变,摆手约住众人道:“大家停一停,好像有人从这边闯过来了!”
  接着又点头道:“你们守在这里别动,待本座去向帮主报告,如果来人出现,不问来者是谁,千万别放过去!”
  说罢,转身匆匆奔入不远处的一座树林。
  青城剑客去后,带着蓝色芒尾的号炮,仍在不断地冲向天际;从这种报急信号所发放的位置不断移近看来,来人无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闯过一道又一道拉卡,桩卡上的护法,根本拦挡不住。
  这些原被派为挖路清除机关埋伏的蓝衣护法,眼看事态严重,不由得一个个都放下挖洞工具,而自身边撤出各人之兵刃。
  就在这一瞬间,两组人影,同时出现。
  自左侧那座树林中出现来的,是龙虎帮主、护帮二老、锦衣护法风云剑舒啸天、黄衣护法多刺蛾眉阴小小、青城剑客柳奕吾、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以及三十名黄衣护法。
  远处山路上出现的,只有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年约六旬的紫脸老者;稍后是一名五十上下的灰袍老人;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名一身儒服的中年文士。
  三人正是四奇士中的甲子、乙丑、丙寅三奇士!丐帮弟子的脚力真是快得惊人,居然在短短不到十天之内,就将这项重要的消息传给了这三位奇士!
  从这三位奇士身后不见一名丐帮弟子看来,可知这三位奇士也和令狐平有着相同的想法,发生在奇士堡的事,得由奇士堡的人自己解决。
  另一边带头的龙虎帮主,看上去仍是太原出现时的那副老样子,脸上明显的戴着一副人皮面具,除了一双鬼气阴森的眼珠子,面部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位龙虎帮主的双目中,这时明显的浮露出一片诡秘的笑意,因为他已看清,这三位心高气傲的奇士,并没有邀约任何帮手;以他这边现有之人手,用来对付三位奇士,自是绰绰有余。
  三奇士抬头看到去路已遭封阻,立即相继停下脚步。
  甲子奇士司徒鼎冷冷注目道:“这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龙虎帮主吧?”
  龙虎帮主道:“不错。”
  甲子奇士道:“帮主这次率众前来本堡,有何见教?”
  龙虎帮主道:“久仰四奇士武功盖世,特来请教几手高招。”
  甲子奇士道:“谁要请教?”
  龙虎帮主道:“本帮的弟兄,人人都要请教。”
  甲子奇士道:“老夫汞居四奇士之首,尊驾身为一帮之主,是不是先由我们两个印证几乎?”
  风云剑舒啸天突然饮剑抢出行列道:“老朽奉陪。”
  甲子奇士眼一瞪道:“阁下在帮中算老几?”
  风云剑怔立当场,脸都气青了,半晌未能说得出一句话来。
  龙虎帮主回过头去眼色一使,庄、艾二老,双双缓步而出。
  丙寅奇士越列上前,向风云剑笑着道:“来未来,我上官某人陪你老儿走几招,平白气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云剑正感气无可出,闻言不再打话,长剑一抖,疾逾闪电,一道熠熠光网,应手洒出,一起手便将丙寅奇士罩在一片幢幢剑影之中。
  丙寅奇士朗声一笑道:“好剑法,只可惜煞气太重,比起我们老四的剑法来,仍然差得太多,你老儿小心了!”
  话声中,身形一闪,人影杳然。
  风云剑大吃一惊,这才蓦然想起丙寅奇士系以一套神奇莫测的移身法见长,当下不敢稍存大意,急忙挥剑旁退,总算他见机得早,方以毫厘之差,避开丙寅奇士击向他后脑的一指。
  与此同时,庄、艾两老亦与甲子、乙丑两奇士,交代几句场面话后,分别战成一团。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混合大决战。
  一边是名满武林的四奇士;一边则是龙虎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帮二老,以及凭一套风云剑法享誉江湖甚久的潼关风云剑。
  这参战的六个当中,平常的时候,随便哪一个人的名号,都不难成为谈话的资料,竟然战在一起,自是很难,一名江湖人物能在一生之中,看到一次这样的场面,就算够眼福的了。
  在这三对恶斗中,使用兵刃的,只有一个风云剑舒啸天。
  同时,就目前之状况看来,在这六人之中似乎也就以这位锦衣护法的武功,稍逊一筹。
  另一边那二位有姓无名的护帮长老,功力显然都不在甲子和乙丑奇士之下;这两对中谁想取得胜利,无疑的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总括起来,目前仍以三奇士这边占上风。然而就整个大势而言,三奇士仍然处在不利的地位。
  因为三奇士别说一时无法取胜这三名强硬的对手,即使能够侥幸获胜,精疲力竭之余,也将无法脱身。
  龙虎帮的蓝衣护法,在武功方面,差不多人人均有一技之长;追命镖和惹不得等人,便是最好的例子。这时围在四周的,除了龙虎帮主和四名黄衣护法之外,单是黄衣护法,就有百余名之众。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
  因为一个人武功再高,精力终究有限,迟早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否则西楚霸王也不会有这该下之败了。
  然而,奇怪的是,这时的三位奇士,似乎谁也没有将这一点放在心上。
  “甲子奇士”与“庄老”以及“乙丑奇士”与“艾老”之战,已渐化绚烂为平淡,四人的招式动作,愈来愈见缓慢,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每人脸上的神情,也愈来愈凝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像这样继续下去如无意外变化,很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另一边,由于风云剑始终化解不了丙寅奇上那套飘忽不定的神奇身法,一直处在挨打的局面,这时心余力绌,已渐呈不支;龙虎帮主回过头去,朝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两人会意点了头,分别抽出兵刃,悄悄向前移动,一步步向丙寅奇士与风云剑缠战之处迫拢过去。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紧要关头,不远处的天际,突又升起两道蓝焰号炮。
  龙虎帮主微微一怔,连忙摆手止住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示意两人带人前往告之处察看。
  这两道及时升起的号炮,算是无意中为丙寅奇士解了一围。
  青城剑客与天台蟹叟带领十多名蓝衣护法离去不久,先发出号炮之处,竟又再度发出紧急信号,蓝色火焰,连续冒升,一口气竟出现五六道之多。
  龙虎帮主双眉紧皱,目光露出不胜迷惑之色,那神情似说:怪了!四奇士已出现了三人,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值得这样小题大作呢?
  但是,这第二次的告急信号,显然发自青城剑客和天台蟹叟两人,以两人身份,应该不致庸人自扰。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太白八指叟再度领命带人出发。
  现在这边黄衣以上之护法,就只剩一个多刺蛾眉了。
  风云剑舒啸天疲于奔命,手中长剑缓了一缓,终遭丙寅奇士一指点中背后凤尾穴!
  多刺蛾眉奉命抢救,已慢了一步!
  丙寅奇士总算指下留情,一指虽然使被点者失了武功,但却不足以使被点者送命。
  风云剑被两名蓝衣护法救下之后,多刺蛾眉无可选择,只得接手与丙寅奇士战在一起。
  龙虎帮主目光闪动,忽然高高举起手臂,这是下令混战的前奏动作,这条手臂只要向前一压,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就要随之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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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元凶授首

 

  可是,龙虎帮主的这条手臂,虽然举起了,却没有立即压下来,使这条手臂僵持于半空中,是来自奇士堡楼上一串如流星下奔的人影。
  堡楼上的人,大概已遥遥发现这边有人在交手,这时堡门大开,援兵相继涌出,总数约莫二十余人。
  为首者是一名相貌庄严的白发老人,白发老人身后,是两名英姿挺拔的蓝衣青年,两名青年身后,则是一群虎虎有生气的执刀壮汉。
  现在来的这名白发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领袖人物,奇士堡老堡主令狐达。
  老堡主后面的两名蓝衣青年,便是令狐平的大哥令狐德和三弟令狐义。
  至于两兄弟后的那一群壮汉,在一般人心目中,也许会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奇士堡中的一批堡了罢了;不错,这二十多人,他们的身份,的确都是堡中的堡丁,但如果有人真将他们当作一批堡了看待,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因为这批壮汉名分虽是堡丁,其实每个人都曾获得堡中四奇士悉心指点,如论身手,绝不在普通一名蓝衣护法之下。
  那些蓝衣护法一见堡中有人奔出,立即纷纷转过身去,当道严阵以待,准备迎敌。
  结果是拦在路中央的几个倒霉,老堡主当先冲到,手中旱烟筒一拨一分,一阵啊哼之声过处,首先便有四人倒地。
  老堡主突破防线,更不打话,头一个便向龙虎帮主奔去。
  可怕的混战,终于展开了。
  只听丙寅奇士高呼道:“阿德、阿义,你们两个过来,愚叔刚才战过一阵,现在感到有点累,你们来换叔叔我下去歇歇!”
  这位丙寅奇士真的累了吗?当然不是!
  他不过是不屑以堂堂一代奇士之身份,跟多刺蛾眉阴小小这样的女人动手罢了。
  令狐德和令狐义不敢违命,闻声之后,立即双双纵身而至,丙寅奇士脱身后,四下一扫,突然一声长啸,竟如飞一般的往堡中奔去。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大感意外,这边人手正感缺乏,值此紧要关头,这位奇士竟然抽身扬长而去,岂非咄咄怪事?
  两兄弟这一怔神,几乎就遭了多刺蛾眉的毒手。
  多刺蛾眉粉腕一扬,一蓬蓝芒离手激射而出!
  两兄弟没想到这人手上还拿着一只宝剑,竟然也能发出暗器来,欲待问避,已告不及。
  平空一道紫影适时从天而降,将那蓬含毒钢针扫数格落。
  两兄弟抬头想看看,这位救命恩人是谁,看清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横身他们面前的,赫然竟是一个活的血人!
  这人一身是血,已看不出身上衣服的原色,但手上的那口宝剑却灿烂一尘不染,紫芒闪耀,耀目生辉。
  令狐义惊叫道:“是二哥?”
  令狐德跟着一呆道:“是……是……平弟?平弟……你……这一身血……是不是受了重伤?”
  令狐平朗声笑答道:“不要紧,大哥,这血并不是阿平身上流出来的。”
  令狐平道:“二哥刚从哪里来?”
  令狐平笑道:“刚才的那一阵蓝焰信号,你们看到没有?”
  令狐义道:“看到了,二哥是不是那时候闯过来的?”
  令狐平笑道:“恰恰相反。那些信号其实都是愚兄所施放,结果成绩还不算坏,居然弓陆三名黄衣大护法。”
  令狐德道:“二哥过来这边时,有没有看到上官叔叔飞身返堡?”
  令狐平道:“他们四位叔叔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上官叔叔突然抽身返堡,必定另有用意;这个女人交阿平收拾,你们快过去为司徒叔叔和子明叔叔掠阵;那两个白胡子老儿,功力不在两位叔叔之下,最后很可能两败俱伤。”
  令狐平猜测是一点不错,当两兄弟赶去时,甲子奇士与乙丑奇士正跟那两位护帮长老八掌遥对,八日互注,一步步向前移动,每向前动一步,各人脚底下都有一个很深的脚印显露出来;双方须眉倒张,神态均极可怖,方圆数丈之内,全为一股无形煞气所笼罩,两兄弟虽然为甲子奇士担忧,却是爱莫能助。因为这时候如有外人插手,扰乱了与战者之心神,对于敌我双方,均属有害无益。
  突然间,吼声起处,八掌接实,轰然一声巨震,四条身形分别后退。
  然后几乎是同一刹那,四条身形同时颓然席地坐下。
  情况较差的是甲子奇士和艾老面前,则分别多了一滩鲜血。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赶紧抢步上前,守护于两奇士身侧。
  有两名蓝衣护法不知两兄弟的厉害,想过来检个便宜,两兄弟亦不出声,使出九宫移形身法,身子一闪,出手如电,只一举手,便将两名蓝衣护法点倒。
  甲子奇士仅调息了好短暂的时间,便抬头向两兄弟说道:“敌方人手,仍倍于我,这边老夫尚能照顾自己,你们留一人下来,快派一个去帮帮堡中兄弟。”
  老三令狐义不待老大令狐德有所表示,抢着说道:“恐非小弟所能胜任,还是请大哥留下吧!”
  说着,真气一提,飞身奔出。
  这时漫山遍野,尽是喊杀之声,到处可以看到断肢残骸,到处可以听到负伤者的痛苦呻吟。
  百余名蓝衣护法虽已伤亡过半,但算起来仍有五六十个人之多。
  由于双方人数悬珠,奇士堡的堡丁,差不多每个人都要对付三名以上的蓝衣护法,这当然不是那些堡了所能应付得了的负荷,所以激战不到半盏茶之久,已有六名堡丁先后丧生,另外的那十多名堡丁,也都是满身染血,一个个情势岌岌可危。
  还好令狐平打发多刺蛾眉阴小小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现在又加入了令狐义这支生力军,才使局面为之改观。
  令狐平向令狐义抛出一把宝剑,高声道:“三弟用这支剑。这支剑是刚才那女人留下来的,是黄山一派的镇山之宝,其锋利不下愚兄的这一口,就算是愚兄的一份见面礼,以后他就归你保管了。”
  令狐义接下宝剑,更是如虎添翼,两兄弟双剑如虹,纵横捭阖,东腾西驰,如入无人之境,一转眼便将那些蓝衣护法杀得纷纷辟易,惟恐避之不及。
  令狐平一面挥剑,一面振声大呼道:“今日尔等皆为龙虎帮主一人所累,只要退出是非之地,便可保全首级,如再心生犹豫,可别怪本公子剑下无情!”
  那些蓝衣护法心寒胆裂之余,闻言如醍醐灌顶,连忙呼啸着退出战圈,各觅生路,四散奔逃。
  顷刻之间,散去大半,余下的一小部分,多为向日江湖上的无恶不作之徒,自知离开了龙虎帮,亦无他处可以投奔,故仍在作困兽负隅之斗。
  令狐义传音说道:“二哥,现在剩下来的这些护法,有小弟应付,已足够了,你抽空过去帮帮爹的忙吧!”
  令狐平传音答道:“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此刻跟龙虎帮主是一对,无论谁去帮忙他也不会高兴。”
  令狐义道:“你看爹会不会是这位龙虎帮主的对手?”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
  一语未毕,突然惊呼道:“不好,爹的脸色不对,可能中了这厮的什么阴毒功夫!”
  人随声发,长剑一抖,腾身便向三丈开外的龙虎帮主跃扑过去。
  原来老堡主令狐达自与龙虎帮主交上手后,从表面上看来,似乎老堡主占尽了优势,那位龙虎帮主节节后退,像是只有招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但是,不上一会儿工夫,老堡主的脸色,就起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的紫红色,渐渐发青发白,终而转成一片灰黑。
  令狐平虽然人在这边,其实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一边;他起先留意的只是双方之招式变化,因为老父一直处于上风,故未有插手之打算,这时经令狐义一提,不免多看了两眼,才突然发觉到老父可怕的脸色。
  老堡主为人刚直,义之所在,虽死不辞,一生之中,最嫉恶的便是那些下五门的邪毒功夫,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位龙虎帮主,以一帮之主的身份,也会练上这类的功夫,所以,尽管中毒之深,本人却始终未有所觉。
  等令狐平仗剑纵身赶至,老堡主眼前一黑,随告仆身栽倒,昏迷过去。
  令狐平牙一咬,决定暂时撤下老父,再跟那个龙虎帮主见个高下。
  不料那位龙虎帮主见大势已去,竟不作恋战的打算,这时一边后退,一边嘿嘿冷笑道:“老子的事业,全坏在你小子一人手上,你小子等着瞧就是了!”
  话完,人已退出十多丈外,接着一闪身,便于一片树林中消失不见。
  那一小部分蓝衣护法见帮主都走了,自然无心再战,一时之间纷纷作鸟兽散,转眼溜得精光。
  受伤的庄老、艾老,仍然坐在那里调息,竟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
  甲子奇士抬头笑道:“贵帮上下来去如此神速,两位有何感想?”
  受伤较轻的庄老冷冷口道:“老夫的感想,半个月后,你会知道。”
  甲子奇士怔了一怔,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庄老竟然缓慢站起,过去扶起艾老,一步步向山外缓缓走去。
  另一边,三兄弟抬起老堡主令狐达,如飞一般向堡中奔去,准备找丙寅奇士上官亮救治。
  堡中因为人丁尽出,广阔的堡场上,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令狐义一咦道:“上官叔叔哪里去了?”
  令狐平道:“三弟快去堡后找找看,爹中毒已深,恐怕不能支持多久了。”
  令狐义急忙向堡后奔去,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一个人又回到堡前,他抱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丙寅奇士上官亮!
  令狐德大惊道:“上官叔叔是跟谁交手受伤的?”
  令狐义道:“是跟一个面目奇丑的老家伙,交手地点是堡后的马场,老家伙也不知是怎样混进来的,看上去身手似乎相当不弱,阿义抵达时,正赶上上官叔叔以九宫移形身法,闪去那老家伙的背后,以一记重手法,将老家伙劈翻,而上官叔叔也好像气力已尽,得手之后,身躯一幌,亦告栽倒……”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真可怕,我几乎将这老家伙忘了,要不是上官叔叔警觉心高,堡中的妇孺,不遭劫才怪……”
  令狐德道:“老家伙是谁?”
  令狐平道:“跟无量三翁和风云剑一样,是一名锦衣护法,外号花脸阎罗。”
  令狐德道:“现在上官叔叔本人也正在昏迷中,如何是好?”
  忽听丙寅奇士于令狐平怀中挣了一下,微弱地道:“愚叔不碍……怎么样……
  是不是有人受了伤?”
  令狐义忙道:“是的,爹跟那个龙虎帮主交手,不知中了什么暗算,全身一片紫黑,人也昏迷去了,叔叔不用劳动,如有救治方法,只要告诉我们兄弟便可以了。”
  丙寅奇士道:“有没有外伤?”
  令狐德道:“没有。”
  丙寅奇士道:“快服醋蒜,然后以热酒浸浴,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愚叔只需调息一阵子就行了,你们快去吧!”
  一场大风暴,总算过去了。
  由于丙寅奇士悉心疗治,甲子奇士、乙丑奇士,以及那些堡丁们之伤势,均告一一康复。
  只有老堡主令狐达,神智迄未完全清醒,连丙寅奇士亦束手无策。
  半个月后,丁卯奇士也从龙门返堡,眼来的除了丐帮金仗四老之外,尚有那对贾家姊妹,贾蔷和贾薇。
  令狐平推称人不舒服,恳请大哥令狐德和三弟令狐义代表他出面接待这对姊妹。
  三天后又有一批客人来到,来的是葫芦叟、侯丐上官树人、法丐言成钧,以及以前那三名被令狐平从龙虎帮救出来的少女,如意、秋云和忆娘。
  这一次令狐平没再装病,亲自出堡将一行迎入堡中。
  遮马谷那边,因为四名堂主已被令狐平临走时除去,谷中人心涣散,事后不久,即告瓦解。
  第二天就被接来堡中的追命镖钱大来则已被聘为堡中之管事,这是龙虎帮中近千名护法,惟一因祸得福的幸运者。
  现在的堡中热闹是够热闹了,但是由于老堡主的病情,大家脸上都找不出一丝笑容。
  这一天,丙寅奇士忽然将众人召集一处,以沉重的语气说道:“在今后的半年内,我们最好能做一点使老堡主开心的一事,上官某人业已无能为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众人闻言已经够明白,老堡主的一条性命,是挽回不了的了!
  什么事是老堡主生前高兴看到的事呢?
  第一件事是葫芦叟想出来的,这也是喜欢喝酒的人,最容易想的一件事。
  他建议由金杖四老作媒,即日为三兄弟完婚。
  众人全表赞同。三兄弟虽然不甚愿意,但为了安慰老父起见,也只好将就了。
  令狐德和令狐义两兄弟与贾蔷墙贾薇姊妹情感日增,这两对是没有问题的,但令狐平可就麻烦了。
  在如意、秋云和忆娘三人之中,他娶哪一个好呢?
  几经折冲,最后终于采纳丁卯奇士的意见,仿娥皇女英故事,如意秋云共事一夫,忆娘则纳为侧室。
  新郎新娘,媒人宾客,都是现成的,择日不如撞日,婚礼就在当天举行。
  事情决定了,去向老堡主请示,老堡主果然非常高兴,在病榻上连连点头,满脸都是笑容。
  婚礼刚刚举行完毕,守门的堡了忽然从外面捧进一只木盒,说是两名老人送来的,指名交给甲子奇士亲自开启。
  甲子奇士打开一看,盒内装的,赫然竟是一颗人头!
  人头上面附有一份短笺,上写:前承询及老朽等对龙虎帮主独善其身之感想,曾允半月后答复,幸不辱命。庄长安、文公百道拜。
  乙丑奇士对着那颗人头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人就是龙虎帮主,怎么不像?”
  甲子奇士叹了口气道:“这人恐怕只有老堡主和司徒某人才认得出他这副本来面目。”
  众人见甲子奇士竟说他和老堡主都知道这位龙虎帮主的来历,均感意外,帮忙抢着追问这位龙虎帮主是谁。
  甲子奇士感慨地道:“这人姓唐,是四川唐家的后代,曾与司徒某人同时人选为甲子年奇士的最后决选人,因为在面试时,老堡主说他目光邪异,心相不正,才被刷掉,不意这厮因此怀恨在心,搅起满天风云……”
  众人听了,全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唐家的后代,怪不得老堡主会染上一身无可解救的剧毒。
  侯丐上官树人想了想说道:“老堡主当年建立这座奇士堡,其目的便是在网罗天下异才,共同为造福武林而努力,如今已有四年未举行奇士选举大会,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去向老堡主建议,今年再来一次,选一个辛未奇士出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好啊!”
  于是,由侯丐带头,一起来到老堡主令狐达病榻前,除报告龙虎帮主已经授首外,接着便说出先前的那番构想,问老堡主可愿在辛未年选出一位辛未奇士?
  老堡主微笑着想:“辛未奇士不是已经有了吗?”
  众人相顾愕然,以为老堡主神智迷糊,未能听清侯丐的话,正想推出甲子奇士重新复述一遍时,老堡主又接着以低弱的声音,含笑说道:“这位辛未奇士,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你们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如果你们真的不知道,那就可能是老朽看错人了。
  众人心头突然同时一亮,然后不约而同,一齐转脸向令狐平望了过去。
  令狐德和令狐义脸上全露出骄傲的笑容,令狐平则害羞地低下了头。
  只听老堡主又笑着说道:“老朽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你们就已经找到了这个人,这次选举,不……不……是很……公……平……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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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姊妹花

 

  萧百城摇头道:“不行。”
  六鹰愕然道:“为什么?”
  萧百城道。”两个丫头已跟令狐平那小子约好今晚起更之后,在东城药王庙前见面,要是让那小子搭上了线,这两个丫头就轮不到我姓萧的了。”
  六鹰微感意外道:“两个丫头已跟那小子私下有了约会?”
  萧百城道:“表面上是约去那里较量剑法,其实这两个丫头的用心,谁都不难一眼看出,再加上令狐平那小子,又是此道中之能手,深更半夜,地广人稀,比剑?嘿嘿!比到最后,不脱光了衣服到床上去才怪!”
  六鹰紧皱着眉头,自语似的道:“那怎么办?”
  五鹰眼珠子一转,忽然说道:“办法到有一个,只要不知道灵不灵。”
  萧百城一哦,忙道:“什么办法?”
  五鹰手一指道:“时间还早,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不迟。”
  在集贤客栈后面的一间上房中,贾蔷和贾薇两姊妹争相夸耀,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认为自己比对方扮演得更出色。
  两姊妹争到最后,终又言归于好,一致认为彼此扮演得都不错。
  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扮得好,另一个露了马脚,也是枉然。现在既然没有一个能识破她们是女儿身,当然表示两人在这一方面,表演的都很出色。
  贾蔷笑着道:“人人都说这位浪荡公子如何如何的了不起,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也不过如此而已。”
  贾薇也笑道:“有几次我真捏着一把冷汗,尤其是当他说到,他和那个火雷婆婆,都有一件事想不透的时候……”
  贾蔷抢着道:“可不是,那时候,我的一颗心跳得好厉害,还好他马上说出想不透的是另一件事,假如他再卖个关于,我想即使我能沉得住气,你丫头恐怕就很难说了。”
  贾薇哼了哼,道:“算了吧,你那时脸都变了颜色,还说什么你比我沉得住气!”
  贾蔷道:“你呢?”
  贾薇道:“我怎样?”
  贾蔷道:“你就没有看到你自己的一张脸孔是什么颜色,只知道说别人。”
  贾薇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比你强,开头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沉得住气,在桌子底下拉你一把,哼哼——”
  刚化干戈为玉帛,不意说不上几句,又争吵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院子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只听其中一个边走边说道:“这位什么浪荡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两姊妹立即停止争辩,一齐屏息聆听来人怎样说下去。
  只听另一人接口说道:“这一次碰上黄山这对叔侄,我看他小子大概有点苦头吃吃了。”
  先前的那人道:“小子掀桌子的时候,我猜他小子一定没有想到,在这对叔侄后面,还有着黄山八鹰,否则……”
  另外那人接口道:“那当然,这小子虽然目空四海,人并不笨,他如果知道对方约他去北城门外分个高下,是为了有时间通知八鹰赴援,他自然不肯上这种当,茶棚外面,地方宽得很,为什么一定要老远的跑去北城门外才能动手?”
  先前的那人道:“可惜咱们都不是江湖中人,不然我除六倒真想赶去瞧瞧!”
  另外那人道:“算了,算了,这种动刀动剑,拼性命的玩艺儿,我看还是少沾惹的为妙,别放着好日子不过……”
  谈话声愈去愈远,终于杳然寂静。
  两姊妹互相望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自壁上摘下宝剑,匆匆于衣里藏好,出栈向北城赶去。
  这时已将近黄昏,北城门外,地势荒凉,以前还有一座丐帮分舵点缀着,现在连这座分舵也给烧去了,更显得一片萧瑟,极目望去,数里不见人烟。
  两姊妹出城之后,毫不犹豫,径奔那座已烧去的丐帮分舵旧址。
  她们相信,双方约斗之地点,必然是树林后的那片瓦砾场。
  两姊妹刚刚投身入林,便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因为四周围太静了。
  贾蔷突然停步叫道:“慢点,我们可能被人戏弄了。”
  走在前面的贾薇,跟着站定下来,转身道:“情形的确不对……”
  左侧忽然响起一阵阴笑道:“不错,情形的确不对,只是明白得太迟了,我看你们两个丫头,还是乖乖地认命了吧!”
  两姊妹正疑愕间,前后左右,已同时出现六名青衣蒙面人!”
  六名青衣蒙面人,兵刃都是清一色的流星飞爪,缠在两边手腕上的银链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仿佛六条蠕动的毒蛇。
  两姊妹马上从六人的兵刃上,猜想到六人的来路。
  黄山八鹰!
  两姊妹虽然入世未深,缺少临敌经验,但在一套家传的武侯剑法上,却已极具火候。这时两姊妹一见四面受敌,立即拨出宝剑,身形一错,肩背互抵,脚底下同时成圆圈形,原地缓缓移动。
  两姊妹虽然采取了严密的戒备,其实并没有将眼前这六名黄山高手真正地放在心上。
  六名青衣蒙面人,正是八鹰中的六鹰;没有到的是首鹰和二鹰。
  适才发话者,便是刻下这六鹰中,身份最高的第三鹰曾文标。
  六鹰现身之后,并未立即出手,当然为的是想拿活口;这六名黄山高手,想法也和两姊妹一样——他们显然也没有把这两姊妹放在心上!
  三鹰曾文标逼上一步,阴笑着又道:“怎么样,小妞儿,咱们是说了就算,还是先走几招,称过分两之后,再回头讲价钱?”
  贾蔷曲起肘弯,轻轻向后一点,贾薇也回头点了一下表示会意!
  然后,两姊妹同时发出一声娇叱。娇叱声中,剑光一闪,突然跃身分向正对面的两名敌人飞扑过去。
  首当其冲,是第五鹰班大登和第七鹰座水波。
  七鹰庄水波在黄山八鹰中,素以心计过人见称。他趁三鹰曾文标发话之际,一直在转着如何奇兵突击,抢先建下首功的念头。
  他满以为这两个妞儿胆量再大,也绝不敢妄自出手,尽可构思周详,谋定而后动,没想到,两个妞儿未等三鹰曾文标话完,已然发动攻势,一剑劈面刺来!
  这位第七鹰的武功,原并不弱,只可惜心神旁骛,直到剑临面门,方始悚然惊觉!
  急切间无暇从容化解,只得一仰身躯,避开面门要害,同时一抖手中银炼,荡起右腕下的流星,向来剑剑身反卷过去!
  攻出这一剑的如果是贾薇,这位第七鹰这时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可惜向这一边攻过来的却是贾蔷!
  这并不是说做妹妹的贾薇比做姊姊的贾蔷剑法高明,而且两姊妹性格不同,虽然习的是同一套剑法,但在招式的运用上面,却往往有见仁见智之别。
  这时如果换了贾薇,眼见敌人仰身后退,一定会毫不迟疑的跟着追了过去,剑尖下沉,化刺为劈,顺势攻取对方之心胸要害!
  那样一来,七鹰之流星纵能以半条银链卷住剑身,敞开的心胸门户,必然难逃一剑之危!
  那时这位七鹰如能落得一个两败俱伤,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但贾音却没有这样做。
  原因是身为姊姊的贾蔷比较保守,她见敌人仰面向后倒下,深恐收势不住,压在对方身上,造成不雅的场面,所以她虽明知道良机难再,仍然采取通常的迎拆手法,剑尖一划,腾身侧移。
  直等到对方流星撩空,从剑身上滑了下去,方顺势劈出第二剑。
  这样就便宜那第七鹰庄永波了!
  不过,饶得如此,七鹰在滚身跃退的一刹那,仍被剑尖划破了一大片衣服。
  划破一片衣服跟身上划一道血沟,当然不足以相提并论。
  同一时候,另一边的贾薇一剑攻出之后,由于五鹰班大登早有提防,可说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好在这妞儿剑路泼辣,每一剑攻出,均为对方致命要害,而五鹰为了要拿活口,又不敢真的伤了她。所以,一时之间,两姊妹尚能维持着小康的局面。至于这种小康的局面,究竟能维持多久,那就很难说了!
  其余的三、四、六、八等四鹰并未立即加入战圈。
  这四鹰袖手一旁,当然不是不屑于群殴。
  很明显地,他们无疑已将这对姊妹看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根本不担心两姊妹会脱出掌心!
  转眼之间,十多个照面过去了。
  贾蔷突然发出一声清吟道:“江流天地外。”
  贾薇立接吟道:“山色有无中!?”
  三鹰曾文标为之一怔道:“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忽然吟起诗文,算是什么名堂?”
  四鹰张清溪道:“是啊,听说武当八子在排出大罗汉阵时,常以剑诀编成韵文,借唱和以取得呼应,这两个丫头,如今各自为政,根本无从联络,而所吟之诗句,又与剑诀无关,岂非咄咄——”
  语音未了,忽听贾蔷在连攻数剑之后,这时又接着发出一声清吟道:“蕃汉断消息。”
  贾薇马上接吟道:“死生长别离。”
  三鹰曾文标又是一怔道:“老四,你听听,两个丫头语出不样,你看这两个丫头会不会是想以手中宝剑自刎?”
  四鹰张清溪皱了皱眉头道:“这……”
  不料这位第四鹰尚未说出他的看法,斗场上形势已起变化!
  只见两姊妹在第二次发出联吟之后,手中长剑,剑路突改。
  两支长剑几乎在同一刹那,以齐一之动作,倏而幻化出一片流转不定的耀目剑影!
  第一鹰与第二鹰之间,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出手之先后,以及哪一剑是攻,哪一剑是守?
  五鹰和七鹰一时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三鹰曾文标点头赞道:“这两个丫头的一套武侯剑法,看来好像还有一点门道,如果再有三五年练下去,说不定会成气候……”
  四鹰张清溪道:“老五和老七已呈不支之象,我看我们也该下场子了。”
  三鹰曾文标道:“没有关系,请等一等,这两个丫头即使情急拼命,要想胜过老五和老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在这时候,整个身形已化人一片剑光之中的两姊妹,突然离地拔起两丈来高,半空中一个倒转,连人带剑,像流星般,蓦然挟着一道银光,回头反向身后正在作壁上观的三鹰曾文标和四鹰张清溪疾扑过去!
  三鹰和四鹰做梦也想不到两个丫头,在激战之际,会突然抛开正面的敌人,作此出人意外之突袭,一时措手不及,竟告双双剑贯顶门!
  分守南北两端的六鹰和八鹰,远水不救近火,眼睁睁地看着两姊妹,两支长剑如虹泻落,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鹰和四鹰双双栽倒,从顶门冒出的鲜血,像两道涧泉,顿时将附近的雪地,染成一片殷红!
  第六鹰和八鹰舞动流星飞爪扑过来,五鹰和七鹰也赶到了。
  两姊妹虽然奇袭得手了,但交手之敌人,也由两名一下变成四人。
  四鹰怒眼交迸,四根流星飞爪,盘旋飞舞,劲风呼呼,立即将两姊妹罩人一片银色光网之中。
  流星飞爪乃十八般兵器之外的一种奇门兵刃,它是在一根长约丈五的银链两端,分别连着一支钢爪,和一支多芒流星,通常的使用法,是以飞爪先攻,待飞爪钧实敌人衣服皮肉或兵刃之后,再跟着打出另一端的多刺流星,制敌死命。
  这种兵刃,兼具鞭、锤、钩、索等诸般武器之功能,如在旷野之地,以一手执飞爪,尽银链之长度,四下盘挥扫打,威力可及方圆三丈之远,是黄山八鹰赖以成名的独门兵刃。
  由于三鹰和四鹰之死,如今剩下的这四鹰,显然已不再考虑什么活口不活口的问题了。
  被困在四根流星飞爪所交织成的银网中,两姊妹渐渐感到力有不支。
  同时,两姊妹从四名敌人的出手上,也看出敌人为两名伙伴复仇心切,已不像先前那般处处顾忌了。
  两姊妹都知道,如今只要稍一疏神大意,性命便会完结。
  所以,两姊妹心意相同,与其力竭而亡,不如抢在前头,趁手中长剑尚能发挥力量时,来个玉石俱焚,再讲掉两名敌人。
  两姊妹主意一定,迅即以眼色传递心声,然后同发一声脆喝,置五鹰和六鹰的流星飞爪于不顾,陡向七鹰和八鹰奋身一剑刺去!
  “沙”的一声,五鹰和六鹰的两支飞爪,全构实了!同样的,两姊妹的两支长剑,也分别送进了七鹰和八鹰的心窝!
  七鹰和八鹰的惨叫声,使五鹰和六鹰不及打出银链另一端的流星,而忙着一腕一带,意图将两姊妹拖开一边。两姊妹被拖开了,但已无补于七鹰和八鹰所承受的那致命一剑!
  飞爪透衣入肉,两姊妹熬疼不过,五指一松,血剑落地,人也跟着昏厥过去!
  六鹰方守仁切齿骂得一声贱人,流星呼的一崛飞起,便朝贾蔷当头砸下!
  五鹰班大登忽然抖手洒出手中之流星,一面发声制止道:“老六,使不得!”
  两颗流星半空相撞,迸出一片火花,然后两下荡了开去。
  六鹰方守仁瞪眼道:“老五,你疯了吗?”
  五鹰班大登一步跨上前去,先点上了两姊妹的穴道,方才转过身去,摇了摇头,说道:
  “这两个贱人万万杀不得,杀了这两个贱人,你我就完定了!”
  六鹰方守仁一呆道:“你是说——”
  五鹰班大登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这话什么意思?你老六应该明白,这一场争斗咱们兄弟失去其四,如果你我还想在黄山门下继续混下去,这两个贱人就不能不暂时留下来。”
  六鹰方守仁道:“留下来让我们那位萧大少爷享用过后,好为我们设法开脱?”
  五鹰班大登道:“除了这样一着,还有什么办法?”
  六鹰方守仁朝地上几具尸体扫了一眼,恨恨然说道:“老三他们也是该死,我早说过,这两个丫头来了之后,来个一拥而上,早点动手,早点完事,横竖我们那位萧大少爷玩过了,并不一定就要讨作妻室,即使以暗青子招呼,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偏说什么武侯剑法,究竟奥妙在哪些地方……”
  五鹰班大登皱眉截口道:“好了,好了,事情早成过去,人也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呢?”
  六鹰方守仁指着地上被点了穴道的两姊妹道:“这两个丫头,如何处置?”
  五鹰班大登道:“咱们先来将老三他们埋起来,然后你带着这两个丫头,去后面找个避风之处,由我去一趟香花院。”
  月亮已自东方天际升起。
  药王庙前,令狐平背手徘徊,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两姊妹露面,心中不由得生出怀疑。
  两姊妹没有理由打退堂鼓,如今初更已敲,仍然不见前来,他猜忖两姊妹八成儿可能已经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不再犹豫,匆匆改了容貌,转身便向永乐坊奔来。
  他并没有去集贤栈查问,而是一径走进了集贤栈对面的太平栈。
  黄山那对叔侄,一向讲究排场,要歇客栈当然会挑最大的一家。而他算定,两姊妹如果出了事,无疑定与这对叔侄有关!
  他施出轻身功夫,很快的查遍了后院每一间上房,结果证实那对叔侄不在客栈中。
  然后,他再绕来栈前,从大门中走进去,拉住一个伙计问道:“住在后面的萧大爷在不在?”
  那伙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但他一身衣着十分讲究,方才满脸堆起笑容回答道:
  “噢噢,您是问萧大爷吗?萧大爷去了香花院。”
  令狐平又问道:“萧少爷呢?”
  那伙计想了想了道:“这个……小的倒是未曾留意……唔,好像……好像是一起出门的吧?”
  令狐平点点头,正拟转身之际,那伙计赔笑接着道:“您老找萧大爷有什么事,最好明天来,他这时候不回来,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
  令狐平也笑了一下道:“谁去了香花院,如果还想回来,香花院就不配叫做香花院了。”
  香花院中,丝竹盈耳,笑语不绝,第三进东首一间厢房中尤其热闹。
  因为这里是专供小艳红接客的地方。
  今晚,百手蜈蚣萧扬伟的兴致似是特别好,首鹰和二鹰的兴致也不错,只有一个俏郎君萧百城,坐立不安,浑身不对劲。
  小艳红很使他着迷,如果今晚有这个小艳红陪伴他,他倒不一定急着要得到贾家姊妹。
  可是,小艳红却坐在百手蜈蚣怀里。
  而且,恰巧又坐在两人的正对面。小艳红趁百手蜈蚣不注意时,常朝他偷偷的抛媚眼,害得他心里痒痒麻麻的,头却不敢抬起来,为了女人,他谁也不在乎,但他这位叔叔,他可招惹不起。
  因此,他只好事负美人芳心,尽量避免跟小艳红的眼光接触。
  也就由于这个缘故,使他更惦念着贾家姊妹花。
  他计算时间,六鹰应该已经得手多时了,但他不敢随便离席,怕因此扫了百手蜈蚣的兴头。
  他很奇怪,他这位叔叔“毛病”还没有治好,不知道这份“兴致”是哪里来的?
  可恼!
  小艳红要百手蜈蚣再喝一杯酒,百手蜈蚣哈哈大笑,连称没有问题,不过要换个酒杯—
  —最好的酒杯当然是她的樱桃小口。
  首鹰皮舟和二鹰苗仲,一齐鼓掌凑趣。
  萧百城则移开了视线。他移目望去的地方,一双眼光正在等待着他,这位俏郎君的一颗心,突然加快起来!
  因为藏在门外暗处向他打着信号的,正是五鹰班大登!
  萧百城咬咬牙,下定决心,终于举起杯子笑着道:“百城干了这一杯,先回客栈看看,皮老大和苗老二再陪叔叔坐一会儿,百城酒量不比叔叔,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百手蜈蚣已有八分酒意,有了八分酒意的人,往往显得特别慷慨,什么事都会说好。
  萧百城见叔叔点了头,如获大赦,赶紧走出了厢房。萧百城一出香花院大门,五鹰便从暗处迎了出来。
  萧百城低声问道:“怎么样?”
  五鹰苦着脸道:“漏子出大了!”
  萧百城一呆道:“什么漏子?是那两个妞儿没有上当?还是两个妞儿来了你们不能够逮得住?”
  五鹰道:“都不是。”
  萧百城道:“那么——”
  五鹰道:“两个妞儿当是上了,人也逮住了,只是我们这边去的六个人,有四个都在两个妞儿的剑下送了命!”
  萧百城又是一呆道:“有这等事?死的是谁跟谁?”
  五鹰道:“死的是老三、老四、老七、老八。我和老六,虽然侥幸得手,却不知道这笔账将来如何向老爷子交代!”
  萧百城道:“那两个妞儿如今藏在什么地方?”
  五鹰道:“在烧去的丐帮分舵那边,我叫老六留在那边看守。”
  萧百城道:“你跟老六有没有受伤?”
  五鹰道:“没有。”
  萧百城道:“老三他们怎么这样不中用?连凤阳五虎和洞庭双蚊,都被你们收拾下来,难道这两个丫头,还比五虎和双蚊还要强?”
  五鹰道:“老三他们说起来实在死得很冤枉。”
  萧百城诧异道:“怎么呢?”
  五鹰于是边走边将适才交手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萧百城听完忍不住骂道:“老六说得不错,的确该死!两个丫头不管怎么样,也是隆中剑客的后人,要不是为了这一点,我为什么派你们六个人去,近百年来,武林中出过几个隆中剑客?真是糊涂透顶!”
  五鹰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老爷子方面,还得少爷想个办法,遮盖遮盖才好,不然,我跟老六——”
  萧百城道:“这个你们倒勿须担心,是我叫你们办的事,当然由我来承当。”
  五鹰道:“少爷打算如何向老爷子解说这件事?”
  萧百城道:“一句话就够了。”
  五鹰道:“一句什么话?”
  萧百城道:“你们难道不会说你们遇上的是那位浪药公子令狐小子吗?”
  五鹰拊掌道:“好,妙!”
  萧百城得意地笑了笑,道:“年前的武当八子,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时八子有七个人,都几乎全军覆没,你们今天只有六个人,输了这一仗当然不算你们无能!”
  五鹰高兴地道:“这个妙主意,要换了别人,一定想不出来。”
  萧百城又笑了一下道:“这小子忽然出现太原,就只这么一点好处。这些日子里,不管谁闯了祸,都可以一口赖在这小子头上!”
  五鹰点点头道:“是的,那两个妞儿等下如果不顺少爷的意,少爷玩过了,一人赏一刀,连尸首都用不着收拾……”
  主仆俩,一唱一和,越说越得意,几乎已将死去的四鹰完全忘去九霄云外。
  四鹰若是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五鹰向前走了一段,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小的只担心着一件事。”
  萧百城道:“什么事?”
  五鹰道:“老爷子要是获悉老三、老四他们全毁在这小子手里,一定会兴师问罪,找这小子理论。万一那小子来个不认账,咱们几个人岂非罪上加罪?”
  萧百城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咱们的嘴巴,是留着干什么的?那个杀了人的人,会一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人不是他杀的难道是你我杀的不成?”
  五鹰道:“到时候就全看少爷的了!”
  萧百城道:“只要你们两个沉得住气,一口咬定,死不更改,保你们太平无事。”
  主仆两人口中说着,脚下不停,转眼出了北门。
  萧百城四下望了一眼道:“人在哪里?”
  五鹰手一指道:“就在树林那边,我们走过去就到了。”
  萧百城身躯一侧道:“你在前面带路,这里我没有来过。”
  五鹰带路穿过树林,来到烧去的一座道观前,回过头来说道:“请少爷在这里等,待小的先进去找一找,里面全是瓦砾,路不怎么好走,小的找着老六之后,再来招呼少爷进去。”
  萧百城点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五鹰快步跨上台阶,踏着破碎的瓦砾,一路摸索着向里走,一面不断低呼着六鹰方守仁的名字。
  “守仁,守仁——”
  呼唤之声,终告渐渐消失。
  萧百城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五鹰出来,忍不住低声骂道:“全是一些饭桶!”
  口中骂着,正待跟着进去时,右肩上忽然重重拍落一只手掌。
  有人于身后笑着道:“形容恰当之至!”
  萧百城暗道一声不妙,方想卸肩脱身,不意心念才动,右肩一麻,全身力道,已告丧失。
  身后那人接着又笑道:“黄山八鹰,的确都是些板桶,只可惜你这位少主人似乎也不怎么高明!”
  萧百城已从口音上听出正是那位浪荡公子,魂飞魄散之余,连忙出声哀告道:“令狐兄饶命……”
  令狐平笑着道:“你是刚喝了酒的人,风吹久了,会伤身体,咱们到里面找个避风之处再说吧!”
  接着,就像老鹰抓鸡似的,将萧百城抓进观中尚未完全塌的大殿一角。
  等他升起了一堆火,萧百城才看出五鹰、六鹰以及贾家那对姊妹,原来都已聚集在这里。
  贾家姊妹伤口已经裹扎过了,正在沉沉熟睡,似被点了黑甜穴。
  五鹰和六鹰也仍然活得好好的,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一处,不过全身能动的地方,已只剩下一双眼睛。
  令狐平火生好了,转过身来笑道:“怎么样,这位萧大兄台,你要这两位伙计明天告诉你那位叔叔,说是四鹰都是死在我令狐平手上,本来只是一种借口,现在居然弄假成真,你萧大兄台心中高兴不高兴?”
  萧百城本来还想求饶,听得这样一说,自知已无生望,便索性闭上眼睛,只等死神降临了。
  令狐平又笑道:“你兄台是不是在等死?告诉你,放心!浪荡公子行事,一向讲究干脆,若是想要你的命,早不会等到现在了,你还是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来吧!”
  萧百城眼睛是睁开了,但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种承诺。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会有什么理由,竟真的饶了他。
  令狐平敛去笑容,缓缓说道:“本公子一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尤其对于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待宰之四,更没有戏弄的胃口。所以,本公子答应不取你性命,你就一定死不了!”
  萧成城心底渐渐升起一丝希望。
  这位浪荡公子对待敌人的手段虽然可怕,但一向言而有信,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尽管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何以要饶他一命的理由,同时他也想不出这位浪荡公子故意拿话稳住他的理由。
  令狐平似已看透了这位俏郎君的心意,轻轻咳了一声,又道:“本公子如果只说饶了你,你一定无法相信。因此,本公子无妨先行告诉你,为何会饶你一命的理由,好让你萧大兄台放心!”
  这正是萧百城此刻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满腔的恐惧,显然已为好奇心所代替。
  无论谁处在他现在的地位上,都难免会急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帮他挽回了一条性命?
  令狐平缓缓说下去道:“本公子之所以不想杀了你,既不是心软下不了手,也不是因为你是黄山掌门人的侄少爷。而是因为——咳咳——如果就这样杀了你,未免过分便宜了你小子!”
  萧百城心头咚的一声,如中巨杵,脸孔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好理由使他免除了一刀之灾!
  令狐平微微一笑,侧目道:“这个理由可够充分?你萧大兄台会不会有点感到意外?我想应该不会才对。像你萧大兄台这样的人,一旦落在我这位浪荡公子手里,你应该想象得到。要想逃过一命,机会似乎不多。要有机会,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仅凭一死尚不足以谢世人!萧大兄台,你说对吗?”
  萧百城浑身颤抖,要想破口大骂,却又没有这份勇气。
  令狐平俯身捡起一副流星飞爪,在手上掂了掂,又道:“碰上了我这位浪药公子的人,虽然免不了要走霉运,但也有一桩好处。就是不管对方恶性多重,本公子都会为保留一次逃生或报复的机会!”
  说着,伸出脚尖一踢,第一个先替五鹰班大登活开穴道。
  五鹰班大登虽然活开了穴道,却不敢故意逃跑,这位浪荡公子的身手他刚才已经领略过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来,先从你这位伙计开始。你伙计可以先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然后向外奔跑。本公子站在这里,绝不移动半步,能脱出这根飞爪的范围,算你伙计命大,本公子绝不追赶!”
  五鹰班大登双拳一抱,苦着脸道:“但求公子一一”
  令狐平脸孔一沉道:“你是不是要本公子收回成命?”
  五鹰班大登微上半步道:“务乞公子慈悲!”
  说着,跨出的左腿一弓,右腿跟着下弯,作势便待下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令狐子眉头刚刚往起一皱的刹那,这位黄山第五鹰突然掌心外吐,拍出一股掌风!
  借双掌向外一登之力,人已倒纵而起,话一般朝殿后飞射出去!
  只听令狐平冷冷一笑道:“算盘倒是打得如意!”
  银虹一问,飞爪已然出手!
  结果正如这位五鹰以飞爪抓中贾家姊妹一样,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抓在这位五鹰的右肩上!
  所不同的是,令狐平并没有跟着打出另一端的流星,而是曲肘一带,然后后腕一翻,在半空中盘了个大圈子,活像摔田鸡一样,劈啪一声,摔落地面,使那位钩在飞爪上的五鹰,结结实实地尝了一次活人被摔成肉饼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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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丑郎君

 

  令狐平拔出飞爪,又将六鹰方守仁穴道活开。
  六鹰方守仁这一次可学乖了,他已经看出,在这位浪荡公子前面,使诡计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反不若遵命行事,逃命的希望,也许还大些。
  所以,他穴道活开之后,先运了一会儿气,等血脉完全畅通了,方咬一咬牙,身形猛拔,向殿外窜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个家伙老实多了,就试试你这家伙的运气吧!”
  双手一分,手上那根流星飞爪,应声断为两段。
  他留下带爪的一截,而将带有流星的那一截,喝一声照打,手腕一扬,打了出去!
  流星飞出,正中六鹰后背!
  大概打中之处,非心脏要害,六鹰向前一个踉跄,闷哼了一声,又继续跌跌绊绊地向观外奔去!
  令狐平笑了一笑,果然未再采取其他手段。
  然后,他转过身来,向萧百城道:“好,现在轮到你萧大兄台了。”
  萧百城颤抖着苦苦哀求道:“令狐平……不,不……令狐少侠……小弟……以后……一定革心洗面,重新做人!”
  令狐平笑道:“你萧大兄台的妙主意好像多得很,如果这一趟饶了你,你又想出一些别的妙主意来,我岂不跟着你成为罪人?”
  萧百城忙道:“令狐兄放心,小弟……说不敢……就不敢……小弟可以起誓……以后小弟如果再……再……再……”
  令狐平摇手道:“算了,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誓言。咱们还是来个可以兑现的比较可靠!”
  萧百城脸色一白道:“令狐兄……是……是……是不是想……想……毁去小弟一身武功?”
  令狐平道:“不是。”
  萧百城呆住了!
  对一个武人来说,比死还难受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以重手法废去这个人的一身武功!
  这位浪荡公子既然不是想废去他一身武功,还有什么使他更难受的手段呢?
  令狐平接着道:“武功的本身,并无善恶之分。就拿本公子来说吧!我这位浪荡公子若不是仗着这一身武功,今天又如何收拾得了你?你兄台坏事的,并不是一身武功,而是你兄台的这个外号——俏郎君。”
  萧百城赶紧道:“这也好办,小弟以后不再使用这个外号就是了!”
  令狐平笑道:“这个俏郎君的外号,当初是你自己取的吗?”
  萧百城忙说道:“今后我也不许别人再叫。”
  令狐平道:“别人要再叫呢?”
  萧百城道:“小弟就跟他翻脸。”
  令狐平道:“当然可以不叫,背后你又能禁得了谁?”
  萧百城一怔道:“这个——”
  令狐平道:“而这一点,尚非关键所在。最主要的是,不管你用不用这个外号,也不管别人是否这样称呼你,在你心底下,你总会觉得自己很帅,俏郎君这个外号,名实相符,当之无愧!”
  他叹了口气,又道:“一个男人如果身世背景不错,年纪轻。有钱、有势、人长得英俊,又会武功,就是不想干坏事,坏事都会跟着来,若是把持不住,或者劣性天生,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萧百城呐呐地道:“那么——”
  令狐平道:“所以,治本之道,只有一途,就是让犯了这种毛病的公子哥儿,不再有机会顾影自怜,以为别人的大闺女,得了他的蹂躏,还是福气!”
  萧百城骇然道:“你,你——”
  令狐平扬了扬手上那支飞爪道:“这支飞爪,将使你这位‘俏郎君’变成‘丑郎君’。”
  “本公子刚才已经说过了,完事之后,你武功尚在,你还有报复机会。今天,明天,或者就在现在,悉听尊便!”
  他走上一步,又道:“同样的,你也可以回去想一想,你已经坏过多少女子的名节?这点惩罚,是否应得?今后故我依然?抑或行善赎罪?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今后如果再动歪念头,最好不让奇士堡的人知道,更千万不再落在我这位浪荡公子手里!”
  手起处,沙沙几声,萧百城左右双颊,已分别开出一朵血花!
  令狐平划完,扔去血爪,又为这位俏郎君一一拍开各处穴道,然后退出数步,冷冷喝道:“现在快滚吧!”
  萧百城双手掩住脸孔,呻吟着狼狈而去。
  令狐平过去火堆上添了几段焦木,使火势又旺了些,然后走过来亦将贾氏姊妹之穴道分别活开。
  两姊妹舒了一口气,双双睁开眼皮。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应约的人已经来了。怎么样——贤昆仲与在下的一场比试,是不是向后顺延,另订日期和地点?”
  两姊妹一骨碌坐起,四下略一打量,马上猜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已经受了伤,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地上五鹰班大登的尸体,和另一边那一大滩血肉,正是整个事件最好的说明。是这位浪荡公子适时赶到,救了她们两姊妹的两条命!
  接着,两姊妹又想到各人自己身上的伤口。
  两姊妹一摸肩后伤口,两张面孔,登时通红。因为伤口敷了药。
  为她们扎伤敷药的,当然不会是别人!
  对方为她们处理了伤口,难道还会不知道她们是女儿身?知道她们是女儿身,却故意还喊她们为“贤昆仲”!
  贾蔷还不怎样,贾薇已忍不住瞪起杏眼道:“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是不是以为你救了人,别人就得向你低头,改口喊你一声大思公?”
  令狐平轻轻一咳道:“啊!恩公虽不必,以后在称呼上,得改改口倒是真的。”
  贾薇益发着恼道:“改什么口?怎样改法?是谁要你来救的人?哼哼,自作多情,我们就是看不惯像你这样的人!”
  令狐平抱拳道:“谢谢!”
  贾蔷一怔道:“谢什么?”
  令狐平道:“谢两位刚才的这一声看不惯!”
  贾蔷道:“这也值得一谢?”
  令狐平道:“是的,这是我这位浪荡公子自己订下来的规矩。凡是男人说看我不惯,我就会赏他一剑,表示我也看他不惯。但如这一声看不惯出自女子之口,我非但不以为忤,反会回答一声谢谢!”
  贾蔷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至于道理何在,因为从来没有人要求我解释过,所以当初这个规矩是怎么订下来的,连我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贾薇轻哼道:“油嘴滑舌,轻浮挑达,根本就不像一个出自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
  令狐平笑道:“谁说过像个出自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我有没有在两位面前以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自诩?”
  贾蔷忽然拦着道:“不,薇妹,慢一点!你还没有听出他刚才话中有话,我们……
  被……被……被他侮辱了。”
  贾薇杏眼一睁:“怎么说?”
  贾蔷道:“他刚才说,如果男人看他不惯,他就会拔剑相向,显然只是一种借口。”
  贾薇道:“哦?”
  贾蔷接着道:“其实他的意思,全是为了他那一声谢谢在作掩饰。他真正要说的无疑是,你们看不惯,是吗?谢谢!我对你们姊妹两个,恰巧也没有什么好感,既然你们看我不顺眼,在本公子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贾薇一听,脸都气白了!
  她转向令狐平责问道:“是这样的吗?”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两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武功既不够火候,易容术又欠精明,自己招来血灾不算。还差点就让另一个人背上黑锅,如果易地以处,你们这对姊妹,会有什么感想?”
  贾薇给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青也变了脸色道:“你……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是我们的什么人?你……你凭什么可以这么教训我们两姊妹?”
  令狐平从容含笑道:“你共计责问了三点,我现在也分三点答复:一、这是我浪荡公子一向说话的口气。二、我不是两位的什么人。三、隆中剑客与奇士堡主,义如手足,前者为令祖,后者为家父,我凭世谊与行辈教训你们两个,接受教训并非坏事。教养是从教训培植出来的,是世家子弟都该知道。长白派的毒马蜂,黄山派的俏郎君,说起来都是世家子弟,其所以为人不齿,便是因为缺乏教养,换句话说,也就是平日的接受教训不够!”
  他顿了一下,又笑道:“这样答复,两位可觉得满意?”
  两姊妹哑口无言,两张面孔,忽红忽白,不知道是怒?是羞?是恼?是喜?
  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女孩子家输了口,所常有的难为情。
  但有一点,是不难想象的,两姊妹面对着这位浪荡公子,显然谁也没有计算过双方之间的辈分!
  不论这位浪荡公子如何骄狂,教训得有没有道理,隆中剑客在世时与奇士堡之交谊是不容否认的。
  这份交谊否认不了,两姊妹就不能不将这位浪荡公子当做一位小世叔看待!
  令狐平又笑了笑道:“这就是我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尚望贤姊妹别见怪,其实我并非想以长辈自居,不过抬出这一顶大帽子,唬一唬你们而已。咱们之间,当然仍以平辈相处!”
  贾薇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有人说你已经投入龙虎帮,有没有这回事?”
  令狐平眼色一使,突然回过身去,向殿外暗处冷冷道:“那边的那位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两姊妹大吃一惊,顾不得身上伤口,双双自地面上一跃而起!
  但四下里一片沉寂,根本无人应答。
  贾薇凑近一步。低声问道:“有人来了?”
  令狐平转过身来笑道:“没有。”
  贾薇得了愣道:“那你——”
  令狐平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小小的手段罢了!四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不这样乍喝一声,怎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窥视窃听?”
  两姊妹哑然失笑,同时暗暗佩服这位浪荡公子果然精明过人!
  令狐平接着正容低声将今夜之经过,以及他投身龙虎帮之真正目的,简略地说了一遍。
  两姊妹至此方始完全心悦诚服。
  贾育听完,忍不住说道:“既然已知道那座龙虎总舵就设在龙门山遮马谷,四奇士为何不联络各派正面加以进剿?”
  令狐平苦笑道:“这个牵涉太广了。”
  贾薇接口道:“有什么顾忌?”
  令狐平道:“一是人手的问题,目前魔帮各级护法,总数不下千人,已被收买的各派弟子,尚不计算在内。奇士堡与丐帮的人数加起来,虽然也有近千之众,可是该帮即使一名黑衣护法,都要强过丐帮的一名三结弟子,如果这样一折算,我们这边可用之兵,将连对方的三成都不到,若是正面进剿。岂非白费?”
  他接下去道:“其次,是劳逸的问题,那座遮马谷,地势奇险,门禁重重,若非帮中心腹徒众,谁也弄不清全部出入之路,等闲情况之下,根本攻不进去,勉强逞能动手,只有送死。”
  贾蔷皱眉道:“那怎么办?”
  令狐平笑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丐帮弟子捉长虫的方法?”
  贾蔷眨了眨眼皮道:“安排香饵,徐徐诱之出洞?”
  令狐平笑道:“对了!目前这是一种最有效的方法。那座遮马谷形势险要,但它说什么也不能离世独立生存。如果我们针对此一弱点,只须极少数之人力,便不难布下层层罗网,于该谷咽喉要道上,出来一个宰一个,出来两个宰一双!”
  贾薇接着道:“听说贵堡那位丙寅奇士已经来了太原,以及龙虎帮方面也来了不少人,究竟是真是假?”
  令狐平道:“是的,这是第一道香饵,同时也是第一面罗网!”
  贾薇又问道:“双方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发生接触?”
  令狐平道:“接触过了,战绩还不错。”
  贾青想了想,忽然迟疑道:“用这种方法,好固然好,但要是激恼了这位龙虎帮主,突然来个率众大举倾巢而出,那时怎么办?”
  令狐平道:“求之不得!”
  贾蔷道:“为何说求之不得?”
  令狐平道:“那样一来,无异先解决了我刚才说过的劳逸问题!”
  贾蔷道:“解决了劳逸问题,接着来的人手问题又如何解决?”
  令狐平笑道:“乌合之众,利守不利攻,那时只须派出一支奇兵,先捣散贼子们的老巢,使贼子们有进退失据之感,事情就大有可为了。这些家伙全是因利害关系而结合,一旦发觉大势已去,你以为他们会真的卖命?”
  贾蔷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你将事情似乎说得太容易了些。”
  令狐平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勇气便是力量!别说尚有丐帮相助,即使只凭四奇士和我浪荡公子,我都有信心叫这批贼子,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贾薇目闪异光道:“我们两姊妹能不能也参加一份?”
  令狐平笑道:“欢迎之至!”
  贾蔷笑了笑,道:“在你这位浪荡公子看来,我们两姊妹抵不抵得上该帮两名蓝衣护法?”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这是一个很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贾蔷道:“为什么不容易回答?”
  令狐平道:“这需要从好几方面来说。”
  贾蔷道:“那你就分开来说,不就得了?”
  令狐平道:“如果一对一,单论武功,以你们今夜能力歼四鹰的成绩来看,你们比起该帮的蓝衣护法来,应该只强不弱。因为就是换了该帮任何两名蓝衣护法,今夜恐怕都不可能会有这份辉煌的战果!”
  两姊妹听了,都显得很高兴。
  令狐平接着道:“但如果谈到江湖经验,以及临事之应变能力,你们则可能连该帮一名起码的黑衣护法也抵不上!”
  两姊妹不由得又露出失望之色。
  令狐平正容接下去道:“所以,总结一句,用兵之道,并非强者必胜,武功只能列为致胜的条件之一。就以你们两人来说,你们的武功虽与该帮之蓝衣护法相当,但如果任性、贪功、轻敌,或是疏于防范,很可能遇上两名青衣或黑衣护法,都会吃亏上当。同样的,你们如能虚心接受主事者之调度,于适当之时机,采取适当之行动,非但该帮之蓝衣护法不是你们的敌手,就是合力对付该帮一名黄衣护法,都应该没有问题!”
  两姊妹经此一说,这才又再度露出喜容。
  贾薇忙问道:“那么,我们这一边,目前全归哪几位调度?”
  令狐平道:“四奇士、华山掌门人、丐帮之金杖四老、侯丐、法丐,以上每位均可随时负起调度之重任!”
  贾蔷笑道:“你还漏说了一位吧?”
  令狐平道:“谁?”
  贾蔷笑道:“浪荡公子!”
  令狐平道:“哦!真的?那么两位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调度?”
  贾薇抢着笑答道:“决不还价!”
  令狐平道:“一言为定?”
  贾蔷点头道:“是的,一言为定!”
  令狐平从怀中取出一盒药丸,和一袋散碎银两,递过去道:“好,那就请带着这些,立即离开此地!”
  贾薇一呆道:“去哪里?”
  令狐平道:“中条山,丐帮总舵!”
  贾蔷呐呐道:“我们说过了……当然不会反悔,不过……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定要我们离开太原的原因……”
  令狐平道:“原因很简单,太原不是你们养伤的地方。还有便是希望能从你们口中,使那边的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火速派人前来支援!”
  两姊妹本来只想弄清这位浪荡公子是不是因为讨厌她们,才将她们遣开太原,如今一听还有这等重要的使命,自然再无别的话说。
  令狐平为了慎重起见,一直将两姊妹暗中送出十数里外方才抽身返回龙虎分舵。
  令狐平回到分舵,已是三更将尽。
  分舵中灯火通明,舵里舵外,刁斗森严,‘如临大敌,令狐平见了这等情景,不由得暗暗吃惊。
  这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现象,难道他离开之后,舵中又发生什么变故不成?
  这会不会和他今夜之行动有关呢?
  他想应该不会。
  他离开时,一点也没有隐瞒。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两魔,他已接受了贾家两姊妹的邀请,准备前去东城药王庙前,与两姊妹比试剑法!
  如果两魔不相信他的话,一定会派人跟踪。但是,很明显的,今晚这一路上,没有人跟在他的后面。
  就是退一万步来说,今晚一直有人跟着他,并且听去了他和两姊妹的全部对话,两魔也不会以这等阵仗等他回来。
  所以,他虽然暗暗纳闷,却仍毫不迟疑地,径向大厅中走去!
  厅中灯火虽亮,但只有四个人。
  四人是哈、辛两老魔,追命镖钱大来、瞎眼判官苏光祖!
  那个与追命镖钱大来形影不离的惹不得支三解,反而不在大厅中。
  这又是一个令人不解的谜。
  惹不得支三解去了哪里呢?
  令狐平走进去时,四人似乎都没有觉察。
  瞎眼判官苏光祖擎着一盏灯,正躬腰低照着追命镖钱大来,后者蹲在大厅中央,不知道在一扇门板上检视什么。两魔则背着双手,一旁静静观看,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很是凝重。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
  两魔同时回过头来。
  令狐平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几位怎么还没有安歇?”
  天杀翁哈冥年点点头道:“你老弟回来得正好,快过去看看!”
  追命镖钱大来连忙站起身子,退去一旁。
  令狐平目光所至,不由得当场一呆!门板上端端正正的躺着一具尸首,正是那位北邱火雷婆婆!
  令狐平抬头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魔叹气摇头,谁也没有开口。
  追命镖钱大来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今天在丁跛子菜棚中,我们明明都看到她离去的……”
  令狐平道:“是啊!那么这具尸首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追命镖钱大来道:“离茶棚不远的官道上。”
  令狐平道:“谁先发现的?”
  钱大来道:“过路的人。”
  令狐平指着尸首道:“查过了伤口没有?”
  钱大来道:“查过了。”
  令狐平道:“是丧于兵刃?还是丧于拳掌?”
  钱大来道:“兵刃。”
  令狐平道:“什么样的兵刃?”
  钱大来迟疑一下道:“卑座不敢肯定……看起来………很像是……方护法的白骨叉……
  或许是卑座看错了也不一定……”
  令狐平心中已有数。
  他又转向两魔问道:“支护法呢?”
  哈魔没精打采地答道:“刚被帮主喊走,大概有什么事,要他回总舵去了。”
  令狐平故意皱着眉头道:“如果是帮主要他去总舵再调人来,我们几个的脸面,可说是丢到家了,真奇怪连一个上官亮……”
  哈魔心中有病,似乎怕再提到这个名字,当下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接口又问道:
  “跟那两个妞儿,结果怎样了?”
  令狐平已算定百手蜈蚣天亮之后必然会找上门来,要瞒也瞒不了,便将事实略作修改,说出了大部分的经过。
  他说他在药王庙前没有等到那两个妞儿,一时无处可去,便想到去香花院喝一杯,最后在门口碰上那个俏郎君萧百城,因为他看到对方鬼鬼祟祟的,似乎有所图谋,便从后面一路跟出北城——
  底下,他说的全是事实。
  他只将不取俏郎君性命的理由说成是看在多刺蛾眉阴小小的情面上,怕做得太过分,会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哈魔听了摇摇头道:“你老弟完全估计错了!”
  令狐平微怔道:“小弟哪点估计错了?”
  哈魔淡淡一笑道:“你小弟根本不该放过那个姓萧的小子!”
  令狐平甚感意外道:“为什么?”
  哈魔又笑了笑道:“我们那位阴护法跟这位黄山掌门人已无复合之可能,该派与本帮翻脸,只是迟与早的问题,你饶了那小子,是那小子命大,我们那位阴护法根本就不会领你老弟这份人情!”
  令狐平总算又放下了一颗心,这样明天那对叔侄就是率众找上门来,只要两魔不加干涉,事情就好办多了。
  辛魔突然从旁阴阴问道:“那两个妞儿呢?”
  令狐平这才想起他刚才话中的一个大漏洞,因为他始终没有交代两姊妹最后去了哪里,还好他沉得住气,当下从容含笑道:“两个妞儿以为本公子还没识破她们的身份,临走尚说等伤好了,仍要跟我见个高下,至于刻下是否仍在城中,就不得而知了。”
  辛魔正想开口,哈魔忽然打了个呵欠道:“好了,我们也该歇歇了,把这婆子抬去后面埋掉,吩咐兄弟们好好守备,别叫那厮食髓知味,趁大伙儿睡下,又悄悄摸进来。”
  瞎眼判官苏光祖应了一声是,与追命镖钱大来抬走门板。
  令狐平想想好笑,无量三翁居然也有草木皆兵的一天,要不是他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次日,巳牌时分,分舵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之声,派人出去一看,果然是那位黄山掌门人带人来了。
  哈魔问令狐平道:“姓萧的这厮,你老弟一个人应不应付得了?”
  令狐平笑笑道:“难说得很,小弟以前在江湖上虽然会过不少知名之士,但跟一派掌门人物动手,这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哈魔又道:“等下要不要钱护法助你一臂之力?”
  令狐平笑道:“一起出去壮壮势可以,下场子则不必;我想这厮以一派掌门之身份,应该不至于假借部属之力,倚多为胜,他如果只向本座一人挑战,本座除了舍命陪君子,别无选择。两位知道的,我浪荡公子什么也不争,就是不肯输这口气!”
  哈魔点头道:“好,我们出去,到时候看情形再说吧!”
  百手蜈蚣萧扬伟领着首鹰皮舟和二鹰苗仲,以及那位俏郎君萧百城,已经等候在前院中。
  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向对方抱拳赔笑,不断说着好话,百手蜈蚣紧绷着面孔,就像没有听到一般,连正眼也不瞧一眼。
  首鹰和二鹰分立于百手蜈蚣两侧,脸上神情跟百手蜈蚣同样阴沉。
  俏郎君萧百城站得稍远,脸上蒙了一幅黑纱,不过仍隐隐约约地可以隔着黑纱看到两颊上贴的膏药。
  令狐平于台阶上摆手约住两魔和追命镖钱大来,一面含笑缓步下阶,一面向瞎眼判官苏光祖招呼道:“苏分舵主,你退回来,你做主人的礼节已经尽到,这几位贵宾,交给本座来为你接待就是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那里下不了台,闻言如获大赦,急忙连声应是,远远退去一边。
  令狐平走至院中,在百手蜈蚣对面,约丈许处站下,也不讲求什么仪节,径自抬起头来笑道:“掌门人大概是找我这位浪荡公子来的吧?”
  百手蜈蚣冷冷道:“不错!”
  令狐平又笑道:“掌门人今天的气色,看来似乎不怎么和善,不过,不论掌门人今天是何事而来,有一句话,本公子却不能不先说在前头。”
  百手蜈蚣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平笑着接下去道:“本公子自被逐出奇士堡以来,与八大门派中人接触,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前后之身份,却不一样。譬如说,以往武当八子所遇到的,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今天就不同了,今天你萧掌门人所面对的,则是龙虎帮中的一位锦衣护法!”
  百手蜈蚣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没有开口。
  令狐平一敛笑容,轻轻咳了一声道:“锦衣护法在龙虎帮中之地位如何,别人或不清楚,但你萧掌门人、则没有不清楚的理由,且嫂夫人在本帮,也只不过是一名黄衣护法!”
  百手蜈蚣的脸色又变了一下。
  他似乎正在心头上衡量着一架天平,一边秤盘放的是八鹰和侄儿俏郎君,另一边秤盘里则放的是娇妻多刺峨眉。
  从神色上,可知这位黄山掌门人这时相当难于取舍。
  如论分量,当然娇妻重于一切,但是八鹰人去其六,爱侄又带了一脸破相,再加上八鹰中的两鹰和爱侄这时又全在身边,他若是一无表示,就这样打退堂鼓,以后将如何驾驭全派部众……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道:“所以,本座敬重你是一位掌门人,也希望你萧大掌门人认清你现在面前站的是一位龙虎帮锦衣护法!”
  他顿了顿,续道:“本座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掌门人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指教,请尽明示,本座将洗耳恭听教益!”
  百手蜈蚣还没有正式开口说话,却好像已经感到词理俱穷。
  他瞪着令狐平,眼珠子转了又转,好半晌方才说道:“你……你老弟既然如此明白事理,你……你老弟为何还要这样狠心?”
  令狐平平静地反问道:“我哪点狠心?”
  百手蜈蚣指着身边两鹰道:“他们弟兄八人……”
  令狐平打断他的话头道:“他们八人中五死一伤,我知道。但是,你大掌门人有没有查清楚,他们是死伤在什么人手上?因何事而招致死伤?是对方的过错?还是他们的过错?”
  俏郎君突然厉声叫道:“叔叔别听他花言巧语,凶手就是这小子!”
  百手蜈蚣经受住于身后这一吼喝,心头仿佛又有点活动起来,双目中也再度迸射出一片慑人寒光。
  但他一时之间,似乎还无法作出决定。
  令狐平于是淡淡一笑,并不加辩白。
  百手蜈蚣犹豫着转向首鹰皮舟问道:“皮老大意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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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锦衣护法

 

  首鹰皮舟尚未及有所表示,二鹰苗仲已抢着冷冷接口道:“今天太原城中,能叫黄山八鹰一死就是五个人物,应该不会太多。退一步说,就是满城都是这样的高人,能狠得下这份心肠,使得出这等手段的,也应该不会有几个!”
  令狐平笑笑道:“换句话说,要有便只有一个浪荡公子,是吗?”
  二鹰苗仲沉声道:“不错!”
  令狐平笑道:“既然本公子具有这份能耐,你想本公子就是承认下来,你朋友又准备拿公子怎么样?”
  萧百城又叫道:“叔叔,你看看他这种态度,你听听他这种口气,这小子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咱们黄山一派……”
  令狐平点头道:“一点不错,自从见了你这位俏郎君之后,黄山一派在本公子心目中的确打了个很大的折扣。”
  他扬起面孔道:“你老弟的伤只是一张脸孔,一身武功并未失去,你老弟要说话为什么不站到前面来。”
  萧百城不但未向前站,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令狐平微笑道:“这就对了!你老弟只剩下一次机会,要嚷要得没人禁止你,但最好站得远一点。”
  二鹰苗仲在八鹰中是脾气最坏的一个,刚才遭令狐平一顿抢白,就已经忍不住要出手,这时见令狐平语气愈来愈狂,当然无法再忍受下去。
  当下也不问百手蜈蚣同意与否,突然向前大跨一步,目怒道:“亮兵刃!废话少说!”
  令狐平一个倒纵,飞身退上台阶,向站在院中一角的瞎眼判官苏光祖笑着手一挥道:“苏分舵主陪这位朋友走几招!”
  锦衣护法的命令,一名分舵主哪敢违背。
  瞎眼判官只好提起精神,从袖管中取出一对判官笔,迎着二鹰苗仲,双手一合,赔笑说道:“苗朋友请多多指教!”
  这些地方,他比令狐平强多了,他居然知道这位第二鹰姓苗!
  不料二鹰苗仲却没有将他这位分舵主看在眼里,手中流星飞爪一甩,板着面孔,没好气地道:“老子要找的不是你,你滚开!”
  瞎眼判官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在总舵来的锦衣护法面前,不错,他的地位,诚然不高。但对帮外人来说,他姓苏的,不大不小也是一舵之分主,今对方竟以这等口吻对付他,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百手蜈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对二鹰之一言一行,完全采取着放任态度,既不鼓励,亦不制止。
  瞎眼判官强忍着一肚子火,又举了举手中的判官笔道:“苗朋友要找的不是我苏某人,就算我苏某人找你苗朋友也可以。苗朋友如果不肯先行出手,我苏某人可要得罪了!”
  二鹰苗仲一嘿道:“凭你也配!”
  左腕抖处,突然一爪飞洒过去!
  这种流星飞爪若是对准敌人迎面平飞过去,无异是一个人的手臂,突然加长了若干倍,在使用着掌招中的毒手五个搜魂。
  而一个人的手臂即使可能加长,也永远不及这种飞爪出手时来得快速。
  因为一个人的手臂,必须先抬起来,才能跟着打出,这种飞爪就没有这种限制。
  同时一个人受着身高的影响,攻敌之部位,也有一定的范围。无论是多强的高手,以及出拳有多快,对方也不难于事先看出攻敌之部位,能化解便化解,化解不了,尚可闪避。
  但遇上这种飞爪,你就永远无法预估对方将要攻取之部位。
  等你看出来,再想问避,也就退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的一身武功本来就不及这位黄山第二鹰,加上他使用的兵刃,又是兵刃中最短的一种,当然更不是这位第二鹰的敌手。
  二鹰苗仲这一爪与语音同时发出,话没说完。飞爪已到。
  瞎眼判官要想招架,已经迟了一步。
  二鹰苗仲手腕一沉,那流星飞爪立即应手深深插入瞎眼判官的右肩!
  瞎眼判官一个人站立不稳,人已随身踉跄冲出,手中的一对判官笔,不由自主地松手掉了下去。
  这种情形之下,二鹰苗仲顺势扬起另一端的流星,只须端上一脚,瞎眼判官也报销定了。
  但结果却非如此。
  接着来的变化,不但二鹰苗仲没有想得到,就是令狐平、哈魔、辛魔、百手蜈蚣等人也显然没有料想得到。
  原来全身向前扑倒的瞎眼判官苏光祖,虽然失去了兵刃和抵抗力,却仍始终保留着一样东西。
  一样什么东西?
  一肚子的怒火!不但未因失手而消失,反困死亡之临近,益发炽烈起来。
  这股怒火带给他一股无比的力量。
  他在向前栽下去时,只想到一件事,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死也无法瞑目,他得在死前捞回一点老本!
  所以,他身躯一着地,根本不作逃命打算,亦不顾右肩彻骨之痛,咬牙一个倒翻,反朝敌人脚下凑去。
  二鹰苗仲一招得手,未免得意忘形,他见瞎眼判官翻了个跟斗,尚以为是自己用的手劲太大,正想伸足去踹住瞎眼判官的肩胛,等奚落过几句后,再以脚尖,暗使阴功,叫对方落个骨碎筋折时,脚面上突然感到一阵透心剧痛!
  瞎眼判官一支判官笔,已戳穿他的脚背!
  他想摔踢,却挣不开,因为瞎眼判官自料必死,双手抱住笔柄,死命往下按,硬是不放手。
  二鹰苗仲只好再用流星往下打。瞎眼判官脑袋应声开花,二鹰苗仲熬痛不过,咕噜一声,也倒下了!
  首鹰皮舟飞身抢出,将二鹰挟去俏郎君面前一放,又迅速回到院心,向台阶上的令狐平冷笑道:“你小子还好意思不下来?”
  令狐平见两魔对瞎眼判官之死完全无动于衷,知道魔帮对平白送掉几条人命,并不当作一回事,于是,又转向追命镖钱大来,以传音方式。低声吩咐道:“钱护法上去收抬他。等会儿换上姓萧的,再由本座出手!”
  绝情翁辛占相冷冷加了一句道:“用不着客气,手脚利落一点!”
  追命镖钱大来点点头,足尖一点,飞下院心。
  首鹰一见来的又是替身。忍不住手指大骂道:“亏你小子还自称什么锦衣——”
  追命镖钱大来点点头,足尖一点,飞下院心。
  首鹰皮舟仗着一根流星飞爪已练得出神人化。虽然看出追命镖钱大来在龙虎帮中身份不低,仍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道,现在来的这位龙虎帮蓝衣护法,飞镖出手,向无虚发!
  他抬头向上,正好露出了咽喉。
  追命镖钱大来一镖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穿了他的咽喉!以致这位八鹰中的老大,人虽向后倒了下去,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最后眼珠子不动了,眼皮仍未能合上,仿佛仍在出神想着,喉管上的一支镖是从哪里来的?
  只有一个人留意到了追命镖钱大来的出手。
  这个人便是百手蜈蚣萧扬伟。
  只有行家遇上行家,才会留意这些地方。
  行家遇行家,有时很有意思,有时也很可怕。
  有时候不但可怕,而且是一件相当残酷的事!由于追命镖钱大来的一支亮镖,结果也引出百手蜈蚣萧扬伟一支亮银镖。
  后者的一支亮银镖,出手更快!
  几乎第一支亮银镖尚未穿过首鹰之喉管,百手蜈蚣萧扬伟的那支亮银镖就已奔向钱大来的太阳穴!
  这一镖是从侧面奔出的。
  打镖之能手,多半能打也能接。纵然接不住,躲也会比别人躲得灵巧些!
  可是,追命镖钱大来这一次却是例外!
  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一镖朝他打来!他甚至于想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无论是攻出一剑,或者是攻出一掌,都要用眼睛,打出飞镖,自不例外。
  他的警觉心相当高,但他绝没有料到,当他眼睛望向首鹰咽喉的一刹那,这位黄山掌门人的飞镖就出了手!
  他以飞镖打向首鹰,并不算偷袭。因为首鹰看到他飞下院心,也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
  首鹰的死,并不冤枉,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高!
  追命镖钱大来呢?如果死了,也不冤枉。
  他应该知道百手蜈蚣是什么样的一位掌门人,碰上这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掌门人,不加防范而遭毒手,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这追命镖结果竟没有死。
  因为百手蜈蚣出手虽快,旁边还有一双眼睛在注意着他,令狐平的一支降龙剑也不慢!
  剑光一闪而过,飞镖落地!
  钱大来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令狐平这一剑如果是抹向他的脖子,他的一颗脑袋应该已经不在颈子上了!
  等到他回过头去看见那支被剑击落的飞镖,他才知道,令狐平是来救他的命,而不是要他自己的命!
  这位蓝衣护法呆在那里,半晌不语。
  他呆在那里,并不是由于惊吓过度,而是为了想不透一件事。
  他想不透这位年轻的锦衣护法为什么要救他?
  正如他刚才始终没有想到要救那位瞎眼判官一样,在帮中见死不救,并不是什么罪过。
  人死了最重要的是对帮中有无利害关系,像火雷婆婆被抬回来,也不过是想弄清下手之人,如果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顶多向总舵送个信,根本没人为此关心。
  这位蓝衣护法缓缓向后退了出去,虽然院心中令狐平与那位黄山掌门人已战成一团,他却仍在为此事出神。他他不知道等会儿要不要向这位救命思公道谢,对另外两位锦衣护法,会不会因而引起误会?
  就在这时候,院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朗笑!
  接着只听百手蜈蚣萧扬伟怒声喝问道:“什么事好笑?”
  令狐平剑光一闪,飘然退出丈许,伸手一指,笑道:“请大掌门人看看身后,就知道了!”
  百手蜈蚣迟疑了一下,看出令狐平并无不良之图谋,方斜引一步,徐徐转身,向后望去。
  这位大掌门人目光所及,不由得当场目瞪口呆!
  原来那位俏郎君萧百城看出情势不妙,早不知于什么时候,采取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溜得无影无踪!
  百手蜈蚣,原指望他为二鹰起出脚背上的判官笔,将伤口包扎一下,顺便加以照料。
  现在才看出他根本就没有理睬!
  二鹰苗仲仍然躺在那里呻吟。那支判官笔也仍然插在脚背上!
  令狐平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大掌门人有这样一位识时务的爱侄,照道理说,也该心满意足了!”
  百手蜈蚣一声狂吼,脚下一跺,突然纵身向院外追了出去!
  二鹰苗仲,依然留在原来的地方。
  令狐平向追命镖手一招道:“来,将这位苗朋友抬去后面包扎一下,等他元气回复过来,再放他走,不要为难他!”
  追命镖钱大来依言将二鹰苗仲抱去后院,另外几名帮徒,则自动走过来,清扫场地。
  令狐平收起宝剑,走上台阶。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老弟刚才已经占了上风,为什么不一剑将那厮打发上路?”
  令狐平笑笑道:“我要是那样做,我就成了帮中的罪人了!”
  天杀翁呆了呆道:“这话怎讲?”
  令狐平笑道:“你们不见那小子已经溜了吗?我如果杀了这厮,那小子回去黄山,不难鼓其如簧之舌,一方面煽动全派与本帮为敌,说成掌门人与八鹰全死在本帮人物手中,一方面说不一定还会博得全派同情,因而取得掌门大位,我可不愿这样轻轻松松的便宜了这小子!”
  绝情翁点头道:“这样做得对!”
  令狐平又笑道:“这样让他们叔侄全部留下来,小的忙着逃命,老的忙着追拿,就没有人再来跟本帮啰嗦了。”
  天杀翁这才明白了放走百手蜈蚣萧扬伟,原来竟有这么多的好处,不由得竖起拇指夸奖道:“你老弟果然要得,硬是要得!”
  令狐平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是中了毒的人,不能使用真力啊!
  想到这里,不禁间道一声好险,差一点点就露出马脚!
  于是,他连忙暗中运气,使脸上现出苍白之色,然后故意摸摸额角,作不解之状,喃喃地说道:“怪了,怎么有点头晕?”
  天杀前忙朝绝情翁使了一道眼色,一面接口道:“大概是这几天没有睡好觉的关系……
  老夫昨天也有过这种现象……咳咳,不要紧……到里面去,喝几杯酒,歇一歇就好了!”
  三人刚刚进入大厅,追命镖忽然走进来报告道:“那个姓苗的不愿意走,他说他没想到黄山叔侄,竟是这样一对不讲情义的东西,他愿意留下来为本帮效劳。”
  令狐平大笑道:“好,好,这样我们就一点亏也不吃了!”
  绝情翁地点头道:“是的,这姓苗的比起我们那位苏大分舵主来,的确要高明得多,一个换一个,当然合算。”
  天杀前道:“他脚背上的伤,碍事不碍事?”
  钱大来道:“不碍。”
  天杀霸道:“会不会变成残废?”
  钱大来道:“不会的。”
  天杀翁道:“好,那你去告诉他,本帮决定封他为蓝衣护法,叫他放心好好休养。”
  追命镖转身待走,绝情翁道:“顺便去替令狐护法烫点酒来,令狐护法刚才耗了真力,有点不舒服。”
  追命镖钱大来躬身应道:“是的,卑座马上送来。”
  绝情老魔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叫追命镖去烫酒,不但说明了烫给谁吃,而且说出要酒的原因,这里的奥妙,自是不问可知。
  不一会,酒送来了,令狐平依丙寅奇士之指示,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便显露出愉快之神情,表示不舒服已告消失。
  现在,令狐平又多知道了一件事。
  追命镖钱大来也是一名心腹人物。
  他如今急着要办的,便是如何设法再跟丙寅奇士见一次面,因为惹不得支三解奉命回舵调兵,丙寅奇士也许还不知道!
  太原城中,突然平静了下来。
  先后发生的两把火,以及十多条人命,像一阵风似的,虽然引起一阵议论,但事情一旦成为过去,谈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令狐平又到张四烂眼开的那家赌场去了几次。
  丙寅奇士他想找是找不到的,他只有往这些地方跑,等对方前来与他会合。
  然而,奇怪的是,他在以后的五天中,一连去了四次赌场,那位丙寅奇士竟始终未见现身!
  丙寅奇士去了哪里呢?
  令狐平十分纳闷。
  连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也突然失去了消息。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丐帮弟子一样,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另外,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蓝衣护法支三解奉命回舵调兵,算一算日期,援兵早该赶到了。
  可是,这位蓝衣护法却一去就没有了消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令狐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表面上装作乐得清闲的样子,一面于暗中观察两魔之言行,想从两魔身上得到解答。
  两魔自从兽心老魔失去音讯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最近几天以来,神情更见消沉。
  连一向很少喝酒的绝情老魔。都一连喝醉了好几次。
  两魔喝酒时,一句话也不说。令狐平每日进进出出,两魔亦不加过问。
  桌子上永远放着三副杯筷,令狐平坐下来一起吃喝,两魔最多点一点头,令狐平如果表示要出去走走,今天不打算在舵中用饭,两魔也是点一点头。
  两魔沉默如此,想要在两魔身上寻求解答,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令狐平的想法却是这样的。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回答!
  最少,他已经看出了一点。就是对于丙寅奇士和龙虎帮主突然音息无闻,以及支三解一去不见回头,两魔似乎并不在意!
  换句话说,这种种令人纳闷的现象,显然早在两魔意料之中!
  这就是说,丙寅奇士和龙虎帮主目前是否仍在太原,或是已离太原去了别的地方,以及支三解为何迟迟不见带人前来,两魔必然清清楚楚!
  如此推测大体上是绝对站得住的。
  但这也为令狐平带来更大的困惑。
  丙寅奇士和他是同一边的人,如今他不知道这位大奇士的下落,两魔反而比他清楚,岂不成了笑话?
  不过,令狐平并不灰心。
  他对自己的智力有信心,只要是合乎情理的事,他相信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求得答案!
  分舵中的气氛,实在不适宜一个人静心思考。
  外面的景色已说明春天业已来到人间,而分舵中那股沉闷的空气,却仿佛仍然浸在残冬里!
  他再度来到城外丁跛子的菜棚。
  在茶棚中喝酒,本来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趣;加上茶棚四周,草木已呈绿意,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自然景色,当然要比酒楼中的情调强得多。
  他泡了茶,也要了酒,但只点了两样菜:一碟花生米,几块盐豆干。干丝烫蒜在这种节令已经吃不到了!
  有人喝酒,主张三不喝:人不对不喝,地方不对不喝,情调不对不喝。
  这是对的。
  不过,还少说了一样。菜太丰富了,也该不喝;就是要喝,也该少喝!
  面对着满席山珍海味,酒常成为一种点缀品;很多人往往在喝醉之后,都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
  他的注意力被菜肴分散了。
  那不是喝酒。
  那是糟蹋酒,如果喝的是好酒,简直是一种罪过!
  会喝酒和懂得喝酒的人,面前桌上绝不会有很多菜。叫了满桌的菜再喝酒,那不是喝酒,那只是摆阔。
  令狐平是个真正懂得酒中三味的人。
  真正懂得喝酒的人,也永远不会喝醉,而只保持着一种醉的感觉。
  过去这两三年来,他被人喊成浪荡公子,多半与酒有关,因为经常有人看到他这位浪荡公子烂醉如泥!
  其实,那是他有意装出来的。
  他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成不了声名狼藉的浪荡公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公子,也许到今天无人知道武林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龙虎帮!
  茶棚中的茶客并不多。
  令狐平已有三分酒意。
  这正是一个人思路最明朗的时候,令狐平终于找到了他想获得的答案。
  一个可怕的答案!
  他回忆起日前在这座茶棚中与丙寅奇士一起喝酒的情景,那时丙寅奇士并没有告诉他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只说有事时,他会与他联络;如今联络突然中断,那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这位丙寅奇士已经离开太原!
  同时,不难想象得到的是,丙寅奇士离去时,一定走得异常匆促,甚至连与他先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事逼得这位大奇士如此匆促离去呢?
  那也应该只有一个解释,是受了那位龙虎帮主的影响!
  如再配合蓝衣护法支三解调兵不见下文一点来看,他已隐隐约约的忖度出事情的概略。
  那就是,支三解返舵调兵是不会错的,但这一支兵马,并不是准备调来太原!
  说得明白一点,那位龙虎帮主在一再损兵折将,老羞成怒之余,无疑已将箭头不是指向奇士堡,就是丐帮总舵!
  以上这两处地方,又以丐帮总舵之可能性较大,因为这位大帮主尽管恼火,要想捋奇士堡的虎须,一时大概还没有这份胆!
  哈、辛两魔之所以悒悒不乐,也是可以解释的。”
  因为龙虎帮主虽让两魔知道了他下一步的计划,却没有让两魔直接参与这次行动。
  在龙虎帮主也许另有原因,但在两魔心目中,无疑已有不被重用的感觉,以两魔之心高气傲,这种感觉当然不怎好受。
  令狐平想到这里,当然没有心情再喝下去。
  就在他喊来伙计,准备结账离去时,忽然从茶棚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那伙计哈腰赔笑道:“相公不喝了吗?”
  令狐平侧扬着脸道:“谁告诉你说我不喝了?”
  那伙计一怔道:“那么……”
  令狐平指指酒壶道:“酒喝完了,喊你过来添酒!”
  那伙计忙道:“是,是,添酒!”
  令狐平道:“再带个酒杯来。”
  那伙计道:“嗯?”
  令狐平道:“我可能有个朋友要来!”
  那伙计又打了一躬道:“是,是,再带个酒杯来。相公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令狐平摆手道:“没有了,去吧!”
  伙计走了,进来的那人正站在茶棚门口,向茶棚中四处张望,伙计以为他只是找人,也没有过去招呼他。
  这个人令狐平并不认识。
  但是,令狐平敢跟任何人打赌,这人如果是来找人,要找的人十之八九必然就是他这位浪荡公子!
  他这种推断,并不是完全依靠直觉。
  这人的相貌很平凡,年约三十上下,一身衣着,十分光鲜——问题也就出在这一身光鲜的衣着上!
  因为这位仁兄显然不是经常有种好衣服穿的人。
  那股别扭劲儿,就好像领口和袖口上都生满了刺,不是僵着脖子,就是绞着手臂,他自己别扭,别人看了也别扭。
  一个人穿得起好衣服,却穿不惯好衣服,是什么道理呢?
  在这些地方,令狐平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锐利,他几乎第一眼便看出来这人是一名丐帮弟子!
  那人终于也看到了他。
  令狐平扬扬手笑道:“嗨!孙老板,您好。孙老板也是喝茶来的吗?来,来,这边一起坐!”
  那人含笑走过来,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一股疑讶之色。
  令狐平笑着又说道:“孙老板这几天手气如何?”
  那人坐下之后,前后望了一眼,低声道:“小的姓吴,钱字光宗,外号‘富贵丐’是汾阳分舵的二结‘钱粮司事’。不过……小的……却已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跟公子见过面。”
  令狐平笑道:“就在这里!”
  富贵丐吴光宗怔了任道:“就在这座茶棚里?那……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令狐平笑道:“就是现在!”
  那位富贵丐这才明白了令狐平语意所指,不由得脸一红道:“公子真好眼力……”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你下次改变身份,最好找一套旧一点的衣服,这种新衣服穿在身上,有时会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一定。”
  富贵丐惶恐地道:“小人受教。”
  令狐平笑道:“这座茶棚如今安全得很,你只管放心说话就是了。是不是敝堡那位丙寅奇士吩咐你来的?”
  富贵丐道:“是的。”
  令狐平道:“贵帮太原分舵的弟子,目前是不是全部撤去汾阳?”
  富贵丐道:“是的。”
  令狐平道:“撤过去多久了?”
  富贵丐道:“前天夜里到达,小人跟着就动了身,想不到这样巧,一来到这里就碰上了公子。”
  令狐平道:“假如你在这里碰不到我,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找?”
  富贵丐道:“张四烂眼的赌场。”
  令狐平点点头,又道:“丙寅奇士吩咐你来怎么说?”
  富贵丐道:“他老人家说,龙虎帮主已打定主意,准备带人袭击本帮中条山总舵。他老人家须连夜赶去中条山,采取紧争应变措施,故吩咐小人来向公子送个信,因为他老人家断定公子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
  令狐平道:“是的,我在这一边,对这事的确一无所悉。”
  富贵丐道:“他老人家要小人来向公子送信的意思,并不是希望公子也赶去中条支援,而是希望公子提高警觉,因为那位龙虎帮主如不让公子知道这件事,使证明他对公子还没有完全信任!”
  令狐平笑笑道:“这个我会留意,谁想动我这位浪荡公子的脑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富贵丐道:“另外,他老人家希望公子设法返回途马答该帮总舵,龙虎帮主如果带走帮中那两名长老,总舵中便以锦衣护法的地位为最高,这是一个相当难得的机会,一定不难大有收获……”
  令狐平拦住他的话头,笑道:“最好能设法除去那位‘全才堂主’——是吗?”
  富贵丐露出又惊又佩之色,呆了呆,方道:“公子思路如此敏捷,真了不起!”
  令狐平道:“除此而外呢?”
  富贵丐摇摇头道:“没有了,他老人家只吩咐了这么多。”
  令狐平笑道:“你说本公子思路敏捷,那只是你吴兄的看法。有一件事,本公子到今尚未能想得透——贵帮太原这边的一批弟子,当北门外那座分舵焚毁之后,便一起搬去薛家祠堂,后来离开薛家祠堂,据说是来了南门一带,但南门这一带根本没有一处可以一下容纳几十个人的地方,贵帮那些弟子,好像一个个都学会隐形术,这件事在本公子看来,始终是一个谜。不知吴兄有没有听你们那些撤去汾阳的兄弟提到这一点?”
  富贵丐微感意外道:“公子真的不知道?他们还以为公子当天就已经看出来了呢?”
  令狐平道:“当天?”
  富贵丐道:“是啊!他们原来是分散在城脚下那些贫户中,临时接得上官前辈的火急通知,说是该帮将有人过来沿着城脚搜查,便一齐穿上预先准备好的衣服,就像小人现在穿的这一套一样……”
  令狐平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茶棚中生意那样好,使来晚了的人,几乎找不到座位。妙,妙,这一手果然高明!”
  富贵丐陪着喝了一会儿酒,接着便起身告辞。
  令狐平亦不挽留,然后,他付了茶酒账,也跟着返回城中。
  哈魔和辛魔也在分舵中喝酒。
  二鹰苗仲的脚伤已愈,正跟追命镖钱大来站在院子里谈话。
  令狐平向两魔建议道:“这儿的这座分舵,每年收益不少,我看不如破格交由一名蓝衣护法来主持。”
  杀天翁道:“老弟中意帮中哪位蓝衣护法?”
  令狐平道:“我看外面这位苗老二,人还相当能干,倒不如就交由他来主持,这样也可以省去一番周折。”
  天杀翁道:“也好。”
  令狐平接着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太原这鬼地方,我实在呆厌了,上官亮那厮如果已经离开太原,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走。”
  绝情翁突然向厅外喊道:“钱护法,你们两个进来!”
  追命镖与二鹰苗仲应声走进来。
  绝情翁冷冷交代道:“苗护法自即日起,主持这座分舵,老夫等回总舵后,再命第一堂记名备案。钱护法去备马匹,我们回去!”
  这老魔性格虽然孤僻,但对令狐平的主张,却几乎从来也没有反对过,令狐平真没想到这老魔会决断得如此干脆!”
  第三天傍晚时分,一行回到遮马谷。
  丙寅奇士料得不错,如今谷中之首脑人物,只剩下一个花脸阎罗宰父桧。
  两位护帮长老,“庄老”和“艾老”,还有锦衣护法风云剑舒啸天,显已全被那位龙虎帮主带走了。
  锦衣护法以下,被调出多少人,就不易知道了。
  令狐平仍住原先那间石室内,室内之各项摆设,与他离去时完全一样,就只少了那个侍候他的少女如意。
  看到室内那些器皿,令狐平不禁感到一阵迷惘。
  那个痴情的丫头,在中条山丐帮总舵内,一定眼巴巴的成天望着他去。
  而他,不但不知道哪一天会去那座丐帮总舵,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走出这座恶谷……
  帮中又为他派来一名供使唤的少女。
  派来的这名少女叫秋云,年纪与如意不相上下,姿色与如意亦在伯仲之间。
  但这丫头显然要比如意成熟得多。
  如意如果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这丫头无异已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这丫头身上已找不出一个少女应有的那份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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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金龙剑客

 

  这丫头被派来侍候他,显然是从很多丫头之中挑选出来的。
  因为谷中的一些丫头,他已见过不少,一般说来,姿色多属中平,能选出这样一名丫头,并非易事。
  同时,由于有着如意那丫头的前车之鉴,他晓得这丫头一定深为几个老魔所信任。
  相信发生在如意身上的事,绝对不会再在这丫头身上发生。
  所以,他猜想得到,这丫头今后监视他的方式,以及媚惑他的手腕,势必亦较如意那丫头来得高明。
  这也就是说,他的态度,也得随之改变。他对待这丫头,将不能仍像以前对待如意那丫头一样意图加以感化。
  他不能栽筋斗栽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毛丫头手里!
  当天晚上,花脸阎罗摆酒为他们从太原回来的这一行接风。应邀作陪着,是五堂堂主,及四名黄衣护法。
  帮中之黄衣护法,本来有八名。因为“金龙剑客”盛文修已脱离魔帮,回返正派阵营,“火雷婆婆”又继“毒马蜂”宗一鸣之后被杀,“大力金刚”尚元阳为龙虎帮主带走,故剩下来的四人是:
  “多刺蛾眉”阴小小、“天台蟹叟”古永年、“青城刀客”柳奕吾,以及一名令狐平以前没见过的驼背老者。入席之后,经过介绍,令狐平方知道这名驼背老者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太白山八指叟萧人甲!
  不过,令狐平留意的,还是那五位堂主。
  因为上一次在他“受封”为“锦衣”护法的盛宴上,五堂堂主虽然都参加了,却未有人为他介绍。
  也许介绍过,但那也一定是在他酒醉之后。
  他当时一方面为了避嫌,一方面也因为未将五堂堂主放在心中,故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五人的出身来历。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他知道“五堂”中有个“全才堂”,而这位“全才堂主”竟然就是“谈笑追魂”尤胜唐之后,他才知道五堂堂主地位虽在黄衣护法之下,实际上的权利和重要性,却非黄衣护法所能比拟。
  他坦然说明上次因醉酒之故,未能听五人之姓名和职掌,要花脸阎罗为他重新一一介绍。
  花脸阎罗似乎非常欣赏他这种爽快的作风,乃又为他重新介绍那五位堂主,并详述五堂之职。
  原来五堂的堂名是:“内堂”、“外堂”、“龙虎堂”、“万象堂”、“全才堂”。算称“第一”到“第五”堂。
  第一堂堂主名叫赵又同。
  第二堂堂主名叫胡威。
  第三堂堂主名叫蔡义。
  第四堂堂主名叫高仁智。
  第五堂堂主当然就是那位谈笑追魂!
  五堂之职掌则为:
  第一堂管总掌人事。
  第二堂管分舵人事。
  第三堂负责对外之一切行动。
  第四堂负责财务、庶务,及有关之各项杂差。
  第五堂担任特别任务,如医疗、侦讯、卧底、筹谋等。
  五堂中以第三堂——龙虎堂——人数为最多,所有之各级护法,差不多都属这一堂。
  从老魔并未讳言全才堂主就是那位谈笑追魂看来,老魔所介绍之五堂堂主姓名和职掌,显然相当可靠。
  由此亦可见老魔已对他相当放心。
  这一趟太原之行,他的表现,在这位花脸老魔看起来,无疑十分满意。因为他有机会逃跑。他并没有逃跑;他有机会对三贫等人下手,他也没有下手。除此而外,对他这位浪荡公子还有什么需要提防的呢?
  令狐平有点奇怪,五堂堂主可说是魔帮中的灵魂人物,然而,在五人之中,除了一个谈笑追魂,另外的那四个名字,他竟连听也没听到过!
  当今黑白两道之中,凡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他多半都有所耳闻,这四个家伙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他当然不便追问。
  花脸阎罗笑道:“对于五堂之职掌,还有没有你老弟不明白的地方?”
  令狐平笑答道:“有!”
  花脸阎罗一哦道:“还有什么地方你老弟不明白了?”
  令狐平指了指谈笑追魂,笑着道:“过去武林中有很多新兴的帮派,因为对部属不能放心,为了加强控制起见,往往会施以药物,以防中途叛变,我不知道我们这位尤堂主有没有在本座身上也使上这种手脚?”
  此语一出,满厅为之愕然!
  在座的那些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显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浪荡公子竟会突如其来的问出这么一番话来。
  花脸阎罗哈哈大笑!这是这老魔的一手绝招。上次令狐平一剑劈了那个毒马蜂,换来的便是这种笑声。
  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地道:“你老弟真会说笑话……绝……绝……绝透了!哈哈……有你老弟在座,再沉闷的场合,我看都会热闹起来……你们大家听听,这话问得多妙?哈哈哈!尤堂主,你说话呀!你有没有在我们这位老弟身上使手脚?我看我们尤堂主一定是吓呆了!好一个浪荡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别说动剑了,就是一句话,都能使人魂飞魄散……哈哈……哈哈哈哈!”
  老魔这一笑,大家都笑了。
  那位谈笑追魂的脸色也慢慢的回复自然。
  他等众人笑定之后,方才露出笑容说道:“本堂不知道护座说的是笑话,乍一听来,还真的吓了一大跳。本堂胆有天大,也不能敢做这种事,如果连本帮锦衣护法都使手脚,我这个全才堂主,岂不是活腻了?”
  令狐平笑道:“本座不过寻寻你尤堂主的开心而已,你如果真的使了手脚,我绝不会觉察不出;我若是发现你敢这样做,此刻席上早就没有你这号人物了。”
  结果,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二更将尽,方于愉快的气氛中散席。
  散席之后,各回住处,只有一个谈笑追魂,没回自己的地方,他等众人散尽,蹑手蹑脚摸去花脸阎罗石洞中道:“这小子刚才那一番话,想想实在怕人。如果护座认为这小子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我看不如拿解药把他那一身毒除去算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止一个二个,万一漏了风声,本堂准得倒霉,这小子说得出做得到,日夕相处,防不胜防,到时候一个措手不及,谁也救不了本堂。”
  花脸阎罗沉吟道:“过一二天问问秋云,看情形再说不迟。”
  秋云这丫头果然使令狐平大感头疼。
  这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却很懂得男人的心理,她绝不以任何狐媚的行动或言词向令狐平加以挑逗。
  她似乎深知道自动送上嘴的女人,会倒男人的胃口。
  同时她显然又知道一个女人若是一味地自抬身价,随时摆出一副不可犯的样子,同样的也会使男人意兴索然,如敬鬼神而远之。
  所以,这丫头不分早晚,无论人前或人后,总是表现得恰到好处。
  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不但不该说的不说,就是该说的也尽量以微笑,点头或摇头等表情代替。
  这是任何一个女人均必须知道,也必须学会的两件事:保持愉快的笑容,少说没有用的话!
  任何一个女人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相貌即使再平庸些,也不难赢得男人的欢欣。
  这也许正是男人与女人不同的地方。
  男人需要表现,男人不怕表现;口才是一个男人的才华之一。一个谈吐风趣的男人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一个宠儿!
  除了媒婆,女人恰巧相反。
  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男人们最先注意到的,往往是其中留心别人说话,而自己却很少开口的那个女人!
  一个能言善道的女人,纵然能使男人折服,但永远也别想男人真心喜欢她:一个家庭里如果有着这样一个女人,酒馆和茶楼一定会增加不少生意。——秋云最大的长处,就是话少。
  而这一点,正是令狐平感到头疼的原因。
  他几乎无法不对这丫头生出好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了,他没有想出除去那位谈笑追魂的良策,却几次都差点跌进秋云这丫头的绯色陷阱。还好以前有过一个如意。
  他每次被这丫头无微不至的侍候感动得不克自持时,他便会想起如意。
  拿如意一比,他就会想到这丫头的种种表现是做作出来的,如果换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
  这样一想,他便不难回复冷静。
  花脸阎罗听丫头秋云暗中报告令狐平始终没有企越雷池的举动,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以醇酒美人名满江湖的浪荡公子,会突然变成柳下惠?
  老魔着人悄悄喊来那位全才堂主。
  谈笑追魂听了似乎也有点不相信。
  花脸阎罗道:“那么,你看会不会是秋云这丫头没有说实话?”
  谈笑追魂道:“这倒不会。这丫头又不是一个黄花闺女,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这里面我看必定另有原因!”
  花脸阎罗道:“你的意思……是说……秋云这丫头,不中小子之意?”
  谈笑追魂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花脸阎罗道:“目前谷中就数这丫头姿色出众,如连这丫头也不能打动小子的心,另外还能去哪里找出这样一个可人的丫头来?”
  谈笑追魂道:“也许我们那位阴护法会有办法亦未可知。”
  花脸阎罗微怔道:“谁?阴护法?”
  谈笑追魂道:“这是目前惟一的一着棋!”
  花脸阎罗惑然道:“阴护法……已经三十出头……你以为小子会看得上眼?”
  谈笑追魂微微一笑道:“我们阴护法的一套,护座又不是不知道,根据过去的例子,有几个人在接近我们这位阴大娘之后还会想到她的年龄?”
  花脸阎罗点点头,迟疑地道:“说是这样说,不过这小子不同于一般人,阴护法的那一套,只有我们几个清楚,万一这小子理也不理,你叫她如何施展?”
  谈笑追魂道:“这一点由本堂负责就是了。”
  花脸阎罗道:“用药?”
  谈笑追魂笑道:“否则护座还有什么更妙的主意?”
  花脸阎罗道:“这小子帮主还有大用,你用药若是被他觉察了,闹开来不好收拾。”
  谈笑追魂笑道:“这个护座放心,本堂的这种药,与一般江湖郎中卖的完全两回事,保管小子不会想到是药物作祟。”
  花脸阎罗道:“好!你去跟阴护法商量商量吧!”
  第二天,令狐平刚刚吃完早点,秋云忽然扬着一份红帖子,从外面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说道:“又有酒喝了,宰父老护法今天做生日。”
  令狐平道:“做多大的生日?”
  秋云道:“六十四。”
  令狐平道:“要不要送礼?”
  秋云道:“不要。”
  令狐平道:“不送礼,酒怎么喝?光着手去,总不成话说,多少也得意思意思呀!”
  秋云道:“那边送帖子来的人说,老护法交待,这是小生日,只请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大家一律不许破费。”
  令狐平道:“什么时候开席?”
  秋云道:“晚上。”
  令狐平道:“在老护法住的地方?”
  秋云道:“是的。”
  令狐平道:“你到值日护法那边去过了没有?”
  秋云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有没有帮主的消息?”
  秋云道:“没有。”
  令狐平道:“其他有没有什么事?”
  秋云道:“岳阳分舵送来了一批酒,我们这里分到三缸。”
  令狐平道:“另外呢?”
  秋云笑了笑道:“另外——”
  令狐平道:“另外怎样?你怎么不说下去?”
  秋云掩口道:“另外由天水分舵送到十二名胡人女子,一个个长得都很不错,依照帮中规定,锦衣护法有权……”
  令狐平一哦道:“有权怎样?”
  秋云吃吃而笑道:“有权先挑!”
  令狐平道:“挑来做什么?”
  秋云红脸笑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婢子如何知道。”
  令狐平也笑道:“你看本座要不要去挑两个下来。”
  秋云道:“挑下来又不愁养不起,不合意还可以再送出去,为什么不可以挑两个下来,换了婢子就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令狐平目光一转,又笑道:“那你就去替本座挑一个下来如何?”
  秋云竖起一根指头道:“只挑一个?”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一个就可以了。”
  秋云欣然道:“好!婢子马上就去,婢子刚才已经看中一个。等婢子带她回来,包你看了会满意!”
  说着,竟真的转身走了。
  这是这丫头的另一长处。她说得那样自然,走得那样高兴,一点点醋意也没有!
  这使人不由得想起,讨老婆要讨上这样一个女人多好?
  在这丫头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短处来。令狐平望着丫头离去的背影,怔怔然出了好一会神,他真希望是自己多疑,这丫头的种种表现,完全出自良善的本质,而非由于几个老魔授意!
  不消一盏热茶工夫,秋云果然领进来一个蓝衣少女。
  令狐平又呆住了!
  这名蓝衣少女面目之姣好,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云竟肯挑来这样一名少女!
  那胡女盈盈下拜道:“叩见主人!”
  令狐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胡女道:“忆娘。”
  令狐平道:“多大年纪?”
  忆娘道:“十六。”
  令狐平道:“有没有练过武功?”
  忆娘道:“没有。”
  令狐平手一摆道:“好!起来。秋云带她出去,让她在外面住下,然后你一个人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秋云将忆娘送去外面之后,进来问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好个俏皮的丫头,竟仿着刚才那名胡女的语气,不喊他公子,而喊起主人来,居然一本正经,笑也不笑一下。
  令狐平拉住她的手,隔了片刻才说道:“秋云,我问你——”
  秋云眼角微抬道:“问什么?”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你当初进来的时候,情形是不是跟刚才这个忆娘一样?”
  秋云摇了摇头。
  令狐平道:“哦?那么你是怎样进来的?”
  秋云道:“我是跟我爹一起进来的。”
  令狐平道:“你爹是谁?”
  秋云道:“是这儿以前的一名蓝衣护法。”
  令狐平道:“以前?”
  秋云垂下头道:“爹已经死了!”
  令狐平错愕了一下,带着歉意道:“噢噢,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想到令尊已经去世。”
  他停了停,又道:“照这样说来,当初来这里,一共就只有你们父女两人?”
  秋云道:“是的。”
  令狐平道:“令堂呢?”
  秋云道:“爹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娘的事。”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爹为娘杀了一个人,在外面站不住脚,才到这里来的。”
  令狐平道:“哦?”
  秋云道:“详细的情形,婢子也不甚清楚,因为爹对这事始终不愿多提,婢子只知道,爹杀的那个人,原是爹的朋友,婢子一向都喊他叔叔。”
  她接下去说道:“后来,有一天,爹半夜里忽将婢子摇醒,合乘一匹坐骑,什么也没有带,就这样匆匆从家中跑了出来。爹那天有事进城,不知道为什么半夜突然回家,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与叔叔翻脸。第二天婢子问娘怎么没有跟出来,爹说娘到外婆家去,是被叔叔气走的,所以他才将叔叔杀死……”
  令狐平点点头,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过了一会儿,改变话题问道:“令尊去世多久了?”
  秋云道:“到这里来的第二年。”
  令狐平道:“四年前?”
  秋云道:“差不多。”
  令狐平道:“令尊怎么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秋云道:“那时这儿谷中的护法还很少,恐怕连现在一半的一半都没有,所以那时大家每个人都很忙……”
  令狐平道:“是因为劳累过度?”
  秋云道:“是的,有一次他跟宰父老护法出去,路上感染风寒,回谷没有多久,就因为药石无效而告不治。在这以前,他就常说太累了,很想体歇一阵子,但眼看别人都在忙,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偷闲……”
  令狐平忍不住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这丫头的父亲,算来也是个开帮功臣,想不到一个功臣的遗孤,最后却落得这种命运!
  他想了想,又问道:“这样说你家中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你也不知道了?”
  秋云摇摇头。
  令狐平道:“我现在喊你进来,是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秋云点头道:“知道。”
  令狐平诧异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
  秋云道:“我会告诉忆娘,要她好好侍候公子。”
  令狐平道:“胡说!”
  秋云呆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什么地方说错了。
  令狐平道:“知道吗?要她以后好好侍候两个人,你、我!这里的一切杂务,以后都交给她做。你专管每天各处传传话就可以了。”
  秋云脸孔一红,俯首赧然道:“婢子哪有福分要别人侍候。”
  令狐平笑笑道:“你能认识浪荡公子,这份福气还算小了吗?”
  当天晚上,四名锦衣护法,四名黄衣护法,五名堂主,席开三桌,共同为花脸阎罗祝寿。
  喝到后来,哈魔和辛魔,首先以不胜酒力退席。
  接着,第二堂堂主胡威,第三堂堂主蔡义,也跟着以同样理由告辞。
  黄衣护法中的“天合蟹叟”古永年和“青城刀客”柳奕吾,因为轮值巡谷,自然不能喝得太多。
  “八指叟”萧人甲,嗜酒如命,本有意奉陪到底,无奈今晚喝的酒太好,而他又不肯放过任何一次干杯的机会,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提前酩酊大醉,被两名黑衣护法抬回住处。
  剩下来的六个人,除了主人花脸阎罗和令狐平之外,是黄衣护法多刺蛾眉阴小小,第一堂堂主赵又同;第四堂堂主高位智,第五堂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后。
  第一堂堂主赵又同不久也醉了。
  这位第一堂主一点也看不出有醉意,只见他喝得好好的,忽然摆手要众人停下来,听他唱一段扬州小调。
  众人还没有弄清他意思,他已经捏起嗓门,细声细气地唱了起来:
  一更京鼓里
  月儿照花湾
  小妹妹等郎,郎呀郎不来……
  边唱边带锣鼓点子,仿佛还不过瘾,竟又离开酒席,一手叉腰,一手作势,碎步扭起身段来。
  扭呀扭的,终于咕噜一声,栽倒下去。
  众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谈笑追魂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几个,也该罢手了,别都喝成我们赵堂主这副架势,明天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花脸阎罗向令狐平问道:“老弟意下如何?”
  令狐平笑了笑道:“小弟也差不多快醉了,再喝下去,说不定第一个要步我们这位赵堂主的后尘,我看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花脸阎罗道:“那就喝点茶再走吧!”
  多刺蛾眉笑道:“谢了。”
  花脸阎罗道:“怎么呢?”
  多刺蛾眉笑道:“护座这儿的酒是不错,茶可不敢恭维。”
  花脸阎罗也笑道:“我这里的茶叶当然不能跟你那里的茶叶比。”
  多刺蛾眉笑道:“所以这句话就该由奴家来说!”
  花脸阎罗欣然道:“好,好,到你那边喝茶去!”
  多刺蛾眉向令狐平道:“令狐护法肯赏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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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郎情妾意

 

  令狐平有点犹豫道:“太晚了吧?”
  多刺蛾眉睨了他一眼道:“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去?”
  令狐平触及这女人的眼光,心头不期而然为之一荡。
  这女人本来就生得很迷人,在喝过几杯酒后,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可爱起来。
  他的头脑,仍很清醒,他知道他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
  在他这时候的感觉中,他真恨不得这女人邀请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大娘别说笑话……”
  花脸阎罗连忙接着道:“那就走啊,还等什么呢?”
  第四堂主高位智道:“本堂明天一早便得核算各舵解缴之规银,只好失陪了。”
  花脸阎罗道:“不,这事要紧,由他去吧!”
  这时约莫二更左右,虽说春天已到,夜风迎面吹来,仍然相当寒冷,由花脸阎罗住处去到多刺蛾眉的住处,需走过一片很辽阔的谷地,花脸阎罗和谈笑追魂边走边谈,渐渐落去身后。
  多刺蛾眉不住喊着冷,一面往令狐平身上挨拢。
  令狐平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臂搂紧了她的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几乎忘记身后尚有别人跟着,手臂愈搂愈紧,一点也不避讳。
  走到多刺峨眉居住的那座石洞门口,谈笑追魂借口还要回去照应丹炉,表示了一番歉意,也跟着告辞走了。
  多刺蛾眉亦未加以挽留。
  花脸阎罗上前从门旁一个小通风口中,伸手拉了三下牵绳,没隔多大工夫,石门缓缓开启。
  这种石洞之形式与构造,多半大同小异,门户由密组控制,完全关闭之后,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能打得开。
  另外,在每一座石洞的门外,开着几道通风口,在其中一个通风口内,以一条长绳,连接里面的一块云板,作为喊门之信号。
  喊门之信号,分为很多种。
  从牵绳拉动的次数上,不但可以表示出事情之缓急,且可以分别出喊门者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明来人属于那座香堂。
  这种设计,周到而安全。
  即使敌人潜入谷中,如果不明喊门信号,将永远无法伤害到洞中人一根毛发。
  石门打开之后,多刺蛾眉方从令狐平臂弯中挣脱出来。
  眼前这座石洞虽与一般黄衣护法居住者无甚分别,但由于布饰之精巧,使人一走进去便有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女人出门,或是从外边回来,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换衣服,重新化妆。
  多刺峨眉当然不会例外。
  她向两位锦衣护法告了罪,便往后面卧室中走了进去;等这女人再从卧室中容光焕发地走出来时,两名女婢也已将茶泡好。
  这女人所收藏的茶叶,果然与众不同。
  茶碗盖一打开,就散发出一股清香,气味芬芳,使人欲醉。
  花脸阎罗笑着向令狐平问道:“老弟,这种菜如何?”
  令狐平木然点着头道:“好,好……”
  他虽然知道茶不错,但他这时已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了。
  他注意的是那女人一双令人销魂的眼睛。
  那双令人销魂的眼睛里,才是最好的“茶”,才是他最想喝的“茶”!
  茶是用来止渴的,而那女人眼中的茶,却使他更感到混。
  花脸阎罗忽然啊了一声道:“老夫差点忘了一件事!”
  多刺蛾眉娇声道:“什么事?”
  花脸阎罗道:“娘娘吩咐老夫今晚进宫报告丐帮中条总舵之地形,以便派人增援帮主,老夫到现在才想起来,真是该死之至!”
  多刺蛾眉道:“那你就快去吧!”
  花脸阎罗道:“是的,老夫得赶紧去一下;对不起得很,只好失陪了。”
  说着,拱了拱手,起身匆匆而去。
  现在,室内就剩下两个人了。
  多刺蛾眉含笑走过来柔声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我们把茶端到里面去,好好坐下来慢慢地喝着聊聊怎么样?”
  令狐平胸中有火在燃烧,突然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搂住,狂吻不休。
  女人喘息着轻轻推了他一下道:“这里不好……”
  令狐平理智业已完全丧失,根本不理她的话,一口吹熄油灯,跟着便是一阵粗野的动作。
  黑暗中,只听“咝咝”声响,女人一身衣服,似已“化蝶”飞去。
  一阵宽衣之声过去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两人的嘴巴,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封死了,只有那张大皮椅,发出极轻的响声……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
  墙壁上的云板,突然敲响。
  达达!
  达达!
  达达!
  ………………
  ……………………
  短促的双连声,连响七次。
  这是谷中城门信号中,最紧急的一种。
  平常这种信号,只代表两种意义:一是表示帮主有事召见。一是表示谷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如今帮主不在谷中,其意义当然属于后者。
  谷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呢?
  他迅速推开那女人,摸索着衣服,一面喝令点灯。
  不一会,女人的衣服也穿好了,同时自卧房中擎出另一盏罩灯。
  那两个使唤的丫头还真沉得住气,直到这时候,方揉着惺忪睡眼,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从另一间石室中走了出来。
  多刺蛾眉道:“去看看谁在喊门,顺便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丫头去了片刻道:“是令狐平护法屋中之秋云,问她什么事,她不肯说,她说要当面向令狐平护法报告。”
  多刺峨眉颇感意外道:“是秋云那丫头?”
  令狐平也有点意外道:“那丫头还在不在外面?”
  一个丫头答道:“在!”
  令狐平道:“去喊她进来。”
  那丫头应了一声是,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将脸上犹带着几分惊悸之色的秋云领来石室中。
  令狐平问道:“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秋云点点头,嘴唇角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忽又忍住。
  令狐平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
  秋云低下头去,嗫嚅的道:“在这里……婢子……恐怕……不方便说。”
  令狐平益发诧异道:“不方便说?”
  秋云低着头,没有开口。
  多刺蛾眉道:“这丫头一向很少大惊小怪,她既说不方便说,必然另有原因,时间也不早了,你就赶回去看看吧!”
  令狐平告辞出来,到了外面,忍不住又问道:“究竟……”
  秋云朝身后望了一望,方低声回答道:“是关于忆娘那丫头,婢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胆有天大,居然心怀不轨,竟想谋杀公子……”
  令狐平听得一愣道:“那丫头想谋杀我?这是谁告诉你的?”
  秋云道:“没有谁告诉婢子,是婢子亲眼看到的。”
  令狐平道:“你看到什么?”
  秋云道:“我发现那丫头身上偷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令狐平道:“这也许是那丫头为防身而携带,并不一定就是为了谋杀我呀!”
  秋云道:“婢子起初也是这样想,但那丫头作贼心虚,她被婢子于无意中撞破此一秘密后,业已坦白招认出来,她的确有这种企图。”
  令狐平道:“丫头怎么说?”
  秋云道:“她说,她这次被掳来谷中,已抱定必死之心,哪个男人想动她的歪念头,她就会赏哪个男人一刀!”
  令狐平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她的歪念头?”
  秋云默不作答,向前走出很远一段之后,才突然抬起脸孔问道:“今天不说是宰父老护法的生日吗?”
  令狐平愕然道:“谁说不是?”
  秋云迟疑地道:“那么……”
  令狐平噢了一声道:“你意思是说,宰父老护法做生日,最后怎会跑去阴护法那里,是吗?”
  秋云道:“是啊!”
  令狐平道:“那是因为喝完了酒,大家想到要喝茶,阴护法说她那里备有上好的茶叶,所以大伙儿才应邀转去她那里。”
  秋云又道:“大伙儿?婢子刚才怎么只看到公子一个人?”
  令狐平想起刚才的情景,双颊不禁一热,还好在夜色中,他虽然红了脸,秋云也无法看得到。
  他咳了一声,答道:“那是因为……吱吱……因为……去到那里之后,赵堂主要回去核算钱粮账目,尤堂主需要回去照应丹炉,宰父老护法要去娘娘那里报告一件事……咳咳……
  一个个喝完了茶,都先告辞而去……我也正想走,恰巧碰到你来……凭良心说……她那里的茶……的确不错……过两天我真想去向她要点茶叶来,自己泡来喝喝。”
  他扯了个大谎,连两位堂主,都给扯进去了;其实两位堂主根本就没有跨进那座石洞一步。
  秋云道:“你们喝茶的时候,是不是还做了个很有趣的游戏?”
  令狐平微怔道:“游戏?做什么游戏?”
  秋云道:“不然地上怎么到处都是一片片一条条的破衣服?那难道不是做游戏时留下来的吗?”
  令狐平困窘之余,心头忽然为之一亮。
  他知道今夜做了一件大傻事。
  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哄骗这丫头!
  这丫头是谷中老人,谁是一副什么料子,谁会干出一些什么事来,她可说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明白。
  再说得明白一些,这丫头及时赶去,很可能就是为了搭救他才赶去的!
  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要向她撒谎,岂非幼稚得可笑?
  秋云一边向前走,一边若无其事地又说道:“婢子虽然想不出将衣服撕成一片片一条条地散在地上是一种什么游戏,但婢子猜想这种游戏,做起来一定十分有趣……”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丫头不必拐弯抹角,等回去之后,我再一五一十全告诉你就是……”
  回到石洞中,令狐平才发觉忆娘怀刀一事并非秋云所捏造。
  因为那丫头已被秋云点了穴道,那支匕首,也在一旁放着。
  令狐平将那丫头穴道解开,和颜悦色地告诉她,他不会欺侮她,只要留在他这里,她将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侮。
  然后,他挥挥手,吩咐那丫头放心去睡觉,就算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保证不会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秋云见他待人如此宽厚,似乎深受感动。
  这丫头一时抑制不住奔放的情感,竞自动说出她被派来这边的使命,并含泪跪倒在地,恳求令狐平饶恕。
  令狐平听了,并不感觉意外。
  使他感意外的,是这丫头的勇气。而他这一生中,最最敬佩的,就是有勇气的人。
  他终于发现,这丫头与如意虽属两个不同的典型,却各有其不同的可爱之处。
  因此,他也摒去主婢的名分,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毫不隐瞒的说出了今夜的经过。
  秋云听完之后问道:“公子真的归咎于自己,而不以为这里面另有蹊跷?”
  令狐平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想起来,当然知道里面有毛病,但在几分酒意之下,谁又会疑及其他,我真不明白这几个家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
  这一夜,他运气打坐,将如意玄功,又从头修习了一遍,一方面为了逼出体内余毒,一方面检查真力是否已经完全复原。
  结果令人满意,丙寅奇士用鬼参炼成的药丸,又使他的一身功力,回复到最佳的状况。
  今后,不论什么时候,凭着一支降龙剑,他又可以任意施为了!
  第二天,一如往常,护法会议照常举行。
  花脸阎罗于会议席上宣布:奉大娘娘指示,总舵方面,决定再派出一批人手,前往中条山丐帮总舵支持帮主;派出之阵容,交付公议。
  第一个起立发言的是天杀翁哈冥年。
  他说,中条山离此不远,为一劳永逸计,干脆来个全帮出动,一举将那丐帮总舵击为粉碎!
  哈魔说出番话后,只有绝情老魔点了点头,表示附议。
  花脸阎罗很明显的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
  令狐平则在心底下迅速盘算着哈魔这番提议,对丐帮方面的利害得失;另一方面,他也在考虑等会儿发言的态度。
  因为目前与会之锦衣护法只有四个人,哈魔和辛魔是不可分割的一对,他就是和花脸阎罗步调一致,也只占着总人数的一半。
  这种情形之下,他若是提出任何新的意见,首先必须得罪哈魔和辛魔,同时,因为人数的限制,即使不怕开罪两魔,他的意见也不见地就能通得过。
  所以,他的计划是,如果他有意见提出,在不引起花脸阎罗反感的原则下,必须先使两魔觉得,他的意见实在就是他们的意见!
  所以他暂时没有开口。
  他晓得两魔的提议一定通不过。
  果然,花脸阎罗咳了一声道:“哈老这番高见,老夫相当赞成,因为在这以前,这几乎是老夫的一贯主张,老夫曾不止一次向帮主建议,要采取任何行动,最好快刀斩乱麻……”
  真是会说话得很。
  “不过,这一次情形稍稍有点不同。”
  这是必然的转折。
  “这一次是娘娘的交代,娘娘的意思,显然不愿在获得帮主许可之前,贸然采取过分冒险的行动。”
  大帽子压下来了!
  他又咳了一声道:“所以,老夫的意思,在选定派出之人手后,不妨将此一意见转达帮主,只要获得帮主之认可,哈老刚才的这番建议,仍不难随时付诸施行。”
  老魔终于说出了想要说的话,同时也将哈魔的主张,巧妙地完全打消。
  老魔说完,转过脸来说道:“令狐老弟可有什么高见?”
  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说道:“帮主这次带出去的人手,实力不可谓不强,别说区区一座丐帮总舵,就是加上四奇士,也没有应付不了之理,何况四奇士还不一定这样巧,目前都在丐帮那座总舵内……”
  三个魔头听了,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说道:“所以,依本座的猜测,帮主一行久久没有回舵,其中必然另有原因,但绝不是人手问题!”
  三魔全都屏息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令狐平扫了三魔一眼,又道:“因此,本座认为,如果派出去的阵容过分庞大,不但没有益处,甚至可能招致反效果,妨碍了帮主的计划,因为我们不难想象得到,帮主若是需要人手,绝不会等到现在,帮主之所以至今尚未向总舵发回征调人手之命令,一定是另有作用。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设法与舵主迅速取得联络,一方面好使娘娘及大家安心,一方面顺便向帮主请示行止,这件事只须有四个人,分成两批,就足够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这派出的四个人,却须经过慎重选择。其条件第一要机警敏捷,擅长化装,善于应变,至于武功如何,尚在其次!”
  三魔均认为甚有道理。
  最后,经过一番慎重的选择,被推举出来的四人是:黄衣护法青城刀客柳奕吾、第二堂主胡威、第三堂主蔡义,以及一名以轻功见长的蓝衣护法闪电追星马如飞!
  护法会议解散之后,被选出的这四人。立即收拾上路。两位堂主做一组,青城刀客与那名闪电追星马如飞做一组!
  然后,花脸阎罗将令狐平设法留下,私下悄悄问道:“老弟那边,昨夜出了什么事?”
  令狐平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什么,是秋云那丫头,在那名胡女忆娘身上搜出一把小刀子,以为那胡女怀有不轨之心,其实那丫头根本不会武功,胡人生性剽悍,寻常带把刀子也算不得什么。”
  花脸阎罗似乎感觉有点遗憾般地叹了口气,便没有问下去。
  令狐平正想起身告辞,一名黑衣护法忽然走进来,于慌张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报告道:“请两位护座快去全才堂,那边刚刚抓到一名奸细!”
  花脸阎罗愕然道:“奸细!”
  那名黑衣护法道:“是的,是龙虎堂郝护法在后山巡山时发现的,我们尤堂主因为关系重大,想请两位护座前去会审……”
  花脸阎罗自语似的道:“后山为人迹罕至之地,崖壁陡峭,鸟兽难登,非具有上乘武功者,万难攀缘进堂,这人如果具有一身上乘武功,照道理说,似又不该——你说的郝护法,可就是龙虎堂,那个背有点驼郝寿彭?”
  那名黑衣护法道:“是的。”
  花脸阎罗道:“那就更奇怪了。”
  令狐平道:“为什么?”
  花脸阎罗挥手说了声:“好了,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等那名黑衣护法走开后,方始转过脸来道:“龙虎堂的那个郝驼子,只是一名青衣护法,以一名青衣护法之身手,居然抓到了一个窥察后山的奸细,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奇怪?”
  令狐平道:“那倒也不一定。”
  花脸阎罗一怔道:“不一定?”
  令狐平道:“作为一名奸细,虽然必须具备某方面的一些专长,武功则不一定要求其高强,如果来人为一登山之能手,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为我们那位郝护法发现,因而将其擒获,亦非全无可能。”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也有点道理。”
  令狐平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若是真有蹊跷,当然逃不过老护法的法眼。”
  于是,两人相偕出室,向谷地另一端的全才堂走去。
  全才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远远地迎了过来,脸上的神情也像刚才那名黑衣护法一样,多多少少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
  他的这座全才堂,大概清闲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方等来了这么一笔自动送上门来的生意,自然免不了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花脸阎罗走上去问道:“问过了没有?”
  谈笑追魂道:“还没有。”
  花脸阎罗又笑道:“是个什么样子的角色?”
  谈笑追魂道:“约莫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不矮,脸上有几颗麻子,一身衣着就像本帮的一名青衣护法……”
  花脸阎罗不禁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他要想混到里面来,当然要穿得跟我们的护法一模一样。”
  说着,三人相继走进堂门。这座全才堂,和谷中所有的居室一样,也是一个石洞,只不过稍为宽深一点而已!
  谈笑追魂将二位锦衣护法引至其中的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显然是一处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地方。室中,陈设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一名青衣汉子垂着脑袋倒在一张石椅子上,堂中的两名蓝衣护法,分守在犯人两旁。
  谈笑追魂形容得一点不错,如果单从衣着上看,这汉子的确极像帮中一名青衣护法。
  花脸阎罗将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然后带着怀疑的神色,掉过头去问道:“你说还没有拷问过?”
  谈笑追魂答道:“是的,还没有。”
  花脸阎罗道:“那么,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谈笑追魂道:“本堂也感觉有点奇怪,因为还没有问,还不知道是何原因。”
  花脸阎罗道:“是不是被郝护法在擒获之后动过了?”
  谈笑追魂道:“本堂也问过了,郝护法说他也没有动过他,只在出手擒拿时,点了他一二处穴道,而用的手法并不重。”
  花脸阎罗道:“被点的穴道解开了没有?”
  谈笑追魂道:“已经解开了。”
  花脸阎罗皱了皱眉头道,上前用两根指头勾起那汉子的下巴问道:“你伙计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翻着眼珠子,嘴巴张了张,但没有发出声音来。
  花脸阎罗又问道:“你伙计为什么不说话?”
  那汉子像先前一样,又张了嘴巴,但仍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
  花脸阎罗注目道:“你是个哑巴?”
  那汉子摇头,眼光中露出着急的神色。
  花脸阎罗想了想,抬头又道:“那么你伙计会不会写字?”
  那汉子摇头表示不会写,眼中神色则显得愈来愈急。
  花脸阎罗搔着耳根子道:“这怎么办?不能说话……不会写字……但又不是一个哑巴……身上也没有受伤……这不是怪事吗?”
  谈笑追魂道:“本堂可以断定的是,这厮绝不是一个哑巴,哑巴很少能听到别人的话;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护座问的是什么,可见这厮不能开口说话,必然另有原因。”
  花脸阎罗很不高兴地道:“这还用你说?要能找出是什么原因,才是办法啊!”
  谈笑追魂脸一红道:“这个——”
  花脸阎罗仿佛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位智多星,一直忘记了请教,于是转过身来,露出笑容说道:“令狐老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答道:“我看最好还是先将龙虎堂那位郝护法叫来问一问。”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倒也对。”
  接着向那两名蓝衣护法道:“你们派个人到龙虎堂去把郝护法喊来。”
  不一会,龙虎堂的那名青衣护法应召来到。
  花脸阎罗指着石椅上的汉子问道:“这个是你抓来的吗?”
  郝寿彭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是的。”
  花脸阎罗道:“这人是在什么地方被你发现的?”
  郝寿彭道:“后山鹰岩附近。”
  花脸阎罗道:“你且将发现擒获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来听听看!”
  郝寿彭道:“卑座今天轮的是辰时班,巡察地区为鹰岩到鬼头岩,当卑座第二次从鹰岩出发往鬼头岩时,便发现了这个家伙。”
  花脸阎罗插口道:“当时这厮在干什么?”
  郝寿彭道:“正伏在一块巨石后面向鬼头岩那边张望。”石椅上的青衣汉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因为每个人都在聆听郝寿彭述说。
  花脸阎罗道:“之后呢?”
  郝寿彭道:“因为离交班时间尚早,而这一带又不会有外人前来,所以卑座立即断定这厮准是一名奸细。”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些地方,算你细心。”
  郝寿彭露出兴奋之色道:“当时卑座想到一名敌人能从那一片悬岩爬上来,身手必然相当不弱,因此不敢稍存大意,立即飞扑过去,不待势道尽落,便以手中单刀的刀背敲中这厮肩后的凤眼穴……”
  花脸阎罗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这是很恰当的处置,这种情形之下,留下一个活口,可说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郝寿彭道:“卑座得手之后,为防意外起见,又加点了这厮肩并、曲泉两处穴道,然后就将这厮送来了全才堂。”
  花脸阎罗道:“你在路上有没有问过他的话?”
  郝寿彭道:“问过几句,可是这厮抵死不肯开口。”
  花脸阎罗道:“你有没有因此生气,而狠狠接他一顿?”
  郝寿彭道:“没有。”
  花脸阎罗道:“真的没有?”
  郝寿彭道:“真的没有!护座如果不信,可以问这厮本人。”
  花脸阎罗叹了口气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去歇歇吧。”
  郝寿彭退去后,花脸阎罗又转向令狐平道:“老弟都听了,我们这位郝护法显然并未说谎,其实,他就是动过了手,也不是什么罪过,根本用不着否认,你老弟想不想得出,我们这位伙计不能开口,究竟是什么原因?”
  令狐平沉吟不语,一面不住地打量着那名青衣汉子。
  花脸阎罗见令狐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转过身去,又向那汉子问道:“你听到老夫的话吗?”
  那汉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同时露出痛苦之色,就像弯一弯脖子都有点困难似的。
  花脸阎罗接着道:“刚才进来的这位郝护法,抓到你之后,有没有揍过你?”
  那汉子摇摇头,表示没有。
  花脸阎罗又叹了口气道:“现在只好用猜的了。”
  谈笑追魂忽然自告奋勇地道:“让本堂再来问问他!”
  说着,不待花脸阎罗有所表示,就向那汉子问道:“喂!伙计,这一次是谁派你来的?”
  这位全才堂主用毒的手段虽然在目下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但问话的技巧,却似乎不太高明。
  对方既然无法开口,又怎能说出是谁派他来的呢?
  这位大堂主话一出口,大概自己也发觉问题有点不对劲,所以赶紧接下去改口又问道:
  “你伙计是不是丐帮弟子?”
  那汉子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乞怜之色。
  谈笑追魂接着道:“来自奇士堡?”
  那汉子仍然摇头,眼中的乞怜之色也渐渐转为绝望之色。
  谈笑追魂还想再问,花脸阎罗却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拦着说道:“好了,好了,这些全是废话,他无论来自什么地方,他既然不肯说,问又有什么用?”
  谈笑追魂连碰两个钉子,心头渐渐冒火,当下向那名蓝衣护法手一挥,喝道:“上家伙!”
  那两名蓝衣护法立即从室角抬来一架刑具。
  青衣汉子被套上刑具之后,仍是一股劲儿的摇头。
  谈笑追魂嘿嘿冷笑道:“朋友装倒装得蛮像,只可惜方圆百里之内,还没有一个能爬得上鹰岩的樵子,想不开口就能过关,你真是做梦!”
  花脸阎罗将令狐平拉去一边坐下,令狐平脸色很平静,眼看着两名蓝衣护法绞动着刑具转轴,丝毫是无动于衷。
  谈笑追魂喝道:“再加点劲!”
  一名蓝衣护法道:“差不多了,再加……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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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恐怖之谷

 

  谈笑追魂怒道:“恐怕什么?怕他死掉是不?加!加!再加!一直加下去,再用劲,对了,他不开口,你们就不许歇手。”
  最后,两名蓝衣护法终于自动歇下了手。
  因为,再继续加劲绩下去,也是同样的一回事,刑架上的青衣汉子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了!
  这间石室,当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刑架上,所以,花脸阎罗一见青衣汉子已经绝气,只转过头来说一句:“咱们走吧!”
  站起身来,便拟离去。
  令狐平也跟着站起来。
  他本来想说一句什么话,但最后又忍住了。
  两人走到门口,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花脸阎罗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回身去问道:“什么事?”
  一名蓝衣护法指着死去的青衣法子,嗫嚅说道:“真……真怪……这个家伙,已经断了气……不知道……怎么……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变……”
  花脸阎罗一呆道:“怎么说?”
  那名蓝衣护法道:“两位请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卑座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死人面孔,这尚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的面孔会有这样好看,就像睡着了一般。”
  青衣汉子的一张面孔,的确不难看。
  至少要比谈笑追魂尤胜唐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好看得多了。
  谈笑追魂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完全变成一张道道地地的死人面孔,白中透黄,黄中泛青的面孔,几乎比死人还要来得难看!
  不过,这位全才堂主这时候的一张面孔尽管难看,但他到底还是一个活人,他显然还没有忘记他是一堂之主。
  所以,两位锦衣护法尚未走近刑架,他已以灵巧快速身法,从青衣法子脸上撕下一张细薄精致的人皮面具。
  那名蓝衣护法惊呼道:“是……金护法!”
  谁说不是金护法,人皮面具后面藏着的,正是人妖金灵官那张姣好如处子的俊俏面孔!
  花脸阎罗和谈笑追魂望了一眼,但也只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人妖金灵官枉送一命,严格说出来,此刻室中诸人,差不多每人都有一份责任。
  谈笑追魂喃喃道:“真没想到……”
  令狐平仍然一声不响。
  他当然不能表示他早已知道这名奸细脸上戴有人皮面具,刚准备离去时,他有心拿话点破,但想想不太妥当,只好忍住想弄清这名青衣汉子真面目的好奇心,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
  结果,事有凑巧,他的好奇心还是获得了满足。
  石室中突然沉寂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只好算了,但是,很明显的,人妖金灵官这一死,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来的,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因为这位人妖似男亦女,精于媚术,不但为龙虎帮主所宠爱,同时亦受那位大娘娘垂青。
  那位正宫大娘娘不是别人,正是花脸阎罗之胞妹。
  所以,人妖与帮主及娘娘之间的微妙关系,花脸阎罗可说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
  这位人妖一死,他将怎样向帮主和娘娘交代。
  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人妖是怎样落到敌人手中的?
  是不是敌人已经来过谷中?
  还是谷中已有了敌方之人?
  不过,这一点令狐平是清白,因为令狐平自从太原回来,从未有过单独的行动,而且人妖刚才眼中也始终未对令狐平有过敌意。
  令狐平虽然还不知道人妖与男女两魔首之间的暧昧关系,但这时他已看出花脸阎罗为难的神色,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地道:“今天这件事,虽然是我们几人一时之疏忽,但如果张扬出去,终究不怎么好听,依本座之意,我看尤堂主最好还是将这张人皮面具,再替我们这位金护法戴回去,我想在座的几位,谁也不会为自己找麻烦,至于龙虎堂的那位郝护法,他显然并不知道抓的是什么人,为了稳妥起见,尤堂主等会儿过去招呼一下,要他少开口,当然更好了。”
  花脸阎罗第一个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尤堂主快过去招呼一下,叫那驼子别提抓到人的事,只说在鹰岩附近发现敌踪就可以了。”
  令狐平道:“顺便传令第三堂集合人手,加强戒备!”
  花脸阎罗接着道:“是的,吩咐第三堂的值日护法,后山各处庄卡一律改变双班,一有动静,立即传报……”
  遮马谷中,登时呈现出一片紧张气氛。
  令狐平大为兴奋。
  他所等待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能从谷中诱出人妖金灵官,并借以引起魔帮整个为之动摇,这显然是四奇士之一的手笔。
  来的会是四奇士中的哪一位呢?
  丙寅奇士上官亮应该撇开,其余的甲子、乙丑、丁卯等三位奇士,每一位都有可能。
  他觉得为了欢迎这位奇士,似乎应该表现表现才对。
  所以,在走出全才堂后,他向花脸阎罗建议道:“第三堂那位蔡堂主如今不在舵中,若以值日护法代行指挥之权,恐怕难收令出必行之效,不如由小弟暂驻该堂坐镇,比较容易统驭。”
  花脸阎罗道:“这样岂不太委屈,也辛苦了你了?”
  令狐平慨然道:“话不是这样说,小弟自从投入本帮,坐享高位厚禄,迄未有寸劳报效,也该出点力气了!”
  花脸阎罗考虑了片刻,点头道:“好,那我们就一起到第三堂去一下吧!”
  两位锦衣大护法到达第三堂时,谈笑追魂尤胜店刚才离去。
  第三堂本月份的值日护法共有两名,一个姓鲁,一个姓奚,两人都是蓝衣护法。
  这时两人正在堂中忙着发号施令,准备集合全堂各级护法,依谈笑追魂适才传来之指示,一方面加强警戒,一方面进行搜山。
  虽然集合的号令尚未传达下去,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花脸阎罗走进去当众宣布号令三堂暂交令狐平执掌之后,两名值日护法立刻停止活动,以待令狐平接事后重新安排。
  令狐平送走花脸阎罗后,马上着手进行布置。
  除召集命令照常下达外,他的第一道人事命令,是起用追命镖钱大来为他代掌第三堂期间之第一号副手。
  然后,他调出全堂的花名册,将各级分编为两大队,以鲁姓蓝衣护法和奚姓蓝衣护法为两队之领队。
  两队以“龙”、“虎”为代号。
  龙队担任人夜以后之警戒任务,虎队则于白天进行搜山工作。
  虎队由追命镖钱大来指挥。龙队负担之责任较大,由他自己率领。
  令狐平自告奋勇的第一个目的,实际上便是想藉此看看这座龙虎堂中的那本花名册。
  刻下留在总舵中的各级护法,约为五百人左右。
  外出的三百多人中,除了极少数奉命派去各地分舵之外,其余的两百多人,均未注明外出原因。
  这两百人去了哪里呢?
  在令狐平来说,这两百多人之行踪,如今已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这两百多人当然是随龙虎帮主去了中条山丐帮总舵!
  令狐平编队之方式,是将三级护法现有之人数二一添作五,一队一半。
  遇有零数,则归他这一队。
  他这一队的护法人数是:蓝衣护法三十一名,青衣护法六十八名,黑衣护法一百四十二名!
  换句话说,追命镖带领之虎队,只比他这一队少一名蓝衣护法。
  大队之下,当然还得另编小队。
  追命镖的那一队,由追命镖自己作主,龙队则由他分成七小队,其中五队负责五更巡防,两队留作预备队,以备随时支援紧急事故,如无事故发生,则留在堂中休息养神。
  编队完毕,令狐平开始进行他这次自告奋勇的第二个目的。熟悉这座遮马谷的四周地形!
  这是他早就想完成的一项愿望,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带人到各处去查看了!
  在这以前,令狐平所知道遮马谷,在形状上很像是一支带有长柄的熨斗。
  那条羊肠小道是斗柄,内谷空地是斗碗。
  所有的石洞,便是凿在那一片圆形的圆壁上。他曾经暗中留意观察,发现所有帮徒,平日出入总舵时,差不多都和他一样是经由那条熨斗柄般的羊肠谷道。而谷内像斗碗似的那一片岩壁,光滑如镜,高逾百丈,除了排列整齐的石洞洞门,几乎连裂缝也找不出一条来。
  可是,这座神秘的魔谷,对外之通路不止一条,又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那些通路都开在哪里呢?
  他想来想去,最后认为只有开在那条谷道内比较合理。
  他猜想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各道内,必定藏有无数秘密岔路,可以通向谷外任何一处。
  现在,他才知道,他完全猜错了!
  原来其中的一条秘道就在这座龙虎堂内。
  这不由得使他登时想起了太原那座古塔!如果两者之间的原理相通,那么,极有可能每一座香堂,甚至几个重要魔头的居处,都有这样一条通往谷外的秘道。
  这使令狐平大感泄气。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来日要想对这座魔谷加以围剿,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因为一旦感觉情势不妙,每个魔头都可以从自己住处,经由秘道向外逃跑,那时谁遏止得住?
  这座龙门山,方圆不下百里,纵然有着百万大军,也不能挡住所有的出山孔道!
  在前面带路的是追命镖钱大来。
  出口就设在值日护法的值宿房内,在出口处,挂着一块粉牌,粉牌上写着两个大字:
  “不懂!”
  令狐平初见这两个字,的确有点看不懂。
  不过,他接着又看到粉牌两边钉了两行钉子,钉子上吊着很多号牌,他明白了!
  这是今天各卡上的切口。
  大概是每个值班的护法,从这里出去时,记下切口之后,就得将本身的号牌拿出来挂在这些钉子上,这样,值日护法任何人正在外边当值,便不难一目了然,这倒是一个简单而周到的办法。
  令狐平以锦衣护法兼代堂主的身份,当然用不着这样做。
  走出秘门,是一段尚算宽敞的隧道。
  这条隧道相当长,因此一点也不感觉到微微向上升起的坡度。
  令狐平走在隧道中,心头不禁又生出另一个疑问。
  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之下,外人要想入谷,显然绝无可能,人妖金灵官是怎样被诱出谷外的呢?
  他有点想不透。
  隧道已经走尽。
  追命镖钱大来接下一支铁把手,一道石屏,缓缓向一边移去。
  石屏移开之后,仍然未见有阳光照射进来。
  原来外面尚有一层障碍物。
  那是一片浓密的千年古藤。
  拨开这片像帷帘似的古藤,才获见天日。
  除了追命镖钱大来,令狐平只带出三个人,两名蓝衣领队,以及那个发现人妖的青衣护法郝寿彭。
  被称为后山的这一带地方,岩壁陡峻,天险自成,站在高处往下探望,深不见底,令人胆寒。
  令狐平自忖就没有这种本领能从底下攀登上来。
  就连四奇士是否真能做到这一点,他都深表怀疑,也就基于这层原因,更激发出他的好奇心。
  他向追命镖问道:“鹰岩在哪里?”
  追命镖手一指道:“从这里过去,大约要走三里才能看到。”
  令狐平点头道:“好,你在前面领路,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一行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山路,向东北方继续走过去。
  令狐平纵目四眺,将附近之地形,暗记于心。
  不消片刻,鹰岩到达。
  令狐平转身回头问道:“郝护法是在什么地方发现那名奸细的?”
  郝寿彭指着三丈开外的一排石笋道:“就在那排石笋的后面。”
  令狐平示意众人站在原处,真气微运,足尖一点,腾身向那排石笋飞掠过去。
  他停落在其中最高的一根石笋上,仔细打量着附近的形势。
  他再次发现这种地方会有敌踪出现,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真怀疑姓郝的这家伙说的是否是实话。
  因为这排石笋的下面,也是一片悬崖,一个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任意上下。但是,人妖就是从这里被捉回去,又是铁一般的事实,他踟蹰了片刻,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又退了回来。
  追命镖钱大来道:“护座可有什么发现?”
  令狐平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想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追命镖钱大来道:“如果是断魂涧那边绕过来的,断魂涧那边的桩卡,应有警讯发出才对,可是那边的值勤护法,却说一直未见任何异状。”
  令狐平冷笑了一下道:“要给他们看到,人家也不会深入到这边来了。”
  一名值班的青衣护法就站在不远的一块巨石上,追命镖招手将那名护法喊过来问道:
  “张护法来了多久?”
  那名张姓青衣护法道:“卑座轮的未对班,已经来了大约半个多时辰。”
  追命镖钱大来道:“这段期间,张护法有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张姓青衣护法摇头道:“没有。”
  追命镖钱大来道:“好了,你去吧!”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令狐平道:“护座还要不要再到断魂涧那边去看看?”
  令狐平点头道:“去看看也好。”
  从断魂涧转了一个圈,仍无任何发现,天色快黑下来了,一行只得返回龙虎堂。
  天色一黑,便由龙队护法负责,虎队的护法则各回住处休息。
  这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亮之后,再由追命镖钱大来带领的虎队接班。
  令狐平指派了一名护法去向花脸阎罗报告一切太平,然后就返回自己的住处,准备好好睡一觉,等天黑了,再接夜班。
  秋云和忆娘已替他烧好热水,备下酒食。
  令狐平吃过了饭,正想解衣就寝,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将秋云叫了进来,问道:“秋云,我们这座石洞,以前住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不知道?”
  秋云想了想道:“我记得好像是一位青衣护法。”
  令狐平道:“就是那个死在本座剑下的毒马蜂宗一鸣?”
  秋云忙说道:“对,对,一点不错,就是那个毒马蜂。”
  令狐平道:“听说黄衣护法们居住之石洞,均有密道直通谷外,以备发生紧急事故时,作为脱身达命之用,这座石洞有没有这样一条秘道?”
  秋云诧异道:“有啊!你不知道?”
  令狐平大喜道:“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秋云惑然道:“如今外面这样太平,看它何用?”
  令狐平道:“这个你且别管,你带我去看看在什么地方,以及告诉我它的开启之法就是了。”
  秋云皱眉道:“这种密道从来也没有人使用过,里面又窄。又黑、又脏,说不定还会有蛇,我可不敢进去。”
  “谁说要你进去?”
  秋云叹了口气道:“那就来吧!”
  她领着令狐平走出卧室,走至甬道尽端,按下一道枢纽,石壁上即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她手一摆,哂然道:“请!”
  令狐平束紧衣带,拔去降龙剑,凝一凝神,欣然弓腰向洞口跨了进去。
  洞中果然脏得很,霉腐之味,令人欲呕,一个人若是为了逃命,也许不觉得怎样,平常钻进这种地方,实在不好受。
  令狐平以剑尖探路,向前摸索而行,脚底下湿漉漉的,额顶不时碰上向下凸出的石块。
  好不容易,方才走到尽头。
  尽头的出口,像一个倒放着的茶壶嘴子,必须全身伏地,以手爬行,方能出去。
  令狐平终于来到洞外,身上已经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出口狭窄,也有狭窄的好处;人在外边,如果不仔细察看,根本就不会发觉到这个出口。
  出口高下面的谷地,只两三丈深,这当然难不倒一个会武功的人。
  在谷地上,是一片杂地,走出这片杂林,大概便是通往山下之路了。
  令狐平只是想了解一下这种密道的底蕴,并非打算借此脱身,当然没有出林查看之必要。
  于是,他又从密道中摸索着退了回来。
  秋云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何苦?”
  令狐平虽然知道这丫头已倾向于他,不会再去几个老魔面前搬口舌,但觉得仍是将事情说明白的好。
  因此他便将今天龙虎堂抓到一名奸细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秋云似乎有点不信,道:“什么?连你这位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居然也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生了畏惧之心?”
  令狐平笑笑道:“有道是:有备无患。谨慎并非表示胆小,一个人能谨慎一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转眼又过了一天一夜。
  搜山结果,一无所获。
  令狐平带领龙队护法担任夜间守备,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但到了第三天,情形就不同了。
  这一天天亮后,令狐平交了班,回到住处,用过酒饭,刚刚朦胧入睡,便给秋云轻轻推醒过来。
  令狐平一骨碌坐起,问道:“什么事?”
  秋云有点紧张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龙虎堂一位蓝衣护法等在外面,他说希望能够立即跟你谈一谈,事态好像相当严重。”
  令狐平听了,睡意全消,匆匆穿上衣服,便往外间走来。
  等在外间的蓝衣护法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此刻照理说不该离开龙虎堂的追命镖钱大来!
  追命镖钱大来的脸色,看上去相当苍白,就像昨夜轮值夜班的是他,不是令狐平。
  令狐平可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素以沉稳见称的蓝衣护法,脸色有这样难看过。他马上预感到,如果乱子出在龙虎堂,这个乱子一定出得不小。
  追命镖钱大来看到他走出来,很勉强地笑了笑道:“打扰护法,实属不该……”
  令狐平一边紧着腰带,一边截口打断他的话头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快说要紧事,是不是那边堂中又出了什么意外?”
  追命镖钱大来道:“事出大了。”
  令狐平注目道:“出了什么大事情?”
  追命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连声音也似乎有点颤抖,挣了一下,才又说道:“刚才第二班护法到后山接班时,竟发现巡值第一班的二十五名护法,已全部分别死在各道桩卡上,无一活口。”
  令狐平也不由得为之暗吃一惊,隔了好半晌,方接着问道:“你有没有去向宰父老护法报告?”
  追命镖呐呐不安地道:“还……还没有,卑座不知道怎样说,也实在没有这份勇气,这件事……还……还……望护座做主。”
  令狐平点头道:“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当然不会将责任全部加在你的头上。”
  追命镖像是松了一口气,忙说道:“那就全仗护座担待了!”
  令狐平接着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善后的问题,你得着消息之后,有没有马上赶到现场查看?”
  追命镖道:“去看过了。”
  令狐平道:“你看不看得出,他们都是死于那一类武功或兵刃?”
  追命镖道:“这一点是卑座最迷惑的地方。”
  令狐平道:“为什么?”
  追命镖道:“因为二十多人的致命之伤,以及致命之部位,几乎全不相同,从各人伤口上看起来,其中有一半显系死于刀剑一类的利器,另一半则仿佛死于某种怪异的内家掌力……”
  令狐平道:“这有什么值得迷惑的地方。”
  追命镖道:“这无异表明了人侵的敌人不在少数,但经卑座指令众人分头搜索的结果,竟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未能找出来,来人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得手之后又从空中消失了一般……”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皱眉道:“这一点倒的确令人费解。”
  他跟着抬起头来道:“没有关系,你不妨去向宰父老护法据实报告,目前第三堂系由本座掌管,不论发生什么事,自有本座负责,掩瞒下去,总不是办法。我马上就赶去第三堂处理这件事,你放心去吧!”
  第三堂那边龙虎议事大厅中,几乎变成了一所临时殓尸场。
  二十五具死尸,一具不缺,分三排整整齐齐的摆列着;二十五张带着不同死状的面孔,使大厅中的空气,充满了阴森鬼气!
  聚集在厅中各处窃窃私议的一些护法们,人人脸上均笼罩着一层阴影。他们直到看见令狐平走进来,方才开始显现出一丝丝生气。
  死去的二十五名护法,计蓝衣护法五名,青衣护法八名,黑衣护法十二名,正如追命镖所说,各人身上的伤口,全然不尽相同。
  这是不是表明来的敌人不止一个两个呢?
  令狐平当然不会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一会,花脸阎罗和哈魔、辛魔都起来了,三魔见状自是震怒异常,但是却又无法将此事归罪于某一个人。最后还是由令狐平建议,决定由花脸老魔、哈魔、辛魔、追命镖,鲁姓蓝衣护法和奚姓蓝衣护法,以及他本人,共计七人,组成一支搜索队伍,立即前往后山仔细搜查敌踪。
  结果,搜了整整一个下午,鬼影子也没看到半个。
  可是,最奇怪的是,这一夜轮及令狐平值班时,却又什么事也没发生。
  令狐平觉得这样发展下去,似乎有些不妙。轮到别人就出毛病,轮到他则太平无事,这无异使他在无形中蒙上了一层嫌疑,几个老魔头再笨,也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他想想不如还是先由自己提出来的好。
  因此,他顾不得一连两夜无眠的疲累,破例参加了第四天的护法会议。
  在会议上,他坦然说出他的想法。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花脸阎罗竟为他找出一条连他自己也未想到的解释,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代他洗脱了嫌疑。
  老魔冷笑着说道:“这一点本座认为丝毫不足为奇,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想使你老弟蒙上不白之冤,好借此引起我辈之猜忌,为他们除去一大劲敌。如连点小小诡计也看不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用再做人了。”
  哈魔也跟着点头道:“我们当然不会上这种当,你老弟已两夜未睡,快回去安歇吧!”
  令狐平这才放宽心,回到住处,洗个澡,上床笃笃定定的睡了一大觉。
  等他睡到午后醒来,龙虎堂那边,又报销了十八名护法,与昨天那二十五名护法的遭遇完全没有两样,都是死在桩卡上,有的死于刀剑,有的死于某种奇异的内家掌力!
  短短两天之中,送命者竟达四十三人之多,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这样一来,整座遮马谷,登时变成了一座恐怖之谷!
  龙虎堂中的那些护法们,几乎人人视后山为畏途,谁也不愿意出去白白送死,但帮今却又不得不遵。
  于是,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开始逃亡!
  等到两名龙虎领队发觉此一事实时,已逃去蓝衣护法两名,青衣护法三名!
  三名青衣护法的名字很陌生,但那两名蓝衣护法却是令狐平的熟人,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是也!
  这件事几乎比连死四十三名护法还要令人吃惊!
  如听任发展下去,其后果势将不堪设想,为谋求解决之道,乃又连夜召开锦衣护法会议。
  同时召来“多刺蛾眉”阴小小、“天台蟹叟”古永年、“太白八指叟”萧人甲、第一堂堂主赵又同、第四堂堂主高仁智、第五堂堂主谈笑追魂尤胜唐等人,以便征询意见。
  令狐平眼见魔帮已临土崩瓦解之兆,心中自然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心中的疑团,却并不少于几个老魔头。
  第一,龙虎帮主带了那么多的人,其中包括有两名护帮长老,及一名锦衣护法,为何一去音讯杳然?
  第二,这两天死去的四十三名护法,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何以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又是怎样去的?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如果对方是四奇士中人,或是丐帮派出的高手,为何迄今未与他联络?
  第一夜尚可说是没有机会。
  但是,第二夜仍无动静,就使人不明白了。
  第二夜,他曾亲自带了一小队护法,去到后山之后,他故意命大家散开,自己也远离行列,借以使对方有机会接近,可是,他这种做法,一点效果也没有,对方依然未见现身,甚至连话也没有传一句过来!
  其中原因何在?
  众人依次入席,坐定之后,会议开始,第一个起立发言的人,自然还是花脸阎罗。
  花脸阎罗说明会议召开之目的后,随即遍询与会者之意见,问大家对近日这一串非常事故,有无有效之对策?
  黄衣护法和各堂堂主,限于身份,当然不便先开口,而锦衣护法之中,除了一个花脸阎罗,只有三个人,哈魔、辛魔、令狐平。
  绝情老魔生性不喜多言,要想他开口,比公鸡生蛋还困难。
  天杀老魔呢?
  这老魔倒是喜欢说话,只可惜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他多半都是等别人想出主意后,再跟着说上一大篇废话,那些话其实说不说都一样。有这样的人坐在会议席,惟一的作用,就是能把会议时间拖得很长很长,而对会议内容,一点好处也没有。
  而这一种人,身份往往又很高,他若是高兴说话,就是一连说上三天三夜,你也非得耐心听下去不可。
  所以,推来推去,推到最后还是轮上了令狐平。
  令狐平这一次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说。
  过去,他每次差不多都能想出一二个好主意来,让这些老魔上了他的当,还竖起拇指喊好。
  而这一次,他什么好主意也想不出来,因为连他自己对事件之真相亦不明了,他当然不能真的站在这一边,设法与暗中那位神密人物对抗。
  但是,处在这种局面之下,他又不能不说几句话。
  于是他只好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依本座看来,敌人目前必然隐匿在后山某一不为人知之处,后山地势辽阔,搜索显非易事……”
  贪逸恶劳,乃人之常情,他这样一说,三位堂主首先点头表示也具同感。
  令狐平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本座的意思,如今是敌暗我明,为避免再作无谓的牺牲,应以智取而不宜力敌。”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当然更合众人的胃口。
  花脸阎罗忍不住问道:“老弟有何制敌妙计?”
  令狐平本来只是信口开河,这时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于是他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对付目前这批神出鬼没的敌人,本座已想到一条计策;这条计策听起来也许不怎么高明,但一旦实行起来,一定非常管用。”
  众人都露出注意的神情。
  令狐平缓缓接下去说道:“实行的方法简单得很,那就是从现在起,立即下令封闭所有通向谷外之秘道!”
  众人面面相觑,花脸阎罗愕然道:“怎么说?封闭所有通向谷外之秘道?”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有两层好处。第一,可使敌人无法再施其暗下毒手之伎俩,并可借此先行安定一下军心。第二,本座怀疑谷中已有内奸潜伏,这样做将不难证实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所有密道封闭之后,谷中仍有敌踪出现,即可证明本座所疑不假,那时便可以来个一劳永逸,一举加以肃清!”
  众魔闻言,无不鼓掌叫好。
  花脸阎罗连连点头道:“果然是个好主意,本座也怀疑帮内有人通敌,不意你老弟亦有同感,既然这样说,事不宜迟……”
  壁上的云板,突然于这时发出信号。
  花脸阎罗怔了怔道:“是娘娘派来的人!诸位请等一下,待老夫出去看看是什么事。”
  老魔出去了一会儿,又回到议事厅中,紧皱着双眉道:“真是意想不到,咳咳……”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什么事?”
  花脸阎罗先朝令狐平和谈笑追魂有意无意地飞一眼,方才慢吞吞地说道:“姓金的那小子,据报也失了踪。”
  天杀霸道:“与饕怪南宫求和餮怪百里光合称邯郸三孽的那个金姓小子?”
  花脸阎罗道:“是啊!南宫求和百里光两个家伙一走,就该提防这小子跟着开溜才对,可惜老夫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令狐平暗暗好笑,这老鬼睁着眼睛说瞎话,居然脸皮红也不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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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战将至

 

  令狐平正忖度间,只听那男人又道:“要收拾这几名奇士堡的奇士,只是早晚之间的事,倒不必忙在一时。我现在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
  令狐平暗骂道:“奶奶的,好大的口气,真不怕问了舌头!”
  花大娘道:“哦?另外一件什么事?”
  那男人道:“就是这厮为什么会在太原突然出现?”
  花大娘道:“你昨天不是说,他忽然出现太原,很可能跟这儿的龙虎分舱中人集体中毒有关吗?”
  那男人道:“是的,我现在要知道的,就是这厮使用此一手段的目的何在!”
  花大娘道:“你想他的目的何在?”
  那男人道:“我刚才在路上已经想了很久,龙虎分舵中的这批角色,应该不会使这厮发生兴趣,即使这厮看不顺眼,也不会这样客气。所以,我推敲再三,结果猜想这厮很可能是为了想借此引诱某一个人出面!”
  花大娘道:“谁?”
  那男人道:“谈笑书生龙胜唐!”
  令狐平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人不但一身武功不俗,心思竟亦如此细密。他怎会想到这一方面去呢?
  令狐平也跟着退回原来的地方,以原先之姿势躺好,静候那两个叫“小铃”和“小芳”
  的少女前来为他“带路”走出这片地腹。
  不一会,脚步声去而复返。
  只听花大娘有气无力地道:“好了!你们两个丫头,快去后面收拾了那个老家伙,我们娘儿几个也好回金陵去了。”
  原来这女人是从金陵来的?
  难道这女人竟是金陵八步追魂花公达的女儿?如果这女人真是花公达的女儿,那么她一身武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花公达的女儿又怎会……
  令狐平正思忖间,两个丫头已从甬道中走来,他只好暂时去除杂念。以免露出破绽。
  两个丫头也懒得再为他解开穴道,将他抬起来便跑。
  走在前面的小芳,口中不停嘀咕:“今年这个年,过得真没意思,才来了没有几天,马上又要走。”
  小铃似乎老成些,始终没有接口。
  小芳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又说道:“别的没有落得着,死人却埋了两个,我将来长大了,就是做老姑奶奶,也绝不嫁这种人!”
  丫头口中说着,双手握力突然加紧,令狐平知道快要升出地面,横竖两个丫头心神不属,便悄悄的睁开了眼皮。
  他猜得一点不错。
  上面已有阳光照射进来,走出洞口,正是古塔的背面。
  令狐平不再客气,腰身一挺,手足并用,一推一蹬之下,两个丫头同时滚翻出去,连惊叫也没有来得及发一声。
  他知道两个丫头中,小铃比较泼辣,小芳胆小话多,要想加以盘问,自以后者为宜。
  于是,他先点上了小铃的穴道,然后以足尖踩着小芳的一条手臂,低声威吓着道:“要命的就别嚷!”
  那丫头吓呆了,哪还嚷得出来?
  令狐平寒脸沉声接着道:“你们两个听着,我只问你们两件事,你若是照实回答了,老夫便饶你丫头一命,否则休怪老夫心狠手辣。现在,你快告诉老夫,刚才那男人是谁?你们这位娘娘又是谁?”
  那丫头颤抖着回答道:“我们娘娘……是……是……是……金陵花府……花公达花老爷……的……的……第三千金。那……那……那男人……婢子……则……则……不知道……
  是……是哪里来的。”
  令狐平佯喝道:“胡说!”
  那丫头颤声求合道:“老丈饶命,婢子说的……全是……实情。婢子进府……才……
  才……三年,只去年……娘娘……来……来……来过一次太原。平时在府中,我们娘娘……
  从来……不……不……不许提这些,所以这男人是谁,婢子……共计只……见过两次,婢子……确……确……确实不知道他是谁。”
  令狐平又指着被点了穴道的小铃道:“这丫头她知道不知道?”
  那丫头微喘着摇头道:“一样……不……不……不知道。”
  令狐平看出这丫头说的不像是假话,知道再逼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出手点了丫头的穴道,转身回到城内。
  令狐平去到丐帮分舵时,葫芦叟乐九公和丙寅奇士正在走廊上下棋。
  两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只见葫芦叟高高举起一条手臂,红着面孔,大声嚷道:
  “不行,不行,这一子怎能让你吃?”
  丙寅奇士抬头道:“说过不许悔棋,怎么又悔棋,怎么又悔了?”
  葫芦叟瞪眼道:“笑话!谁侮棋了?”
  丙寅奇士道:“放下去又拿起来,不叫悔棋叫什么?”
  葫芦叟道:“你下了没有?”
  丙寅奇士道:“我下子不下子,那是我的事,下棋是一人走一手,你走过了,就轮到我,我考虑考虑怎么个吃法不行吗?”
  葫芦叟道:“你考虑我也要考虑!”
  丙寅奇士道:“这就叫悔棋!”
  葫芦叟忽然将盘面一揽,沉脸道:“你这样赖皮,不跟你下了!”
  丙寅奇士一咦道:“我赖皮?”
  葫芦叟道:“当然是你赖皮了,从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别的不说,就论年龄,老夫也比你大得多……”
  丙寅奇士道:“这跟年龄又有什么关系?”
  葫芦叟道:“算了,横竖说了你也不懂。”
  丙寅奇士道:“的确难懂,不只是我不懂,恐怕这世上谁也懂不了你这番小道理。怎么样,要不要重来一盘?”
  葫芦叟大喜道:“来未来,当然来,谁还怕了你不成?这一次话说在前头,咱们可谁也不准悔棋!”
  令狐平笑着走过去道:“两位换个地方,到里面去下如何?”
  葫芦叟闻声回头,高兴地道:“好好,你小子来得正好,正好做个见证,看老夫杀臭棋!”
  丙寅奇士则已听出令狐平话中之意,当下立刻站起身来,示意令狐平走进厢房。
  入房坐定之后,令狐平长话短说,简单扼要的将古塔中之见闻复述了一遍。
  葫芦叟的一双水泡眼,不住眨动,听完问道:“那厮现在是不是来了这里?”
  令狐平道:“这很难说,晚辈如今赶来,便是想使两位知道这件事。同时好有一个准备,如果这厮不离开太原,一定还有花样在后面。”
  丙寅奇士偏脸沉吟,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忽然抬头问道:“你想这人是谁?”
  令狐平怔了任道:“谁?”
  丙寅奇士点点头,自语似的说道:“如果上官某人猜想的不错,这厮很可能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而又不容易见得着的一个人……”
  令狐平脱口失声道:“龙虎帮主!”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谁?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缓缓接着道:“阿平说对了,这厮十之八九可能就是那位龙虎帮主!”
  葫芦叟想了想,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丙寅奇士注目道:“哪一点不对?”
  葫芦叟连连摇头道:“不对的理由太多太多了!”
  丙寅奇士道:“试举例如何?”
  葫芦叟屈着指头道:“第一,这厮如果是龙虎帮主,他到太原来,首先就该先到分舵,以便分舵派出人手,保卫他的安全。”
  丙寅奇士道:“还有呢?”
  葫芦叟又屈了一个指头道:“其次,这厮如果是龙虎帮主,那姓花的女人不会不知道,而那女人却将该帮一名蓝衣护法也给杀了。”
  丙寅奇士道:“还有没有?”
  葫芦叟又屈了一个指头道:“再其次,那姓花的女人明知道毒太岁游志弘是谈笑追魂龙胜后的徒弟,同时也知道谈笑追魂尤胜后是龙虎帮的全才堂主,却吝于区区几十两银子,一定要有抵押品,才肯贷与赌本,且严限三天取赎,这岂不是笑话吗?”
  丙寅奇士道:“还有没有?”
  葫芦叟翻着眼皮道:“有这三点还不够?你又有什么理由认定这厮是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道:“你老儿这三点理由,严格说来,全部不能成立。
  葫芦叟冒火道:“你……”
  丙寅奇士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再辩驳不迟。”
  葫芦叟道:“你说!”
  丙寅奇士道:“一句话便可以说完,那是因为这厮根本不愿别人知道他来了太原,以及他就是龙虎帮主!”
  他顿了一下,又道:“在这厮心目中,区区一名蓝衣护法又算得什么?你不是听阿平说,几个老魔头为了观察他的身手,连一名黄衣护法,都拿来当了祭品?”
  葫芦叟道:“就算老夫的理由不能成立,那么,你再说说你的理由看,你又凭什么认为这厮是龙虎帮主呢?”
  丙寅奇士道:“也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说完!”
  葫芦叟道:“一句什么话?”
  丙寅奇士道:“就是这厮说过的一句话:‘要收拾这几名奇士堡的奇士,只是早晚之间的事!’”葫芦叟没有再开口。
  虽然他并没有完全服气,但他一时之间却想不出,除了一个龙虎帮主,尚有何人敢有这等大口气?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上官叔叔这番推断,阿平完全相信。当时,阿平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实在就该想到这厮是谁才对。”
  葫芦叟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眨着水泡眼道:“依你们说,这厮既然就是龙虎帮主,他连奇士堡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还会是一个怕老婆的人物?”
  丙寅奇士道:“这不能一概而论。”
  葫芦叟道:“这种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话,老夫听不懂。”
  丙寅奇士道:“上官某人意思是说,这厮顾忌他那个大老婆,其中显然另有原因,而不像一般人之惧内……”
  葫芦叟道:“老夫还是听不懂!”
  丙寅奇士道:“就得明白一点,他并不是真正的怕了他那个大老婆,而是那个大老婆目前尚有利用之价值!”
  葫芦叟似乎还没有听懂。
  丙寅奇士忽向令狐平道:“龙虎帮中,目前谁最得势?”
  令狐平道:“花脸阎罗宰父桧,一名锦衣护法。”
  丙寅奇士点头道:“那么,上官某人敢进一步猜想,这厮的那位押寨夫人,很可能也姓宰父!”
  令狐平“啊”了一声道:“不错,这厮当时确曾提到这一点,他说令他头痛的,除了那个恶婆娘,还有她的哥哥……”
  葫芦叟又问道:“那么,这厮要那姓花的女人,再等到今年秋天,又是什么意思?”
  丙寅奇士笑道:“等到今年秋天,将那女人由小星扶为正室啊!”
  葫芦叟道:“这个老夫当然知道。老夫意思是说,这厮既然需要他那个大老婆,以及他那个被封为锦衣护法的大舅子,作为他称霸武林的辅佐,就算是等到了今年的秋天,他又怎能摆得脱这对兄妹?”
  丙寅奇士道:“关于这一点,在阿平提及时,上官某人已经想过了。”
  葫芦叟道:“你认为只是这厮应付那女人的一种借口?”
  丙寅奇士道:“不是借口。”
  葫芦叟道:“何以见得?”
  丙寅奇士道:“因为话是由这厮自动说出来的,那女人显然未有催逼他的意思。”
  葫芦叟道:“那么,到了秋天之后,这厮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丙寅奇士道:“只要这厮下定决心,这并不是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葫芦叟道:“将这对兄妹狠心除去?”
  丙寅奇士道:“这是谁一的方法,也是最简明的方法。”
  葫芦叟眨着眼皮道:“到了秋天,这厮难道就不需要这对兄妹作为他的臂助了吗?”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这无疑是这厮的如意算盘,他大概认为到了那时候,奇士堡一定会被他消灭,霸业一旦如愿完成,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葫芦叟轻哼道:“做梦!”
  令狐平望了望天色,说道:“阿平得回去了,两位这几天请多多小心,这厮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奇士堡的四奇士,如今他知道上官叔叔已经来了太原,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下棋最易误事,最好少下几盘。”
  葫芦叟瞪眼道:“胡说……”
  令狐平笑道:“晚辈只说少下几盘而已,其实比下棋更能误事的事,晚辈还没有说出来呢!”
  葫芦叟瞪眼一哦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贪杯。”
  葫芦叟大吼一声道:“你小子骨头大概是作痒了!”
  跳起身来,伸手便向令狐平当胸一把抓去!
  令狐平当然早就有准备,他不待老酒鬼五爪抓至,朗声一笑,身形一起,人已箭一般掠出房门。
  丙寅奇士笑道:“你老儿还是省点气力吧?阿平一身轻功,系属上官某所亲传,连上官某都奈何他不得,你想抓他,岂非徒劳?”
  令狐平回到龙虎分舵,看到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正在后院中督促一干分舵弟子练把式,不由得大感惊奇。他离开分舵。才不过半日光景,这些帮徒所中之毒,难道已经好了不成?
  他停下脚步,又瞧了一会儿,方发觉原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些帮徒,仍然一个个脸色青白如故,有几个龇牙咧嘴,汗流如豆,甚至连百把斤的石锁,都举不起来。
  令狐平看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亦不例外。令狐平已经走到他身后不足五步之处,他居然都没有觉察。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像吓了一跳似的,仓皇地转过头来。
  令狐平手一指道:“这是怎么回事?大伙儿病体尚未康复,你干嘛忽然想到要他们练起这些来?”
  瞎服判官苏光祖四下望一眼,低声道:“这不是卑属的意思。”
  令狐平微微一愕道:“那么是谁的意思?”
  瞎眼判官悄悄说道:“总舵刚才来了一位密使,卑属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出他在总舵中,身份一定很高……”
  令狐平道:“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瞎眼判官道:“因为回春郎中钱护法对他非常尊敬,几乎比对护座您还要尊敬。”
  令狐平当然知道来的这位所谓“密使”就是“龙虎帮主”。
  当下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位密使怎么说?”
  瞎眼判官道:“他说太原分舵,是所有分舱中,最糟的一个分舵,闲散松弛,暮气沉沉,实在太不像话……”
  令狐平插口道:“钱护法难道没有告诉他,兄弟们都中了毒,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瞎眼判官道:“钱护法当然提到了这一点。可是,这位密使却说:‘中的什么毒?既然一个个都中了毒,为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哼哼!我看不是吃喝得太舒服,给懒出来的才怪!’”
  令狐平道:“后来呢?”
  瞎眼判官道:“后来,没有多久,这位密使就走了,钱护法也跟着走了。”
  令狐平道:“两人有没有为本座留下什么话?”
  瞎眼判官道:“钱护法说:‘他有事须立即口总舵一趟,三五日内,当可再来,关于密使来舵之事,除了护座之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令狐平又朝那些帮徒望了一眼道:“所以你就想到要这些兄弟练练身体?”
  瞎眼判官道:“是的。”
  令狐平手一摆道:“叫他们停下来,去后面歇着,那位密使再来,自有本座代为解释,看了他们这种架式,实在叫人恶心。”
  瞎眼判官道:“是!”
  随即传下命令,吩咐那些帮徒歇手解散。
  令狐平回到自己的房间,命侍候他的那名帮徒,升起火盆,泡来香茗,然后关上房门,躺到炕上,一边瞑目养神,一边静静思索。
  对于即将来临的一场血战,他该怎样应付?
  这位神秘的龙虎帮主忽然出现太原,本来只是男女间的私事,但如今多了一个丙寅奇士,情形就不同了。
  回春郎中钱山涛受命返回遮马谷龙虎总舵,无疑是为了调兵遣将。
  哪几个魔头会应召而来呢?
  依他之猜想,十之八九,准是无量三翁!
  四奇士的性格,他知道得最清楚;不论遇上什么危难,从不回避或退缩。
  如今他既然知道龙虎帮主来了太原,并且知道对方正在打他的主意,他当然会留在太原等待。
  假如来的真是无量三翁,双方实力比较起来,又如何呢?
  丙寅奇士对付三翁之一,自是绰绰有余,但葫芦叟则显非任何一翁之敌;两者之间,以长补短,大约可以敌住三翁中的两翁。
  如果连他也算进去,双方勉强可以扯平。
  那么,那位龙虎帮主,又将交给谁人,何况要来的,也许还不止是无量三翁这三个老魔头!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有点焦急起来。
  武林中正邪之决斗,情形往往如此。正派人士总是分散各处,遇事无法集中力量,邪派进行一项阴谋,则经常是倾巢而出!
  要如果四奇士今天都在太原,区区无量三翁,又何足惧?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抛开念头,没有再想下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黎明时分。
  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管白天多么劳累,他都会在这个时刻醒来,正好赶在日出之前,温习一遍内功心诀。
  可是,他今天醒来之后,却突然感到有点异样。
  这几年来,他在外表上尽管佯狂不羁,但对于自己的健康,却一直都很留意;他知道一个人不论有多大的抱负,如果没有坚强的体魄,便有如镜花水月,理想无异空想,一事难成!
  所以,这几年来,不时为了愁怀难遣,虽然会多喝几杯酒,但总尽量保持清醒,以不伤及身体为宜。
  然而,现在他竟然感到有些眩晕。
  这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现象,尤其经过一夜熟睡之后,这种现象更显得不比寻常。
  是不是体内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呢?
  他勉强定下心神,试着运行真气,真气虽然仍能通行无阻,惟已不及往日那般流畅。
  令狐平呆住了!
  他知道毒性早晚会发作,但没料到会发作得这么快;尤其目前正值紧要关头,他若无法参与这一战,将如何是好?
  他呆了一阵,最后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想,马上找丙寅奇士去!
  正拟出房之际,侍候他的那名帮徒,忽然托进一大盘精美早点。
  那帮徒向他请过早安后,笑着说道:“护座昨晚连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了,小的过来看了三次,始终不敢出声惊扰,所以今天早上,特别提前送来……”
  令狐平抬头将那帮徒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注目问道:“总舵昨晚是不是又来了人?”
  那帮徒闯言一怔,期期地道:“总舵……来人……没有啊!”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真的没有?”
  那帮徒惶惑地道:“是……是……没有啊!小的……胆有天大,也……也不敢瞒骗护座。护座不信,尽可去……去……问……部别人。”
  令狐平眼光一转,又问道:“那么就是曾大牛从总舵回来了,是吗?”
  那帮徒噢了一声,忙道:“是的,是的,大牛回来了,小的几乎忘了报告护座,大牛带回一包药粉,大伙儿服用之后,精神均告恢复,那位全才堂主,真有他的一手,想不到几十个人的毛病,他一包药粉,就全治好了。”
  令狐平心底下一声苦笑,另一希望,又告幻灭!
  他一直在担心着这样的结果:药到人不到。如今果然被他料中,那位全才堂主,交出解药,人却未来。
  那帮徒道:“护座要不要叫大牛过来问问话?”
  令狐平道:“等下再说。”
  那帮徒离去后,令狐平匆匆用了早点,托词而去城中继续查访,又从分舵中走了出来。
  他走出分舵,并没有立即前往北城,也没有立即易容改装。
  因为如今城中多了一个龙虎帮主,他在行动方面,不能不特另小心。
  他得假设这位龙虎帮主正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以观察他是否业已真心归顺,如果此时此地露出破绽,他的一身功力,便算报废定了。
  他宁可丧失生命,也不能丧失武功。
  职是之故,他一出门,悄悄考虑了一下,便仍向张四烂眼开设的那家赌场走去。
  因为赌场中人多声杂,赌徒出入频繁,要从赌场中脱身,比起其他处所,总要方便得多。
  一干赌徒见他第三度光临,自是大表欢迎,令狐平正考虑要不要应应景儿,过去推上一庄时,张四烂眼忽然走来拉了他一把道:“公子别忙上场,我们去后面说句话。”
  令狐平跟到厅后一个小房间中,站下来问道:“张老板何事见教?”
  张四烂眼手一托道:“坐,坐!”
  令狐平只好依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坐下之后,才发现桌子上居然放了一壶酒,两副杯筷,以及几色小菜。
  令狐平暗暗惊奇,同时也有点感到迷惑。因为他已从一些赌徒的口气中,听出这位赌场老板,平日似乎并不是一个慷慨好客的人。
  因而他忍不住又问道:“张老板……”
  张四烂眼拦着道:“先喝一杯,暖和暖和,慢慢再说不迟。来来来,我敬公子,没有什么菜,酒还可以。”
  看了对方那只烂桃子似的眼睛,实在令人倒尽胃口。不过,令狐平还是将对方递出的一杯酒,接过来喝下了。
  因为他想早点知道对方究竟要跟他说什么话。
  张四烂眼将空杯斟满,又举起筷子,谦让了一阵,才眨着那双黄水直淌的眼睛,抬头问道:“公子府上哪里?”
  令狐平道:“汉中。”
  张四烂眼道:“公子这次来太原,只是游历性质?”
  令狐平道:“不错。”
  张四烂眼道:“公子以后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令狐平道:“是的。”
  张四烂眼道:“公子下一处准备去哪里?”
  令狐平道:“不一定。”
  张四烂眼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令狐平道:“很难说。”
  张四烂眼道:“因为公子在太原还没有玩够?”
  令狐平道:“是的。”
  张四烂眼道:“换句话说,只要公子玩够了,随时都可以离去?”
  令狐平道:“不错。”
  张四烂眼点点头,忽然停止再问下去,一双眼皮,不住眨动,像是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咳了一声道:“我可不可以倒过头来请教张老板一声?”
  张四烂眼一怔神,旋即抢着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令狐平注目缓缓接着道:“张老板为何要向在下问起这些?是不是张老板认为在下推庄时手脚不够老实?”
  张四烂眼一呆道:“这是谁说的?”
  令狐平道:“否则张老板为什么要向在下盘问得这样仔细?”
  张四烂眼忽然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容,低低说道:“公子猜猜看。”
  令狐平道:“猜什么?”
  张四烂眼道:“猜我张四为什么会向你问这些来。”
  令狐平想了想,抬头道:“因为有人想让我早日离开太原?”
  张四烂眼手一拍,笑道:“公子完全猜对了!”
  令狐平一哦道:“这人是谁?”
  张四烂眼笑着道:“公子再猜猜看。”
  令狐平头一摇道:“猜不着!”
  张四烂眼道:“公子还没有猜,怎知道一定猜不着?”
  令狐平道:“希望本公子早日离开太原的人,也许不止一个;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你张老板认识的。而你张老板所认识的人,却差不多没有一个不希望本公子,最好在太原住下来,永远不要离去。所以我就想猜,也无从猜起!”
  张四烂眼又笑了一下道:“张四跟公子共同认识的人,在公子心目之中,真的一个也找不出来?”
  令狐平猛然一怔,讶然注目道:“花大娘?”
  张四烂眼哈哈大笑道:“我说如何?公子这不是一猜就猜着了吗?”
  令狐平眨了一下眼皮道:“这位花大娘又来过这里?”
  张四烂眼点头道:“是的,来过了。”
  令狐平道:“什么时候来的?”
  张四烂眼道:“昨天傍晚时分。”
  令狐平道:“她怎么说?”
  张四烂眼道:“她说,如果公子再来这里,要我代她向公子问几句话。”
  令狐平道:“她要问的是几句什么话?”
  张四烂眼道:“就是刚才张四向公子问的这几句话,小的没有增减一个字,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是按照她吩咐问的。”
  令狐平道:“在刚才的这些问话之中,只表示她想弄清本公子近日会不会离开太原,以及离开太原之后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其中并无催促本公子早日离开之意,张老板又怎知道她问这些,是为了希望本公子早日离开太原呢?”
  张四烂眼道:“因为她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由桌面上推送过来。
  令狐平没有马上伸手去接,指着那布包,抬头问道:“是要交给本公子的吗?”
  张四烂眼道:“是的。她说只要公子表示没有永久居留太原之意,便将这包东西交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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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约会金陵

 

  令狐平道:“如果本公子刚才表示要在太原定居下来呢?”
  张四烂眼道:“就烧掉。”
  令狐平道:“同时也不让本公子知道她曾留下这样一个布包?”
  张四烂眼道:“是的。”
  令狐平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
  张四烂眼道:“小的没有打开看过,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这位大娘的脾气,公子也许还不清楚……”
  令狐平从桌上拿起那个小布包,细看缝合之处,果然不像拆开过的样子。
  他小心挑开线头,慢慢将布包打开,不意拆去一层又是一层,竟包了有五六层之多。
  最后,一股幽香人鼻,露出一双小巧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共放了两样东西,一只绿玉指环,一个素笺方胜儿。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先不理那双指环,取出纸折,打开一看,不由得连连苦笑摇头。
  原来素笺上写的是:“六朝金粉胜地,邀君一游,雨花台下,指环无视,榴花开后,满月相期。花玉婷检征百拜。”
  张四烂眼道:“小的要去前方招呼场子了,公子您坐坐吧,今天来了几位豪客,都是得罪不起的大爷,假如公子再看到这位花大娘,请代张四谢谢她的赏赐,并请她明年提前光临……”
  边说边自椅中站起,拱拱手出房而去。
  这位赌场老板,不愧为是个混家,他自始至终没有露出好奇之心,纸条上写了些什么,他连问也不问一句。
  张四烂眼走了,留下令狐平一个人在房中对着那双绿玉指环怔怔出神。
  他当然不会前去金陵赴约。
  但假如今天这位花大娘不是龙虎帮主的小星,以及他双肩上没有这副净扫魔氛的重担,事情就很难说了。
  虽然她的年龄超过了他,但面对着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谁还会想到年龄问题呢?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撕碎纸条,揉扁锦盒,将指环贴身藏起,尽管这不是一份正常的情感,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能够遇上这么一次,它还是值得怀念的。
  令狐平站起身子,正待跟着走出房门时,房顶上突然有人轻轻一笑道:“小子不是赶着要去金陵吧?”
  令狐平吃了一惊,身形微微一闪,移步贴向墙角,一边蓄势以待,一边抬头向发声之处搜视过去。
  房门口人影一花,紧接着自屋面上悄没声息地飞落一条身形。
  令狐平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当场一呆!
  来的正是刚刚离去的那位赌场老板:张四烂眼!
  令狐平止不住冷笑道:“好啊!真个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我这个浪荡公子,也有看人看走眼的一天,原来你张大老板……”
  来人举步入房,口中笑着道:“可见小伙子火候还是不够!”
  口中说着,伸手脸上一抹,又变成一名中年儒士的面孔。
  令狐平呆了呆,道:“是……是上官叔叔?”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怎么样?这种地方是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人来不得?”
  令狐平不由转惊为喜道:“好极了,阿平正想前去丐帮分舵,想不到上官叔叔却先找来了。”
  丙寅奇士笑道:“我知道你顾忌着那魔头,不便径直找过去,所以想到先来找你,上官叔叔的这个主意不坏吧?”
  令狐平惑然道:“上官叔叔怎知道阿平来了这里?”
  丙寅奇士笑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上官某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在丐帮分舵中坐候那厮光临?”
  令狐平恍然省悟过来道:“我知道了,上官叔叔一定是从昨夜起,就守候在龙虎分舵附近,看那厮会不会去那边征调人手,最后没有看到那厮,却看到阿平来了这里?”
  丙寅奇士点头道:“我看到你好像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气色也不怎么对劲,便从后面一路跟了过来。”
  跟着,目光一凝,又道:“是不是毒性发作了?”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道:“大概是毒性发作了,早上起来,有点头眩,真气运行,亦欠流畅,不知碍事不碍事。”
  丙寅奇士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三颗黑色药丸,托在掌心上递了过去道:“这三颗药丸,你先和酒服下,隔上半个时辰,我再替你把脉。”
  令狐平将三颗药丸接过去服下之后问道:“乐老前辈刻下何在?”
  丙寅奇士笑了一下,跟着又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老酒鬼的行径,有时候固然糊涂得可笑,有时候却令人非常感动。”
  令狐平道:“怎么呢?”
  丙寅奇士道:“他说,这些年来,以为有了那奇士堡,从此可以天下太平,便一心一意纵情诗酒,把一身功夫,全搁了下来,如今知道情形不对,今天一早,便将葫芦摔烂,飘然出门而去,说要找个清静地方,好好的调理一下身子。”
  令狐平点点头道:“他老儿能有这种想法,对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跟着便将龙虎帮主已去过这儿的龙虎分舵,并且已命回春郎中星夜赶回遮马谷调兵,以及谈笑追魂药到人未到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丙寅奇士听得回春郎中调兵一节,只是微微而笑,并不如何在意。
  及至听得谈笑追魂送来解药,本人没有前来太原时,一双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令狐平道:“关于阿平身中之毒,上官叔叔勿须发愁,只要上官叔叔能以药物使毒性不致马上发作,等这次事件过去之后,阿平马上跑一趟天山就是了。”
  丙寅奇士连连摇头道:“事情要如你想象中的这样简单,那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睁大眼睛道:“上官叔叔这意思可是说,连暂时压住毒性,不使毒性马上发作,上官叔叔也办不到?”
  丙寅奇士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说的只是不使毒性马上发作,当然没有什么困难。”
  令狐平诧异道:“那么……”
  丙寅奇士苦笑着接下去道:“对方当初在你身上用毒,目的并非要取你性命,而是意在限制你的作为,所以,不要说是我上官某人,就是一名普通大夫,只要摸对了症候,都能使你带病延年,永无生命之虞。”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的这番话,阿平仍然不太明白,上官叔叔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丙寅奇士道:“要说得明白一点,一句话也就够了。在目前这段期间内,你如想保住这一身功力,就不能参与任何战斗!”
  他抬起头来,又苦笑了一下道:“你说你能办到这一点?”
  令狐平怔了怔道:“那怎么行?”
  丙寅奇士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这正是你使我这个做叔叔的为难之处。你这孩子的脾气,叔叔比谁都清楚,要你马上就去天山,你一定不会答应;要你留下来,只作壁上观,当然更办不到。请问你教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有什么两全之策?”
  令狐平想了片刻,忽然爽朗的抬头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暂且不去谈它。上官叔叔猜不猜得到,回春郎中这次可能会请来一些什么人物?”
  丙寅奇士道:“你看呢?”
  令狐平道:“依阿平之猜测,很可能是无量三翁。”
  丙寅奇士道:“何以见得?”
  令狐平道:“因为魔帮总舵之中,就以这三个老魔头,最关心四位的身世来历和武功。”
  丙寅奇士道:“如果来的真是这三魔头,你觉得上官叔叔会不会是这三魔头的敌手?”
  令狐平沉吟道:“这个……”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我代你说了吧!你的看法一定是,如果一对一单打独斗,上官叔叔可稳占上风,若是以一对三,上官叔叔将绝不是三魔之敌手,是吗?”
  令狐平坦然点头道:“是的,阿平的看法,确是如此,不过阿平这种看法,并不一定就正确,因为阿平并没有见到过三个魔的武功究竟如何。”
  丙寅奇士又笑了一下道:“所以你坚持要留下来,因为你觉得就是加上了你和乐老儿最多也只能跟三个魔头平手,是吗?”
  令狐平道:“这只能说是一种约略的估计,五加五和三加七虽然都等于十,但在生死搏斗之际,两强一弱和两弱一强,却无法混合起来,再平均除三计算;上官叔叔虽然强过三魔中的任何一魔,但阿平和老乐,却非另外两魔之敌。所以,正如上官叔叔所说,阿平起初确有这种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想法,唯如今则已想到,这种想法实在太幼稚了。说得正确一点,吃亏的应该还是我们这一边!”
  丙寅奇士道:“你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到对方还有一个龙虎帮主?或是来的尚不止是这三个魔头?”
  令狐平道:“使阿平真正感到忧虑的,正是这两件事。”
  丙寅奇士笑道:“前前后后,你顾虑得不能算不周到;但有一件事,我敢打赌你绝没有想到!”
  令狐平微愕道:“上官叔叔言下之意……难道……是说……我们这一边,另外尚有人手?”
  丙寅奇士摇头道:“没有,这次到太原来的,就是上官某人一个人,堡中其他的人,甚至不知道我已来了太原!”
  令狐平有点迷惑道:“那么……”
  丙寅奇士注目微笑道:“你有没有想到,对方调来的人手,如果实力超出我们,我们还有一个取胜的法子!”
  令狐平眨了眨眼皮道:“什么法子?”
  丙寅奇士笑道:“这个法子你也用过,可能用过还不止一次!”
  令狐平迟疑地道:“设法使对方人手分散,然后分别加以歼灭?”
  丙寅奇士笑道:“不可以吗?”
  令狐平道:“三个魔头主要的是想对付上官叔叔一个人,在他们心目中,对象只有一个,上官叔叔有何妙计使他们分散开来?”
  丙寅奇士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令狐平诧异道:“连阿平也不能告诉吗?”
  丙寅奇士点头笑道:“是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你、乐老酒鬼、丐帮弟子,谁也不能例外!”
  令狐平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上官叔叔的锦囊妙计,你叫大家如何协助于你?”
  丙寅奇士道:“上官叔叔的这套妙计之中,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助力。”
  令狐平道:“包括乐老前辈在内?”
  丙寅奇士道:“是的。”
  令狐平道:“这意思就是说,若对方人手一到,上官叔叔准备一个人与之周旋?”
  丙寅奇士莞尔一笑:“好了,好了,可以打住了。这种抽丝剥茧的套问,你小子留着,下次在别人身上施用吧!”
  令狐平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什么人他都应付得了,就是堡中这四位奇士,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丙寅奇士伸出手臂道:“把你的左手腕伸出来,让我察看一下你的脉息。”
  令狐平依言伸出左腕,丙寅奇士三指轻搭,闭目察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睁开眼皮道:
  “不要紧,就是这么回事。”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要不要再给阿平几颗丸药,以备毒性发作时服用?”
  丙寅奇士道:“用不着了,刚才你服下的这三颗药丸,可保半个月内平安无事;不过,另外有一件事,你可不能忽略……”
  令狐平道:“什么事?”
  丙寅奇士道:“你中的这一身毒,发作均有一定之时期,届期如不发作,反会引起对方之疑窦,所以你回去之后,最好能装出不舒服的样子,以免对方猜想到你可能已与我暗中取得联络。”
  令狐平道:“尤胜后那厮目前既不在太原,还有谁会注意这些细微末节?”
  丙寅奇士道:“当然是行将来到的一批魔头。”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忽然眉尖微蹙,抬头道:“假如来的这批魔头,有心试试阿平,下令要阿平来对付上官叔叔时又怎么办?”
  丙寅奇士点头道:“这一点大有可能。”
  令狐平道:“如果那些魔头真想这样试试阿平,上官叔叔觉得阿平如何应付才称恰当?”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欣然领命!”
  令狐平一呆道:“怎么说?欣然领命?”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欣然领命。如果你想表现得积极一点,则不妨在对方抵达之后,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行提出……”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别说笑话了!”
  丙寅奇士一咦道:“谁说这是笑话?”
  令狐平道:“阿平若是主动提出,对方绝无不允之理,那时阿平难道真的要跟上官叔叔过手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这一点上官叔叔自有安排,你小子尽管放心就是!”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打算如何安排?”
  丙寅奇士笑道:“一句老话:‘天机不可泄漏。’”
  三天后,傍晚时分,太原龙虎分舵内,突然莅临一批贵宾!
  一行共计六人,除了早在令狐平意料之中的无量三魔之外,随之而来的,尚有三名蓝衣护法。
  三名蓝衣护法没有回春郎中。
  分舵帮徒毒性已解,这位回春郎中当然没有再跟来的必要。
  回春郎中不见跟来,尚不足为奇,最奇怪的是,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竟未见露面。
  这位龙虎帮主还在不在太原呢?
  无量三魔见了令狐平,左一声“老弟”,右一声“老弟”,显得亲热得不得了。
  那三名蓝衣护法,亦对令狐平敬礼有加,和他们对三魔头的态度,几乎毫无分别。
  三魔来到,一顿接风酒,当然是少不了的。
  席间,令狐平依计行事,时时抚额蹙眉,装出不舒服的样子。三魔只当没有看到。
  第二壶酒添上,令狐平便在酒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丙寅奇士果然料得一点不差,三魔为他带来了解药!
  令狐平喝下这一壶酒,立即露出轻松愉快的神情,好像不舒服的感觉,业已无形消失。
  三魔接着便将他们这次来太原的原因说了出来。
  令狐平听完之后,奋然道:“本座蒙帮主垂青以来。迄未有所建树,这位丙寅奇士交给本座来对付就是了!”
  三魔闻言,莫不喜形于色。
  天杀翁哈冥年故意任了一下,装出吃惊的神情,抬头向另外两魔,迟疑地眨着眼皮道:
  “两位意下如何?你们看这样妥当吗?”
  兽心翁冷北斗沉吟道:“这个……”
  绝情翁辛占相没有表示意见。
  这魔头一向甚少开口,轮到他必须表示意见时,他多半以摇头或点头代替,而这一次他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或摇一下。
  不过,他的神色却瞒不了别人。
  很多口风谨慎的人,都犯有这种毛病;他们自以为话说得少,别人就无法猜知他的心意;其实他们的一双眼睛和眉毛,平时比任何口没遮拦的人,所泄的密还要多。
  令狐平只好瞪大眼睛,跟着装糊涂道:“三位认为有何不妥?”
  天杀翁轻咳了一声道:“其实……咳咳……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老夫所担心的,只不过是你老弟,会不会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对手而已。”
  令狐平胸口一拍道:“这个三位请放心!”
  兽心翁一哦道:“老弟有信心能胜得了这位丙寅奇士?”
  令狐平傲然一笑道:“三位不知道有没有听说小弟当日在襄阳擂台上,跟那个丑怪老人交锋的那一段。”
  兽心翁忙说道:“是的,听说过了。怎么样?老弟意思可是说,当日那名丑怪老人,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
  令狐平道:“那丑怪老人如果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就不值得一提了!”
  兽心翁一愣道:“那么,那丑怪的老人是谁?”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
  兽心翁惑然道:“甲子奇士与丙寅奇士有什么分别?”
  令狐平道:“分别大了?”
  天杀前插口道:“老弟是指哪一方面而言?”
  令狐平道:“武功。”
  天杀翁接口道:“两人武功孰优孰劣?”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除精相人之术外,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而丙寅奇士只不过对天文星象之学较有研究,一身武功中平而已。你们想想。连甲子奇士本座都能战成平手,这位丙寅奇士,本座难道还收拾不下来?”
  他一面信心雌黄,一面暗暗好笑。
  这番话要是被丙寅奇士听去,那时的活罪,就有得他受的了!
  但这番鬼话,三魔却全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他这次被派来太原,完全是魔方对他的一种考验。尽管他来到太原什么事也没有做,单是他迄今未生逃脱之心,就已经够魔方满意的了。
  再加上他身中之毒,到了该发作的时候,又显出发作的迹象,更使三魔相信他已有真心归顺之诚意。
  这种情形之下,他说出来的话,三魔自然不会怀疑有假。
  三魔原对四奇士怀有戒惧之心,这是三魔到了太原,不肯马上去找丐帮分舵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今三魔听了令狐平的这番剖析,无异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不是吗?
  四奇士甚至不比这小子强,还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
  令狐平为了表演逼真起见,又朝席上那三名蓝衣护法一指,豪气凌云的指着加以保证道:“明天,本座只要带上他们三个就够了。你们三位,勿须露面,等在这里听好消息可也!因为三位露了面,很可能会将这位丙寅奇士吓跑,那时再想方法找人,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此一建议,自为三魔所乐意接受。
  天杀翁哈冥年捋髯颔首道:“这话倒是真的。”
  于是,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下来。
  三名蓝衣护法,都是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一个叫“白骨叉”方云飞,一个叫“追命镖”钱大来,另外那个长相很怪,名字也怪,外号更怪,一张大扁脸上,生着一双小眼睛,鼻子更小得离奇,看上去就像一颗蛀了两个洞的花生米。这人姓“支”名“三解”,外号“惹不得”。
  令狐平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姓名和外号,以及看到这种特异的相貌!
  不过,他看得出,这三人能从所有的蓝衣护法中,被挑选出来,并不是偶然的;这三个家伙,可能都有一身歹毒的武功。
  尤其是三人中的这个什么“惹不得”支三解,更是名副其实,极像是个难惹的人物。
  他以锦衣护法之尊,本可以查问三人之底细,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怕引起三魔的疑心,同时更怕获得的不是实情,这将比一无所知还要糟。他用在三魔身上的,正是这种手段,自然不希望自己也上这种当!
  一宵易过。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令狐平便带着三名蓝衣护法,直奔北门城外的丐帮分舵。
  一路上,令狐平思潮起伏。
  因为他始终猜不透丙寅奇士葫芦叟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方声称有方法对付无量三魔,这一点他可以相信。因为堡中的这四位奇士,除了各具一身绝学之外,人人足智多谋,花样层出不穷,或许真的已有成算在胸,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方吩咐他自告奋勇,要他主动代替三魔出头这一点,他就无法明白了。
  他中药毒,既然不能消耗真气与人搏斗,待会儿两下里见了面,那种场面又如何交代?,
  假意迎拆一番?
  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对方应该想得到,他要来将绝不止一个人来,如果不使出真功夫,会逃得过随行者的耳目吗?
  令狐平愈想愈糊涂。
  不消片刻工夫,一行已经走出北城,那座丐帮分舵,就在眼前不远。
  令狐平只好收起杂念,装模作样的顿住身形,回头向三名蓝衣护法一比手势,嘱令三人分成三路散开。
  然后,真气一提,腾身而起,领先向前面那座门楼飞扑过去。
  他身形刚刚落定,三名蓝衣护法也有两人分别蹿上东西两厢,另一名则留在下面门外,担任守望之职。
  令狐平居高临下,四下游目一扫,登时怔住了!
  这座分舵,原是一所道观。观内除了前后正殿及两厢云房之外,后面尚有一片宽广的庭院,为昔日观中道士们修习法事之道场。
  丐帮弟子,向有早起之习惯。每天天一亮,不分身份之尊卑,均须离开卧房,从事拳脚演练。
  这片道场,便是这儿分舵中丐帮弟子锻炼身手之处。
  可是,如何场中一片冷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东西两厢上的“白骨叉”方云飞和一“追命镖”钱大来,显然也发觉到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时,两人不待吩咐,便相继从屋面上飞身而下,一分别抢人前后大殿。
  令狐平知道两人正在从事搜索,故亦未加阻止。
  隔不多久,两人空手而出。
  令狐平故意板着面孔问道:“下面有没有人?”
  “白骨叉”方云飞摇头道:“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这些臭化子好像已经得到风声,知道这几天内,我们要来似的……”
  追命镖钱大来接口道:“这些臭化子实在太可恶,我看不如放一把火,将这座烂道观烧掉算了!”
  令狐平耳中忽然传人一阵细语:“小子赶快表示赞成!”
  赫然正是丙寅奇士上官亮的声音。
  令狐平闻言不禁一呆。这座道观如今已是丐帮分舵之财产,阻止尚恐不及,如何反要赞成?
  这岂不成了助纣为虐?
  但是,丙寅奇士如此吩咐,显然另有深意,他又不得不听。
  当下只好点点头道:“是的,本座亦有此意,你们动手吧!”
  两名蓝衣护法见他们这位锦衣上司,居然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无不兴奋万分,马上取出火种,分头而去。
  杀人放火,原是这批魔徒的拿手杰作,一旦行动起来,真是敏捷之至。
  不消片刻工夫,火头已从四下冒起。
  接着,火势愈来愈烈,整座道观,转眼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两名蓝衣魔徒,全张开了嘴巴,拍手哈哈大笑!
  只有那个生就一副怪相,外号“惹不得”,名叫“支三解”,一直在外边担任把风的蓝衣护法,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仿佛这种放火的小玩艺儿,他见得太多了,多得令人起腻,根本不值得一笑似的。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锣声和呼叫声。
  已经有人发现这边起火了。
  令狐平暗暗叹口气,这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这种跟杀人同罪的恐怖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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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舵主赏功

 

  他不知道丙寅奇士将来会作何种解释?这一把火,他以锦衣护法之身份,原可及时阻止,但这位奇士却要他表示赞成,他真想不透其中道理何在!
  锣声与呼叫声,愈来愈近,令狐平手一挥道:“咱们可以走了!”
  回到龙虎分舵,三个老魔头争问此行之经过,令狐平故作沮丧之状,摇头苦笑,没有开口。
  最后由白骨叉方云飞代为报告了一遍。
  三魔获知那位丙寅奇士已率丐帮弟子举舵他迁,无不大失所望。
  绝情翁辛占相思索了片刻,说道:“老夫敢相信这厮一定还没有离开太原。”
  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老魔头,这次居然领先开了口。
  兽心翁冷北斗忙问道:“何以见得?”
  绝情翁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因为老夫不相信奇士堡的奇士会有这般窝囊,否则我们这头儿所见到的,就不是真正的丙寅奇士!”
  天杀前皱眉道:“太原城方圆数十里,居民不下万户,这厮如不露面,我们将到哪里去找人?”
  令狐平心头微微一动,顿时想起,对了,丙寅奇士所筹划的,可能就是这个主意!
  他先不露面,促使几个老魔分头去找他,然后再趁三魔落单之际,分别加以应付!
  可是,他这种想法,马上便落了空。
  只听兽心翁说道:“这事还不好办?我们这边有的是人,交给苏分舵主差人各处打听一下就得了……”
  天杀翁蹙眉道:“只好这样了。”
  白骨叉方云飞立即喊来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将三魔的意思,原本交代了一番。
  瞎眼判官苏光祖不敢怠慢,领得命令之后,马上将分舵中的二十名帮徒召至一处,面示了一番机宜,分头差遣出去。
  二十多名帮徒,像一窝翻了巢的马蜂,乱了一阵,随即跑得干于净净。
  令狐平看了这等情景,好气又好笑。
  他心想,正如绝情老魔所说,除非是冒牌的奇士,若连这些小唆罗也能找出那位丙寅奇士来,那位丙寅奇士早不配称为奇士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仍免不了为那些丐帮弟子暗暗担心。
  他不知道丙寅奇士将那些丐帮弟子都安插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在想象之中,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何一处僻静的地方,突然一下多出几十名老少不宜的叫化,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能不引起别人的疑心?
  加上这些龙虎帮的帮徒,也是盘踞太原甚久的地头蛇,对地形和人物之熟,较之丐帮弟子,并不逊色多少。
  这些家伙身手虽不高明,但找起人来,也许另有一套。
  只要有一名丐帮弟子落入这些家伙眼中,整个局面就要改观了。
  魔头们如果抓来几名丐帮弟子,任意加以凌虐,试问那时你丙寅奇士还出面不出面?
  令狐平所担心的这一点,最后果然成为事实。
  当天午后不久,三名分舵中的帮徒,兴高采烈地从外面押进一个人来。
  被押进来的,正是一名丐帮弟子!
  这名丐帮弟子年约三十上下,身材瘦削,两腿特长,腰带上一个绳结,在分舵中是司事之身份。
  令狐平心头登时为之一凉。
  这名弟子他很熟悉,他知道这人姓高名中汉,外号“夜走千户”。好了!现在怎么办呢?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难想象。
  三魔一定会在这个“夜走千户”身上逼取口供,追问丙寅奇士的下落。
  无论这个“夜走千户”招与不招,首先,一顿痛打是免不了的,如果太倔强,甚至会因此送命。
  在三魔眼中,这位夜走千户,可说是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取走这样一名人物的性命,三个魔头,可能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那时候,他怎么办?
  这位浪荡公子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丐帮弟子被活活打死吗?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将一股怨气出在丙寅奇士头上。
  都是这位丙寅奇士干的好事!
  龙虎帮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公开问事江湖,同时该帮也始终没有与丐帮正面冲突的意思。
  该帮主要的对象,只有一个——奇士堡。
  所以,这一次丙寅奇士来太原,尽管曾于丐帮分舵出现过,只要丐帮分舱的人不躲避,仍是一点事也没有。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连那座丐帮分舵都给烧了,杀害该帮一名分舵弟子,又算得什么呢?
  那名夜走千户押进大厅之后,三个老魔眼中全是一亮。
  兽心翁冷北斗一哦道:“这小子哪里抓来的?”
  三名龙虎帮徒中那个脸上有颗大黑痣的帮徒答道:“在乔记槽坊后面,这个家伙拿着一把大壶,正在那里向坊中的伙计,偷偷买酒。”
  兽心翁哈哈大笑道:“好,好,难为你们几个竟想到找去这些地方,有赏,有赏,这桩功劳太大了。哈哈哈!”
  笑完,手一挥道:“去向你们分舵主每人领一百两银子,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三个帮徒忙不迭磕头谢恩,欢天喜地而去。
  兽心翁俟三名帮徒离去后,又转向白骨叉方云飞等三名蓝衣护法,眼色一抛,口中喝道:“准备用刑!”
  方云飞等三人立即快步走去大厅中央,将夜走千户高中汉团团围定,面露狞笑,待命动手。
  兽心翁头一抬,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走千户笑道:“高中汉。”
  兽心翁板脸又问道:“在帮中是什么身份?”
  高中汉道:“司事。”
  兽心翁道:“所司何事?”
  高中汉道:“厨务。”
  兽心翁道:“酒是谁叫你出来买的?”
  高中汉道:“葫芦叟。”
  兽心翁嘿嘿一笑道:“不是你小子这一提,老夫几乎将这老鬼忘记干净,这老鬼时时不忘喝一杯,雅兴倒是不浅。嘿嘿嘿!”
  令狐平暗暗叹了口气,想不到毛病又是出在这老鬼身上。
  老酒鬼不是说过不再喝酒吗?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兽心翁脸色一整,又道:“奇士堡的那个什么丙寅奇士如今是不是跟你们大伙儿在一起?”
  高中汉道:“不在一起。”
  兽心翁道:“胡说!”
  高中汉道:“实情如此。”
  兽心翁冷笑道:“不让你小子吃点苦头,你小子当然不会说真话。”
  接着转向白骨叉,喝道:“方护法替这小子松松骨头!”
  白骨叉应声止步,照肩一掌砍去!
  夜走千户身躯一倾,斜里绊出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掌当然不会太轻,夜走千户脸色发白,额汗如豆,一条左臂登时软垂下来。
  兽心翁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记住,这只是一点见面礼,你小子如不实说,还有好戏在后面。”
  脸孔一寒,沉声接着道:“那个丙寅奇士有没有跟你们住在一起?”
  高中汉道:“没有。”
  兽心翁勃然大怒道:“好哇!你小子大概是活腻了。方护法,别闲着,再让这小子尝尝甜头!”
  白骨叉应声又是一腿飞扫而出。
  夜走千户应腿倒地,挣了一挣,未能爬起,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一腿显然比刚才那一掌重多了。
  兽心翁嘿嘿冷笑道:“怎么样,小子,还要不要再充好汉?”
  夜走千户高中汉低声道:“你们就是打死了我也没有用……我所说的……确是实情……
  那位丙寅奇士的的确确……没……没……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
  兽心翁一哼,正待吩咐继续用刑时,令狐平倾身低低拦着道:“别忙,待本座来问问他。”
  说着,转过脸去,向下面问道:“葫芦叟呢?葫芦叟现在是不是跟你们住在一起?”
  高中汉说:“是的。”
  令狐平道:“你们目前住在什么地方?”
  高中汉道:“薛家祠堂。”
  令狐平单手一挥道:“好了,方护法,将这厮先行带下去!”
  三魔大为悦服。
  尤其是兽心翁,悦服之余,更有着一种惭愧的感觉。
  他问了半天的话,发了半天的脾气,结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换到了令狐平手里,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两句话,便把握住要点,问出了对方的住处。
  令狐平回过头来笑道:“这样不就够了吗?”
  天杀前哈冥年点头道:“是的,只要知道了这些化子住的地方,也就够了。咱们现在去将那些化子的脑袋,割它十颗八颗下来,不愁那厮不出面。”
  兽心翁欣然道:“对,就这么办!”
  说着,站起身来,大有刻不容缓之意。
  令狐平慌了!
  他适才只是为了不忍夜走千户多受皮肉之苦,才从兽心翁手上抢过来讯问,他知道夜走千户说的一定是实话,关于这一点,丙寅奇士也许另有安排,但以目前状况而言,他既然不能断定丙寅奇士是否已有妥善之防范计划,当然不能听任三魔前去,真的割取丐帮弟子之脑袋!
  他心中虽然发慌,表面上仍然声色不露。
  这时抬起头来,笑了笑问道:“冷老真的要去?”
  兽心翁大感诧异道:“当然要去了,为什么不去?有道是:兵贵神速。等那些化子得到消息,再换去另外一个地方,岂非前功尽弃?”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冷老真的相信这叫化子说的是实话?”
  兽心翁呆住了!
  是啊!丐帮弟子一个个都是出了名的人穷骨头硬,那小子刚才招认得那么爽快,会不会胡诌出来的一处地名呢?
  天杀翁向追命镖钱大来吩咐道:“钱护法,你去问问苏分舵主,问太原这附近,有没有薛家祠堂这么一处地方。”
  令狐平摇摇头道:“用不着问,地名我猜一定假不了。”
  兽心翁道:“那么——”
  令狐平道:“同时,我还相信,如果我们现在马上赶过去,在那座什么薛家祠堂内,说不定我们还会真的看到几名臭叫化。”
  他顿了一下,缓缓接着道:“但我怀疑,这姓高的被我们捉到,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那厮有意安排的一种‘邀请!’”三魔闻言,不禁又是一呆。
  兽心翁张目愕然道:“你老弟是说,这姓高的去槽坊买酒,被我们的人发现抓来,完全是对方做成的圈套!”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说得文雅一点,也未尝不可以称之为‘苦肉计’!”
  天杀翁点头接着道:“令狐老弟所虑甚是,那个姓乐的老酒鬼,就是犯了酒瘾,一刻等待不得,派出来买酒的人,也不该以本来面目出现,这事细想起来,的确相当可疑。”
  兽心翁道:“就算上官亮设下埋伏,企图诱我们上当,以我们这边现在之人手,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令狐平道:“如果只是一个丙寅奇士,当然用不着有这许多顾忌。”
  兽心翁道:“另外还有谁?那个乐老酒鬼?”
  令狐平道:“那老酒鬼的一点名气,全是喝酒喝出来的,如论真才实学,连我们这边一名蓝衣护法我看都恐怕抵不上。”
  兽心翁道:“那么另外还会有什么更高明的人物?”
  令狐平道:“从对方这次故意示人以弱的行动看来,我一直在怀疑着一件事。”
  兽心翁道:“什么事?”
  令狐平一字字的说道:“我怀疑这次来太原的,是不是真的只来了一个丙寅奇士!”
  再没有一句话能比这样一句话更具慑人的力量了!
  大厅中登时沉寂下来。
  兽心翁复于原处坐落。
  令狐平也偷偷地松出了一口气。
  隔了片刻,天杀翁抬头问道:“依老弟之意,咱们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才称妥当?”
  令狐平故意沉吟了一阵道:“咱们最好来个以不变应万变,先派个人溜过去探听一下,查明虚实,再作计较……”
  天杀翁立即表示同意道:“老夫的想法,亦复如此。”
  于是转向追命镖钱大来道:“钱护法,你去问一问那座薛家祠堂在什么地方,然后将衣着和容貌改变一下,设法去探听探听,主要的是看看那位丙寅奇士在不在祠堂中,以及祠堂里面另外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行动小心一点,不要露了身份,快去快回来。”
  追命镖钱大来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厅而去。
  令狐平跟着站起身来道:“三位在这里坐一坐,待小弟再去后面,将那个化子好好的盘问一番,看能不能再迈出一点口风来。”
  天杀前道:“那就辛苦你老弟了。”
  在后面柴房中,白骨叉方云飞已将看守的任务交给了瞎眼判官苏光祖。
  瞎眼判官苏光祖看见令狐平走进来,慌忙起身相迎。
  令狐平手一摆道:“去替本座烫一壶酒来,本座准备好好的花点功夫,来详细盘问这个家伙一番。”
  等瞎眼判官走远了,令狐平赶紧上前低声问道:“高见伤得重不重?”
  夜走千户高中汉手脚都给绑上了,正面里蜷卧在一堆干草上,似已沉沉睡去。
  令狐平连喊好几声,才见他轻轻蠕动了一下,令狐平连忙接着道:“高兄,是我。”
  高中汉扭过脸来,噢了一声道:“令狐公子……”
  令狐平又回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然后轻声说道:“高兄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走动?要不要我来设法救你出去?”
  高中汉微微一笑道:“不劳公子操心,这点皮肉之苦,高某人还承受得了。”
  令狐平又问道:“高兄适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高中汉微笑道:“一字不假。”
  令狐平低声道:“高兄这次在乔记槽坊后面被他们捉住,是不是出于丙寅奇士上官前辈有意之安排?”
  高中汉反问道:“三个老魔头有没有这种想法?”
  令狐平道:“三个老魔头听高见说出薛家祠堂这处地方之后,马上就想过去大肆杀戮一番,以便激使上官前辈出面,小弟因为不清楚事情之底蕴,乃故以危言恫吓三魔,说高兄行的是苦肉计……”
  高中汉眼中一亮道:“结果三魔相信了?”
  令狐平道:“小弟说得相当严重,三魔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高中汉忙又问道:“那么三魔如今有没有派人前去探听虚实?”
  令狐平道:“已经派出去一名姓钱的蓝衣护法,不过这也是小弟的主意。不晓得小弟这样做,会不会妨碍了上官前辈原定之计划?”
  高中汉道:“公子做得好极了!”
  令狐平道:“好在什么地方?”
  高中汉道:“上官前辈这次要我化子混进来的目的,就是想使这几个魔头先知道薛家祠堂这处地方,却又疑神疑鬼,不敢马上过去。”
  令狐平道:“最好先派个人过去探听一下?”
  高中汉道:“一点不错。”
  令狐平道:“那么,目前薛家祠堂中,有没有贵分舵的人住在里面?”
  高中汉道:“当然有。”
  令狐平道:“里面住了多少人?”
  高中汉道:“全在!”
  令狐平怔了怔道:“全……在?三魔若是不理小弟之恫吓,真的赶去怎么办?”
  高中汉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那我化子就不知道了。”
  令狐平轻轻叹口气道:“本公子一向自信脑筋不笨,但这一次却始终猜不透,我们这位大奇士葫芦叟卖的什么药,也亏你们这批丐帮的朋友居然对他如此信得过,说实在的,要换了我是你们的分舵主,我就不放心将几十条人命,这样糊涂地交在他手里!”
  高中汉笑了笑,说道:“如果连奇士堡的四奇士都信不过,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
  令狐平又走去门口察看了一下,转回来接着问道:“在决定差高兄混来这里之前,他有没有为高兄预先定下脱身之策略?”
  高中汉道:“他说这一点用不着公子担忧,只要化子的任务达成了,他随时都可以将化子从这里搭救出去。”
  令狐平摇摇头道:“愈说愈玄……”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注目改口接下去道:“那么他有没有吩咐你高兄,若是遇着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机会,要你高见传什么话给我?”
  高中汉轻轻一啊道:“公子不提,化子几乎忘了。”
  令狐平忙问道:“他怎么说?”
  高中汉道:“他说,如果三魔决定派人前去薛家祠堂探听虚实,他希望公子能使三魔多派几次人去?”
  令狐平道:“还有呢?”
  高中汉道:“没有了,他全部就只吩咐这么多。”
  令狐平闻言微怔,既感意外,又感失望,他原以为丙寅奇士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给他办,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多派几次人去薛家祠堂,对整个大局又有什么好处?
  令狐平回到前面大厅中时,三魔正在喝酒取暖。
  天杀翁哈冥年抬头问道:“老弟问得怎样?”
  令狐平摇摇头道:“问了等于白问。”
  天杀翁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问来问去,还是那几句老话,他说他们分舵中人,全住在薛家祠堂内,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只有一个葫芦叟,至于那位丙寅奇士,则已两天未见露面,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奇士究竟去了哪里。”
  天杀翁道:“坐下来喝杯酒,慢慢再说吧!”
  令狐平坐下之后问道:“钱护法还没有回来?”
  天杀翁道:“还没有。”
  兽心翁望了望厅外的天色道:“那座什么薛家祠堂,据说就在东城门外不远,离这里只有五里多路,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这老魔头的估计,果然一点不差。
  他这厢话才说完,便见那位经过乔装的追命镖从大厅外面,就像个拾荒汉子似的,提着一只竹篮,拿着一支竹叉,拭着额角走了进来。
  三个老魔头看到这位追命镖无恙而归,无不欣然色喜,如获至宝。
  兽心翁冷北斗第一个抢着问道:“钱护法有没有找着那座祠堂?”
  追命镖钱大来一边喘气一边点头道:“找着了——”
  天杀翁哈冥年迫不及待地接着道:“怎么样?是不是一座空祠堂?有没有人住在里面?”
  追命镖钱大来似乎有点应接不暇,一时之间,也不晓得先回谁的话好。
  正感为难之际,不意绝情翁这时又接着开了口。
  这位一向甚少在别人说话时打岔的魔头,两眼瞪着追命镖钱大来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身前身后,是否有人在暗中盯着你?”
  追命镖钱大来有如一个走夜路的人,冷不防被人颈后吹了口气似的,不期而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怔了一下道:“没……没有啊!”
  绝情翁嘿了一声道:“像你刚才走进来时,那种匆匆忙忙的样子,你会注意到这些地方才怪!”
  天杀前连忙从中解围道:“就是被人盯上了,也无甚要紧,咱们这座分舵,横竖已是无人不知,他要是活着腻烦,让他来就是了!”
  跟着,又转向追命镖迫切地问道:“怎么样?那座祠堂——”
  追命镖钱大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一点不假,祠堂里果然住满了化子,卑座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个姓乐的老酒鬼……”
  兽心翁插口道:“老酒鬼在干什么?”
  追命镖道:“在骂人。”
  兽心翁微怔道:“在骂谁?”
  追命镖道:“卑座因为离很远,听不清楚,瞧那神气,很像是酒喝光了,而买酒的人,又没有回来……”
  兽心翁大喜道:“好极了,这正证明姓高的全是实话。走,走,走,事不宜迟,天色也黑下来了,正好方便行事!”
  说着,领先自座中长身而起。
  天杀翁哈冥年将面前的桌子一推,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一个绝情翁辛占相,仍如石像似的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
  兽心翁大感意外道:“老三……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不相信那姓高的说的话,难道连钱护法亲眼看到的这一切,你也不相信?”
  绝情翁打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谁说老夫不相信?”
  兽心翁诧异道:“既然相信……”
  绝情翁又哼了一声,冷冷接着道:“姓高的出来买酒,一去不见回头,那老酒鬼不差人查看究竟,却在祠堂里大骂山门,这种精彩的表演,大概只有你们二位才会欣赏,老夫虽然谁也不在乎,却没有兴趣陪着闹笑话!”
  冷魔和哈魔,闻言不由得互望一眼。
  令狐平正为急切间无计阻止冷、哈两魔之行动发愁,现在得着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当下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地方,毕竟还是辛老细心。”
  兽心翁迟疑地转过脸来道:“老弟也认为其中有诈!”
  令狐平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本座当初的怀疑不错,钱护法所看到的景象,就使人无法不相信它不是整个陷阱的一环……”
  兽心翁紧皱着双眉道:“那么依老弟之意,又该怎么办?”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先告诉三位一个好消息!”
  兽心翁愣了愣道:“什么好消息?”
  令狐平从容接着道:“对方这次不管来了几位奇士,从对方想尽方法,要使我们人伏上当,而不敢正面交手看来,可知这几位奇士,对三位之威名,一定深怀恐惧,只要咱们这边稳住阵脚,早晚将不难看到这些奇士的狼狈形象!”
  三个老魔头听了,人人眉目舒展,颔首不已。
  令狐平这一顶惠而不费的高帽子,飞的恰是时候。
  三魔听了这番话,固然有如雷鸣灌顶,而在他这一方面来说,也同时于无形之中,加强了他当初的那一套编造。
  这样一来,在三魔心目中,将怎么样也不会想到,如今来到太原的,事实上只有一个丙寅奇士了!
  天杀前哈冥年想了想,抬头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像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依你老弟看来,咱们有无其他策略,逼使对方挺身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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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夤夜偷袭

 

  令狐平道:“办法当然多的是。”
  天杀翁道:“有什么方法?”
  令狐平道:“如果不惜两败俱伤,咱们可以马上攻杀过去。不过,这可说是下策中的下策;非到万不得已不试为妙。以咱们今天在本帮中的身份,以及目前在各方面所占之优势,当然还不至于非走这条路子不可。”
  天杀前点点头道:“是的,这只能作为一种最后的手段,否则我们一来到这里就可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令狐平心底下想:“我如果真希望你们这样做,我就不会是这种说法了!最后的手段?
  嘿嘿!要不是本公子三番两次的设法拦阻,你们这些魔王不走这条血腥路子才怪。”
  兽心翁一旁插口道:“除此而外呢?”
  令狐平向大厅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第二个方法就是咱们不防利用这儿分舵中的一些弟兄,趁夜掩袭过去,造成一场混战,咱们几个,则四下分散开来,于暗中袖手观望,天时制宜,伺机而动,四奇士不露面,咱们就不露面……”
  兽心翁立即表示同意道:“这倒不失为两全之策。”
  令狐平暗暗好笑,他如今说的这第二个方法,其实就是第一个方法的化身,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居然被这老魔许之为两全之策。
  他当然不希望这一建议为三魔所采用。
  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又接下去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将仍无法避免两败俱伤之局面,所以本座几经思考,觉得这还不是最好的办法……”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最好的办法,还是本座先前的那个老主意,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天杀翁眨了眨眼皮道:“就坐在这里等?”
  令狐平头一点道:“可以这样说,但不如您老想象中的那样消极!”
  天杀翁有点茫然道:“此话怎讲?”
  令狐平指着白骨又方云飞、追命镖钱大来、惹不得支三解等三人道:“由他们三人分成三班,各带分舵中一名弟兄,轮流监视着那座祠堂,一有动静,立即回报……”
  兽心翁连连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令狐平接下去说道:“这样。那边的一举一动,均难逃出我们的耳目,我们却可以借此养精蓄锐,坐候变化,以追待劳!”
  他说完又转向绝情翁,赔着笑脸问道:“辛老以为这个主意怎么样?”
  绝情老很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这样就已经够了!
  因为三魔之中,绝情老魔虽占排行之末,但在进行一项重大决定时,却数这老魔最具影响力。
  只要老魔肯点头,这件事情,便算敲定了!
  接着,令狐平显出十分热心的样子,与追命镖钱大来、研究祠堂四周的地形,并以纸笔绘出一幅草图,以决定设伏窥视之位置。
  他同时还解释要三人各带一名分舵中弟兄的原因,说是这名弟兄主要的是用来通风报信,每班两人,可分两处藏身,双方不妨约定几个暗号或手势,这样遇有情况变化时,一人抽身返报,另一人仍可藏于原处。
  即使出了意外,亦可避免两人同遭对方截获。
  三魔见他设想得如此周到,全显得又高兴又钦佩!
  三名蓝衣护法领命之后,立刻分头去挑助手,这一边四位锦衣大护法,则排开盛筵,继续大吃大喝。
  令狐平表面上谈笑风生,心底下则始终存在着一团疑云。
  他暗忖:到目前为止,你丙寅奇士交给我办的事,我可说全做到了——底下倒要看你这位大奇士能变出一些什么戏法来!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经过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之推荐,白骨叉方云飞,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等三人,已将各人之副手分别选定。
  第一批出发的,是惹不得支三解和一个名叫赵金镖的帮徒。
  约定二更敲过后,再由追命镖钱大来和一个名叫蔡长福的帮徒前去接替。
  最后一班——四更至五更一一则由白骨叉方云飞和一个名叫张中榜的帮徒担任。
  第一批出发后,负责第二和第三两班的追命镖和白骨叉,立即带着蔡、张两名帮徒去后面休息养神,以备轮替。
  这一边,三魔传令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叫人搬来四副卧具和两大捆薪材,准备喝足了老酒,就在大厅中安歇。
  几名帮徒将大厅收抬好了,刚刚退去不久,那位瞎眼判官苏光祖,突然去而复返,又从大厅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一径走去绝情翁身边,附着后者的耳朵,不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话,绝情老辛占相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长身而起,招呼也没打一个,便跟在瞎眼判官身后出了大厅。
  瞎服判官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动,不但使令狐平为之大惑不解,就是冷魔和哈魔,也都瞧呆了!
  因为刻下大厅中,四人身份一样,都是锦衣护法!
  那是一件什么事情,只能让绝情老魔这位锦衣护法知道,而不能让其他的三名锦衣护法知道呢?
  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如果只是这位分舵主个人所作之选择,那么,这位瞎眼判官,他大概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便是不想再干这个分舵主了!
  天杀翁哈冥年嘿了一声道:“这个姓苏的,老夫早就看不顺眼,太原这座分舵,会由他来主持……嘿嘿……老夫回到总舵,倒要详细查一查,当初保举这厮的,都是谁和谁……嘿嘿……嘿嘿……我不信这里面没有情弊!”
  兽心翁冷北斗皱了皱眉头道:“姓苏的这厮且不去说他,就是我们老三也不像话,无论姓苏的向他报告的什么消息,他也不该这样问声不响,一个人站起来就走,对一名小小的分舵舵主,都这样任性纵容,以后还有什么规矩?”
  令狐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关在后面柴房中的那位夜走千户高中汉。
  会不会是夜走千户高中汉跑了呢?
  他接着一想,又觉得不对。
  就是夜走千户高中汉跑了,也算不得一件什么大事。瞎眼判官进来报告,那是他的责任,但绝情老魔却显然没有理由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操心!
  由此可知,瞎眼判官苏光祖所报告的,必然是件相当重大的机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那究竟是件什么重大的机密,它竟然只能让绝情老魔这位锦衣护法一人知道,而不让同时在座的其他三名锦衣护法知道呢?
  就在整座大厅为一片不愉快的气氛所笼罩,两老一少三位锦衣大护法,各以不同之心情,默默喝着问酒之际,悬挂在大厅门口的那两盏油灯头一闪,一条灰色大影,突如穿射紫燕般,挟着一股冷风,翩然投射入厅!
  人落大厅中,仿佛柳絮飘降,不闻一丝声音。
  影定人现,正是绝情老魔辛占相!
  这老魔的一张面孔,本来就不怎么中看,这时从外面转了趟,那张青中泛绿的面孔上,更是严霜密布,杀机隐蕴,阴森伯人。
  同样的,除了令狐平之外,冷魔和哈魔的两张面孔,这时当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冷魔和哈魔,紧绷着脸,一声不响,双双注视着绝情老魔,显然在等绝情老魔先开口。
  绝情老站定之后,一字字地冷冷说道:“帮主来过了!”
  令狐平心头不期然为之一紧。
  他没有料错,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果然仍在太原,始终未曾离去。
  相反的,冷魔和哈魔听得这样一说,脸色却顿时缓和下来。
  兽心翁冷北斗头一点,自语似的道:“怪不得,原来……”
  天杀翁哈冥年紧接着道:“他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不进来?”
  绝情翁辛占相冷冷说道:“他说有人正在和他捉迷藏,他不希望让那个和他捉迷藏的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兽心翁接着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绝情老阴沉地道:“他说我们都上了当!”
  天杀翁悚然一怔道:“上当?我们上了谁的当?”
  这时的令狐平,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因沉不住气而露出张惶失措的举动来!
  不是吗?
  今天这座分舵中,有资格参与大计的人物,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他不会是眼前的这三个老魔头,更不会是那三名蓝衣护法,那么,除了他这位浪荡公子,还会有谁呢?
  但是,令狐平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那位绝情老魔走进来,应该不会对他如此客气!
  所以,心念急转之下,立即断定绝情老魔言外之意必然另有所指!
  既然他不在受嫌之列,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果然被他猜对了!天杀翁问出这一声之后,只见绝情翁轻轻一哼,自嘲似的,冷笑着道:“上谁的当?上了我们自己的当!”
  兽心翁瞪大眼睛,茫然重复着道:“上了我们自己的当?”
  绝情翁冷笑着接下去道:“因为我们获得的消息完全正确,那座祠堂中,住的全是丐帮那批化子,里面只有一个葫芦叟,丙寅奇士并不在内……”
  他又哼了一声道:“而我们却疑神疑鬼,始终犹豫着不能下定决心!”
  天杀翁脱口道:“那是——”
  言下之意,本来想说:那是你的主意呀!大概想到这样说出来,未免会使对方脸上挂不住,是以话到口边,又给咽了回去。
  当下顿了一下,改口说道:“现在马上赶去,也不为迟啊!”
  绝情翁头一摇道:“帮主说,既然错过了第一次机会,就不防索性再等一段时间。”
  兽心翁插口道:“等到什么时候?”
  绝情翁道:“帮主最后交代说,等到明天黎明时分,如果情况没有变化,我们可以分为四路,以一明三暗之方式,去到那座祠堂,依老二原先之主意,将那些化子的脑袋,割它十颗八颗下来……”
  天杀翁道:“帮主有没有指示人手方面如何分配?”
  绝情翁道:“帮主的指示是,正面由令狐老弟率领苏分舵主及分舵中之得力弟子进攻,方护法、钱护法、支护法三人协助我们三个,分成三路,暗中包抄,以备上官亮那厮出头时,加以遏阻。”
  令狐平的一颗心全凉了!
  他不晓得丙寅奇士在筹谋之初——假定这位大奇士真有什么计划的话——究竟有没有将那位龙虎帮主也算进去?
  他要这边三魔举棋不定,只派人去探听,而不真的付诸行动,在开始的时候,算是勉强如愿做到了。
  现在,又怎么呢?
  明天黎明时分的一场血战,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掉的了。这是帮主的命令,身为帮中护法之一,当然谁也不敢违拂!
  丙寅奇士有没有将这一仗纳入估计呢?
  如已纳入估计,又以什么应付?
  令狐平忧心如焚,真恨不得不顾一切后果,马上赶去那座薛家祠堂,向丙寅奇士问个清楚!
  这时忽听天杀翁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绝情翁问道:“这次四奇士到底有几人来了太原,帮主有没有查出来?”
  绝情翁道:“查清楚了。”
  天杀翁道:“来了几人?”
  绝情翁道:“一个!”
  天杀翁又惊又喜道:“哦?就只来了一个丙寅奇士?其他的那三个家伙都没有来!”
  绝情翁道:“不然他怎会说我们都上了当?”
  令狐平心中又是一惊!
  这位龙虎帮主对薛家祠堂那边的情况,通盘清楚,了如指掌,这一点丙寅奇士又知不知道呢?
  令狐平愈想愈是寒心,最后终于想起了后面柴房中的那位夜走千户。
  如今只有这么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了:设法放掉这位夜走千户,让这位夜走千户将警讯带回薛家祠堂!
  可是,出人意外的是,他这厢刚刚升起这个念头,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又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
  夜走千户高中汉业已不辞而别!
  瞎眼判官说出这个消息时惶恐万分,满以为一定会受到一顿申斥,没想到三魔不当一回事。
  兽心魔挥挥手道:“好,知道了。再去烫点酒,弄几样菜送来!”
  天杀翁和绝情翁则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令狐平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罢了!所有路子,均告断绝,现在只有坐候夜尽,到时候返身挥戈,舍命一拼了。
  酒喝够了,三魔开始调息养神。
  令狐平也暂时摒绝杂念,盘膝静坐,默运玄功,培炼真元。
  为了不使黎明大举进攻的这一消息泄露出去,二更敲过后,三魔仍然听由追命镖钱大来,带人前去薛家祠堂,接替惹不得支三解。
  不一会,惹不得支三解回来了。
  这位蓝衣护法带回来的报告是:祠堂那边,一切如常。
  三魔听了,自是大感宽慰。
  三更将尽,白骨叉方云飞也照样带人出发,再去换下追命镖钱大来。
  除了大厅中的四位锦衣护法,几乎谁也不知道一场大厮杀即将来临。
  直到五更左右,分舵中才突然忙碌起来。
  兽心翁冷北斗第一个首先单独出发。
  因为这老魔分配的副手是白骨叉方云飞,后者尚在祠堂那边,必须先行赶去会合。
  老魔会合白骨叉方云飞,将埋伏在祠堂后面的土丘下,以截断一干丐帮弟子后退之路。
  然后,天杀翁老魔带追命镖钱大来,绝情翁老魔带着惹不得支三解,接着出发。
  这两个老魔头预定埋伏的位置,是祠堂两边的柏树林。
  这样,正好留下前面由令狐平率众作正面进攻。
  三魔离去后,轮到令狐平派兵点将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已将分舵中三十多名帮徒,全部召集在大厅中。只候令狐平一声令下。
  令狐平见众帮徒一个个劲装佩刀,杀气满面,不由得暗暗皱眉。
  他知道眼前这些家伙的武功并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凭以对付丐帮三级以下弟子,却足够而有余。
  丐帮弟子所练之武功,多以拳脚为主,纵然使用兵刃,亦不过是竹杖木棍之属。
  竹杖木棍,如何能应付这种锋利大砍刀呢?
  黎明前的一刹那,天色最黑,若是引起混战,他的一口宝剑,又怎能照顾得了那许多?
  所以他决定能少带一个便少带一个,横竖他将在这一战中恢复本来面目,也用不着再顾忌什么了。
  主意打定之后,他立即指着其中那两个,一个名叫赵金镖,一个名叫蔡长福,曾分别跟追命镖和惹不得去过薛家祠堂的帮徒道:“他们两个路熟,有他们两个带路也就够了!”
  瞎眼判官苏光祖大感意外道:“护座只带两个人?”
  令狐平道:“还有你呀!”
  瞎眼判官忙说道:“这个小的知道。”
  令狐平道:“那么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瞎眼判官道:“那边化子的人数,并不比我们这边少,如果不多带一些人去……”
  令狐平道:“那会怎么样?”
  瞎眼判官不敢再开口了。
  令狐平哼了一声又道:“你这位大分舵主,是不是以为我这个锦衣护法只是虚有其表?
  没有你们就办不了事?”
  瞎眼判官低头惶恐地道:“小的该死。”
  令狐平头一摆,冷冷说道:“走!”
  薛家祠堂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鱼池塘,大概是薛家后代,每年祭祖放生用的。
  池塘两边,均有路可通祠堂。
  离这两条路不远,各有柏树林一座,这两座柏树林,正是哈魔和辛魔预定中的设伏处。
  令狐平的主意已经想好了。
  他决定在冲进祠堂之后,先以轰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返身将瞎眼判官和两名帮徒解决。
  然后,传音告知葫芦叟,三魔全来了,并与这老酒鬼假意杀成一团。
  这样,埋伏在柏树林内的哈魔和辛魔,闻声必然会赶来支援。两魔不一定能够同时赶至,那么,这两个魔头谁先到谁先倒霉。
  他和老酒鬼,合两人之力,于出其不意之间,痛创其中一魔,自然不是难事。
  三魔三去其一,底下只有两个老魔头,和三名蓝衣护法,对付起来就不至于有输无赢了。
  现在,他只担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丙寅奇士能不能及时出面加入战圈?
  第二件事,刻下两边林中的哈魔和辛魔,见他只带来了三个人,会不会因而生出疑心?
  关于后者,他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有一个乐观的想法。
  他这位浪荡公子,好胜是出了名的,两魔见他带的人少,或许会以为他是有意逞强表功也不一定。
  至于前者,关系就大了。
  就算一切如他所料,能先顺利除去一个老魔头,但假如丙寅奇士不能及时出面,他和乐老酒鬼,以及丐帮弟子,最后无疑仍然难逃死亡之厄运。
  不过,事已至此,担心这些已是多余的了。
  因为这一场血战下来,不论双方谁负谁胜,他的一身功力,均要因之丧失。
  失去了一身武功,纵然能保住性命,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在失去武功之后,他还会活下去吗?
  所以,他一想到这里,心头反而平静下来。
  他从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宝剑,回头朝瞎眼判官等三人一比手势,然后沿着池塘左边那条路,一步步向祠堂逼近过去。
  他装得这样小心,一方面是为了给柏林中两魔看个清楚,一方面则为了不叫身后三名魔徒落后太远。
  解决这三个魔徒,他只准备挥出一剑。
  祠堂大门虚掩着,里面隐隐有灯光透出,但寂然不闻一丝声息。
  令狐平暗暗诧异。
  里面化子,难道一个个都睡死了不成?
  他无暇多想,回头又一招手,示意瞎眼判官等三人紧随自己身后,接着,真气一提,跃登台阶。
  瞎眼判官苏光祖和那两名帮徒,也跟着持刀纵身而上。
  令狐平以剑尖点开大门,弓身向内窜去,目扫身前,耳听身后,只待身后那三名魔徒跟入门内,即要返身挥剑,一剑将三人结束。
  三名魔徒随后跟入,但令狐平的宝剑却未挥出。
  大门打开,一阵风吹进来,壁上的那两盏油灯,灯头一闪一缩,几乎熄灭。
  就在这一瞬间,令狐平突然发觉祠堂中的气氛似乎有点不x寸。
  这一念之转,使身后的三名魔徒,等于分别的拣回了一颗脑袋。
  第二个进入祠堂的,是瞎眼判官苏光祖。
  这位龙虎帮分舵主,你别看他一双眼珠子比绿豆大不了多少,但一双眼光却比谁都来得锐利。
  他进得门来,一眼瞥及两名丐帮弟子正倚在墙根下打盹,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跃上前去,对准其中一人,当头便是一刀!
  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另外的那两名帮徒,一见他们分舵主已出了手,自然不肯错过表功的机会。
  这时双刀并举,紧跟着也向另一名丐帮弟子双双扑过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竟然未加拦阻。
  瞎眼判官一刀砍落,只见那名丐帮弟子身躯一歪,一颗脑袋也跟着分为两半。
  可是,怪事发生了。
  那颗被劈成两半的脑袋,不但未见冒出红白交杂的脑浆,甚至连鲜血也没有流出一滴。
  瞎眼判官脸色一变,整个人都瞧呆了。
  另一边那两名帮徒的情形也没有分别。
  两人的两把刀,一个砍在敌人肩胛上,一个砍在敌人胸膛上,但发出来的声音,却和骨骸断折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两人的两把刀,全卷了口。
  被砍中的那名丐帮弟子,只是衣服裂了缝,尸体仍均完整如故,身底的青石板,倒是现出了两道刀痕。
  瞎眼判官呆了一阵,就像刚才的那一刀,砍自己的脚背上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失声骇呼道:“是……是……假人!”
  那两名帮徒回过神来,接口叫道:“这个也是……是草扎的……脑袋只是一个旧葫芦!”
  令狐平心中冷笑道:“如果不是两具草人,你们三位仁兄的脑袋,早就离开你们的脖子了!”
  瞎眼判官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请示护座,这,这……”
  令狐平故意沉下面孔,冷冷说道:“打信号,通知哈老和辛老。”
  瞎眼判官忙就灯上点着一个招子,奔出祠堂,高高举起,在半空中不住划着圈子。
  不一会,四条人影,相继奔至。
  来的正是天杀老魔哈冥年和追命镖钱大来,以及绝情翁辛占相和惹不得支三解。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出了什么事?”
  令狐平佯作恨恨不已之状道:“我怎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可就要请教我们的这几位蓝衣护法了!”
  惹不得支三解忙说道:“卑座值班期间,那些化子的确都在这里,护座如果不信,尽可以问这位赵兄弟。”
  赵金镖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小人可以证明,小人绝不敢在四位护座面前讲一句谎话。”
  天杀翁又转向追命镖钱大来道:“你交班时,祠堂里还有没有人?”
  追命镖钱大来道:“有。护座可向方护法查问。”
  天杀翁皱了皱眉头道:“看样子只有将方云飞叫来问一问了。苏分舵主,你去后面喊一下方护法,顺便也清冷老护法过来。这里的一些化子已经跑得精光,也用不着再守在后面了。”
  瞎眼判官应了一声是,立即向祠堂后面奔去。
  没隔多久,只见瞎眼判官一个人空手跑了回来,带着满脸惊疑神情,喘着气报告道:
  “后面没有人……”
  哈魔和辛魔,闻言均是一怔。
  令狐平道:“来,点两支火把,我们一起去后面看看。依本座看来,他们两位,八成大概是追踪那些化子去了。”
  赵、蔡两名帮徒就用两具草人,以布条缠紧了,做成两支火把,然后大伙儿向祠堂后面走来。
  祠堂后面,是一片半亩大小的空地。空地上错乱的长着一些青竹,再过去则是一条起伏的带状土丘。
  兽心老魔和白骨叉方云飞预定的埋伏之处,便是在土丘的背面。
  令狐平的判断没有错,兽心翁带着白骨叉方云飞,可能是看到丐帮弟子撤走,一路循踪迫下去了。
  因为这一带积雪甚厚,雪层上显出许多足迹,证明丐帮弟子确系由祠堂后面离去的。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有此可能而已。雪层上的足迹,看来都差不多,谁又敢保证这里面一定有着老魔等两人足迹在内呢?
  哈魔和辛魔的心情都显得很是沉重。
  令狐平当然知道两魔心情沉重的原因,因为找遍附近一带,迄未发现任何人为之标记!
  老魔追踪敌人去了,会不留下一点暗号吗?
  令狐平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丙寅奇士的初步愿望终于达到了,无量三魔最后还是有一个落了单!
  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的是:
  这次兽心老魔落单,可说全由龙虎帮主一手促成,丙寅奇士又怎么知道三魔奉了命令,要在今夜天亮之前进攻这座祠堂的呢?
  如果龙虎帮主没有这道命令又怎么办?
  如果三魔接到命令,提前于三更左右动手,或是不作分兵打算,又怎么办?
  当然,他所不明白的,还不止这些。
  譬如说:前此丙寅奇士想尽方法,要分舵那边派人来这边探听虚实,而且希望次数越多越好,又是什么作用?
  他真想能早点再跟这位大奇士碰碰头,弄清这些谜团。
  两魔四下查看了一阵,结果毫无收获,因为天快亮了,只好带人匆匆返回城中。
  第二天,兽心老魔的消息没有得到,城中却另外传出一件奇事。
  南门城外一家小得可怜的客栈,昨夜初更时分,忽然遭人纵火,烧得一干二净,事后有人在焦墙上发现这样几个字:“算你大帮主命不该绝!”
  消息传来,令狐平几乎不敢置信。
  留言中之“大帮主”如是指的是“龙虎帮主”,这把火无疑是丙寅奇士放的一一奇士堡的奇士会下作到以这种手段对付敌人?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因为这种手段不但下作,而且也很幼稚。一名武林高手,即令在熟睡之中,又岂是一把火所能烧得死的?
  他决定去火场看看。他认为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他告诉哈魔和辛魔,他要去南门城外,看这场火有无其他隐情,两魔当然不会反对,并且还拜托他在外面顺便打听打听冷魔的下落。令狐平满口应承,然后出了分舵,向南城走来。
  火早熄了,火场四周,仍然围着不少闲人。
  令狐平第一个想看的,便是焦墙上的那一行字,结果他看到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那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笔力万钧——竟然不折不扣,真是丙寅奇士之手迹!
  令狐平双眉紧皱,发了一阵呆,然后向一闲人问道:“这家客栈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唉,不用提了,真是好人没有好报,这家客栈栈号‘迎宾老店’,店主名叫‘陈二老实’,他这个店已开了五代,就因为利钱看得薄,招待得又周到,身上有钱可以进来住,没钱也可以进来住,才没有能像别人那样,生意越做越大,想不到竟有人丧心病狂,连这种好人也不放过……”
  令狐平心中一阵难过,当下又问道:“这位陈老板,此刻哪里去了?”
  那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概下乡投靠亲戚去了吧!”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黯然转身离开火场。
  他本想找着苦主,赠送对方一笔银两,以弥补内心之歉疚,既然一时找不到人,那就只好留待将来再说了。
  他信步走了一段,看看天色尚早,便折身向城门口的一座菜棚踱了过去。
  菜棚中一片嘈杂,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家口中谈论的,差不多都与迎宾老店昨夜的一场怪火有关。
  令狐平满棚扫了一眼,正想就在进门处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时,无意之中,他忽然发现众菜客之中有一张面孔,看起来似乎相当熟悉,他仔细地又看了一下,终于被他认出来了。
  令狐平认出了这张面孔,心中相当不高兴。
  原来这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由他资助了三百多两银子,希望对方脱离赌场中的帮闲生活,改行做点正经生意的汤宏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有了这笔银子,居然当大爷泡起茶馆来了。
  令狐平愈想愈不是滋味,他并不在乎白丢了几百两银子,而是未能使一个人奋发向上,使他感到有点灰心。
  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看错了人!
  他茶也喝不下了,一名伙计过来招呼,他摆一摆手,声称只是找一个人,转身便向棚外走去。
  没想到那个汤宏吉这时也已经看见了他,他才走出茶馆门口,汤宏吉已从身后追了上来,口中高声招呼道:“公子慢走……”
  令狐平停步回过身去,故意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才以非常意外的口气,接口说道:“哦!原来是汤大爷。”
  汤宏吉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手臂一托,向里推让着道:“来,来,那边坐。小的猜想,由于这一场火的关系,公子一定会来,所以那边已替公子占了座位。”
  令狐平听得暗暗冒火,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油嘴滑去!
  假如对方这时知道难为情,他还可以加以原谅,想不到这厮竟说什么知道他会来,并且替他准备了座位,这不是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在哄着玩吗?
  他决定要给这厮一顿教训。
  去到里面的一副茶座上,说也奇怪,茶座上还真的放着两副茶具。
  不过,令狐平清楚,这显然只是一时凑巧,这厮等的无疑是另外一个人,也许已经过了约会时间,这厮算定那人大概不会来了,才灵机一动,想出这花样,来向他讨好。
  令狐平暗哼道:“这一套用来对付普通的公子哥儿还差不多,跟我浪荡公子也来这一套,你这厮算是倒霉到家了!”
  坐下之后,汤宏吉又吩咐伙计送点心来,并情意殷殷地问令狐平要不要来点酒。
  令狐平忍着一肚子火,点点头道:“来点酒也好。”
  那伙计躬身请示道:“莱呢?要不要叫几样下酒的菜?”
  汤宏吉沉吟道:“有一样莱只怕你们做不出来。”
  那伙计忙问道:“一样什么菜?”
  汤宏吉朝令狐平瞟了一眼道:“我们这位令狐公子,对鸡鸭鱼肉都没有什么胃口,生平就喜欢吃一样干丝烫蒜……”
  令狐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然在这厮家中吃过一顿饭,但当时他并未提到这一点,他对干丝烫蒜之偏嗜,这厮怎会知道的呢?
  突然间,他明白过来了。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并不是什么汤宏吉,而是他急着想见一面的丙寅奇士上官亮!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去试着做做看,掉头走了。
  这边,丙寅奇士看出令狐平已领会到他是谁,也就不再卖弄玄虚,低声笑了笑说道:
  “我猜你会来,没有猪错吧?”
  令狐平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声音中也没有一丝丝热情,他逼视着对方平平板板地说道:“上官叔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火烧房子发生兴趣的?”
  丙寅奇嘻嘻一笑道:“从你一把火烧光了北门城外的那座化子窝之后!”
  令狐平道:“那一把火该谁负责?”
  丙寅奇士笑道:“主意是我出的,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昨夜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呢?”
  丙寅奇士笑道:“那还用问?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居然将这两把火的责任,一口承当下来,毫不渡过于人,实在使阿平万分钦佩……”
  丙寅奇士笑接道:“这就叫做‘敢作敢当’!奇士堡的奇士如果连这点风度也没有,还配称作奇士吗?”
  令狐平冷冷一笑道:“上官叔叔你说得太客气了。如果换了司徒叔叔、孙叔叔和高叔叔他们三位,我想他们三位也许根本想不出你上官叔叔这种‘以火取胜’的‘绝招’!”
  丙寅奇士拍手高兴地道:“这个马尼算你小子拍对了。这两把火,可说是我上官某人有生以来,少数杰作之一,总算心血没有白耗,还有你小子这么一个知音!”
  令狐平静静地道:“是的,这两把火,的确够得上称为‘杰作’。一把火使一座古观荡然无存,一把火使一个老实的生意人,五代祖业,毁于一旦。”
  他抬头望过去,注目问道:“上官叔叔下一步还有什么杰作没有?”
  丙寅奇士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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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芳华虚度

 

  令狐平渐渐有点不自在起来。他从对方这阵笑声中,隐隐约约的获得一种预感,他很可能又被这位大奇士戏弄了。
  好在茶棚中人喉咙都很大,随便你如何放肆,都不会有人干涉;相反的,你如果泡一壶茶,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倒反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和注意。
  丙寅奇士笑过一阵之后,忽然凑近桌面,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我问你,晋南的那一场水灾,虽然已成过去,但你小子可知道由于这场水灾,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令狐平诧异道:“你放这两把火,难道就能将这个问题解决不成?”
  丙寅奇士点点头,笑道:“一点不错。放一把火,有时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丙寅奇士笑了笑,又道:“你刁。子应该不难看出,北城门外化子们住的那座道观,建筑的年代已久,即使不被你小子放火烧去,也不宜继续居住;而这所道观占用之地皮,却不下五亩之广。你小子想想,如果利用这块地皮改建平房,该可以容纳多少人安身?你小子现在明白了没有,正因为这所道观迟早要拆,要拆下来的木料又不堪再用,你如阻止那两个家伙放火,那两个家伙一定会生疑心,你从旁表示赞成,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便能赢得魔头们对你的赏识和信任,这种便宜事,若换了别人,岂非找也找不着?”
  令狐平道:“那么,这儿城外的这爿迎宾老店呢?你烧了这片迎宾老店,难道也是为了同一理由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至于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学问就更大了。”
  令狐平道:“哦?放火还有‘学问’?这算是哪一方面的‘学问’?”
  丙寅奇士笑道:“怎么没有学问?天地间到处都是学问!归纳起来?这爿迎宾老店,共有两大非烧不可的理由。”
  令狐平道:“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令狐平道:“否则——”
  丙寅奇士笑道:“我上官某人若将这一点也列为放火的理由,如被令大人知道了,他老人家不一脚将我上官某人踢出堡门才怪。”
  令狐平道:“那么——”
  丙寅奇士伸出了一根指头,笑道:“第一点,想你小子可能已经打听过了,就是陈二老实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个可以信任的老好人……”
  令狐平眼珠子一转道:“慢点,这第一项理由,我想我猜出来了。”
  丙寅奇士笑道:“说说看!”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我想定与未来建造北门外的那批平房有关。叔叔大概想将这批工程,将来就交给这位陈二老实来承办。”
  丙寅奇士头一点道:“完全猜对了!”
  令狐平迟疑地接着道:“但阿平却不明白,这事与他开设栈房并无冲突之处,为什么一定要将他的栈房烧了才交给他办呢?”
  丙寅奇士道:“这里面又牵涉了两个枝节问题,也可说出于迫不得已。”
  令狐平道:“哪两个枝节问题?”
  丙寅奇士道:“一是陈二老实开的这爿迎宾老店,全靠他一个人上下张罗。而目下一班工匠,偷工减料,已成习惯,没有专人专司其职,实在叫人难以放心;二是他开这爿迎宾老店生意虽然不错,利润却薄得可怜,几乎连糊口都不够,再加上这儿龙虎分舵连年来不断的压榨,使得他走投无路,好几次差点想上吊。如果他卖掉这块地皮,再由叔叔贴补他一点,他的下半辈子,就用不着这样辛苦,也不愁丰衣足食了。”
  令狐平道:“还有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什么?”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因为他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令狐平一咦道:“你不是说——”
  丙寅奇士笑道:“你听我说完了再插嘴行不行?”
  这位大奇士又笑了一下,才道:“‘帮主无罪,怀参有罪’!懂吗?因为这位帮主行囊中多了一支‘鬼参’,这一把火,就非放不可了!”
  令狐平恍然大悟,当下不由得又感激又惭愧,说来说去,这一把火,最后还是为了他!
  丙寅奇士注目含笑道:“你小子现在完全明白了没有?你小子想想吧!这位大帮主如果发现一支鬼参不翼而飞,他第一个疑心的该是谁?接着,他将不难想到对方偷走这支鬼参的目的;就算他不知道这支鬼参的用途,他也不难回去从谈笑追魂那里获得答案。试问,那时还有没有你小子混的份儿?”
  伙计恰于这时送上酒和莱,伙计走后,令狐平举杯道:“奇士就是奇士,没有话说;阿平敬叔叔一杯,一方面表示谢意,一方面为此前之唐突领罪。”
  丙寅奇士笑骂道:“你小子这一杯酒的用处可真不少啊!”
  令狐平连忙赔笑道:“对,对,阿平该喝两杯。”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跟着,将空杯斟满,又待往口中倒去,丙寅奇士伸过手来一把拉住道:“慢一点!”
  令狐平笑道:“叔叔不是嫌阿平只喝一杯,不够意思吗?”
  丙寅奇士连声道:“够了,够了,意思够了,酒也够了,你这一套少跟我来,我在乐老酒鬼那里,已经领教过了不止一次了……”
  令狐平心中一动,忙说道:“还有两件事,阿平忘了向叔叔请教。”
  丙寅奇士道:“两件什么事?”
  令狐平道:“这一次三魔分兵三路,纯系那位大帮主一手所促成,连阿平事先都不知道他会突然来到分舵,传下这样一道命令,叔叔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依你猜想呢?”
  令狐平沉吟道:“除非——”
  丙寅奇士笑道:“除非跟这位大帮主一直保持形影不离,是吗?”
  令狐平道:“是啊!”
  丙寅奇士道:“算你又猜对了。”
  令狐平道:“这厮一身武功看来不弱,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叔叔就盯在他的身后?”
  丙寅奇士笑道:“是的,这厮机警得很,每向前走出一段,便会隐藏起来,朝身后察看一番,但可惜叔叔我并非跟在他的身后而是走在他的身前。”
  令狐平微怔道:“走在他的身前?”
  丙寅奇士笑道:“你如果弄清了对方只有几处地方可去,要做到这一点,亦非难事。”
  令狐平道:“还有就是叔叔故意利用夜走千户高中汉暴露形迹,希望三魔举棋不定,不断派人前去探听,又是什么用意?”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那是因为——”
  说话半句,突然住口。
  令狐平讶然道:“因为什么?叔叔怎不说下去?”
  丙寅奇士匆匆传音道:“姓钱的和姓支的那两个家伙刚从外面走过去,两个家伙说不定还会回头,你得多多留意一下,尤其是那个姓支的,你别以为他只是一名蓝衣护法而生轻视之心,依愚叔观察所得,这厮显然练有一身邪功,非在万不得已,最好别与这厮交手,否则亦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速战速决,在三合之内,置之于死地,千万别容这厮沾身……”
  说着,在桌上放下一个药包,又道:“这是由鬼参调制而成的七颗药丸,早晚各服一颗,三天之后,毒可尽祛,多下的一颗可带在身边,以防姓尤的故技重施,如果发觉得早,一颗也就够了。”
  令狐平收起药包,一面传音问道:“叔叔要去哪里?”
  丙寅奇士站起身子道:“我去看看两个家伙来这附近干什么,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离此不远,不能不防着点……”
  令狐平微怔道:“那些化子就隐藏在这附近?”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
  不待语毕,人已转身向外走去。
  令狐平忙将伙计喊来,命其撤去一副碗筷,然后便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吃喝起来。
  丙寅奇士一点没有料错。
  隔不多久,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果然去而复返,双双由茶棚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看到令狐平正在棚中踞坐独酌,连忙过来问候安好。
  令狐平抬脸问道:“两位去过火场没有?”
  追命镖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冷老和方护法有没有消息?”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帮主早上有没有去分舵?”
  追命镖道:“去过了,他命卑座等来问护座,火墙上的那一行字,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亮之笔迹?”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笔迹一点不错,正是那位大奇士所手书。”
  他示意两人坐下后,接着问道:“帮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交代?”
  追命镖道:“帮主吩咐卑座等两人如遇上护法,可暂时不要返回分舵,就在这附近先行搜索一番。”
  令狐平道:“搜什么?”
  追命镖道:“他老人家怀疑那些化子很可能就隐藏在南门这一带。”
  令狐平暗吃一惊,故意哦了一声道:“有这等事?他老人家如此猜测,是不是因为昨夜这一把火,才使他老人家想起这一点来的?”
  追命镖道:“不,他老人家说另外尚有其他种种行迹显示,那些化子并未离开太原,同时不出南门三里之范围……”
  令狐平又哦了一声道:“帮主指的哪些行迹?”
  追命镖摇摇头道:“他老人家没有明说。”
  令狐平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我们这就开始行动吧!”
  他心底下想:“希望你们这两位仁兄能有瞎眼判官苏光祖那种好运气,找不到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算你们命大。否则,哼哼,只好对不起了!像兽心老魔一样,你们若是因此送命,也只能怪你们那位大帮主没派给你们一份好差使。”
  三人结账出了茶棚,令狐平向两人问道:“在这一方面,两位的经验,比本座老到,两位觉得应该如何着手进行比较妥当?”
  追命镖望向惹不得支三解道:“支兄有何高见?”
  支三解那双乌豆眼滚动了几下道:“依本座的意思,咱们最好沿着城墙根子,一家一家的搜过去,那些化子人数不少,普通三两间房子,绝对藏身不下,这样一路走过去,说不定用不着按,从外面看都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追命镖又转过身来道:“护座认为这个办法怎么样?”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三人已沿着已经干涸了的护城濠,由西往东,一路查看过去。
  靠近城脚居住者,多系凭苦力维生之贫民,居住这房屋,亦多为木竹搭架之茅棚。这种茅棚,既矮又窄,当然不可能成为大群丐帮弟子的藏身之所。
  那些化子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呢?
  现在,连令狐平都有点弄糊涂了。
  龙虎帮主声称之种种迹象即使不足相信,丙寅奇士难道还会骗他不成?
  离城脚稍远者,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村庄。
  但那些村庄离得最近的也有里把路,而且村庄中的房子,也以竹茅舍居多数,隐藏三五个人还可以,一下住进二三十名叫化子,显无可能。
  追命镖钱大来的信心首先起了动摇,他停下脚步,犹豫地道:“我看那些化子或许还在城内……”
  令狐平向支三解道:“支护法的看法如何?”
  支三解沉吟了片刻道:“卑座也觉得那些化子似乎没有理由藏到南门这一带,但听帮主的语气……却又好像……”
  令狐平道:“这不是语气不语气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那些化子藏在这一带,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如将‘南门附近’改成‘太原县内’我们岂不要跑断了腿?”
  追命镖道:“这样好不好?你们二位暂且回到茶棚中去等,待卑座快回去问个清楚再来,帮主或许另外给了哈老和辛老什么指示也不一定。”
  令狐平道:“好的,你快去快来,别让我们等得太久就是了。”
  追命镖点点头,转身进城而去。
  这一边,令狐平和支三解则仍回到菜棚中,一面喝茶,一面等候回音。
  茶棚中的茶客这时更多了。
  两人坐下不久,忽从棚外走进一名黄袍中年儒士和一名年约双十上下的蓝村青年。
  令狐平一眼便看出进来的这名中年儒士和蓝衫青年,均为身手不俗之江湖人物,但面目却很陌生。
  可是,说也奇怪,对方似乎认出了他是谁。
  只见蓝衫青年将那中年儒士轻轻拉了一把,同时凑去中年儒士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中年儒士掉过头来,朝这边溜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两人便在不远处的一副座头上坐了下来。
  令狐平暗暗纳闷。
  因为他向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是他见过一面的人,无论相隔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而眼前这两个人,他肯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事情恐怕就怪在这里,双方没有见过面的人,凭什么要这样指指点点的呢?
  因为那中年德士望过来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时也弄不清这两个人是敌是友,以及两人来路之邪正,只有暗中提高警觉,看对方还有什么别的举动了。
  惹不得支三解显然也发现来人是道上人物。不过,令狐平从这位护法之表情上观察,他发觉这位蓝衣护法和他一样,无疑也不认识这两人。
  由此不难猜想,这两人不问来路如何,至少与龙虎帮没有任何渊源,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了!
  令狐平正思忖间,没想到茶棚门口,竟又接着出现两名面目俊秀的紫衣少年。
  两名紫衣少年不但衣着相同,连面貌亦极酷肖,看上去很像一对孪生兄弟。但令狐平却已看出来不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是一对孪生“姊妹”!
  两姊妹走进茶棚中,四下望了一眼,见棚中只剩一张空桌子,别无选择,只好皱皱眉头,勉强走了过去。
  中年儒士脸上,仍是木然无表情,而那蓝衫中年的一双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两姊妹似乎还没有看到蓝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蓝衫青年目不转眼地死盯着那两姊妹,中年儒士则不时望向茶棚门口,似在等候什么人。
  使人感到意外而又好笑的是,中年德士和蓝衫青年只泡了两杯清茶,那两姊妹反而大模大样叫来一份酒菜,两张娇嫩的脸庞上,马上泛起了片片红云。
  令狐平暗暗摇头,心想:“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找罪受!”
  他同时看出,这两姊妹江湖经验虽然不足,武功却不比那蓝衫青年逊色。两个丫头又是什么来路?
  这时,两姊妹游目四扫之下,已经先后看到令狐平,以及那边桌子上的蓝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姊妹俩望望蓝衫青年,然后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似乎在品评着蓝衫青年和令狐平两者之间的优劣。
  令狐平只作没有看到。
  那蓝衫青年却为之精神大振,如果不是碍着那中年儒士,他可能早跑过去作毛遂之自荐了!
  就在这时候,茶棚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来的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
  令狐平看清之后,不禁微微一怔。原来他认出这老婆不是别人,正是龙虎总舵中,位居黄衣护法,同时又是八大门派掌门人之一的北邮“火雷婆婆”!
  这老婆子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令狐平满以为这老婆子见了他,一定会像刚才的钱大来和支三解一样,先过来向他这位锦衣护法问好致意,没想到那老婆子看见了他,就像没有看到一般,根本没有一点表示。
  令狐平心中有点冒火,暗忖:“如果人人都像你老婆子这样,我这个锦衣护法以后在帮中还混得下去吗?”
  他为了让支三解明白他兴师问罪的原因,故意桌子一拍道:“支护法,去喊那老婆子来,本座得问问她有没有长眼睛,她有没有看见茶棚中还坐着我这么一个锦衣护法!”
  支三解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压着嗓门道:“护法大概误会了。”
  令狐平脸孔一沉,瞪眼问道:“我什么地方误会了?”
  支三解解释道:“本帮有个规矩,在帮内相见时,应由身份低的先打招呼,在外相见时,则恰恰相反,刚才她进来,看见护座不理睬她,她可能以为护法另有要务在身,自然不敢随便过来打扰。”
  令狐平板着脸道:“我现在喊她来问问话,可以不可以?”
  支三解忙说道:“当然可以。”
  令狐平手一摆道:“去喊她过来一下!”
  火雷婆婆显然正是那中年儒士要等的人。她听支三解说令狐平要找她问话,匆匆与那中年儒士打了个招呼,便转身朝这边走来。
  这位火雷婆婆在年轻时,据说是个相当出色的美人儿,就因为人长得标致,眼界太高,不知不觉中,蹉跎了芳华,直拖到三十出头,方下嫁于当时的北邙掌门人蔡公达为继室。
  由于婚姻方面的不如意,才使这位在当年武林中,名列五凤之一的美人儿,脾气日益暴烈,动辄出手伤人,以至后来才博得了这么个带着浓重煞气的外号——“火雷婆婆”!
  令狐平现在将这婆子喊来,计有两层用意。
  第一个用意是,他想先从这婆子口中,打听那中年儒士和蓝衫青年,以及那对孪生姊妹,是什么来路?和来此之目的?
  其次,他久闻这婆子杀心甚重,虽然名列八大门派,高居掌门之位,却非良善人物,他想借这机会,好好的给这婆子一顿教训。如这婆子不服气,正好以犯上之罪名,就此为武林除去一害!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婆子对别人虽然凶如煞神,见了他这位锦衣护法,却显得比谁都要来得恭顺。
  她向令狐平行过参见之礼后,客客气气地赔笑道:“令狐平护法召唤卑座,有何吩咐?”
  令狐平也不叫她坐下,径指着那中年儒士问道:“那一位是谁?”
  老婆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黄山掌门人萧扬伟萧大侠;坐在一起的,是他的侄儿,俏郎君萧百城萧少侠!”
  她顿了一下,含笑接着道:“要不要我老婆子为护法介绍一下?”
  令狐平微感意外。他没料到今天这座菜棚中,竟然冠盖云集,连黄山掌门人也来了。
  他知道眼前这位有百手蜈蚣之称的黄山掌门人,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但使他奇怪的是,这厮的女人虽已成了龙虎帮中的黄衣护法,这厮本人,却未人帮。
  所以,他顾不得问那孪生姊妹之来历,当下轻轻一哦,注目接着道:“这对叔侄,是否为本帮中人?”
  他之所以这样问,实际是想弄清这对叔侄,目前是不是正打算投入龙虎帮。
  因为多刺峨眉阴小小虽是这厮的浑家,但毕竟不是黄山一派的掌门人。换言之,在这以前,尚不足以证明黄山一派,已像北邮等派一样,举派成为魔帮之爪牙,如果这厮也人了帮,情形就严重了。
  不意火雷婆婆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这位锦衣护法在打她的官腔。
  她以为令狐平的弦外之音是:“以我在本帮中锦衣护法的身份,你想我会接见这对叔侄吗?”
  因此她急忙福了一福,告罪道:“卑座该死……”
  令狐平知道这婆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释,只好将错就错,轻轻哼了一声道:
  “你跟这对叔侄在此见面,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
  老婆子左右望了一眼,放低声音说道:“可以说公私都有,护法若想知道,最好换个地方,有些话在这里卑座实在不方便出口。”
  令狐平有心要叫这婆子冒火,故意寒着面孔,冷冷说道:“你将对方约在此处会面,却又说这里不是谈话之所,是不是不愿本座知道你们商量的是件什么事?”
  老婆子慌忙说道:“护法言重了,无论是公事或私事,卑座斗胆也不敢瞒着护座。”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那你最好坐下来,仔细说个明白。这几天太原相当不平静,别叫本座误会问题出在本帮内部!”
  老婆子吓了一大跳。她虽然不知道太原这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帮主和六位锦衣护法中的四位,刻下都已赶来了太原,这是帮中处理任何事务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现象。
  连帮主都被惊动了,自然不会是一件等闲事件。
  这样一顶大帽子,无论换了谁,也承当不起,所以老婆子脸色一变,赶紧依言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护法容禀……”
  令狐平打断她的话头道:“本座这两天心情不佳,听别人说话,常会听错了意思,一听错就会发脾气,你最好慢慢地说,说得明白些。”
  他本来想逗这婆子起火;不料这婆子百依百顺,一点脾气也没有。现在他只好改变方针,用拖延的方法,将那对叔侄冷落一边,看姓萧的那厮,沉不沉得住气了!
  叔侄两个坐在那里,各有各的消遣方式。
  百手蜈蚣萧扬伟已另外叫来一份酒菜,俏郎君萧百城则一直盯着那一对易钗而弁的孪生姊妹。一副贪馋之相,看来恶心之至。
  这一边,火雷婆婆边听边点头,乖得就像个听话的大孩子。
  令狐平说完,她立即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阴小小朋护法加盟本帮以来,本帮一直希望这位萧大侠也能投靠过来……”
  令狐平插口道:“他不愿意?”
  火雷婆婆道:“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里面有个枝节问题,始终无法获得圆满之解决。”
  令狐平道:“什么样的枝节问题?”
  火雷婆婆道:“他希望他人帮之后,本帮能代他们夫妻撮合,使他们夫妻两人能够住在一起。”
  令狐平徽怔道:“原来他们夫妻感情不睦?”
  火雷婆婆摇头道:“不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令狐平道:“既然感情方面没有裂痕,两人为何要闹分居?”
  火雷婆婆道:“这个——”
  支三解忽然起身说道:“卑座去茶棚外面看看钱护法来了没有。”
  令狐平暗暗点头,这位蓝衣大护法,一副仪表虽然生得叫人不敢恭维,想不到为人倒是知趣得很。
  因此亦不拦阻,只说了一声:“好,你去看看吧!”
  火雷婆婆目送支三解远去后,方接着道:“这种事……说出来……实在不雅得很。因为我们这位萧大侠,看上去虽然魁梧威壮,但……但……床第之间,却……却……咳咳,这个毛病,当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偏偏……医又医不好。而我们那位阴大娘子,又固执得很,她不反对双方仍然维持着夫妻的名义,但却抵死也不肯再住在一起。所以,这两年来,谈来谈去,怎么样也无法谈得拢!”
  令狐平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这果然不是一件什么雅事。不过,他心底马上升起一片疑云!
  这位是黄山掌门人得的“毛病”,与前此那位乔小锤子的“毛病”,显然“症候相同”。
  但是,在山西龙门师徒来说,这种病无疑并非绝症。
  连小扁鹊方治人都有把握治得好,身为师父的谈笑追魂,当然更不算一回事。
  谈笑追魂尤胜唐现为魔帮全才堂主,多刺峨眉阴小小为何不就近向这位全才堂主求救。
  这里面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就是阴大娘子也许根本就不希望丈夫的病治好!
  他当然用不着为这些事操心,所以,他停了一会儿,”抬头又问道:“既然谈不拢,还谈什么?”
  火雷婆婆道:“卑座这一次应约前来,系由宰父老护法所授意,因为黄山一派,历史悠久。门徒众多,为敌为友,举足轻重,为笼络计,不得不与之周旋。”
  令狐平道:“这对夫妻,在武功方面,哪一个比较高明?”
  火雷婆婆道:“男的似乎稍胜一筹。”
  令狐平道:“就本帮之利益而言,本帮以得到男的合算还是得到女的合算?”
  火雷婆婆道:“当然得到男的合算。”
  令狐平道:“那么为什么不用点强迫手段,逼令那女人就范?”
  火雷婆婆道:“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顾忌。”
  令狐平道:“什么顾忌?”
  火雷婆婆道:“因为我们那位阴大娘性子很强,如果逼得太急,可能会心萌异志,那时,这女人一走,对本帮来说,将是一项很大损失。”
  令狐平道:“一名黄衣护法会有这等重要?”
  火雷婆婆道:“是的,护法也许还不知道,这女人有一套特别功夫,每次遇上卖命的活儿,本来不愿意去的人,只要她去安抚一下,便会欣然应命,屡验不爽,灵验无比,几乎比帮主的命令还要管用……”
  令狐平当然相信这一点。
  那女人他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至今印象犹深。连他这位浪荡公子见了这女人都觉得有点动心,别的男人会为这女人卖命,自然不足为奇。
  他见百手娱蚣叔侄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知道这对叔侄可能已经认出他是谁,以及清楚他在龙虎帮中之身份,再耗下去,亦属枉然,于是又以传音方式问道:“西边座头上那两个女扮男装的丫头,你认不认得出是哪一派的弟子?”
  火雷婆婆转身去望了一眼,摇头道:“这两个丫头以前没有见过。”
  她沉吟了一下,忽又说道:“慢点,从这两上丫头的长相上,卑座仿佛想起了一个人,不知道两个丫头是不是襄阳来的……”
  令狐平星目微问道:“襄阳?谁?”
  火雷婆婆道:“这两个丫头的长相,像极当年的贾志贤,如果是从襄阳来的,很可能是贾家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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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火烧丐帮

 

  令狐平一怔道:“你是指隆中剑客贾志贤?”
  火雷婆婆道:“是的。”
  令狐平道:“如果是贾家的两个丫头,这两个丫头不远千里,跑来太原干什么?”
  火雷婆婆道:“卑座也不过如此猜测而已,究竟是不是,还很难说。”
  令狐平点点头道:“好了,你过去陪那对叔侄谈谈吧!”
  火雷婆婆告罪起身,拄着那支铁拐,向百手娱蚣叔侄那副座头走了过去。
  这老婆子一走惹不得支三解立即走了进来。
  令狐平问道:“找到钱护法没有?”
  支三解道:“还没有。”
  令狐平道:“也该来了。”。
  支三解道:“是呀!不知道怎么走了这样久还没有来。”
  令狐平指着那对孪生姊妹道:“支护法,你去替本座将那两位贾公子请过来一下。”
  支三解任了怔道:“护法跟这两位……公……公……公子……源来……是……是……是故交?”
  令狐平道:“这个你别管,你照样把话传过去就是了。”
  支三解口中虽然应了一声,人却站在原来的地方,一步未动。
  令狐平诧异道:“你还等什么?”
  支三解诡笑了一下,低低说道:“请示护座,两人若是不肯来,不知护法是否容许卑座便宜行事?”
  令狐平道:“这种地方,岂可胡来?你且去请请看,实在请不动,再由本座移樽就教也是一样。”
  支三解走过去,双拳一抱道:“我们令狐公子想请两位贾公子枉驾一叙,尚望两位公子赏脸。”
  两姊妹互望了一眼,一个说道:“我说他十九必然就是传闻中的那位什么浪药公子,你总是不相信,现在你听到没有?”
  另一个抬头望向支三解道:“我们姓贾,是谁告诉你们公子的?”
  支三解一愣道:“你们真的姓贾?”
  两姊妹又互相望了一眼,先前的那个皱了皱眉头道:“我看这厮像有点傻气。”
  另一个眨着眼皮,反问道:“我们若不姓贾,你为何称呼我们贾公子?”
  支三解脱口道:“我还以为——”
  那丫头注目追问道:“以为怎么样?”
  支三解连忙改口道:“我还以为我们公子认错了人,两位既是姓贾,那就不会错了。”
  他咳了咳,又加了一句道:“两位可否赏脸过去叙叙?”
  两姊妹再度交换了一道眼色,然后仍由左边的那一个点点头答道:“好!我们马上过去。”
  支三解使命达成,道了一声谢,欣然返座。
  令狐平传音笑道:“支护法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一句什么话?”
  支三解背着身子,吐了吐舌头道:“我还以为护座说她们是一对‘假公子’,没想到她们真是一对‘贾公子’,尚好卑座改口改得快,饶得如此,卑座还是挨了一声骂。”
  令狐平笑道:“骂你什么?”
  支三解扮了个鬼脸道:“骂我有点傻气,卑座跑了十多年的江湖,这尚是第一次被两个毛丫头,这样当面……”
  令狐平忽然低声笑了笑,道:“小心点,两个丫头来了!”
  支三解回过头去一瞧,果然看见两姊妹正向这边双双走了过来。
  令狐平待两姊妹走近后,含笑离座,双手一抱,说道:“小弟令狐平,外号浪荡公子,承蒙两位贾兄慨然赏光。不胜荣幸之至。”
  两姊妹坐下后,上首的那个道:“在下贾强,这是舍弟贾威。令狐兄名满江湖,在下兄弟心仪已久,只因无缘识荆一直引为憾事,今日获睹丰采,诚感快慰莫名!”
  贾威接着道:“只不知令狐兄曾于何处见过在下兄弟?竟能一口气道出在下兄弟之姓氏。”
  令狐平朝百手蜈蚣萧扬伟叔侄占用的那副座头,抬了抬下巴,笑道:“两位贾尼可认得那边桌上的那位白发老婆子?”
  贾威循着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是那老婆子告诉令狐平的吗?”
  令狐平笑着点点头道:“是的,这老婆子便是当今八大门派中,大名鼎鼎的北邮火雷婆婆。”
  贾威哦了一下道:“这老婆子怎么说?”
  令狐平笑道:“她说两位贾尼仪表不凡,神采奕奕,英气逼人,像极了当年以一套武侯剑法,行道大江南北,迄未落过败绩,饮誉武林先后几乎一甲子之久的隆中剑客贾志贤老前辈
  两姊妹脸泛红霞,芳心中显然受用之至。
  令狐平接着道:“小弟因为不相信老婆子真有这等好眼力,才不揣冒昧,遣人相邀,不料一问之下,两位果然姓贾……”
  贾强忽然眨着眼皮,注目打断话头道:“这婆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她说,只有一件事,使她想不透,而小弟亦有同感,因为这件事小弟也有点想不透……”
  两姊妹登时紧张起来。
  贾威抢着问道:“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笑了笑道:“就是贤昆仲为何不辞跋涉,会跑到太原这种地方来?”
  两姊妹脸色一缓,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因为令狐平提出来的,原来并不是她们所害怕的一件事!
  贾威狡黠地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贾强接着说道:“是啊!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她老婆子,你令狐兄,还有黄山那对叔侄,你们这几位,目前不都先后来了太原吗?”
  贾威又接过去说道:“可不是,如果凡是来太原的人,都必须有个理由的话,那么,你们这几位如今来到太原又是为了什么呢?”
  令狐平听了,忍不住暗暗好笑。
  这两个丫头,脸皮子动不动就羞得红红的,再不然就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小麻雀,连这些弱点都掩盖不住,居然还想别人看不出她们是女孩子!
  就在这时候,令狐平忽然看到一张非常难看的面孔,以及一双充满了嫉妒和仇恨的眼光一一月B位俏郎君萧百城正在狠狠地盯着他。
  令狐平迅速将视线移开,只当没有发觉一般,心底下则止不住有点奇怪。
  这小子刚才一进门就朝他指指点点的,无疑早已认出了他是谁。小子既然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如今竟然还吃这种醋,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正思忖间,忽听贾强笑着催促道:“怎么样?令狐兄没有话说了吗?”
  令狐平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是的,小弟没有话说了。”
  贾威转着眼珠子道:“令狐兄不将自己来太原的原因告诉别人,却一见面便追问别人为什么来太原,这是否是你令狐兄的一贯作风?”
  令狐平笑道:“不是。”
  贾强接着道:“否则应该作何解释?”
  令狐平道:“只有一个解释?小弟是人非仙。因为小弟只是问贤昆仲为何来太原,贤昆仲反问小弟时,却在小弟本身之外,又加了三个漠不相关的人;别人何事来太原,小弟既无必要代为作答,自然只好归之眼输一途!”
  贾威忙说道:“那只不是举例而已,别人的事当然不该你来回答,你只须说出你令狐平为何事来太原就可以了!”
  令狐平道:“两位贾兄知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又多了一个新兴的帮派?”
  贾强点头道:“是的,听人提过,据说叫做什么龙虎帮。”
  贾威注目道:“令狐兄来太原,是不是就是为了想打听这个什么龙虎帮在太原活动的情形?”
  令狐平笑道:“用不着打听,这个龙虎帮活动的情形,小弟比什么人都要来得清楚,因为小弟目前即系该锦衣护法之一。小弟这次来太原,便是为了执行一件帮务。至于小弟这次受命前来太原的任务内容,乃本帮内部的秘密之一,恕小弟不便奉告!”
  贾威溜了更强一眼,然后点点头道:“好!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令狐兄,我们兄弟两个这次到中原来,是为了想找一个人。”
  令狐平道:“谁!”
  贾威两眼望向棚顶,轻咳着道:“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秘密之一,恕小弟不便奉告!”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小弟这次奉命前来太原,是因为敝帮设在此地的分舵出了一点小麻烦。”
  贾威仰脸如故道:“我们兄弟要找的这个人,在江湖上很有一点名气。”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敝帮太原分舵出的麻烦是,有人在分舵中下毒,使分舵中的几十名弟兄,差点全送命。”
  贾威缓缓接着道:“我们兄弟要找的这个人,已经找着了。”
  令狐平笑道:“那个下毒的人,业已经证实来自奇士堡。”
  贾威不疾不徐地道:“我们兄弟要找的人,就在此棚中。”
  令狐平一字字地说道:“下毒的人就是该堡四奇士之一的丙寅奇士上官亮!”
  贾威也跟着一字字地说道:“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令狐平少侠!”
  令狐平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贾威脸孔一扬道:“什么事有趣?”
  令狐平大笑说道:“太有趣了,别人见了我这位浪荡公子,无不如敬鬼神,避之惟恐不及,贤昆仲如今居然不辞千里跋涉……”
  贾强冷冷截口道:“在你认为有趣之前,你为何不先问问,我们兄弟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这还用问?想想也就知道了!”
  贾强脸孔一红,便待发作,但被贾威在桌底下伸手一把拉住。贾威稳住贾强之后,抬头问道:“你以为我们兄弟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除了剪烛西窗,把酒抵足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难道贤昆仲还会找我这个浪子荡子过招较技不成?”
  跟着,又是哈哈一笑,抓起酒壶说道:“来来,来!歌者易得,知音难求。小弟敬两位贾尼一杯!”
  筛满一杯,一饮而尽!
  两姊妹动也没动一下。
  令狐平一咦道:“贤昆仲不肯赏脸?”
  贾强嘿嘿一笑道:“正好相反,现在就看你令狐兄肯不肯赏脸了!”
  令狐平指着空杯道:“小弟不是已经干了吗?”
  贾威轻轻咳了一声道:“去年襄阳那座擂台举行期间,在下兄弟恰巧因事去了金陵,以致错过了一饱眼福的机会……”
  令狐平抢着道:“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还好,贤昆仲如今总算找对了人,小弟对那次擂台摆设之经过,确比任何人知道得都要详细,如由小弟叙述出来,保证两位会有身临其境之感。”
  贾强冷笑道:“在下兄弟对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有兴趣的只是你令狐平的一套剑法!”
  令狐平一愣道:“两位真的——”
  贾强冷笑着接下去道:“正如令狐兄所说,先祖的一套武侯剑法,行过大江南北,先后凡数十年,迄未落过败绩,在下兄弟托祖上余荫,亦颇以剑法自许,但却有人以为令狐兄当日在擂台上所展露的那一套剑法,才是剑法中之正宗,在下兄弟不善藏拙,极想见识一番,时间与地点,悉听吩咐。”
  令狐平星目一闪,连连点头道:“好,好——”
  接着,头一抬道:“两位贾兄目前歇在城中什么地方?”
  更强道:“永乐坊,集贤栈。”。
  令狐平道:“起更之后‘,东城药王庙前见面如何?”
  贾强道:“一言为定。”
  令狐平道:“是的,不见不散。”
  贾威站起身子道:“在下兄弟先走一步,谢谢令狐兄破费。”
  令狐平欠身道:“不送。”
  两姊妹走了,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则跟着双双从茶棚外面走了进来。
  支三解当两姊妹坐下之后,便像火雷婆婆来时一样,借故溜开了;追命镖钱大来可能就是被他在茶棚外面拦下来的。
  令狐平问道:“钱护法来了多久了?”
  追命镖连忙说道:“刚来,刚来。”
  追命镖皱了皱眉头道:“两位老护法只说帮主交代,那些化子藏在南门这一带准没有错,但并没有指出确切的地点,我说我们已经都找过了,两位老护法最后说,全由护座作主,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令狐平问道:“哈老和辛老怎么说?”
  令狐平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另一方面,则越来越感觉奇怪,那些化子藏在南门这一带,似已成为不争之事实,但这一带范围有限,他们已经都查看过了,结果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那些化子难道会借土逃遁不成?
  支三解接着道:“护座以为咱们要不要再去四下看看?”
  令狐平道:“算了,再看我想也不会看出什么名堂来。你们辛苦了这一阵子,尚未有滴酒沾唇,先坐下来喝一杯再说吧。”
  支、钱两人自是求之不得。
  另外那副座头上,火雷婆婆与那位黄山掌门人之间的谈判,这时似乎已告一段落。
  只见百手蜈蚣萧扬伟招呼店伙计结过酒账,站起身来,朝火雷婆婆拱了拱手,便带着俏郎君萧百城出棚而去。
  火雷婆婆送走黄山叔侄,又向这边走了过来。
  令狐平问道:“这一次谈得怎么样?”
  火雷婆婆叹了口气道:“我看这一下子恐怕有点麻烦了。”
  令狐平微愕道:“怎么呢?”
  火雷婆婆道:“这厮心眼儿死得很,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早已另外有了男人,竟说什么他已觅得秘方,不难在半年之内,将隐疾完全治好,其实就是治好了,又有什么用,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旦变了心,可说比什么都可怕。”
  令狐平道:“那怎么办?”
  火雷婆婆道:“怎么办?现在就看宰父老护法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了。”
  她停了一下,又道:“那厮说要住在这里,等候回复,卑座打算马上赶回总舵,向宰父老护法请示,过几天还要再来,护座有无事情交代?”
  令狐平道:“这边事情一完,我们也要回去,你先走吧!”
  火雷婆婆福了一福,拄着铁杖,转身走了。
  令狐平与支三解和钱大来两人,则仍留在茶棚中喝酒。
  火雷婆婆并不是一个来的。
  离茶棚不远的一排杨柳树上,拴着三匹马,马旁守候着两名青衣汉子,正是两名青衣护法。
  火雷婆婆手一挥,两名青衣护法,立即跳上马背,率先驰上官道。
  直到两名青衣护法驰出一箭之遥,火雷婆婆方乘上另外一骑。
  三骑两前一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前进发了约里许光景,前面的那两名青衣护法,忽然于官道上,双双勒骑停了下来。
  火雷婆婆心知有异,急忙紧加一鞭,赶上前去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名青衣护法指着离大路不远的那片树林道:“那里面好像有人受了伤。”
  火雷婆婆侧耳一听,果然听得一阵呻吟之声,从林中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当下抬头向另外那名青衣护法道:“余护法过去看看!”
  余护法应声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那名张姓护法,从背后拨出单刀,戒备着向林中走去。
  一会儿之后,忽听余姓护法在林中高叫道:“护法快来,受伤的是方云飞方护法。”
  火雷婆婆呆了呆,道:“方云飞方护法?白骨叉方云飞?他不是和钱、支两人一样,跟无量三老来的吗?怎么会受伤倒在这里呢?”
  说着,扭过头去,向那名张姓青衣护法匆匆交代了一声,然后真气一提,人离马背,亦向林中飞扑过去!
  就在这老婆子身形没入林中的一刹那,从树林的另一边,突然悄没声息地冒出一条人影。
  火雷婆婆算是够快的了,但这人的身法,比火雷婆婆还要快!
  只一眨眼的工夫,这人已经上了官道。
  守在官道上的张姓青衣护法连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只觉眼前一花,喉结骨已遭来人一缕指风点断。
  火雷婆婆走进树林中,果然看见一名汉子受伤俯伏在雪地上。但那名余姓护法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火雷婆婆刚刚咦得一声,目光再转之下,忽然感觉不对,因为白骨叉方云飞乃总舵第三堂之蓝衣护法,而俯伏着的汉子,穿的却是一身青衣!
  同时,一个受伤的人,不论伤得多重,还是要呼吸的。
  而眼前这名俯伏着的青衣汉子,一张脸孔正贴着地面,四肢摊展,一动不动,呼吸显然早已停止。
  火雷婆婆正疑讶间,忽听身后有人嘻笑着道:“别发呆了,老婆子,受伤的人在这里!”
  火雷婆婆手臂一抖,蓦向身后一拐扫出!
  一拐扫出之后,人方随着身转。
  老婆子抬头看清之后,不禁又是一呆。原来身前站立着的那人,手中虽然执着一支白骨叉,面孔看来却陌生之至!
  很明显的,这人并不是总舵第三堂的那位蓝衣白骨叉方云飞!
  当今江湖上以白骨叉为兵刃的人物并不多。那么,这人手上的一支白骨叉又是哪里来的呢?
  火雷婆婆强忍着一腔怒火,以揭尖指那支白骨叉,冷冷问道:“这可就是朋友的兵刃?”
  那人嘻嘻一笑道:“不错,这种白骨叉,看起来虽然不太雅观,用起来却是非常称手,我已经愈来愈喜欢这玩艺儿了。”
  火雷婆婆寒着面孔道:“这样说来,本帮那位方护法已经歹在你朋友手下了?”
  那人头一点道:“是的,那位朋友死得很安逸,同时保证他在九泉下也不会感到寂寞,因为我刚才又已经为他找到两个伙伴。”
  火雷婆婆目间凶光,厉声道:“你是说——”
  那人毫不为意地笑着道:“是的,就是你婆子带来的两名青衣护法,一个躺在外边官道上,一个便倒在你的身后,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他们不难很快的成立一座分舵,现在也许就差你婆子这样一个分舵主了!”
  火雷婆婆横杖上逼一步,怒目切齿道:“是个有种的,你就报个字号!”
  那人向后退出一步,笑道:“不报字号,你婆子或许还能一鼓作气,舍命拼上个三招工招,我如果真的报出了字号……”
  火雷婆婆又逼上一步道:“报出字号怎样?”
  那人微微一笑道:“报出字号之后,我恐怕你婆子那根拐杖都拿不牢。”
  火雷婆婆再逼出一步道:“真的吗?阁下何不试试?”
  那人连退两步,笑道:“那样就没有意思了!久闻你这位火雷婆婆,在一支鬼头拐上,颇有几分火候,本人有意见识见识,好作为以后收拾另外那几位黄衣护法之参考。”
  火雷婆婆突然嘿了一声道:“那你就见识一下吧!”
  呼的一声,鬼头拐已随话音横扫过去!
  林中空地,极为有限,那蓝衣人连退三步,已退至一棵大树前面,因树身之间,尚有数寸距离,那蓝衣人似乎还不知道身后去路,已为大树所阻。
  而火雷婆婆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逼出三步之后,发出了这一拐。
  这婆子与人交手,从来不说一句废话,今天算是破了例,同时也说明她已将这名蓝衣人恨入骨髓,她一再趁对话之际向前进逼,其目的便是为了一拐将这名敌人置于死地!
  可是,说也奇怪,那蓝衣人就像满身都长了眼睛一样,火雷婆婆一拐拦腰扫至,他并没有再向后退,而是顺着来拐,由右向左,拧腰一闪,如陀螺般转去大树一旁,让身后的大树,承受了这一拐!
  火雷婆婆这一拐因系挟忿出手,力道上一时用过了头,待想撤招,已告不及。
  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巨干,竟然应拐而折!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真个是老当益壮,只可借全是笨力气,这一拐若能化实为虚,中途由横扫千军改成顽石点头,就不愧为拐中的行家了,照这种情形看起来,恐怕最多只要三招……”
  火雷婆婆第二拐又告出手。
  蓝衣人因树干正向自己身上倒来,故在发话之前,人已退去另一根大树背后。
  火雷婆婆这一次也乖了。
  她看出这名敌人在移步换位之际,身法轻巧异常,除非力战方能取胜,所以第二招出手时,方略立即改变。
  她第二拐使的是枪中之招术,出招如风,轻点则止,人随拐进,一发即收。这样,可以减少真力之耗损,同时可借以将敌人迫出林外,一旦来至空旷之地,她手中这支铁拐,就可以大展威风了。
  蓝衣人手上那支白骨叉,属于短兵刃中的一种,仅利于近身拼扑,而不利于远攻或硬架,鬼头拐正是它的克星。
  因此,火雷婆婆战术一改,马上就收到了立竿见影之效。
  蓝衣人脚下左挪右移,成之字形不断后退,眼看就要退出林外。
  火雷婆婆精神大振,手中的铁拐,益发使得神山鬼没,吞吐之间,疾逾蛇信,满头白发,随风飞扬,再加上双目中那闪闪凶光,一副狰狞之相。看出好不怕人。
  没想到就在火雷婆婆满心欢喜之际,眼前人影一晃,那蓝衣人突告不知所之!
  火雷婆婆大吃一惊!她凭了几十年的江湖经验,马上断定出敌人必然绕来她的身后,因此不待回头查看,身躯一伏,一足斜滑,一足支地,溜出拐头,倒握拐尾,一拐运足全力向身后盘打过去!
  因为这支鬼头拐长逾八尺,这一拐扫出,方圆五丈之内,尽为拐风所罩,纵然伤不着敌人,自保总是足够而有余的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蓝衣人的那支白骨叉,竟像啄木鸟的利啄一般,突然从半空中飞泻而下。
  只听蓝衣人朗笑着道:“以你老婆子一生杀孽之重,最后能死在丙寅奇士手上,也算你老婆子够福气的了!”
  白骨叉落处,一代恶妪,就此了结!
  太原城中,共有六家客栈,其中四家都集中在永乐坊。
  集贤栈的对面,是六家中最大的太平栈。
  百手蜈蚣萧扬伟和俏郎君萧百城叔侄俩歇的就是这家太平栈。
  百手蜈蚣因为自觉这一次的谈判很有把握,故一来便将第三进后院,全部包下了。后院共有八间上房,叔侄俩各住一间,另外的六间,则由同来的黄山八鹰,依房间大小分配住下。
  回到客栈后,叔侄俩都很高兴。
  百手蜈蚣高兴的是火雷婆婆已经满口答应,一定回去大力周旋,务使他们夫妻二人重谐鱼水之欢。
  俏郎君萧百城高兴的则是他已知道,襄阳贾家那对姊妹,就住在对门的集贤栈内。
  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曾央人向这对姊妹提亲,姊姊也好,妹妹也好,随便哪一个他都要。
  因为两姊幼失估侍,祖父隆中剑客的一身绝学和万贯家财全为两姊妹所承继,而两姊妹又全美若天仙,只要能娶得两姊g中一个,便可人财两得,坐享艳福。没有料到,媒人才一开口便遭两姊妹断然回绝。
  这位俏郎君当然不甘心。
  他想,凭我俏郎君,哪点配不上你们这两个丫头呢?
  是的,不错,我萧百城平日的确稍嫌风流了些,不过,那也是因为没有成家的缘故呀!
  成家之后,谁说我改不了?
  就是改不了,又何伤大雅?
  英俊的男人,哪个不风流?
  所以,这位俏郎君越想越恨,最后终于被他想出一个主意;找个机会,煮“生米”成“熟饭”!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几天之后,火雷婆婆再来太原,他就会变成龙虎帮的一名蓝衣护法,闯下天大的祸,一也有这块金字招牌顶着,还有什么可怕的?
  百手蜈蚣饭后有小睡片刻的习惯,萧百城等百手蜈蚣关上房门,朝八鹰中的五鹰和六鹰一使眼色,悄悄走出太平栈。
  五鹰出栈之后低声问道:“少爷要去哪里?”
  萧百城诡秘地笑了笑道:“你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全奉陪!不管花用多少,也全由我负责!”
  六鹰眨了眨眼皮道:“听少爷的口气,不是正想动对面贾家那两个丫头的脑筋,要我们两人帮你出个主意?”
  萧百城伸手一拍六鹰的肩头,笑道:“好老六,有你的!”
  五鹰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这两天不太合适吧?”
  萧百城眼一瞪道:“为什么?”
  五鹰前后望了一眼,悄声说道:“刚才我听栈中伙计说,这几天城中天天出事情,小扁鹊方治人,毒太岁游志宏,都先后送了命,前天丐帮分舵被烧,昨晚上南门外的迎宾老店,也被人放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的烧得精光……”
  萧百城一咦道:“这跟那两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五鹰嚷着道:“据说奇士堡和龙虎帮两方面,刻下都有人来了太原。更有人说那位浪荡公子也在城中出现过。”
  萧百城道:“那小子刚才在南城门外丁跛子的茶棚里,我已经看到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又不是明张旗鼓地干。”
  六鹰低声着道:“那么少爷打算如何下手?”
  萧百城道:“我要问你们的,正是这句话,如果我有主意,也不会找你们两个出来商量了。”
  六鹰想了想道:“少爷的脾气,我们清楚,这对雌儿不弄到手,一定不会甘心。不过,少爷也该清楚,这对雌儿非比寻常,不但不能让外人知道,甚至连我们老爷都最好不要去惊动,咱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事。”
  萧百城道:“这个当然。”
  六鹰又道:“所以,依小人看来,不妨去将老七和老八也喊来,大家一起筹划筹划,等今晚上起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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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举

 

  这样眨眼之间,毒蜂钩连攻出十余招之多,令狐平一退再退,始终没有还手接拆。
  手中之宝剑,也仍然保持着原先之姿势。
  无量三魔个个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兽心翁向风云剑低声问道:“啸翁,剑术方面,您是大行家,您看小子这样一再规避退让,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风云剑目视场中,皱了皱眉头答道:“这小子在应敌之际,花样百出,极难捉摸。不过,老夫敢断定的是,小子采取守势,决不是因为破不了宗护法的金钩招数!”
  天杀翁哈冥年插口道:“何以见得?”
  风云剑下巴一抬道:“你看他手中宝剑,招式始终未变,身形与步法,亦从容如常,迄未露出慌乱迹象,哪一点像是出于迫不得已?”
  绝情翁辛占相忽然接口说道:“是了!小子准是在揣摩宗护法的七星步法。这种七星步法,如今武林中,已难得一见,小子八成是对这种步法发生了莫大兴趣,想借此机会,偷学过去,啸翁可以为然?”
  风云剑摇头道:“看来不像。”
  绝情翁道:“否则——”
  风云剑道:“相老应该可以看出,小子一双眼光,只在注意宗护法的紫金双钩,并未留意宗护法脚下如何移动。”
  花脸阎罗后退一步,一面望着场中,一面低声说道:“各位最好暂时停止研讨,小子的心思,老夫已经看出来了,小子既不是无还手之力,也不是在揣摩宗护法的步法,而是在思索如何战胜这一场,同时不让别人看清他的出手。几位如果稍不留意,可能就要错过机会。
  人人都说老夫是成了精的狐狸,不料这小子看来竟比老夫还要狡猾。啊啊!不好……快……
  快……唉唉,完了……可怜的宗护法!”
  宗护法的确是够可怜的。
  他攻出十多招,均未能伤及令狐平一根毛发。最后,别人家轻轻递出一剑,便在他咽喉上开了一个血窟窿!
  原来令狐平节节后退,一连十多招不还手,并不如花脸阎罗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既取胜这一场,又怕别人看清他的出手;这只是他最初的顾虑,其实他后来早就改变了主意。
  当他第一次飘身引退之际,他便已看出,这位毒蜂钧双钩招术严密,再加上灵巧的七星步法,显已不像先前的摄魂手那般容易打发,要想置这厮于死地,无疑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出其不意,双管齐下——以九宫移形步法欺近身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使出七星剑法中的一招绝招“醉红撩乱”!
  他一退再退,便是为了一方面养成对方的骄气,一方面等待适当之时机。
  终于,时机来了!
  毒蜂钩见他只换不还,以为是自己攻势凌厉,对方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他为了把握此一优势,一对紫金钩更是出尽奇招,如影随形,紧迫不舍!
  令狐平见离场心渐远,毒蜂钩这时之身形,却正好挡住无量三魔之视线,于是不再客气,由于他一直处于被赶的地位,当下只交后退之势微微一顿,毒蜂钩连人和钩,立即如旋风似的,送来跟前。
  令狐平降龙剑一抖一送,剑尖递出,五指立松,脚踩九宫步,身形一闪,便如游鱼般,游离原处!
  毒蜂钩怎么也没有想到剑法中竟有这种违背常情的招术,只起手一个照面,使任兵刃脱手,待双钩剪空,发觉情况不妙,已经太迟了!
  全场欢呼四起!
  刻下这批魔帮护法,全是黑道上的一些亡命之陡;在他们来说,两人交手,必有一求,乃属一定不移之理,能看到一着精绝招术,才是令人兴奋的事;至于死伤的是哪一方,在他们并无任何分别。
  无量三魔,大失所望!
  因为毒蜂钩背向这一边,他们只看到毒蜂钧中剑倒地,根本未能看清令狐平这一剑出手前后之姿势和动作!
  花脸阎罗向三魔低声安慰道:“三位不必灰心,宰父某人锦囊中,有的是妙计。这小子不管他有多刁,也难逃出老夫掌心,三位等着就是了!”
  花脸阎罗向三魔提过保证后,又堆起一脸奸笑,快步朝场中走去。
  令狐平从毒蜂钩喉管上拔出那口降龙剑,就在后者那件黄袍上,将宝剑抹拭干净,于腰际从容盘好,方始缓缓转过身来。
  花脸阎罗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
  令狐平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位宗护法,人看上去倒是挺和气的,想不到手中一对金钩,竟是如此泼辣凌厉,根本叫人无法选择……”
  花脸阎罗想不出适当的话来接下去,只好打着干哈哈道:“他这种打法,等于自己找死,怎能怪别人?要得,要得,黄袍变锦袍,一剑定江山!”
  跟着,又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转过身去,向排尾,那几名黑衣护法高声吩咐道:
  “孩子们,龙虎大厅摆酒,不分等阶,人人有份,为令狐护法荣登锦座,大家好好喝一杯!”
  那些护法听得有酒可喝,再度轰然欢呼,然后急先恐后地向谷地一角簇拥而去。
  这座龙虎大厅,显系由一座天然石洞,加工扩凿而成。
  洞中占地极广,四壁光滑整洁,桌均属石制,一眼望去,星罗棋布,有如一座八卦阵图。
  五级护法,总数不下千人,坐定之后,居然仍有余裕。
  在酒菜未上之前,花脸阎罗先为令狐平引见那四名黄衣护法。
  令狐平这才知道:那个在黄衣护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美貌妇人,原来就是黄山本代掌门,“百手蜈蚣”萧扬伟的原配,“多刺峨眉”井小小!
  那个白发苍苍的驼背婆子,便是继先夫之后执掌北郊的“火雷婆婆”!
  那个蟹脸老者和那个双眉如帚的壮汉,前者是“天台蟹叟”古永年,后者是“青城刀客”柳奕吾。
  这两人均为该派掌门人之师弟,在“天台”和“青城”两派中,全是名噪一时之高手。
  令狐平一一道了久仰。
  四人对令狐平也表现得十分友善和客气,似乎并未因毒蜂钩宗一鸣之死而生出若何芥蒂。
  令狐平从这四名黄衣护法的态度上,意外地发现一项可喜的事实。
  就是除了锦衣护法中的几个老魔头,其余的各级护法,包括黄衣护法在内,显然并不怎么明了今天他在龙虎帮中的微妙处境。
  换句话说,在刻下这些黄衣以下各级护法之心目中,他浪荡公子并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位真正的锦衣护法!
  此一发现,实在太重要了!
  同时也因此改变了他原先的主意,他原先计划,只要一身功力恢复,立即设法挈同如意,冒险脱离魔窟!
  现在,他觉得他大可以继续留下来!
  只要几个老魔头还想在他身上转念头,便不能不假戏真做,赋予他一名锦衣护法所应享有之各种权利。
  那时,他以一名锦衣护法之地位,要救出帮中一名使女,试问还有什么困难?
  四奇士和丐帮方面,派人前来扫荡这座魔窟,只是早晚间的事,他将如意那丫头送出去,便再没有任何牵挂,届时留下来做个内应,岂非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不一会,酒菜上桌。
  令狐平发觉四周围的这些大小魔头尽管讨厌,端上桌子的酒菜,却硬是一点不含糊。
  敬酒的人,此来彼往,他亦来者不拒,终于喝得酩酊大醉。
  等他清醒过来,已是身在另一石室中。
  这些深处山腹中的石室,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一灯如豆,死气森森,永远弄不清外面是什么时候。
  令狐平睁开眼皮,第一件事便是默运真气,检查一身功力有否于酒醉之际,被几个老魔头暗中做下手脚?
  还好,真气畅行无阻,穴脉并无受制现象。
  然后,他方才四下打量这座石室中的布置。
  谁料他不看犹可,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壁上的那两件大红肚;再过来便是石桌上那一排胭脂花粉,以及几双绣花鞋,和一些金银头锦。
  令狐平轻轻一咦,慌忙跳身下床。
  他正待走向那道门时,偶尔掉头回顾,游目所及,不由得又是一怔!
  另一张石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堆衣物:鞋、袜、头巾。腰带、荷包,一应俱全。
  最显目的,则是一袭全新的五色锦袍!
  锦袍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块金牌。
  他拿起一看,金牌正面是“龙虎令”三个篆体字,反面是一幅“龙”“虎”交搏的图案,下端有一个“六”字,钩划犹新,显然是刚刚镌上未久。
  令狐平看了,眉头不禁皱起。
  照这样看起来,这座石室无疑已属他所有,那么室中又怎会到处放满了女人的用物呢?
  就在这时候,那道石门,忽然缓缓打开。
  一名紫衣少女,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含笑走了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意!
  令狐平呆了一下,眨眼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如意放下粥碗笑道:“谁的房间?当然是你这位新任锦衣大护法的房间?否则你怎会睡到这里面来?”
  令狐平道:“不,我是问它以前是谁的房间?”
  如意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猜得出来,想不到你酒意尚未全醒。除了那位毒蜂钩大护法,还会有谁?”
  令狐平道:“该死!”
  跟着,手一挥道:“四壁这些烂东西,快替我拿出去扔掉它!”
  如意笑道:“你慌什么?慢慢清理也来得及呀!坐下来,先喝口热粥,解解酒要紧。”
  令狐平星目微转,又问道:“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如意斜睨了他一眼道:“讨厌是不是?如果讨厌,我走就是了!”
  令狐平忙说道:“我怎会有这个意思?我不过是想问问清楚而已。是那花脸老鬼的主意?”
  如意又瞅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有意思问!”
  令狐平惑然张目,期期道:“这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我指定要你来……”
  如意两颊一红道:“那么?你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前,左一声‘如意’,右一声‘如意’,喊的是谁?”
  令狐平有点不信道:“真有这样的事?”
  如意掉过脸去,没有理他,开始动手清除那些女人的用品衣物。
  令狐平想了想,又忙问道:“那么,你来的时候,花脸老鬼有没有私下交代你什么?”
  如意背着身子答道:“你想有没有呢?他要我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记下来,每三天向他报告一次。”
  令狐平点点头,隔了片刻道:“外面什么时候了?”
  如意答道:“天色刚黑。”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一面坐下来,喝那碗莲子粥。
  如意转过身子问道:“你叹什么气?”
  令狐平笑了笑道:“叹气就是叹气,正像一个人睡足了觉,还会打呵欠一样,根本没有理由可言。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如意反问道:“你呢?”
  令狐平道:“我现在找个借口,先送你走,大概不成问题,因为几个老魔头,一时还不敢开罪于我。至于我自己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如意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你走了之后,我要走方便得很;我暂时不想离开,这是因为还得留下来办点事。”
  如意道:“那么我也不走!”
  令狐平诧异道:“你干嘛还要留下来?”
  如意道:“我现在被派来你这里,已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早走与迟走,有什么关系?”
  令狐平道:“话不是这样说,你早点离开了,也好去掉我一桩心事;有你在这里,我若有所行动,多少总觉得不便。”
  如意道:“几个老魔头,全知道你是一位风流公子,我走了之后,一定会派别人来,我若是不走,你当然不方便了。哼!”
  令狐平瞪大眼睛道:“你!你这是什么话?”
  如意道:“这是什么话?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日间散席时,那位多刺蛾眉井大护法的眼光谁都不难看得出来,要是能够多一口水,她不把你活活吞了去才怪!”
  令狐平好气又好笑,耐住性子道:“那时候我已喝醉了,有没有这回事,我也不跟你争。就算有这回事吧,你想我令狐平,又会不会理她那样的女人?”
  如意道:“你不‘理’她,她‘理’你还不是一样?到这里来了这些年,我如意瞧的多了,男的找女的,不一定成功,女的找男的,我还没有看到……”
  令狐平摇摇手道:“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别再说下去了。横竖三两天内,也办不了事,过几天再研究吧!”
  三天,太太平平地过去了!
  令狐平依然未能见到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以及那两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帮长老,“庄老”和“艾老”。
  这三天中,他每天见到的,仍是无量三翁、花脸阎罗,和风云剑舒啸天等几个锦衣老魔。
  因为锦衣护法乃魔帮中实际问事和定策之阶层,根据帮规规定,必须按日举行会议,听取舵里舵外各项重大事件之报告,调度裁处,筹谋应付之道!
  三天的锦衣护法会议举行下来,令狐平一方面为这个邪恶组织所遍布之庞大势力感到骇异,一方面更觉得此一邪恶组织之不容存在,远出他先前之想象。
  他原先只知道风云剑舒啸天是魔帮关洛道上的负责人,以及魔帮正准备在洛阳成立一座分舵,总以为魔帮一切尚在草创之中,只有混进它的内部,相机除去其首脑人物,便可一劳永逸,根绝后患。
  现在才晓得事实上大谬不然!
  从这三天的锦衣护法会议中,他发现魔帮在扩展势力方面所采之策略,一直是由远而近。
  尽管关洛一带尚无分舵之设立,然而,远如应天、顺天两府,却早已在控制之内。
  余如川、湘、赣、皖、闽、粤、鲁、冀诸省,无不早有分舵之设立。
  每月搜刮所得,已不下十万两之巨!
  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那便是几个老魔头何以会让他知悉这些重大秘密?
  是因为他今天的名分迫不得已呢?
  还是因为他们已相信这位浪荡公子是真心归顺呢?
  很显然的,两者均无可能!
  那么,原因何在?
  不料,他这一疑团尚未获得解答,竟又接连发生一件更令他迷惑不已的事!
  第四天,正当会议进行之际,一名值日护法忽然进来报告,说是太原分舵又生变故,分舵来人就在外面,等候传讯。
  花脸阎罗下令叫来人进来。
  不一会,一名黑衣壮汉走了进来,花脸阎罗连座位也不给一个,抬头向来人注目,冷冷问道:“这一次是什么事?”
  黑衣汉子嗫嚅地道:“五天之前,全舵三十多名弟兄,忽然一齐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软弱无力,昏昏欲睡,武功尽失……”
  几个老魔头,闻言全是一呆。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汉子恭答道:“小人曾大牛。”
  令狐平接口又问道:“你说全舵弟兄都得了怪病,为什么你曾兄弟独能例外?”
  几个老魔头不由得同时喊出一声:“是啊——”
  脸上全露出疑惑之色四对眼光,集中瞪在那名黑衣护法脸上,仿佛将后者生吞下去似的。
  那壮汉一慌,赶紧说道:“小……小人……当天奉命去城外办事,傍晚回到舵中,便发现这情形,然后苏分舵主就叫小人……”
  花脸阎罗拦住道:“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那汉子道:“没有。苏分舵主说,如果找大夫,就难免要张扬出去,万一泄漏了帮中秘密,没有人担当得起。”
  花脸阎罗点头道:“这一点倒顾虑的是。”
  跟着手一挥又道:“去外边等。”
  那汉子打了一躬,依言退了出去。
  花脸阎罗道:“这种气候,不可能有时疫流行,要有便可能是被人混进帮中,在食物或饮水内,下了什么药物。”
  兽心翁冷北斗道:“老夫也是这样想。”
  花脸阎罗沉吟了片刻,忽然转向令狐平道:“辛苦老弟一趟,带几个人前去看看怎样?”
  令狐平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是老贼故意以言相试,当下连忙婉辞道:“小弟对药性所知甚少,恐怕无法胜任,老护法要是改派别人去,比较妥当;几十条兄弟的性命,非同儿戏。”
  花脸阎罗道:“关于药物方面,自会另外派人;这次事件如果出于人为,就少不得要有一场杀戮。老弟趁此机会露一手给弟兄们瞧瞧,何乐不为?”
  令狐平道:“既是老护法有心成全,小弟自然不便推卸。”
  花脸阎罗又向厅外喊道:“郁护法可在外面?你去请‘全才堂’的钱护法和’刑堂’的闵护法,马上过来一下!”
  片刻之后,钱护法和闵护法先后应召来到。
  两人均是蓝衣护法,前者高高瘦瘦,手提药箱,一看便知是个对医药深有研究的行家;后者双目有神,一脸剽悍之色,背后斜佩着一口单刀,大概派给他在采取行动时的帮手。
  花脸阎罗向两人约略说明了任务,然后便朝令狐平道:“人交给你了,祝老弟一路顺风!”
  令狐平虽然明知道世上绝没有这等好事,但一时也不愿想得太多,闻言起身离座,点点头道:“老护法放心,本座尽力而为就是了。”
  接着又朝钱、闵两个说道:“你们等在这里,本座去收拾一下就来。”
  令狐平回到住处,向如意吩咐道:“快扮成一名书僮模样。”
  如意怔了怔,问道:“干什么?”
  令狐平沉下面孔道:“如果你真想离开此地,就别多问。我吩咐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如意道:“你呢?”
  令狐平道:“这不是废话么?我若不走,单你一人,你能通得过外面关口吗?”
  如意道:“几个老贼见了,会不会起疑?”
  令狐平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如意道:“你的缺点,便是有时胆子太大,大得叫谁看了都害怕,你须知道这几个锦衣老魔……”
  令狐平瞪眼道:“你到底打不打算走?”
  如意道:“干嘛要这样凶?”
  说罢,用眼瞪了他一眼,走去自己房中,再从房中走出来,已变成一名模样俊秀的书僮。
  令狐平带着如意来到议事厅,指着如意向花脸阎罗道:“带着她不碍事吧?”
  花脸阎罗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酒后吐真言,硬是不假。好,好,好!”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老护法如不赞成……”
  花脸阎罗双手齐摇道:“老弟可不要误会了老夫的意思,你能看中这丫头,是这丫头的福气,一路带着她,多个人伺候,只有使老夫放心,老夫那有不赞成之理?再说你老弟身怀龙虎令,五堂各级护法,均可任意调度,带个丫头出门,又能算什么?时间不早,牲口已经备妥,快些上路吧!”
  令狐平一颗心,这才放落下来。
  一行出谷,来到渡口,已是晚茶时分,他料得一点不错,那三名护法,全将他这位锦衣护法奉若神明,与他们对待另外几个锦衣魔头的态度,全无分别!
  这时若是换了别人,准会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是吗?一身武功,要带的人也带出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是,令狐平的想法却不一样。
  此时即使处身于千军万马之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而这种来得容易的际遇,他反要慎重考虑一番。
  这次太原之行,就算不是一种陷饼,也必有某种仗恃,使得几个老魔完全放心他不敢轻动逃脱之念!
  尽管他一时还参不透个中玄机,但他坚信,只有蠢人,才会想也不想,便以为这是一个脱身机会!
  渡河之后,天色渐黑,他向钱、闵两人问道:“今夜就在河津歇下如何?”
  钱、闵两人当然没有话说。
  于是,一行当晚便在河津歇下来。
  饭后各自回房,令狐平剔亮油灯,从身边取出一幅草图,将如意叫来跟前,铺开那幅草图道:“你仔细看清楚,明天到了绛城,我会为你制造一个离开的机会。你从绿城顺原路往回走,回到这儿,再按图出发,大约五天之后,可以抵达中条山丐帮总舵,这便是前往该帮那座总舵的路线图,看得懂吗?”
  如意朝那幅草图溜了一眼,抬头道:“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令狐平紧紧皱起眉道:“男人们最大的苦恼,便是你们女人这张嘴巴。我真不知道要说多少遍,才能使你明白!”
  如意抿口一笑道:“再说一遍就够了!”
  令狐平耐着性子道:“好!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假如换了你是花脸老魔,你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放心让我带人走出来?”
  如意头一摇道:“不会!”
  令狐平道:“那不就得了?你难道以为这趟太原之行,是几个老魔大发慈悲,故意赐给我这位浪荡公子的一个脱身机会不成?”
  如意眨着眼皮道:“假使你现在一走了之,他们能将你怎样?”
  令狐平道:“你说呢?”
  如意思索了片刻,喃喃地道:“是的,这一点果然耐人寻味,几个老魔头应该不会这样好讲话,随随便便就让你带着一批人……”
  令狐平接着道:“那么你还要不要逼着我跟你一起离去?”
  如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总是你对……”
  第二天,傍晚时分,一行来到绛城。
  落栈之后,令狐平问道:“这里谁最熟?”
  三才刀闵全寿答道:“卑座曾经路过几次,护座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城里有没有像样一点的酒楼?”
  三才刀道:“南大街有一家古风酒楼,听说菜还烧得不错。”
  令狐平道:“走!大家喝一杯去。”
  如意摇头道:“我不去。”
  令狐平道:“为什么?”
  如意皱眉道:“婢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有点不舒服。”
  令狐平道:“留下一个人看家也好,咱们走吧!”
  出了客栈,令狐平低声道:“那丫头不来,正是求之不得。除了这座古风酒楼,闵护法可知道这城中另外还有什么好的去处?”
  三才刀先是一怔,旋即会过意来,低声笑道:“护座跟着大伙跑就是了!”
  结果,四人去到一家妓院,直闹到二更左右,方才尽兴而近。
  如意当然早已不在了。
  令狐平自是“震怒非常”。但据店家说,他们前脚离栈,那书僮后脚跟着走了,有了这一阵子,又不知道去的方向,当然无法追赶。
  钱、闵二人一再劝慰,并说帮中有的是妞儿,令狐平才算稍稍平下气来。
  这一夜,他睡得特别舒适因为他已经再没有任何牵挂了。
  翌日,一行继续上路。
  一路上令狐平显得甚是闷闷不乐,其实他是在苦苦思索几个老魔头这次放他出来的真正原因。
  钱、闵二人见他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多开口。
  这样一来,走得反而快了。
  三天后太原在望。
  魔帮太原分舵,是设在一家棺材店的里院。
  分舵主姓苏,名光祖,外号“瞎眼判官”;是个肥胖如桶,脑袋却小得像拘椽的家伙。
  曾大牛的报告一点不错,分舵中的二三十名帮徒,一个个都像没睡足觉似的,脸色苍白,呵欠连打,一点劲道没有。
  令狐平以锦衣护法身份,当然少不了要盘问一番。
  可是,问来问去,一点点头绪也没有,那些家伙除了打呵欠,只会摇头,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令狐平只好吩咐那位同来的回春郎中钱山涛,先为各人诊察苔色和脉息,看是得的什么病症。
  回春郎中将众帮徒轮番检视了一遍,蹩额沉吟,半响不语。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钱护法……”
  回春郎中抬起头来,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三才刀阔全寿见了这情形,知道回春郎中当着这么多人,有话不便直说;于是转过身去,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挥挥手,示意后者先将一干帮徒带离屋中,等召唤时再进来。
  回春郎中俟分舵中那批帮徒全部退去屋外,屋中只剩下他们从总舵来的三巨头,才向令狐平低声说道:“报告护座,这件事恐怕有点棘手。”
  令狐平注目哦道:“什么地方棘手?”
  回春郎中低声接着道:“适才经卑座仔细诊察之结果,正如宰父护法所预料,众人之症状,个个相同,的确是出在饮食方面……”
  令狐平道:“是又怎样?”
  回春郎中道:“不是卑座说句泄气的话,对方这位下毒之人,他在药物方面的知识,显然远在阜座之上。”
  令狐平道:“所以你亦为之束手无策?”
  回春郎中道:“卑座目前只能做到不使病情继续恶化,要想根治,恐非卑座所能。”
  令狐平道:“那怎么办?”
  回春郎中道:“除非能设法找出对方所使用之药物名称,否则卑座实在无能为力。”
  令狐平道:“当今武林中,擅使毒物者,屈指可算,在你们这一行中,你以为何人较为可疑?”
  回春郎中沉吟道:“这个……”
  令狐平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人,于是接着道:“四川唐家,结怨太多,近年来已甚少涉足江湖;代之而起的,据说是一个名号‘谈笑追魂’,自称‘谈笑书生’,名叫尤胜唐的家伙;钱护法以为会不会是这个姓尤的耍的花样?”
  回春郎中确是吃了一惊,抬头道:“什么?护座还不知道,您提到的这位‘谈笑追魂’尤胜唐,他就是我们那位‘全才堂’堂主?”
  令狐平闻言微一呆道:“原来……”
  回春郎中似有所悟,点头又接道:“不错,卑座想起来了,那天一定是护座多喝了几杯酒。卑座记得,当时宰父护法曾为护座一一介绍东西两席的黄衣护法和五堂堂主;护座可能因为人多声杂,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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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系铃解铃

 

  令狐平莞尔颔首道:“很可能,本座那天的确喝得不少。”
  他那天真的喝醉了吗?
  是的,他那天确实喝醉了!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花脸阎罗那天只为他介绍了四名黄衣护法,而绝没有为他介绍五堂堂主!
  在魔帮的组织中,五堂堂主可说是真正握有实权的核心人物,论地位并不在黄衣护法之下,细想起来,这又是一大怪事。
  花脸老贼为什么为他引见了四名黄衣护法,却不为他引见那五位堂主?
  三才刀阔全寿忽然插口道:“有一件事不知护座想到没有?”
  令狐平转过脸去道:“什么事?”
  三才刀眨着眼皮道:“这位下毒之人,不问他是何来路,他既有机会做下手脚,为什么他不将药量一次下定,使中毒者毫无族救之余地?他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样一个不死不活的尾巴?关于这一点,卑座以为,这里面很可能另有蹊跷!”
  令狐平点头道:“这些地方,果然还是闵护法细心,本座也觉得这次事件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
  他抬起头来,向两人分别望了一眼;又说道:“如果本座料得不错,那位下毒的朋友,目前也许尚未离开太原,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这次事件,如不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你们两位,以及本座,均无颜面可言。所以说为今之计,种种揣测,均不妨暂搁一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如何设法去找出那位下毒的朋友!”
  钱、闵两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只要找出那名下毒之人,所有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于是,由回春郎中配药与众人服下,令狐平和三才刀则易容改装,从侧门走出分舵,分头向城中各处查访。
  令狐平与三才刀分手之后,立即间去一条小巷中,撕下假须,脱去外衣,另外戴上一副精致的人皮面具;由走出分舵时之龙钟老者,又改变成一名中年人士。现在就是再和三才刀迎面遇上,三才刀也不会认出他是谁了。
  太原城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繁荣。
  再过三天,便是大除夕,市面上仍然一片萧条,毫无年节即将到来的欢乐气氛,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由得一阵黯然。
  这是他流落在外,过的第三个年节了;三年弹指而过,当年的一腔抱负,却至今未能实现!
  这时约莫为午初时分,他信步而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好。
  他当然不相信这样漫无目标,满城乱转,就能找到那个下毒的人。
  再说,就算找到了那个下毒的人,他又能拿对方怎么样?
  难道他真的要替分舵中那些专门欺压善良,为魔帮从事敛聚的歹徒,通对方拿出解药来!
  所以,他这时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想想他自己的切身问题。
  花脸老贼那天为什么不替他介绍那五名堂主?
  这个老魔头向无量三翁提出了什么保证,竟使三贫如此放心他带人前来太原,而不担心他就此鸿飞冥冥?
  他边走边想正前行间,忽听身后有人高声招呼道:“喂!前面走的,可是马文远马老弟?”
  令狐平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年约五旬上下,手托旱烟筒的灰衣老者,正挥舞着手臂,向他快步走来。
  他知道对方准是从背影上认错了人,于是便站在那里不动,等待对方走近。
  这是应付这种场面最好的方式之一。你站下来,望着对方,让对方将你重新看个仔细!
  可是,怪事发生了!
  那灰衣老者走近之后,非但未马上发觉冯京马凉之误,反而嘻嘻一笑,低声暖昧地道:
  “怎么样?尊夫人同意了没有?”
  令狐平见老家伙糊涂得如此可笑,决定寻对方一个开心,看这老家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觉认错了人。
  当下扬脸轻轻一咳,信口反问道:“同意什么?”
  那老者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何必呢?老弟!我火眼儿狄三爷的为人,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区区三百两银子,我怎会放心不过?再说,秋香那丫头,三爷长三爷短的,那样逗人喜爱,你老弟能够收她下来,正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我狄三爷今世无儿无女,修修来世,也是好事。”
  嗓门一低,接着道:“一句话!只要尊夫人不反对,银子现成!至于利息怎么算,小意思,你老弟不比别人,咱们就算它个月息八厘如何?”
  令狐平至此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梗概。
  这个老家伙,原来是个放印子钱的!他口中的马文远马老弟,大概看中了一个叫秋香的女子,想收为小妾,手头不方便,便找这个老家伙打商量。第一次洽谈,显然未有结果,后来这老家伙算盘一打,可能觉得这笔交易还做得,便又从后面追上来,想续前议。
  老家伙自称火眼儿狄三爷,可见一双眼睛并不怎么灵光,认错人自不足怪。
  令狐平在弄清这个老家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货色之后,决意再进一步,让老家伙尝尝贷钱与人讨小的滋味!
  于是,他将面孔又扬高一些,仍以先前那副腔调,不温不火地缓缓说道:“银子在哪里?”
  老家伙嘻嘻一笑道:“当然带来了!拿我火眼儿狄三爷来说,百把两银子,算得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你老弟得在先说明白。”
  令狐平道:“什么事?”
  老家伙低声道:“老弟在龙虎帮中的身份大概不低吧?”
  令狐平闻言一呆,这才知道上了大当。
  欲待抽身,已告不及!
  老家伙搁在他肩上的右手五指一紧。已将他“肩井”、“天宗”、“臂贞”三穴扣在五指下!
  令狐平只觉左肩一麻,半边身躯,顿告软痪!
  老家伙得手之后,侧脸一笑道:“是黄衣护法?还是蓝衣护法?”
  令狐平一面默运真气,一面平静地答道:“既不是黄衣护法,也不是蓝衣护法。”
  “青衣护法!”
  “锦衣护法!”
  那冒称狄三爷的灰衣老者听了,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令狐平冷冷问道:“何事好笑?”
  那老者收住笑声道:“笑你老弟真是个趣人,命在旦夕之间,居然还有这份轻松的心情!”
  令狐平有心拖延时间,板着面孔又问道:“此话怎讲?”
  灰衣老者笑道:“瞧你老弟刻下这副气派,倒是蛮像,只可惜还没听说贵帮有你老弟这样年轻的锦衣护法!”
  令狐平道:“尊驾怎么称呼,可否见告?”
  灰衣老者笑道:“你老弟会不会觉得此时此地问这些,未免问得有点不是时候?一令狐平道:“不尽然!”
  灰衣老者显然未能听懂他最后这三个字的含义,眼皮眨了一眨,正待开口之间,令狐平如意玄功业已运足,不等对方再有表示,右臂一抖,气行百穴,被制之穴道,立告不活自解。
  灰衣老者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这名年轻的魔帮护法,会有如此惊人的功力,一时猝不及防,五指随告滑落!
  令狐平当然不肯就此罢手,一着占先,立刻反客为主。
  左足向后斜移半步,上身前倾,手腕一翻,右手五指紧跟着反朝对方自他肩上滑落之后率,迅若电光石火般一把撩去!
  灰衣老者轻轻一嘿,手臂一侧,身形门处,不但巧妙地避开他这一招,反而就势拍出一掌!令狐平一把撩空,不由得暗暗吃惊!
  对方趁他毫无防范之际,出手制住他的穴道,那并不算什么稀奇;就是换了龙虎帮中一名黑衣护法,都不难做到这一点。
  而今,对方竟能于咫尺之间,让开他这一招,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须知他这一招看来似乎平淡无奇,实则乃是无相神掌“五丁擒龙”,一招出手,变化多端,为乙丑奇士孙子明精心研创的得意杰作之一;敌方被攻之部位,在方圆五尺之内,无论如何躲闪,亦难逃出掌心。
  严格一点说,这一招即使换上“花脸阎罗”或是“无量三翁”,都不一定就能化解得开;现在对面这名灰衣老者轻易地化开了这一招不算,居然还能忙中抽暇,反过来攻出一掌,自非他始料所及。
  不过,令狐平平日在言行方面尽管表现得放荡不羁,但在对敌之时,却从无轻敌之心,这是四奇士对他的训诫。
  而他,也一直将这种训诫与四奇士之绝学,看得同等重要,无时或忘。
  所以,灰衣老者这时攻来的一掌,虽然是仓促出手,谈不上什么威力,他仍以传自丙寅奇士之九宫移形身法,游身闪过。
  那老者看清他所使用之身法,不期而然眼中一亮,同时发出一声轻噫。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如何?我说我是龙虎帮中的锦衣护法,你老朋友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灰衣老者掌势一收,注目道:“就算相信,又当如何?”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得罪了龙虎帮的锦衣护法会有什么后果,你老朋友应该想象得到,所以,我说……咳咳……”
  灰衣老者道:“说下去!”
  令狐平道:“所以,我说,你老朋友最好先报出贵姓大名,让彼此好有一个称呼。然后,如果你老朋友不反对,不妨再简单扼要的解释一下,你与本帮这儿太原分舵上那批弟兄们结怨之经过!”
  灰衣老者道:“很好!除了这两点,大护法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令狐平道:“没有了!”
  灰衣老者道:“老夫遵办之后,大护法打算如何处置老夫?”
  令狐平道:“本护法将衡情度理,作一公平了断。”
  灰衣老者道:“愿闻其详。”
  令狐平道:“倘若这次事件之起因曲在本帮弟子,只要你老朋友拿出解药来,本护法也许会考虑网开一面,对此事不再追究!”
  灰衣老者点头道:“条件不算苛刻。”
  语音未了,一声轻嘿,身形倏而展开!口中同时冷笑着道:“适才一掌对敌,应该算是秋色平分;等你伙计接下老夫这三掌,有了本钱之后,再开条件,尚不为迟!”
  令狐平谈谈一笑道:“慢说……”
  原来灰衣老者身形一经展开,就如盘舞在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似的,东飞西舞,捉摸不定,他才说出两个字,但见黑忽忽的掌影一闪,灰衣老者右手五指,已如钢钩般劈面抓至!
  令狐平大吃一惊,从对方刻下的身法上,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当下不敢再还手,一面纵身疾退,一面高声叫道:“住手!”
  灰衣老者应声收掌、停下脚步冷笑道:“怎么样?大护法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前后望了一眼,跨上一步,低声问道:“是上官叔叔吧?”
  灰衣老者瞠目一咦道:“你……”
  令狐平低声笑着道:“我是阿平。”
  原来眼前这名灰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平一套九宫移形身法的传授者,丙寅奇士上官亮之化身。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传音说道:“走!我请上官叔叔喝一杯去!”
  在靠近北门,一座生意清淡的酒楼上,令狐平花足一个半时辰,方将他离堡之后,这两三年来,种种际遇,以及最后发现龙虎帮这个组织,和两度冒险混入之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丙寅奇士听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无奈令尊个性太强,又有司徒老儿帮腔,总以为奇士堡一向强大,与人无争……”
  令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地岔口问道:“丐帮那位上官侯丐去过堡中没有?”
  丙寅奇士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那一身奇毒,上官叔叔有没有替他设法拔除干净?”
  丙寅奇士道:“我这一次来太原,便是为了这件事。该帮那位用毒的朋友如不能先行除去,实在使人无法安心。”
  令狐平一怔道:“上官叔叔意思是说,侯丐所中之毒,尚未根愈?”
  丙寅奇士道:“侯丐的一身病毒,倒是没有费多少手脚,不过,这也只能归功于这个二号化子头儿的运气。”
  令狐平道:“怎么呢?”
  丙寅奇士道:“因为他是隐身魔窟的第一人,那位用毒的朋友,显然未能料及他会有脱身的一天,否则,用药之人,为慎重计,只要……”
  令狐平星目一转,失声道:“不好!”
  丙寅奇士抬头道:“何事不好?”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有两个问题,阿平一直想向上官叔叔请教:就是花脸老贼为何不为我介绍五堂堂主?以及这一次为何肯放心让我带人出来?现在,这两个问题,答案已很明显,阿平正是紧接在侯丐之后的第二人了!”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当你刚才述说之际,我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令狐平迟疑了一下道:“听上官叔叔前此之语气,那样阿平刻下所中之毒,就连上官叔叔也无法化解了?”
  丙寅奇士笑着手一指道:“罚酒三盅,以代掌嘴!”
  令狐平愣了一愣,旋即赔笑道:“是!是!阿平口不择言,罪该万死,罚三盅,太少了!”
  口中说着,一气连喝三盅,又抓起酒壶道:“再来三盅!”
  丙寅奇士喝道:“鱼腥打猫,正对胃口;你谅我不知道?快替我把酒盅放下来!”
  令狐平笑着举起酒杯道:“敬叔叔一盅总可以吧?”
  丙寅奇士笑着喝完一杯酒,放下空杯,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平,你也别欢喜太早。这些年来,上官某人手上,虽然尚未有不治之症,但是治得好坏一回事,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又是一回事。”
  “你刻下所中之毒,由于已有侯丐之例在先,我用不着诊察,也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要用哪些药品方能拔根;只是,要找齐这些药品,一时之间,恐非易事。”
  令狐平道:“要多久?”
  丙寅奇士道:“由这里到天山接天岭,往返一趟,需时几许,你自己可以计算。”
  令狐平道:“我的老天爷,这没有一年半载,如何能够打来回?”
  丙寅奇士道:“派去之人,不但要有一身武功,而且还要懂得如何鉴别和采集,否则纵然能够找到这种药材,亦属徒劳。”
  令狐平道:“那是一种什么草?”
  丙寅奇士道:“鬼参!”
  令狐平道:“什么鬼——参?”
  丙寅奇士道:“没有听说过,是不是?”
  令狐平道:“本草上记载,仅有人参、党参、北沙参、南沙参、太子参、珠儿参、土人参和辽东参数种,怎么没有鬼参这一目?”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天下药物,如果仅载于本草,天下奇病,如果本草所载之药均能医治,世上哪还有什么不治之症?奇士堡多购几部药经药典,也就尽可以了。聘上官某人为丙寅奇士,岂非多此一举?”
  令狐平耸耸肩胛道:“那怎么办?”
  丙寅奇士含笑注目道:“你说该怎么办?”
  令狐平道:“那只有请上官叔叔详细写下这称鬼参的鉴别和采集之法,由阿平自己马上跑一趟天山接天岭了!”
  丙寅奇士道:“除此而外,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么?”
  令狐平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丙寅奇士笑道:“上官叔叔可以马上开一张药方给你,这张药方只须七个字的一味药: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啊,阿平真笨,竟连这一点也没有想到。”
  丙寅奇士笑道:“现在想到了,还不算退。”
  令狐平似有所悟,注目接着道:“上官叔叔这次在魔帮分舵中做下手脚是不是就是为了想将那个什么‘谈笑追魂’诱来太原?”
  丙寅奇士点点头道:“是的,原计划想钓姓尤的那条大鱼,不意结果只钓上回春郎中这条没出息的小泥鳅!”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下一步预备怎么办?”
  丙寅奇士从怀中取出两只药瓶,倒出一黄一黑两颗药丸,指着那两颗药丸道:“这颗黄色药丸,你马上服下去,可以保你一身功力,在半月之内,不受影响。这颗黑色药丸,你等会儿带回分舵,下在饮水中,它的效力,正好能够抵消回春郎中之解药。然后,你再以锦衣护法之身份,找那个回春郎中的霉气,责备他没有用处,他受不住你的压力,走投无路之余,最后自然会向他们那位尤大堂主求援。这类事件,全才学堂须负全责,那位尤大堂主,想不来太原,也办不到,我们只须在这里等着就行!”
  令狐平道:“以后阿平如何与上官叔叔联络?”
  丙寅奇士道:“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响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须时时更易;你要找我,只要现在这副面目,来到这座酒楼,我自会给你暗号;倘若没有必要,当然以不见面为宜。”
  令狐平起身道:“那么,阿平就先走一步了。”
  “你去吧!”
  令狐平出了酒楼,又回到先前那条小巷,换了出来时的装束,方才走回分舵。
  令狐平从侧门中走进内院,只听得一阵阵笑语之声,不断自后厅中传送出来,心底下不由得暗暗佩服回春郎中这厮果有一手。
  众帮徒服过解药,一个个精神显然好得多了。
  他知道众人这时可能正在厅中围炉取乐,星目四下一扫,迅即折身向院角中的大厨房走来。
  厨房中热气蒸腾,几名大脚仆妇,在一名胖胖的厨师指挥之下,正在忙着整治饮食。
  他走去水缸旁边,曲指一弹,射下药丸,然后沉脸向那厨师问道:“这个水缸,有没有盖子?”
  那厨师忙不迭奔跑过来,连声应道:“有,有!”
  令狐平寒着面孔道:“这次事件,你们厨房里的人,该负大部分责任,以后水一打出来,盖子得马上盖上!知道吗?”
  那厨师不住的打躬道:“是的,是的,小人以后一定留意!”
  令狐平走出厨房来到后厅,众帮徒果然正在围炉轰饮。
  众人一眼看到锦衣护法返驾,连忙让出最好的位置。
  不一会,三才刀闵全寿也出来了,令狐平问道:“闵护法收获如何?”
  三才刀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真有点像是大海捞针,卑座几乎跑遍了半座太原城,结果连一个可疑的人物,也没有能够遇上。”
  然后,抬头又问道:“护座呢?”
  令狐平也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一样!”
  第二天,分舵里的情形,又起了变化,回春郎中的解药固然有效丙寅奇士的那颗黑色药丸,更是效应如神!
  因为丙寅奇士这颗黑色药丸只是用来冲消回春郎中的解药,故对令狐平、三才刀、回春郎中,以及曾大牛几个原先没有中毒的人,并无任何影响;而分舵里那批帮徒,则一个个阿欠连天,浑身无力,又回复到昨天的老样子。
  令狐平将回春郎中叫来,板脸问道:“钱护法的解药,是不是一天只管一天事?”
  回春郎中不停地搔着耳根道:“奇怪……”
  令狐平面现不悦之色道:“什么事奇怪?”
  回春郎中双眉紧皱道:“卑座昨天这一帖药下去,也该在三五天之内不会再……”
  令狐平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钱护法在总舵全才堂中,能够披上一袭蓝袍子,该不会就凭你咋天所表现的这一手吧?”
  回春郎中惶恐地低下头去,不敢置答。
  令狐平冷冷接着:“限你再用一贴药,如果仍像这个样子,本座建议你最好自动呈请改调,接替总舱门房那位黑衣朱护法的位置。”
  这一下子回春郎中慌了。
  由蓝衣护法一下降到黑衣护法,这个人他怎丢得起?
  当下连忙说道:“护座息怒,这可能是大伙儿刚服下解药,又喝了过量之酒的关系,容卑座再开个方子试试。”
  第二贴解药服下去,不会发生效果,自是意料中事。
  回春郎中计穷无奈,只好向令狐平明白陈言,要治好这种怪病,似乎只有请他们那位堂主亲自来一趟太原。
  令狐平的回答是:“谁治我都不管,我只知道这不是锦衣护法的事,现在全才堂派你来,我就唯你是问!”
  回春郎中又挽出三才刀来代为哀求,方获令狐平允许,即日修书一封,仍差曾大牛传送,连夜奔赴总舵,向全才堂求援。
  令狐平不知道那位谈笑追魂接讯之后,本人会不会亲自出马,不过,事情演变至此,不能不算成功,他自然得设法将消息通知丙寅奇士。
  于是,他借口察访,又和三才刀闵全寿分路入城。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他在上次的那座酒楼上,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竟始终未见丙寅奇士出现。
  由于这座酒楼一向生意不佳,明天又是大除夕,所以连他在内,一共才坐了四名酒客。
  另外的那三名酒客,一个是中年布贩,一个是红脸老者,以及一个衣着破旧的算命先生。
  这三个人,个个都有是丙寅奇士之可能。
  然而,三人各据一座,谁也没有朝他这边发过眼色或手势,真正的丙寅奇士当然不会这样故意冷落他。
  那么,丙寅奇士哪里去了呢?
  令狐平苦思不得其解,正欲结账下楼时,脑际忽如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
  他记得前天出手时,丙寅奇士说:“我的身份如果暴露,影响太大,所以我的面目必须随时更易;你要找我,只须以现在这副面目,来到这座酒楼,我自会给你暗号,倘若没有必要,当然以不见面为宜……”
  细细品味以上这段话的语气,当不难发现一个事实;那便是丙寅奇士并没有指定他来到这座酒楼之时间!
  换句话说,只要他以第一次会面之面目来以这座酒楼,他们之间,便能马上取得联络。
  骤听起来,这番话里面,也许语病甚多。不是么?酒楼总有打烊的时候,而一个人也不能成日成夜赖在一个酒楼上不走,又怎么能不受时间之限制,一来到这里便能取得联络呢?
  但是要再往深处想一想,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
  如果这楼上的某一名伙计,已为丙寅奇士所买通,丙寅奇士与这名伙计之间,又另有一套联系之方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所以,他最后推测,今天他不能见到丙寅奇士,必然是因为这名伙计临时有事去了别处!
  本来,分舵那个叫曾大牛的帮徒今天才上路,那位谈笑追魂就是肯来,也在六七天之后,他并不需忙在一时。
  不过,他跟四奇士分别已久,一种殷切的孺慕之情,实在使他忍不住急着要会见这位丙寅奇士。
  同时,他也想使丙寅奇士惊奇一下,对方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这全是他凭智力想出来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四奇士面前露一手了。
  这可以使他回想起往日的欢乐,往日在堡中,四奇士分别传授他的武功,彼此之间,有师徒之义,而无师徒之名,闲将下来,大家一起品茗、对奔、弹琴、赋诗,像孩子般,闹成一团。
  在这些小地方,四奇士时常受受他捉弄,而均不以为忤,想起那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跟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向一名刚刚上楼的伙计招手道:“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应声到座前,弓着腰身道:“相公是不是还要再添点什么?”
  令狐平抬头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一个伙计,今天怎么没有看到?”
  那伙计道:“相公问的是不是‘香肠老二’?”
  令狐平道:“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什么?你说他叫‘香肠老一’?”
  那伙计笑了笑道:“是的,我们这个老二,每一到冬天,每晚便要烧火替他浑家洗脚;所以大家就取笑他,替他取了这个浑名。”
  令狐平道:“这个赵老二此刻哪里去了?”
  那伙计道:“掌柜的早上叫他下乡买一点干菜,算计时间早就该回来了,不知怎么还没有回来,相公找他有什么事?”
  令狐平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曾经托他办了点事,不晓得有没有办妥。不过,这件事无关紧要,他回来之后,你叫他到我这里来一下就可以了?”
  那伙计道:“好的,小的一定记住告诉他。相公另外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再炒两个菜,烫一壶酒来。”
  那伙计应了一声是,转身下楼而去。
  令狐平暗暗高兴,那所料想的,果然一点不错,现在才不过未牌光景,时间还早得很,那个什么赵老二一回来,他就可以见到丙寅奇士。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忽然有人探头望了一下,接着转向楼梯下面,高声喊道:“来,来,上面空得很!”
  喊话的那人,向下面打完招呼,首先走上楼来。
  令狐平看到来人上楼之后,那副走路的神气,不由得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憎恶之感。
  先上楼的这个家伙,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里面一身簇新的对襟装外技一袭天蓝色软缎风衣,一口紫金短柄单刀,刀鞘将风衣高高挑起,走起路来,挺胸凸肚,顾盼自雄,仿佛前面即使是座小山,看到他来也得让路似的。
  在这名佩刀汉子四下打量座位之同时,楼梯上脚步声起,又上来三个人。
  接着上楼的这三个人,跟佩刀汉子一样,年纪都很轻,三个人之中,几乎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别的不说,单是他身上那件狐裘,就恐怕足够中等之家,三年的生计。
  跟在这名阔公子身后的是一名黄衣青年。
  黄衣青年身后,是一名提着烟袋和花包的年轻家人。
  从接着出现的这三人身份上,不难知道先上楼的佩刀汉子,显然是个护院武师。
  只是那名黄衣青年,一时看不出是何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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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黄金易命

 

  一行于楼厅中央坐定,大声招呼伙计,旁若无人,嚣张至极。
  点过酒菜,在酒菜尚未送上之前,几个家伙像计议什么秘密大事一般,一齐拉长脖子,将头伸向桌心,经过一阵窃窃私语,忽然同时哈哈大笑,分别坐直身躯,似乎要商量的事,业已获得圆满之结论。
  这样笑了一阵,那名灰衣公子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扭头低声朝那佩刀汉子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佩刀汉子胸口一拍,提出保证道:“这个请公子放心,如果不灵,都拿小人是问!”
  跟着,那佩刀的汉子眼光一扫,无意中发现另一席上那个算命先生的报君知,似是大感兴趣,手一招笑道:“算命伙计,你来,替我们公子算个命看看!”
  那个正在以酒浇愁的算命先生,听得这一声招呼,又转过头,淡淡地瞅了一眼,竟然未加理睬。
  令狐平暗暗称奇。
  同时止不住为这位潦倒的算命先生人穷志不穷,毅然无畏于豪门的硬挣骨气,而暗暗喝彩!
  不过,他心中有数,这样一来,底下恐怕就有戏文可看了。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那佩刀汉子讨了个没趣,笑容一敛,脸色顿变,打鼻孔中轻轻一哼,双手按着桌面,提高声音又道:“喂!伙计!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看那神气,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跳起身来,扑过去接人之意。
  谁知那算命先生丝毫不为所动,抬头冷冷回答道:“这位二爷,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这儿是卖酒的酒楼,有银子买酒喝,不分老少男女,一样都是客人,谁该受您这般呼来喝去?”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理直气壮,掷地有声。而最厉害的,便是开宗明议,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对方的身份,神气什么?你朋友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依人作嫁的二爷罢了!
  佩刀的汉子顿时为之语塞。
  一张面孔,气得发青,两眼之中,渐渐露出一片可怕的眼光。
  那算命先生说完话,又低下头去,自顾吃喝,仿佛全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佩刀的汉子受了这顿奚落,自然不甘就此罢休;只见他霍地一振臂,甩去肩上那袭风衣,阴笑自座中站起,一脚踢开板凳,迈步向算命先生靠窗口的那副座头、寒着面孔汹汹然走了过去。
  令狐平已看出那算命先生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正待过去给那佩刀的汉子颜色看看时,不料他这厢尚未离开座位,形势急转直下,紧张的局面,倏忽之间,突然改变!
  那佩刀的汉子向前走没几步,不知是何缘故,神情变得一变,忽然脚下一停,突又返身走回原位。
  令狐平正诧异间,只听楼梯口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个年又不愁过不去啦!”
  令狐平掉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酒万事足的葫芦叟乐九公!
  他明白!
  佩刀汉子之所以突然敛尽气焰,原来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老酒鬼的缘故!
  最奇怪的是,那名黄衣青年也好像认识老酒鬼是何许人一般,这时双睛滚动,脸色阴暗不定,想要抽身离去。又似乎有所顾忌。一副局促不定,如坐针毡之窘态,叫人看了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名佩刀汉子知道行迹已露,只好硬起头皮,离座抱拳,笑说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
  葫芦叟水泡眼一味,又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我老酒鬼要过酒瘾,全靠瞎打瞎闯,要是事先通知,哈哈!有几个能像你蔡老三这样?不跑个精光才怪!哦?还没有上菜?
  好极了,好极了,菜慢慢上没有关系,先拿酒要紧!”
  口中打着哈哈,人到席前,毫不客气,凳子一拉,便在灰衣公子对面坐了下来。
  灰衣公子满脸不高兴,佩刀汉子急忙从桌底下踢了一脚,前者才算忍住了,没有发作。
  葫芦叟用手一指道:“这两位……”
  蔡老三赶紧代为引见道:“这是我们乔公子,这位是我们乔公子的朋友桑公子!”
  所谓桑公子,便是指的那名黄衣青年。
  令狐平虽然不认识这名黄衣青年,不过他敢打赌这名黄衣青年绝不姓桑!
  然而,葫芦叟却似乎并不在意两人姓什么,问过之后,信口道了一声久仰,扯不了几句,言归正传,催着快上酒菜。
  令狐平看在眼中好气又好笑。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上次在潼关,小瘟神胡五那条五香酱狗腿的教训,这老酒鬼看样子大概早忘到九霄云外了!那黄衣青年似因老酒鬼未能认出他是谁,神色之间,已经渐渐回复自然。
  楼上原来的四名酒客之中,那个中年布贩和红脸老者,早在佩刀的汉子闹事之际,便已悄悄结账离去。除了令狐平,只有那个算命先生,仍在挟着残肴,慢慢地喝着冷酒。
  后者自从葫芦叟于楼梯口现身以来,一双眼光就很少离开过葫芦叟那张叫人不敢恭维的面孔:一双眉头,不时皱起,数度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是想向葫芦叟道谢解围之意,还是想警告葫芦叟不可与这几人混在一起?
  最后,大概是酒喝光了,只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朝葫芦叟望了一眼,终于摇摇头下楼而去。
  令狐平心中动疑,本想追下楼去问个究竟,又怕葫芦叟一个人留在楼上,或许会遭几个家伙的暗算,只好作罢。
  不一会那边席上,酒菜陆续送至,葫芦叟立刻展开了看家的本领,狼吞虎咽,着杯齐施。
  同一时候,一阵楼梯声响,又上来七八名酒客。
  约莫是上第五道莱的时候,那名黄衣青年,忽然声称有事,要先走一步,起身告辞而去。
  接着,没有多久,那位乔公子也带着家人走了。
  葫芦叟当然看得出别人是因为讨厌他才提前走的,而他,只要留下一个蔡老三,乐得多吃两分,可说正中下怀,两人先后离去,他甚至客气都没有客气一声。
  不过,两人这一走,事故马上发生了!
  葫芦叟吃着喝着,正感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咕噜一声,两眼翻白,身子一歪,身后倒了下去。
  令狐平暗道一声不妙,正拟飞扑过去,拿下那个蔡老三,以备拷问究竟时,耳边突然有人传音道:“同他去,一切自有愚叔负责!”
  令狐平不期一怔,立即刹住去势。
  因为他已听出,传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丙寅奇士!
  有丙寅奇士作主,自然用不着他来着急。
  只是,他环顾之下,一时却看不出丙寅奇士藏身之处。
  那些酒客七嘴八舌地嚷着:“老家伙敢情是吃醉了,快拿醒酒杨来。”
  那个被葫芦叟喊作蔡老三的汉子,趁着众人纷乱之际,于桌面上丢下一块碎银,眨眼之间便告不知去向。
  一名伙计端来醒酒汤,正待动手施灌之际,一个脖子上长着大肉疣的老者伸手说道:
  “我来!”
  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令狐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老者伸手接碗时,拇指一抢,一颗药丸已然滑落碗中。
  令狐平这才知道,原来这名长疣的长者,便是丙寅奇士之另一化身!
  葫芦叟悠悠醒转,尚不知道自己一条性命是捡来的,眼皮一揉,还在嚷道:“蔡老三呢?”
  丙寅奇士传音笑答道:“算你老哥与山西尤门有缘,上次遇的是么徒,这次则大大升级,又遇上尤门首徒……”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
  丙寅奇士低声笑喝道:“小声一点,你要嚷,我就先点上你的哑穴!”
  葫芦叟一愣道:“你老哥是谁?”
  丙寅奇士笑道:“我便是有一年跟你下棋,被你偷了三颗棋子,结果以二路见负的那个人!”
  葫芦叟瞠目道:“你——?”
  丙寅奇士笑道:“我怎么样?是不是怪我如今出现的不是时候?”
  葫芦叟怒道:“你既已认出刚才那群人里有尤胜后的徒弟在内,你为什么不替我老酒鬼抓了下来?”
  丙寅奇士笑道:“好家伙!理都被你一人说光了。你有没有想想,万一将来再遇上姓尤的另外那个徒弟时,还有谁敢伸手管你这档子事?”
  葫芦叟往起一站道:“走!”
  丙寅奇士道:“去哪里?”
  葫芦叟道:“去找那个姓蔡的小子,就不愁找不着另外的那两个。”
  丙寅奇士道:“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葫芦叟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丙寅奇士道:“你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现在,另外还有一个人的一条性命,可能就凭你的一句话。”
  葫芦叟又是一愣道:“那人是谁?”
  丙寅奇士笑道:“浪荡公子!”
  葫芦叟一哦道:“那小子,他……他……还没有死?”
  丙寅奇士笑道:“你老哥都还活着,他当然死不了。现在,乱也乱过了,嚷也嚷过了,你老哥能不能定下心来,先告诉我,你刚才那几位年轻的朋友,他们都住在城中什么地方?”
  葫芦叟眨着水泡眼道:“你是说那小子已落入刚才这批家伙手里?”
  丙寅奇士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子在龙虎帮中,已被封为锦衣护法,如今就在这座太原城内,不过,小子业经该帮以药物加以控制,一身武功,随时均有丧失之危险,下手的人,便是那位谈笑追魂尤胜唐,要解除这小子一身禁制,目前尚缺一味产自天山的鬼参。上官的首徒在内,或许能从这厮身上,取得一味药,也不一定。所以,现在就等你老哥一句话,刚才这三个家伙,要去哪里方能找得着!”
  葫芦叟瞪眼道:“这就怪了,你既然已经看到三个家伙之中有姓尤的首徒在内,当时为什么你不抓住他?”
  丙寅奇士道:“只差一步。”
  葫芦叟道:“你是刚刚赶到?”
  丙寅奇士道:“是的,我是在城外得到消息,等我赶到这里,小子业已离去。我本可以一路追去,再一打听,知道你在楼上,想先上来看看,不料你已中了那小子的道儿,说起来尚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葫芦叟道:“那就糟了!”
  丙寅奇士道:“为什么?”
  葫芦叟皱眉道:“我也只认识三人之中那个姓蔡的,那是六个月前,在一次庙会上,这厮仗势欺侮一对卖艺的父女,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老酒鬼的脾气,你老弟不是不知道,事情一过,也就算了,其实我根本不清楚这厮的底细。
  丙寅奇士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一说,只好从那个姓乔的身上着手了。现在我们分开来走,天黑以后,丐帮分舵见面,趁着这段时间,我且先去打听打听那个姓乔的什么身份!”
  在太原城中,要打听一个姓乔的公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城中之富户,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姓乔;一问起来,这个也是“乔员外”那个也是“乔员外”:“员外”的儿子当然个个都是“公子”;在这些“乔公子”之中,哪一个“乔公子”才是日间那个“乔公子”呢?”
  丙寅奇士跑了一个下午,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只好回到丐帮太原分舵,向分舵中的丐帮弟子请教。
  那位分舵主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城中这些姓乔的,大部分都还安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西城门外,那一家新迁来的暴发户,管教上或许有点问题。”
  丙寅奇士问道:“这一家的老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位分舵主答道:“乔二锤子!”
  “乔二锤子”——
  在太原城中是个了不起的外号。
  这个外号的意义,简单一点说,就是财富。
  但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个外号的来源,分析起来,就不雅了!
  原来这位乔大员外,所以被人号作“乔二锤子”,既不是因为他排行“第二”,也不是因为他小名叫“锤儿”,而是因他有今天之财富,全靠当年经商时,一把大秤,有两只秤锤,大锤卖出,小锤买进。
  这位“乔二锤子”够资格被人喊为“员外”之后,方由“临汾”老家搬来“太原”,膝下只有一子,在背后人多以“乔小锤子”呼之而不名。
  “乔小锤子”样样都使他老子满意,只有一事,堪称美中不足;那便是他老子一口气替他讨了三房媳妇,他却至今尚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
  这位“乔小锤子”虽然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但仗着老子以两只秤锤挣来的财富,却在青楼中做了不少好事;城中有名之红妓,几乎无人不识这位乔公子。
  结果,几年荒唐下来,这位乔大公子别的没有得到,唯一的收获,是换来一身暗疾,连青年人的活力,亦告丧失!三个月来,暗中遍访名医,在重金引诱下,终于召来日间那名黄衣青年
  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西城门外,乔府后院的暖厅中,药味熏人,喜气洋洋。
  一群年轻的丫环们,穿梭来往,人人目的相同,都希望公子服药后,今夜能在她们娘娘那边“安歇”。
  老员外乔二锤子托着一支旱烟筒,亲自在厅中照管着药炉;因为他舍不得多花钱买较好一点的烟丝,烟却又不能不抽,每吸一口,总要咳嗽上好一阵子;不过,今天的咳嗽,并不使他感到难受,今天,他太高兴了,药炉中冒出来的火舌,在他眼中看来,每一条火舌都无异未来的小孙子,在向他挥舞着白胖的小手臂……
  乔小锤子当然更高兴。
  不过,父子俩高兴的原因,却完全是两回事。
  老于高兴的是这一贴药服下去,明年这个时候,便有孙子可抱;儿子高兴的则是,这一贴药如果真的有效,北门“香花院”中的那小“小艳红’,便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
  了……。
  乔二锤子在暖厅中问道:“公子呢?”
  一个丫环答道:“在后面书房中看书。”
  乔二锤子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一天到晚离不开本子,身体都累坏了,还不知道爱惜……”
  这一点倒是一些不假,此刻的乔小锤子,确在后面书房中看书,只不过看的不是别种书,而是一册珍本“玉房秘诀”!
  那位护院武师蔡老三,便坐在他的对面。
  乔小锤子忽然抬起头来问道:“那位方师父怎么没有来?”
  蔡老三打了阿欠道:“什么时候了?”
  乔小锤子道:“大概快起更了吧!他说什么时候来?”
  蔡老三道:“不一定。他说要看看那个老酒鬼最后是被何人所求走,不弄清楚这一点,他实在放心不下。”
  乔小锤子道:“一个风都吹得倒的老酒虫,竟惹得你们如此紧张,我实在愈想愈不明白。你不是说这位方师父的师父,叫什么谈笑书生,只要择一挥手,便能致人于此死命吗?”
  蔡老三道:“一些不假。”
  乔小锤子道:“那么,这位方师父他既是谈笑书生的首徒,一身本领必然也很可观,他为什么连一个老酒虫都要怕成这个样子呢?”
  蔡老三苦笑答道:“公子,这种江湖上的事,您不会明白的。”
  乔小锤子道:“你告诉我啊!”
  蔡老三道:“方师父他怕的不是这个老酒鬼。”
  乔小锤子道:“那么他怕的是谁?”
  蔡老三道:“他怕的是那个将老酒鬼救活了的人!”
  乔小锤子道:“为什么?”
  蔡老三道:“因为那人能将老酒鬼救活,必然是他们这一行中的高手。换句话说,遇上了这种人,对方就会知道他是谁。假使对方不肯罢休,他就不能再在太原城中呆下去了!”
  乔小锤子道:“那怎么行?他说我这种毛病,要三贴药才能除根,他这一走,我怎么办?你快去设法留住他!”
  蔡老三道:“公子别慌,他不过如此说说而已,走不走,还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风头,小人仍有方法找到他的,公子许给他三百两黄金,才付了五十两,他哪里会舍得不要?”
  乔小锤子眉头皱了皱,正想再说什么时,一名丫环忽然探头进来说道:“公子,药好了,老爷问公子是不是马上送过来?”
  乔小锤子点头道:“好,端来!”
  那丫环又说道:“我们娘娘说,公子服过药,今夜……”
  乔小锤子挥手道:“等会再说!”
  那丫环高高兴兴地走了。
  蔡老三低声问道:“公子今夜打算欧在哪一房?”
  乔小锤子轻轻一叹道:“我实在哪一房都不想去,要不是老头子看得这么紧,我真希望能去‘香花院’看看‘小艳红’……”
  蔡老三道:“这不太好吧?去香花院,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是第一天,何必让老人家不高兴?”
  小锤子道:“是啊!那就只好去三娘房中了。”
  蔡老三道:“不去大娘那里?”
  乔小锤子道:“刚才从她那里来,她说头有点疼,大概是受了风寒,让她一个人养养也好。”
  蔡老三道:“方师父还不见来,今夜不可能来了,公子服过药,早点安歇,小的也要告退了!”
  乔小锤子道:“你去吧!”
  结果独守空闺的,只有一个二娘。
  乔小锤子服完药,进了三娘的房。
  几乎是同一时候,蔡老三也像夜行蝙蝠一样,悄悄进了大娘的房!
  蔡老三当然用不着服药……
  三娘房中灯熄了,大娘房中灯也熄了;三娘房中,未见动静,服了药后乔小锤子不久即告沉沉睡去;大娘房中,恰恰相反。
  一阵宽衣解带之声过去后,随即响起一串低低的絮语。
  先是女的细声问道:“那死人去了哪里?二娘房中?还是三娘房?”
  “三娘。”
  “死人吃的药,是不是真有效?”
  “当然有效。”
  “有这样灵?”
  “不灵怎行?这要花三百两黄金啊!”
  “你为什么要替他找来这个姓方的,他的病好了以后,早晚会过来这边,你那时……怎办……”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什么用意?”
  “你猜猜看。”
  “捞一笔赏金?”
  “这尚在其次。”
  “想升总管?”
  “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哎哟!你别拧我……我……是说真的,……这……这……你真的不懂?
  这……就叫做:‘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咦!别忙——这是什么声音?”
  “那来的什么声音?”
  “我仿佛听到‘啪’的一声响,像是窗子给风吹来了,你有没有将窗子关好?”
  “关好啦!上好了闩,风怎吹得开?”
  “不对!”
  “怎么呢?”
  “好冷!准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你起身去看看。”
  “真是要命,这样冷的天,衣服都脱了,还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关窗子。”
  “那么,你躺着,由奴家来吧!”
  “算了——”
  蔡老三叹了一口气,打着抖颤,摸下床沿,向窗前走去,一点不错,果然是窗子给风吹开了!
  蔡老三伸出手来,啊了一口热气,正要去关窗子,忽然目光一直,当场呆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
  冬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满院一片银白,连院中的花砖都看得清清楚楚,挂在窗口的那张字条,他当然没有看不到的道理。
  字条没有几个字,但却字字触目惊心:“老员外正到处找你,快出去,方白。”
  女人在床上低唤道:“别着了凉,来呀。”
  蔡老三如从梦中惊醒,慌忙走回床边,抢着拿起衣服,边穿边说道:“不好,老浑蛋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在前面找我,公子今夜在家,我没有出去的借口,去迟了就要露马脚。”
  女人也吃了一惊,张目期期道:“你怎知道的呢?”
  蔡老三匆匆回答道:“没有时间了,以后有空再告诉你!”
  草草束好腰带,一个箭步,便从窗中窜出。
  他不敢经过院门,人落院心,又是一纵,腾身上了屋面,准备由高处径奔前往。
  不意他双足刚刚找实瓦面,肩头上已经拍落一只手掌,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一笑,说道:
  “非常抱歉,扫了老兄的兴头……”
  蔡老三一听不是小扁鹊方治人的声音,方知中了圈套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来人拇指一压,哑穴被制,他已无法出声。
  接着,来人手臂往下一滑,将他拦腰一把挟起,足尖一点,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庄外飞身掠去!
  这样一路穿高越低,奔驰了约莫盏茶光景,最后来到一座破庙的殿上。
  蔡老三瞬眼看清大殿上的景物,不由得魂飞天外,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大殿一角,生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支着一副铁架,铁架上有酒有肴,火盆旁边,已经坐着一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蔡老三最怕见到的葫芦叟乐九公!
  葫芦叟乐九公,抬头嘿嘿一笑道:“伙计,你又来了么?”
  蔡老三哑穴解开之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向前膝行数步,磕头如捣蒜似地哀求道:“老前辈饶命……”
  葫芦叟从地上抓起—把解腕尖刀,头一点道:“再过来一点,老夫刚才中的毒,解药已配齐,只差一味人心做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得只好借重你老弟一下子。”
  蔡老三大吃一惊,身躯往后一滚,便想夺路逃命。
  他没有想到身后早有人等在那里,他才一缩身,肩窝便挨了重重一脚。
  只听踢他的那人笑喝道:“想得倒好!”
  蔡老三知道逃生无望,只好再度磕头软求道:“小人不过是草包一个,对药物一窍不通,在酒楼中下毒的事,小人不知情,务乞前辈明鉴……”
  身后那人问道:“那么谁知情?”
  蔡老三颤声道:“可能……是……是……我们乔公子的……那……那……那位朋友……
  糊里糊涂……使……使……使的手脚。”
  身后那人又道:“那位仁兄叫什么名字?”
  蔡老三讷讷道:“方治人,外号‘小扁鹊’。听说是……是……一位什么……谈笑书生……的大……大徒弟。”
  葫芦叟冷笑道:“你老弟原先不是说他叫什么桑公子么?”
  蔡老三又磕了个头道:“小人该死!”
  身后那人接道:“这位方兄现在何处?”
  蔡老三道:“小人不知道。”
  身后那人道:“真的不知道?”
  蔡老三道:“真的不知道,两位如果不信,小人可以发誓,我蔡老三如有一字虚言,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葫芦叟点点道:“这个誓倒发得不错。”
  蔡老三忙说道:“所以——”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道:“那么,你对你们那位公子许下的诺言全是假的了?你不是说,这姓方的,走不走还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之风,你照样有方法可以找得着他么?”
  身后那人又咳了一声道:“怎么样?你是愿意为我们乐老配一付人心药引子?还是痛痛快快地交出那姓方的住处?”
  蔡老三自知再无选择之余地,只得坦然供道:“这个姓方的,小人是在香花院中无意结识,他对院中一个叫小艳红的姑娘非常着迷,不知道有没有跑去香花院的那个小艳红那里。”
  身后那人道:“香花院在什么地方?”
  蔡老三道:“罗麻子胡同,靠右首倒数第二家。”
  身后那人道:“那个小艳红住哪一进院子?”
  蔡老三道:“第二进,东偏院,小阁楼上的那个房间,便是她一向招待多金恩客之处。”
  身后那人道:“希望你朋友提供的消息可靠,找不到那个姓方的,咱们回头再来算账!”
  语音甫落,人影已杳。
  大约过去了一个更次。
  殿前院中黑影一闪,丙寅奇士去而复返!
  蔡老三提供的消息果然可靠,丙寅奇士上得殿来,从肋下放,落一人,正是那位小扁鹊方治人!
  从小扁鹊方治人一身零乱不整的衣衫看来,可知这位尤门首徒,无疑也是打热被窝中拉出来的。
  在丙寅奇士离去时,蔡老三已被葫芦叟点上穴道,一脚远远踢去一边,外面天气实在太冷,丙寅奇士放下小扁鹊,先去火盆上烘暖了双手,又抓起酒壶喝了几口酒,才过去拍开小扁鹊的穴道。
  小扁鹊方治人只认识一个葫芦叟乐九公,并不认识将他擒来的这名灰衣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丙寅奇士之化身!
  所以他还以为灰衣老者将他擒来,是葫芦叟的主意,当下穴道一解,也跟刚才蔡老三一样,爬过去向葫芦叟磕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求前辈高抬贵手,只要前辈饶了小人这一次,不管前辈吩咐什么,小人都愿答应!”
  葫芦叟眯起水泡眼,一哦道:“真的吗?”
  小扁鹊赶紧接头道:“为表示小人之诚意,小人愿奉上黄金五十两,作为前辈沽酒之费!”
  葫芦叟掉头望向丙寅奇士道:“你看这个条件如何?”
  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五十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有意答应下来,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咳咳……”
  小扁鹊忙又接着道:“这位前辈如肯大发慈悲,小人也愿表示一点意思。”
  丙寅奇士笑道:“也是五十两黄金,是么?”
  小扁鹊道:“小人的黄金,只有五十两,另外再也拿不出来了。不过,除了黄金,小人尚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丙寅奇士道:“什么东西?”
  小扁鹊道:“人参。”
  丙寅奇士道:“有没有鬼参?”
  小扁鹊一怔道:“前辈要鬼参何用?”
  丙寅奇士道:“我只问你有没有!”
  小扁鹊苦着脸道:“小人若说没有,前辈一定不肯相信,而事实上,小人这次带出来的药囊中,的的确确没有这一味药。”
  丙寅奇士冷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可怜,大概你连这种鬼参见也没有见过吧?”
  小扁鹊忙说道:“不,不,小人不但见过,而且曾经有过一整支。”
  丙寅奇士道:“那一整支,如今哪里去了?”
  小扁鹊道:“事情是这样的,若干年前,家师为充实药库起见,曾冒险攀登天山绝峰,采得这种鬼参十余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人,每一个人都分到一支;小人分到的一支,直到今年春间,方因合药用尽……”
  丙寅奇士道:“令师那座药库建在什么地方?”
  小扁鹊道:“原先是建在吕梁山的追魂谷中,六个多月之前,已搬到龙门山的遮马谷听说那边有个新兴的帮会,正在秘密筹组之中。”
  丙寅奇士听他提到龙门山遗马谷这个地方,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点了点头。
  小扁鹊接着道:“我们师兄弟三人约定,每年都要在太原聚会一次,不晓得他们两人身上还有没有这味药,只要前辈宽限几天,等他们两个一来,就知道了。”
  丙寅奇士知道小瘟神胡五已被令狐子除去,于是问道:“你那个二师弟叫什么名字?”
  小扁鹊道:“毒太岁游志宏。”
  丙寅奇士道:“你这位二师弟毒太岁游志宏一向在哪一带出没?”
  小扁鹊道:“大同府。”
  丙寅奇士道:“你们聚会的日子是新正哪一天?”
  小扁鹊道:“初三。”
  丙寅奇士道:“还有三天”
  小扁鹊道:“是的,已经到了也说不定。”
  丙寅奇士道:“聚会的地方呢?”
  小扁鹊道:“南门城外的三清观,不过不到初三那一天,他们两个就是来了,也不会先到三清观去的!”
  丙寅奇道:“为什么?”
  小扁鹊道:“这是当初约好的,以免为仇家知悉,跟踪找去。”
  丙寅奇士道:“如果两人目前已经来了太原,你有没有方法可以马上找到他们?”
  小扁鹊道:“我们那三师弟还很难说,二师弟则可以一下找到。”
  丙寅奇士道:“怎么找?”
  小扁鹊道:“赌场。”
  丙寅奇士朝葫芦叟下巴一抬道:“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人交给你了!”
  葫芦叟伸出大巴掌一拍道:“你伙计可以上路了!”
  小扁鹊一声闷哼,应掌而绝!
  葫芦叟抬头道:“底下怎么办?”
  丙寅奇士笑道:“底下喝酒。”
  葫芦叟诧异道:“鬼参呢?不找下去了么?”
  丙寅奇士笑道:“出入赌场,那小子比我们来得自然而内行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当然以他小子亲自出马为宜。”
  大年初一,太原城中,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气氛;只有龙虎帮太原分舵内,仍是一片愁云惨雾。
  令狐平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问道:“城中有没有赌钱的去处?”
  瞎眼判官苏光祖打着呵欠,勉强笑了一下道:“护座也喜欢这个调调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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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美女赌徒

 

  令狐平侧扬着面孔道:“这个调调儿谁不喜欢?”
  瞎眼判官叹了口气道:“往年这个时候,苏某人没有三天三夜,说什么也不肯下桌子,今年算是倒了霉,碰上这档子事,一点劲也提不起来,想想抓到一副天地杆,通吃三门的滋味……唉……唉……”
  令狐平道:“输赢大不大?”
  瞎眼判官道:“可大可小,全看推庄的人本钱足不足。”
  令狐平道:“为什么?”
  瞎眼判官道:“地方多得很,其中当然以南门张四那边最够劲。”
  令狐平道:“为什么?”
  瞎眼判官道:“那边的外路客较多,注于下得大,赌得也规矩,凡是城中的豪客,每年差不多都在那边聚齐。”
  令狐平道:“由这里去,怎么个走法?”
  瞎眼判官道:“我找人为护座带路。”
  令狐平道:“用不着,他们要清楚了本座的身份,赌起来就没有味道了。”
  瞎眼判官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令狐平道:“怎么走?”
  瞎眼判官道:“由这里往南走,穿过天师胡同,有座小石桥,过桥第三家,门口有化子晒太阳的那座宅院便是。”
  令狐平道:“那些晒太阳的化子是不是丐帮弟子?”
  瞎眼判官道:“不是。”
  令狐平道:“城中的一些无赖汉?”
  瞎眼判官道:“可以这么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两手,等于是张四烂眼的保镖。”
  令狐平道:“有人输了会闹?”
  瞎眼判官道:“这种情形很少见,打从去年开始,他们均向本舵缴纳保护费,纵然有人想闹事也没有这份胆子。”
  令狐平道:“好,去拿三百两银子来。”
  张四烂眼家中,恐怕算得上是今天太原城中最热闹的一处地方了!
  跨进高高的门槛,是一片广阔的庭院,院中积雪业已清除干净,代之者是密密麻麻的石灰印,积一层厚厚的鞭炮屑,充分显示出一片新年的气氛。
  两厢走廊上,玩的扑卢之戏。
  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只大海碗放着,海碗四周,或蹲或坐,挤满了下注的人,像一簇簇争舐饼屑的苍蝇。
  随着滴溜溜打转的骰子,吆喝之声,此起彼落,然后,骰子定了,有的喃喃咒骂,有的哈哈大笑!
  人堆蠕动中,不断有人红涨着面孔抽身退出,不断有人怀着贪婪而又兴奋的眼光侧身挤进去。
  登上台阶,走进大厅,那就更热闹了!
  大厅中赌的是牌九。
  赌牌九的,共有五张台子,以中央那张台子上围的人最多;这时正在推庄的,是个红脸汉子。
  令狐平一脚跨进大厅,便有一名长衫二爷,用漆盘托来一盘果点,含笑招呼:“恭喜公子发财!”
  令狐平笑答一声:“大家发财。”
  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同时在盘中放下一个红封套。
  中央台子上那当庄的红脸汉子,看情形手气相当不坏,面前的碎银和钱串,堆得像小山似的,身旁的两名助手,衣袖捋得高高的,额角上全有了汗意,这时正在一递一声地喝着:
  “下!下!快!快!”
  大概已经吃进好几副了,落注的并不踊跃。
  两位看庄的助手,忽然语气一改,又喝道:“再不下就要满庄啦!”
  这一声喝出,其灵无比。
  输了钱的下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庄家两手一推将骰子搁去一边,宣称“满座”。只见那些原采观望态度的下家,在这一声带有威胁性的吆喝之下,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登时一个个抢着落注,不消片刻台面上便给堆得满满的;两名助手笑了,庄家也笑了。
  红脸汉子抓起面前的两颗骰子,合在掌心,用力搓了搓,又张口呵了一口气,然后一声断喝:“通吃黄友,带角注!”
  骰子离手滚停,是个五点。
  两名看庄的一齐吆喝:“五点在手,谁也别走!”
  那些下家则一齐吆喝:“五点在手,瘪十先走!”
  庄家抓起第一副牌,啪的一声,放在面前,且不翻看,目扫全场,等下家三门先开牌。
  上门经过一番争夺,两张牌被手快的人抢去。
  于是,其中一人先唱:“天地带虎头,粗也风流,细也风流!”
  很明显的,他抓的一张牌,不是八点,便是七。
  所有上门下注的人,一齐的助威喊:“天地带虎头……”
  同时集中目光,向拿另一张牌的那人望去。
  那人将牌按在台面上,这头摸一点点,那头摸一点点,龇牙咧嘴,两眼乱翻,仿佛摸得太快,会将点子摸变了似的……
  有人沉不住气,眼巳巴地探问消息:“怎么样,到了没有?”
  那人歪着脖子,微微点点头,未置可否。跟着脸色一变,口骂一声:“操你祖奶奶的!”
  反手一扔,将那张牌扔到桌心;众人顺势望去,原来是个四点,另一张牌翻开,是一张杂八,八加四得十二,整数不计,只得两点!
  在上门下注的人,个个脸色灰白,脏话全部出笼。只有一个汉子在抖着手自言自语:
  “有点不算输……”
  是的,有点不算输。
  庄家只拿一个一点,两点不是照样可以赢?只可惜这种想法。连他自己也安慰不了,否则他的手也不会抖得那么厉害了。
  天门和下门,点子也不大,天门四点,下门一点。
  庄家熟练地手一翻,同时大喝:“来个小乖六!”两张牌翻开,果然是个六点!
  全场大哗,红脸汉子笑了,两名看庄的也笑了。
  庄家面前的钱堆,又增高了它的高度。
  两名看庄的再度吆喝:“下!下!快!快!”
  就在这时候,一只银袋忽然重重落向桌面,人丛中有人平静地道:“天门包了!”
  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平。
  嘈杂之声刹时寂止。
  红脸汉子脸上的笑容遽尔消失,两名看庄的汉子也都变了颜色,红脸汉子抬头向他强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
  令狐平从容拉开袋口道:“这里是三百两,我想应该够了。”
  红脸汉子干咳着道:“不是这意思。”
  令狐平故作茫然之状,向下问道:“这里的规矩,我不太清楚,本公子这样下注可以不可以?”
  众人纷纷附和道:“当然可以。”
  红脸汉子下不了台,眼望着钱堆,迟疑了片刻,终于咬紧牙根,自我壮胆地吼出一声道:“奶奶的,排了!”
  骰子打出,是个七点。
  令狐平押的是天门,抓第一手牌。
  他伸出手去,拿回两张牌,轻轻巧巧地往外一翻。
  众人看清之下,全止不住脱口发出一声惊啊。
  原来两张牌,一张是“小杂五”,一张是“无名七”,合起来只有两点——两点中最小的一种。
  红脸汉子神情顿告开爽。他的手风一直顺得很,随便翻翻,也能翻个四点或是五点出来。
  不,就是翻得两点,也就尽够了!果然,信手一翻,第一张就是张地牌,众人是一惊啊,这张地牌翻出来,等于赢了九成九,现在要他少赢一分钱,他也不肯答应了!
  第二张牌,很快地跟着翻,两张地牌的克星——杂九——已出现一张,桌上还有十六张牌未动,他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可是,不信邪,偏有邪,赌博能使人倾家荡产,就在这种地方,红脸汉子跟着翻出来的,赫然竟是一张要命的杂九!
  二加九,一点!
  整个大厅,为之鼎沸;惊叹,欢呼,久久不绝!
  令狐平不慌不忙的走去庄家位置上,喊来张四烂眼,按例派了头钱,并请张四烂眼找来两个看庄的,然后宣称接手推下去。
  于是,牌局继续进行。
  令狐平只管打骰子收骰子,其余的事,全部给那两名看庄的处理;因为他得分出大部份心神,去在满厅赌客之中,寻找那位尤门高足,毒太岁游志宏!
  牌局进行了一会儿,他偶尔瞥及大厅一角,先前那名红脸汉子,正拉着张四烂眼,在那窃窃私语,心头不禁一动。
  他目力远逾常人,在这一瞥之间,他已看清那红脸汉子似乎正在向张四烂眼要求通融一点银子。
  在一名熟客来说,这种事本极平常。
  输了钱的人,谁不想翻本?要想打铁趁热,马上就有银子到手,当然以找赌场主人来得最快!
  不过,这时情形不同的是,从张四烂眼的反应可以看出,红脸汉子虽是个熟客,却显然不是一个好客人。
  因为张四烂眼只是不断地摇头,迄无应允之意。
  红脸汉子大概是发了急,忽从身边取出一只小草袋,意欲以袋中之物作为抵押。
  张四烂眼接过去仅朝袋中望了一眼,便又摇着头递了回去,仿佛对抵押品并不中意。
  令狐平暗忖:“这厮会不会就是毒太岁?袋中之物会不会就是那支鬼参呢?”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实在相当渺茫,他趁众人下注之际,扭头向身边一名助手问道:“刚才那位游大爷输光了么?”
  那位助手点头道:“他已经推了两天的庄,手风一直不顺,今天则有起色,又被公子一注包了独门……”
  令狐平又惊又喜,他怕这名助手也许应错了,又接着淡淡问了一句道:“这姓游的,赌品如何?”
  他问得很慢,也很清楚,相信对方应无误听他姓之理,如果这名助手对此一姓氏不加纠正,那么,红脸汉子就是毒太岁,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只见那助手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位游爷,牌九虽然不好,赌品倒还可以,这次带的银子,也不算少,只可惜他不懂推庄的窍门,输了死要来,赢了不肯收,结果当然非光不可……好了……注子已齐……公子可以打骰子了。”
  令狐平根本没有把输赢放在心上,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他愈是不在乎,手风愈顺。三副牌下来,刚才的不算,竟又赢了二十多两!
  同一时候,那位毒太岁游志宏因为主人张四烂眼不肯通融,已悻悻然转过身躯,正向厅外走去。
  令狐平急忙抓起骰子一边作势欲掷,一边扬声喝道:“下,下,注子还不够,凡是值钱的东西,一概可以作价,人不离场,随时取赎,快,快,今天过年,要玩就玩个痛快……”
  他想起刚才那个看庄汉子的那句警语,又加喝了一声道:“不然本公子可要满庄啦!”
  凡是迷恋于赌博的人,想法多半相同。赢了钱都认为是应该的,跟这些家伙赌,我不赢谁赢?嘿嘿!
  输了呢?
  他最少会告诉你一百零八个原因。总说一句:输得冤枉!
  正如西楚霸王所说的一样:非战之罪也!
  所以只要是有赌的地方,便经常可以听到这样两句话:不怕输得苦,只怕断了赌!
  也就是这个原因,使得每个输光了的赌徒,经常扯头发咬牙齿,自怨自艾:奶奶的,你看这一把,我要是有钱……
  这些道理,令狐平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两三年来,他游戏江湖,放浪形骸,冷眼观察人世百态的重要收获之一。
  毒太岁游志宏已经走到大厅门口,听得令狐平这阵吆喝,脚下果然为之一顿,似乎有些动心。
  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只犹豫了那么一下,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令狐平既感意外,又感失望。
  他真想不顾一切,放下骰子跟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
  那厮革袋中盛放的是不是一支鬼参,尚属未知之数,如果沉不住气,因而露了形迹实在有点划不来。
  再说,有丙寅奇士在,即使得不到这支鬼参,他一样用不着担心一身武功丧失。
  急什么呢?
  还有,他绝不相信像这样好赌的家伙,会急流勇退,就此一去不回头!
  今天等不到,明天也会等到的。
  所以,他不动声色,让牌局照常进行。
  这样,又过去半个多时辰,他看看今天已无事可做,正想找个借口收兵之际,厅外院中忽然暴起一阵欢呼。
  “花大娘来了……花大娘来了……”
  什么?一个妇道人家也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令狐平眉头微微一皱脑海马上浮起一张叫人不敢领教的脸孔:又浓又厚的脂粉,一口烟熏黄牙……
  他完全猜错了。
  从厅外走进来的这个女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打扮素净,身材窈窕,一张鹅蛋脸上,竟然找不出一丝皱纹。
  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令狐平暗暗诧异,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理由要跑这种地方?
  令狐平正在想着,肘弯上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转脸一望,碰他的人,原来是左首那个帮他看庄的汉子。
  令狐平道:“什么事?”
  那汉子低声道:“这女人来头不小,她每年都要来这里推庄,手面之阔,令人咋舌,输赢全不在乎……”
  令狐平道:“不在乎又怎样?”
  那汉子促声道:“等会儿公子千万不要与她争执。”
  令狐平咦道:“怪了,为什么要与她争执?”
  那汉子忙道:“小声……”
  令狐平依言放低声音道:“好,你说,我为什么不要与她争执?”
  那汉子摇头摆尾道:“她有个怪脾气,每年当庄一定要在中间这张台子上,等会儿她一定会要公子让开……”
  令狐平道:“凭什么要让给她?”
  那汉子低声道:“谁都得让。”
  令狐平道:“若是不让给她,她能怎样?”
  那汉子脸色一变道:“公子切切不可如此,小的全是一片好意,等下去后,我再告诉您……她来了……”
  是的,那女人走过来了。
  围在台子四周的赌徒,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十分尊敬的神情。
  令狐平当然不会无聊得去跟一个女人抢庄推。
  可是,当他刚将两颗骰子放去一边,打算自动让座之际,他眼中一亮,主意突改,他重新抓起那两颗骰子,大声道:“下,下,快,快!”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来他头一抬,竟赫然发现那女人身后,除跟着一名小婢之外,还跟着个男人,正是毒太岁游志宏!
  再看毒太岁的两只手上,那只小草袋业已不翼而飞,代之者是一个沉甸甸的大银封。
  令狐平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尤门高足的一支鬼参未能向张四烂眼押得银两,最后却在这女人身上找到出路。
  难道这女人也是个中行家。
  令狐平一面想一面喝道:“下,下,快,快!”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赌徒们,你望我,我望你,竟然没有一个肯落注。
  两名看庄的汉子,在桌底上,不断地脚踢示意。
  令狐平不予理会,仍然一股劲地吆喝道:“快,快,押一个,赔一个,不押不赔……”
  最后,他给那两个家伙踢火了,扭过头喝道:“赶一赶桌底下的狗!”
  这一喝,桌底下立即清静下来。
  那女人眼波一转,含笑脆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大概要推下去?”
  令狐平头一点道:“不错……”
  女人转脸向毒太岁道:“你说你刚才被人家一注包了天门,现在你有了银子,难道就不想扳本了么?”
  毒太岁嗫嚅道:“我怕大娘要推庄,所以……所以……”
  那女人摆头淡淡一笑道:“先让你押一注。”
  毒太岁大喜,抢将银封往台子上一放,抬头向令狐平狠狠地瞪眼说道:“全部押开门,打骰子!”
  令狐平笑道:“多少?”
  毒太岁道:“五十两!”
  令狐平道:“庄上现在已经超出百两之数,朋友要不要再添一点,像本公子刚才一样做一注包了?”
  毒太岁脸红了,却又发作不出来。
  那位花大娘开口了:“差多少算奴家的。”
  说着,回过头去,命小婢在天门上放下碎金。
  令狐平骰子一搓,喝道:“独吃天门!”
  骰子打出一个八点,两副牌翻开,果然独吃天门!
  花大娘脸上笑容不改,从容如故,毒太岁的一张面孔,则全变了颜色!
  赌钱最怕老本断根,这位尤门高足刻下心中难受之滋味,相信好此道者一定不难体会。
  花大娘抬头嫣然一笑道:“公子仍想推下去?”
  令狐平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知足常乐。谁要推谁来接手吧!”
  花大娘注目又笑道:“公子手气不坏,奴家想沾个光,下一庄我们搭伙如何?”
  令狐平点头道:“使得!”
  接着,由那女人当庄,令狐平则站去一旁,作壁上观。那位毒太岁不知已于什么时间悄然离开大厅。
  看女人赌钱,令狐平这并不是第一次。不过,看一个女人当庄推牌九,却是不折不扣的头一回!
  女人赌钱,本来就不是一件雅事;女人推牌九,当然更不会雅到那里去。
  可是,说也奇怪,这女人推起牌九来,却一点不使人有不雅之感。
  你看她洗牌和打骰子的手法,是那样的熟练,那样的优美,从容不迫,举止合度,几乎连那两颗骰子,也比别人打出去,在台面上滚得更为动人……
  下注的情形,愈来愈热烈。
  令狐平目光微微一转,便已看出毒太岁的那支鬼参,正连同那只革袋,放在那小婢的提篮里。
  可是,尽管他具有一身绝学,即使面对着一流高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时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支鬼参到手。
  正当牌局再度进入高潮之际,一名青衣小丫头,忽然匆匆奔入大厅。
  花大娘头一抬,不期然微微一怔。
  她向那小丫头投去带有询问意味着一瞥,那小丫头喘息点点头。
  花大娘皱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自语似的道:“真扫兴!”
  说着,向身边提篮的那小婢头一点,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随那后来的小丫头向厅外走去。
  令狐平连忙从后喊道:“还有这些银子……”
  花大娘回过头,眼波流转,淡然一笑,说道:“你接下去推,账明天算。”
  不等令狐平再有表示,娇躯一拧,莲步款款,瞬息便于大厅门口消失不见。
  令狐平自然没有兴趣再推下去,他喊来张四烂眼,点清台面上的银两,自己拿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交张四烂眼保管,然后他向先前警告他不可与花大娘抢庄推的那名汉子招招手笑道:“走,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去什么地方找点酒喝喝!”
  大年初一,去哪里喝酒呢?最后由那汉子领去他自己的家中,命老婆备了几样菜,两人便这样喝起来。
  汉子自言姓汤,名宏吉;家中除了老婆,和两个小女儿之外,同住的尚有一位远房叔叔。
  令狐平喊来那两个小女儿,一人给了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汤氏夫妇谢了又谢,一家欢喜得不得了。
  令狐平喝过几杯酒之后,方才问道:“刚才那位花大娘,看上去人挺随和的,为什么一走进来,大家都对她那样顺从?”
  汤宏吉苦笑着摇摇头道:“今天算你公子运气,这娘儿们居然一反常态,当时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就连现在想起来,都叫人直冒冷汗,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我劝公子明天最好另外找个地方消遣,张四烂眼那边,能别去最好别去。”
  令狐平道:“这正是本公子不明白地方,当时她假如争着要推庄,而本公子又偏偏不让,她能怎样?”
  汤宏吉道:“公子也许能活着走出那座大厅,但绝不能活到明天这个时候!”
  这本在令狐平意料之中,但他仍故作吃惊之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女人会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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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死而无怨

 

  汤宏吉道:“岂止会而已!”
  令狐平道:“汤兄有没有看她施展?”
  汤宏吉道:“当然看到过。”
  令狐平道:“很高明?”
  汤宏吉道:“武功一道,小人是外行。不过,小人可以举个例子。这儿太原城中,有关家兄弟三人,三兄弟全有一身惊人能耐,有一年——大概是大前年吧?就在张四烂眼那里,三兄弟碰上了这娘儿们,也是为了争庄推,结果一言不合,双方便动上手,哪知道不到几个照面,三兄弟的三支宝剑,竟全告脱手落地。最后,这娘儿们只交代了一句话:贤昆仲在太原住得太久,去别处混混吧!从此太原城中,果然就不见了这三兄弟的影子!你公子想想,这娘儿们厉害不厉害!”
  这个例子的确举得很好。太原关家三兄弟的武功,再没有比令狐平知道得更清楚的了。
  三兄弟之武功,约与武当八于相伯仲,能在几个照面之内,使三兄弟兵刃脱手,如果投去龙虎帮,一名黄衣护法应无问题。
  令狐平感到纳罕的是,像这样的一个女人,无论走到什么地主,都不难引起轰动,为何以前未曾听人提到过?
  难道花大娘这个名字是假的?
  还是她平时都不在太原城中?
  令狐平想了想,又问道:“汤兄可知道这娘儿们在城中什么地方?”
  汤宏吉摇头道:“不知道。”
  令狐平道:“有没有谁知道?”
  汤宏吉道:“恐怕谁也不知道。”
  令狐平道:“何以见得?”
  汤宏吉道:“公子可以想象得到,像张四烂眼这种地方,决不可能藏得住一件事。要有人知道,还会到今天?不早传遍全城才怪!”
  令狐平笑道:“这样漂亮的一个娘儿们,难道就没有人想打听一下么??
  汤宏吉叹了口气道:“想打听的太多太多了!”
  令狐平道:“结果总是打听不出来?”
  汤宏吉道:“前年有个姓马的,去年有个姓薛的,都曾自告奋勇,想跟在后面,看个究竟,结果两个家伙。一个也没回头。”
  令狐平道:“就此失了踪?”
  汤宏吉道:“一个死在南城门外,一个死在北城门外。”
  令狐平道:“以后就没有人再动过念头?”
  汤宏吉道:“很难说。这女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看了这女人几乎谁都会生出非份之想。
  “张四烂眼那里,因为每年都有外客,那里有句笑话,如果有人第一年去了,第二年看不到他来,大家便说:‘那家伙么?他找花大娘去了’——”
  令狐平道:“那个我包了他一注天门的游大爷,他是不是跟花大娘很熟?”
  汤宏吉道:“赌场里谁都跟花大娘很熟,只要不跟她抢庄推,这娘儿永远笑脸迎人,什么事都可以打商量。”
  令狐平正想再问什么时,在门口玩的两个小女孩忽然笑着喊道:“叔公回来了……恭喜叔公……”
  一个老人走进屋中,令狐平头一抬,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这位“叔公”竟然就是前天酒楼中的那个“算命先生”!
  汤宏吉为两人引见之后,令狐平才知道老人名叫汤三才。
  令狐平在酒楼出现时,是一名中年文士之面目,汤三老此刻当然不知道他已见过令狐平一面。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望了令狐平两眼竟然注目说道:“请恕小老儿冒昧,这位老弟看来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令狐平本就钦佩这老人的一副硬直骨气,这时更为对方这副过人的眼力,折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毫不隐瞒,照直说出那天他也在酒楼上,楼梯口的中年文士,便是他的化身。
  汤三才听了,似乎并不惊异,点点头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常人……”
  令狐平笑道:“这句评语,在老丈身上也用得上,老丈那天的表现,实使晚生钦佩,要换了别人,谁敢那样做?”
  汤三才摇头道:“这个公子就错了。”
  令狐平笑道:“怎么呢?”
  汤三才道:“这不过是小老儿对自己的相人之术,具有几分信心罢了,那厮印堂霉暗,命主不日凶死,对于这样一个人,当然用不着担心他能将你怎么样。”
  令狐平真没有想到这位老人在相术方面,竟有这等造诣。
  当下又问道:“那么?老丈在临走之前,对那位为老太解围的老人,数度欲言又止,是不是正因为已看出那老人,表现在气色上的预兆,有惊无险,才忍住没提警告,毅然离去的呢?”
  汤三才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令狐平乘兴道:“晚生如今显示者,乃晚生之本来面目,拟请老丈揣相一番,老丈是否愿意?”
  汤三才道:“公子的命相,小老儿刚才已经观察过了,功名利禄,富贵寿考,全与公无份。请恕小老儿直言一句,公子是天生的劳碌命,凡接近公子的人,都能得到好处,公子本身,却永远一无所有!”
  令狐平抚掌大笑道:“好,好,干一杯,不想今日此处,复见君平再生!”
  大笑声中,首先举杯饮而尽!
  汤三才陪了一杯,皱眉说道:“小老儿虽略通星相之术,然对岐黄一道,却是门外汉,听公子适才这阵笑声,中气似有阻滞之象,今天虽是大年初一,小老儿却仍不得不说一句,公子最好能找个大夫看看,别误了症头才好。”
  令狐平忽然转向汤宏吉道:“汤兄,拿纸笔来。”
  汤三才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全是真话,尚请公子见信,小老儿如果能开方子,早不会等到现在了。”
  令狐平笑道:“晚生索取纸笔,不是这个意思。”
  汤三才抬头道:“宏吉,既然公子索取纸笔另有用途,那你就快去取来吧!”
  不一会,汤宏吉将纸笔取来,令狐平即席挥毫,写就一函,端正叠好,递给汤三才道:
  “在散关,四行三十里,先找榆林,然后穿林南走,只要遇见樵子,不分老少,这封书函交出,对方拆阅之后,自会领您前往一个去处,到了那里,今日之事,您便会明白。”
  汤三才亦不推辞,伸手坦然接下。
  令狐平又道:“这一边,您请放心,宏吉见以后不必再跑张四烂眼那种地方,晚生会交给他一点本钱,让他弄个小生意做做,吃一口太平饭,绝不用愁就是了。”
  汤三才不说话,只是微笑,汤宏吉自语似的喃喃道:“五叔一直说我开了年便会好运,我总是不相信,想不到……想不到……竟是……真的……”
  令狐平从汤家走出,带着三四分酒意,周身一片舒畅。
  他觉得今年这个年总算没有白过。
  他信步前行,走了老远一段,才发觉走错了路;那座龙虎分舵在东门附近,他现在竞往西走!
  他站下来,认清方向,正拟反身之际,小巷中忽然奔出一名顽童,拉住他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道:“那边有个死人,快去看!”
  令狐平一哦道:“在哪里?”
  那顽童手一指道:“在巷子后面,那座古塔里头。”
  令狐平道:“是多大年纪的人?”
  那顽童道:“我们没有走近去看,不知道,我要过去看个清楚,小虎子和黄鼻涕害怕,他们先溜了,我也不敢去。”
  令狐平道:“男的还是女的?”
  那顽童道:“不知道。”
  令狐平道:“穿的什么衣服?”
  那顽童道:“衣服都拉破了,两条大腿通通露在外边,那条破裤子,好像是绿的,还镶了边……”
  令狐平怔住了!是个女人?
  当下忙又问道:“地上有没有血?”
  那顽童道:“没有。”
  令狐平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一个女人陈尸古塔中,衣服给拉破了,却没有一滴血,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到是件什么案子。
  那顽童出了巷子,便不肯再往前走。
  令狐平点头道:“你不走也好。”
  古塔就在一条小沟的对面,四周全是荒地,若非一群顽童到此,人死古塔之中,可能永远不会发觉。
  令狐平拾级登阶,向塔中走去,这座古塔因年代久远,已有倾圯之象,底层一片黑暗,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腐气味。
  令狐平因为刚从外面走进来,受了积雪映射的影响,定了好一会神,方始看清一切。
  你道他看见了什么?
  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女人的死尸。
  好个可恶的小家伙,大年初一就跟过路人开这种玩笑,真是太没有一点家教了!他决定退出去找上那个小家伙,好好训诲一顿。
  可是,他念头尚未转完,右肩已经顶住一柄锋利的匕首!
  身后有人冷冷喝道:“别动!”
  令狐平没有动,同时,心底则止不住暗暗好笑!
  居然有人以这种手段来对付大名鼎鼎的浪莎公子岂非滑稽之至?
  那人沉声又道:“你动一动,就要你的命,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快替老子乖乖的拿出来!”
  这下令狐平可从声音中听出来,原来此君不是别人,竟然又是那位尤门高足毒太岁游志宏!
  令狐平忍不住暗骂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他故意装成很害伯的样子,颤声说道:“壮士饶命,有话好说……”
  毒太岁恶狠狠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银子交出来,万事皆休,否则,嘿嘿,可别怪老子这把刀不讲情义!”
  令狐平道:“壮士请别性急,在下只问一句话,问完了马上交银子。”
  毒太岁问:“快问!”
  令狐平道:“刚才那个小弟弟说这里死了一个人,是不是壮士教给他的?”
  毒太岁道:“是又怎样?”
  令狐平道:“不怎样。”
  毒太岁道:“银子呢?”
  令狐平道:“身上没有,全放在客栈里。”
  毒太岁勃然大怒道:“放屁!你从张四烂眼那里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过什么客栈!”
  令狐平忍住笑,问道:“这就怪了!壮士……你怎知道我去过张四烂眼那里?以及离开那里之后尚未回过客栈?”
  毒太岁一怔,知道露了马脚,索性刀尖一拨,冷笑道:“你转过身来,且看看老子是谁!”
  令狐平转过身去,佯惊道:“是……是游大爷!”
  毒太岁扬了扬刀子道:“如何?现在你小子该知道,赢了我姓游的银子,是什么滋味了吧?”
  令狐平故作惶恐之状道:“这怎么办?我那几百两银子刚才全给了那个为我看庄的汤宏吉,不信你可以搜,游爷……你……你怎不早说?”
  毒太岁道:“鬼话!”
  令狐平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实情。”
  毒太岁上下打量了一眼,发现令狐平身上果然是不像带着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几百两银子,分量不轻,刚才令狐平是以青布打包。提在手里,如今那包裹已经不见,要将这么多的银子藏在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毒太岁似甚诧异,瞪眼问道:“慷慨的人,我姓游的也曾见过不少,像你这样、无缘无故的,一送就是几百两,尚是第一次看到。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将几百两银子一下全送给那个姓汤的?”
  令狐平道:“当然有原因。”
  毒太岁道:“什么原因?”
  令狐平道:“是……是……一个……不足为外人知道的原因,在下……实在……无法启口。”
  毒太岁道:“那你要不要命?”
  令狐平道:“是……是……这样的……请游爷别见笑。我……是想以这笔银子……拜托……他打听……那位花大娘的住处。”
  毒太岁道:“他答应了你没有?”
  令狐平道:“答应了。”
  毒太岁哈哈大笑!
  令狐平佯赧道:“我知道说出来游爷一定会见笑,不过,在下这个毛病,总是改不过来,在下住处,囊资尚丰,如果游爷愿意成全……”
  毒太岁笑声一收,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住那家客栈?”
  令狐平道:“请游爷先说出这位花大娘的住处,在下决不食言。”
  毒太岁哼道:“你做梦!”
  令狐平道:“这样说来,你游爷也不知道她住哪里了?”
  毒太岁道:“我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令狐平道:“游爷问什么?”
  毒太岁道:“我问你住城中那家客栈?”
  令狐平不答,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想到凭我这样一个名公子,居然也有追一个女人,追不到手的一天!”
  毒太岁嘿嘿冷笑道:“死到临头,尚且不觉,竟还有这份心情胡思乱想!你算是哪号的‘名公子’?”
  令狐平道:“天字第一号!”
  毒太岁道:“你再这样疯疯癫癫的,看老子不先赏你一刀才怪。”
  令狐平道:“真的吗?”
  毒太岁怒道:“你以为老子在跟你开玩笑?”
  令狐平摇头道:“奇闻,奇闻,就是换了令师,那位什么谈笑书生,谅他也不敢在我浪荡公子面前这样说话,你这位毒太岁,真是青出于蓝……可敬……可佩……”
  毒太岁一呆道:“你……你就是那位浪荡公子?”
  可怜这位毒太岁,在这一瞬间,一身武功似乎消失净尽,他忘了身后有门,也忘了手上有刀,呆在那里,就像一座泥偶。
  令狐平缓缓说道:“你想跑是跑不了的,想活大概也活不成,不过本公子仍愿给你一个机会,这是本公子的一贯作风,务使对方口服心服,死而无怨。”
  毒太岁还有什么选择呢?蓦一矮身,银光闪处一刀猛向令狐平双膝划去!
  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他自知不是这位浪荡公子的敌手,如果一刀攻向咽喉要害,绝无得手之可能,像这样退而求其次,或能侥幸,亦未可知,只要这一刀有了交代,就不难取得脱身机会。
  令狐平头一点道:“这样就对了!”
  口中说着,单掌一挥,一股无形的劲气,迎向来刀,撞击过去!
  双方的功力,实在差得太远了,结果毒太岁的那支匕首由右而左,在身前虚划了一圈,终于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下,刀尖回转,唰的一声,一切插入自己心窝!
  分舵中的那些帮徒见令狐平空着双手回来,以为他是输光了回来搬本,不待吩咐便去后面抬出一只小银箱。
  一名锦衣护法,就是输光了分舵的全部财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区区千百两银子,能算什么?
  令狐平摇摇头笑道:“今天手气不佳,改天再说吧!”
  接着又向那些帮徒问道:“钱护法和闵护法呢?”
  一名帮徒抢着回答道:“也去了北门一家赌场,说是护座如果有事,派人叫一声他们就回来。”
  令狐平点头道:“好,去叫他们回来。”
  那名帮徒离去后,令狐平又向余下的那些帮徒问道:“苏分舵主在不在?”
  一个叫吴正雄的帮徒答道:“在后面睡觉。”
  令狐平目光微转道:“你们之中,过去有没有人在张四烂眼那里赌过钱?”
  一名帮徒笑道:“老吴去过。”
  令狐平望向那个叫吴正雄的帮徒道:“你去过?”
  吴正雄点头道:“往年去过,不过跟护座一样,手气都不怎么好,差不多每次总要送掉几个月的俸银……”
  令狐平道:“在那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称作花大娘的女人?”
  吴正雄微怔道:“花大娘!”
  令狐平道:“怎么样?见过没有?”
  一听提到花大娘这个名字,吴正雄那张本来显得憔悴无神的脸孔上,登时浮现出一片异样的光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向令狐平反问道:“这女人今天也去了?”
  令狐平好气又好笑,只得耐着性,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这里分舵上,有没有人晓得这女人是何来路?”
  吴正雄似因今年未能赶去张四烂眼那里,感觉很遗憾,深深叹了口气,方才摇着头说道:“不清楚,这女人小的只见过一次,听说一身武功相当了得,连过去这里的关家兄弟,都在这女人手上吃过亏。”
  令狐平又问道:“那么,可有人知道,这女人住在城中什么地方?”
  吴正雄连连摇头,“不知道,这件事谁也不敢打听。”
  令狐平道:“为什么?”
  吴正雄道:“过去有个姓马的和姓薛的,仗着一身武功不弱,曾在张四烂眼那里夸下海口,说一定要找出这女人的身世秘密,结果两人均是有去无回,从这以后,大家都死了心,谁也不敢再提……”
  令狐平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话题岔开,改口问道:“今天大家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这样一问,众帮徒立即相继打起呵欠来,一个个唉声叹气,摇头苦笑不已。
  不一会,回春郎中钱山涛和三才刀闵全寿双双返回分舵。
  令狐平屏退众帮徒,向两人说道:“本座今天在张四烂眼那里推牌九,遇见一个叫花大娘的女人,听说这女人不但人生得标致,一身武功,亦极高明,这女人或与本舵兄弟中毒事件有关,看来亦非全无可能。”
  三才刀道:“这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令狐平道:“请你们两位回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们不妨立即分头去找,打听出这女人的住所,有消息快向本座报告。”
  钱、闵两人闻言精神大振,颔首领命而去。
  令狐平无事可做,跟着也走了出来,他于僻静处改了容貌,然后悄悄去到北门外的丐帮分舵。
  丙寅奇士上官亮和葫芦叟乐九公均不在舵中。
  前者系下乡去为一名贫姐治病,后者则以小扁鹊那五十两黄金,兑成散碎银两,在四乡寻找贫户,视人口多寡,加以济施。
  那位丐帮分主听令狐平问起花大娘这样一个女人,想了想说道:“这个女人的确像谜一样,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以及落脚城中何处,本帮有几名弟子,也产生出好奇之心,想跟踪打听究竟,但结果均未能如愿,不是半路跟丢了人,便是接到警告……”
  令狐平插口道:“什么警告?”
  那位分舵主道:“当那女人走在前面时,有时是一片树叶,有时一根野草,这些东西往往像具有灵性一样,会突然无风迎面扑至,触肤生痛,利如刀刮,这样经过几次,大家有了戒心,便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令狐平点头道:“她对你们丐帮,还算客气的。”
  那位分舵主道:“是啊,过去听说有个姓马的和一个姓薛的,便因跟踪这女人送了性命,所以后来我便叫他们不必多事,就是能打听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何苦自找麻烦?”
  令狐平沉吟了片刻道:“他们二位回来之后,请代转达,就说毒太岁的那支鬼参,已落入一个叫花大娘的女人手里,我正在设法探听这女人的身世,明天我再跟他们二位联络。”
  那位分舵主道:“少侠坐一会儿,喝一杯再走怎么样?”
  令狐平笑道:“不,谢谢,今天喝得够多了。”
  令狐平回到龙虎分舵时,天色业已昏暗,不久,回春郎中钱山涛,也跟着回来了。
  令狐平问道:“有没有一点消息?”
  回春郎中摆头道:“无从打听起,就好像城中没有这个女人一样。”
  令狐平道:“闵护法呢?”
  回春郎中道:“没有看到,我们系以令公坊为界,他访西城,我访东城,分手之后就没有再见面。”
  开饭时刻到了,酒席排开,大伙儿坐下来吃喝。
  那些帮徒因为精神萎靡,胃口欠佳,一个个只喝问酒,对满桌肴撰,很少动筷子,回春郎中因为未能尽到责任,看见这种情形,心头也很沉重,这一顿饭可说吃得相当不愉快。
  一顿饭吃完,三才刀闵全寿仍然未见回来。
  大家正在厅中品茗闲聊之际,一名帮徒忽然从院外捧进一只盖着木盖的大海钵。
  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名帮徒回答道:“不知道里面盛的什么东西,是闵护法刚刚差人送回来的。”
  瞎眼判官道:“打开看看!”
  那名帮徒伸手去揭钵盖,竟然未能揭开。
  瞎眼判官道:“饭桶!”
  跟着扭头手一摆道:“吴正雄,你去帮帮他的忙。”
  吴正雄走过去,两人合力,一个紧紧抱住体身,一个双手去拔那木盖,方才“通””的一声,将盖子打开来。
  瞎眼判官问道:“里面什么东西?”
  吴正雄和那名帮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就像未曾听得一般,两人脸上的神情,比死人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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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青楼买笑

 

  瞎眼判官又问了一声,吴正雄才期期地道:“是……是……一颗人头……”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回人春郎中忙问道:“谁的人头?”
  吴正雄结结巴巴道:“闵……护……法……”
  回春郎中跳了起来道:“胡说!拿来我看看。”
  吴正雄将海钵拿过来,回春郎中迎着灯光一瞧,证明一点不是胡说,钵中放着的,正是一颗人头……三才刀闵全寿的一颗人头!
  回春郎中转过身来,望着令狐平道:“护座,您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冷冷回答道:“这就是说本帮的蓝衣护法全都是徒有其表,再不然就是这位闵兄根本就不够格跻身蓝衣护法之列!”
  分舵中本就如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三才刀这一死,更如一阵阴风吹来,吹来了啾啾鬼叫,使得刻下大厅中,益发像座鬼域。
  令狐平心底下一方面暗暗高兴,一方面也止不住暗暗吃惊。
  他高兴的是:花大娘这女人适时出现,虽与分舵中帮徒中毒一事不生关系,但由于三才刀之突遭变故,顿使整个事件平添扑朔迷离之感,看起来就像真是这女人下的手一般。
  同时,“小扁鹊”和“毒太岁”之死,人们无疑也会想到这女人身上去,因为以前已有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薛的,也是死在这女人出现之后不久。
  这样一来,那位谈笑追魂想不来也不行了,更说不定会因而惊动那位龙虎帮主,亲来太原,查察究竟,要真是这样,这女人可实在值得感谢。
  另一方面,他对女人也生出一股好奇之心。三才刀闵全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别的不说,仅是他马上便找着了这女人,就是一个最好说明;而这女人,竟毫不费力地,就将这位大护法杀了,可见这女人的一身武功,显较他原先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得多。
  所以,他决定明天要亲身试一试,看这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二天,大年初二,令狐平又带了三百两银子,再度去张四烂眼处。
  众赌徒看到这位阔公子再度光临,无不为之雀跃万分。
  令狐平当然不能表示出他是为了那位花大娘来的。于是,既来之,则安之,招呼打过,只好含笑走去当庄的位置,喊来两名看庄的开始推庄。
  可是,这一庄一直推到近午时分,竟仍然未见那女人现身露面。
  令狐平暗暗纳罕,但又不便启口打听。
  再看看台面上散碎银两,已堆得像小山丘一样,继续推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便搁开骰子,宣布满座。
  经过结算,这一庄下来,他又赢了五十多两银子。
  头钱本来只要打个二三两,就已经很够体面了,但他出手就是十两整,张四烂眼自是满心欢喜。
  令狐平趁机问道:“昨天那位花大娘,有没有着人来把她那一份银子拿走?”
  张四烂眼噢了一声道:“她么?没有,没有,还没有,她会来的……每年落灯以前,她差不多三天两天就要来一次,有时天天来也不一定。”
  令狐平本来想问:“那么,她今天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呢?”
  再一想,觉得这样问未免太露骨,乃故作漫不经心地改问道:“来得太晚岂不要熬夜?”
  张四烂眼低声笑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位花大娘,瘾头大得很,熬一二个通宵,她一点也不在乎。”
  令狐平正想再问下去,大厅外面,忽然奔进一名青衣小厮。
  那小厮奔进大厅,一面喘着气,一面到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张四烂眼问道:“小癞子,你在找谁?”
  小癞子闻声转过身来,请了个安道:“四爷好,过年发财,我在找我家蔡三爷,已经也几天没有回去,他没有来这里吧?”
  张四烂眼道:“你们公子在家里,蔡三爷怎会出门?”
  小癞子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家老太爷急得要命,到处派人找,一点影子也没有,不晓得这位蔡三爷子去了哪里。”
  张四烂眼道:“香花院那边去问过没有?”
  小癞子道:“问过了。”
  接着又道:“那边的说,他还是五六天前,和我们公子去过一次,以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
  张四烂眼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跟你们公子一起来,今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大伙儿刚才尚在奇怪……”
  小癞子接着道:“假如四爷看到他,请告诉他马上回去,我还要再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
  张四烂眼道:“好的,他如果到这里来,我一定叫他马上回去。你回去别忘了替我向你们公子拜个年,顺便请他有空过来玩。”
  小癞子走后,令狐平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厮?”
  张四烂眼道:“东城乔家。”
  令狐平不过是信口问问而已,其实他一听那小厮提到什么蔡三爷,心里即已了然。蔡三爷当然就是那个护院的老三!
  他由这小厮来找蔡老三,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香花院”的那个什么“小艳红”,他虽然还没有见过,但在想象之中,姿色必然不差。
  慕名前往,冀亲芳泽者,当不在少数;除了乔小锤子这种登徒子不算,连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都拜倒裙下,甘作不二之臣,可见这女人交结之广。
  他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迷上了一个女人,除了孝敬金钱之外,为想博得对方欢心,往往会大吹其牛,以证明自己与别人不同。
  所以,一个红妓,虽然足不出户,往往却能知道许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
  花大娘的来历,有没有人在这女人面前提过呢?
  他决定去趟香花院。
  香花院的那个鸨母,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她一照面便看出令狐平是个肯花大钱的公子哥儿。
  令狐平坐定之后问道:“小艳红在不在?”
  那鸨母满险赔笑,一叠声应着道:“在,在,在。当然在!别人来了,可以说不在;公子来了,怎么敢说不在?公子您贵姓呀?”
  令狐平道:“敝姓金。”
  那鸨母像是吃了一惊道:“姓金?这个姓可是大吉大利啊!好姓好姓,金玉满堂,金枝玉叶,金榜题名,金科玉律,还有……还有……”
  令狐平道:“还有金碧辉煌,金貂换酒,金刚力士,金粟如来,金童玉女!”
  那鸨一拍巴掌道:“对,对,金童玉女。还有金童玉女!”
  令狐平道:“不过,本公子姓的却是‘京城’的‘京’。”
  那鸨母一呆道:“京城的京?”跟着,忙又笑着道:“哦,哦原来是京公子!这个姓也不错,公子一向在哪里得意呀?”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个等下我会告诉你们的小艳红姑娘,现在请你们这位小艳红出来一下行吗?”
  那鸨母这才识趣的喊来两名大丫头,将令狐平带进后院。
  令狐平在堂屋中坐了一会儿,随即听得一阵环佩丁当之声,夹杂着一二低语,由远而近,来至门外,接着珠帘挑起,一名绛衣佳人款步走入。
  绛衣佳人身后,另外跟着两名梳辫子的小丫头,分别端着茶盘和果盘。
  刻下走进屋中的这个小艳红,的确是个相当动人的女人。
  令狐平的一双眼光不能不说不高,几年来所见过的女人也不能说少,但如今看到这那个小艳红之色,仍止不住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女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袜过脂粉的痕迹。
  要一个女人不打扮,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尤其是青楼中的女子,即使她自己不想打扮,老鸨也不会答应她这样做。
  因为十个老鸨之中,差不多有九个半都是这一行中上了年纪的过来人;她们自己老了,非借脂粉之助,不能掩饰年华邀去的憔悴面貌,便以为脂粉是青春长驻的良方,而忽略了这种东西,有时反会损却一个美人的颜色。
  如今这位小艳红,身处青楼之中,竟能打扮得如此朴素,实在相当难能可贵。
  令狐平依例开了赏钱,那两个小丫头道过谢,立即掀帘退出门外。
  小艳红等两婢离去之后,亲自为令狐平斟了一杯茶,含笑说道:“公子久等了!”
  令狐平欠了欠身子道:“姑娘请坐!”
  小艳红坐下之后道:“公子贵姓?”
  令狐平道:“敝姓令狐。”
  小艳红微怔道:“令狐?是个复姓?怎么娘差人说,来的是位金公子?”
  令狐平道:“因为今天才年初二,人人都想讨个吉利,说姓金也许比较受欢迎;到了姑娘面前,自然用不着这一套。”
  小艳红也笑了起来道:“公子真风趣。”
  跟着抬头又问道:“令狐公子这是第一次光临寒院吧?”
  令狐平笑道:“下次再来,就是第二次了。”
  小艳红瞟了他一眼道:“会有第二次?”
  令狐平笑道:“看到姑娘之后,而不想第二次再来的人,恐怕不会太多,这一点姑娘应该清楚。”
  小艳红掩口道:“公子不是想讨酒喝吧?”
  令狐平笑道:“如果方便的话,愈快愈好。再不来点酒,我可要醉了!在美人面前,我只有喝酒才能保持清醒。”
  小艳红一击掌,转向门外笑呼道:“小桃,吩咐三叔摆席。”
  令狐平道:“进来!”
  小艳红道:“要她进来干什么?”
  令狐平道:“你先叫她进来再说。”
  小艳红道:“小桃,公子叫你进来,你听到了没有?”
  小桃走进来后,令狐平递出一锭银子道:“这个拿去赏厨房!”
  小艳红见那锭银子足有十来两重,忙道:“用不了这许多。”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没有关系,赌钱赢了的人,往往特别大方,这种事并不常有,你叫她拿去就是了。”
  小艳红也没有再坚持,小桃走了之后,她问道:“公子今天赌过钱?”
  令狐平道:“赌了一个上午。”
  小艳红道:“在什么地方?”
  令狐平道:“在一个混名叫张四烂眼的家里。”
  小艳红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张四烂眼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令狐平笑了一笑,又道:“如姑娘对今天区区不速而至,尚不至感觉讨厌的话,实在得归功于刚才的这一场赌博。”
  小艳红怔了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笑道:“因为在下去到张家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今天太原城中,竟有着两位大美人。”
  小艳红道:“那位花大娘今天也在?”
  令狐平道:“今天没有来,昨天来过,刚才大家谈起这位花大娘,我说这位花大娘是我生平仅见的美人,旁边有人笑我孤陋寡闻,接着便提到姑娘的芳名,说我只要见过了姑娘,就不会这样说了。”
  小艳红道:“公子说笑话了!线妾这等蒲柳之姿,如何能与那位花大娘相提并论?”
  令狐平道:“起先我也以为那位伙计是在说笑话,现在见到姑娘,我才知道那位仁兄果然没有骗我。”
  小艳红摇摇头,笑道:“公子快不要这样说,您若是单独夸奖贱妾,贱妾尚可接受,但如说贱妾美过花大娘,那就不是一种褒词了,这位花大娘,贱妾见过不止一次,她比贱妾强得太多了!”
  令狐平微感意外道:“这位花大娘,姑娘见过?”
  小艳红点头笑道:“是的,她来这里喝过酒。”
  令狐平道:“穿着男装?”
  小艳红道:“看上去是一名道道地地的翩翩佳公子,乔装手法之高明,连贱妾都给瞒过了,要不是后来她自己说穿,贱妾还真无法辨别。”
  令狐平道:“她来的时候,就她一个人?”
  小艳红道:“还有一名书僮,那书僮当然也是一名丫头扮成的。”
  令狐平觉得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香花院,要再进一步问下去,在措词方面,就费斟酌了。
  他认为不宜操之过急,于是将话题岔开,直到酒菜上了桌,喝过几杯之后,他才又试探着说道:“刚才我们谈到的那位花大娘,听说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她有很多神话似的故事,姑娘有没有听人提起过?”
  小艳红点头道:“我知道……”她笑了笑,又道:“这位花大娘的故事,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最好每个人都知道,并能引以为戒。”
  令狐平趁机接着道:“这还用姑娘说?别说无人知道她的住处,就是晓得她住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这份胆子,敢生非分之想。”
  小艳红笑道:“公子既然明白利害,贱妾倒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令狐平心里扑通一跳,但仍强持镇定,故意笑了一下道:“姑娘少使激将之计,我猜你要告诉我的,一定是这位花大娘的住处,你放心!此一秘密,我就是知道了,我也不会传播出去,第一是性命要紧,第二是我还不想被人喊成疯子。”
  小艳红道:“你猜对了!这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置信,贱妾至今尚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那天也许喝多了酒,说着玩的,亦未可知。当然了,当做笑话谈,也无伤大雅……公子您信不信一个人能够住在塔底下?”
  令狐平哈哈一笑道:“太离谱了……”
  他这一阵笑,的的确确发自内心。他笑的是,他有生以来,所讲的谎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他今天的言行,的确太离谱了!为了补偿他的歉意,他临走时,留下了今天全部赢来的银子。
  就算是那些赌鬼请了他一次客。
  他留下这么多的银子,人却没有留下来,自然颇出那位小艳红的意料之外。
  不过,令狐平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出了香花院,他先去到无人之处,改了容貌和衣着,然后,便以闲散之姿态,向西门城附近的那座古塔信步走去。
  太原城中的宝塔,只有这么一座。
  小艳红所透露的这个秘密是否可靠,并不难加以证实。
  因为昨天那位毒太岁游志宏,便是死在这座古塔之中。
  毒太岁的尸体一旦遭人发现,必然会引起一番轰动;如果塔下另有密层,而且有人居住,那居住在密层中的人,自然不会听任一具尸体留在那里。
  经过了一天的古塔,并无任何改变。
  古塔四周仍是那样的荒凉,底层中仍是那样的黑暗;仍然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腐的气味。
  但是,毒太岁的死尸却已消失不见。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到;从表面上观察,谁也不会相信,昨天会有人死在这里。
  令狐平的一颗心,不期而然跳快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因为一个重大的谜团,就快要被他揭穿了。
  花大娘是谁?
  她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她住的地方?
  为什么她有着这样一身超绝的武功,武林中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甚至不知道有着这么样一个人?
  为什么她的心肠这样狠,凡是跟踪她的人,都难逃一死?
  她为什么那样富有?
  她为什么那样好赌?
  而令狐平,较一般人更多一个疑问,那便是昨天在张四烂眼处,她正赌到兴头上,为何会突然离去?
  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使她离去得那么匆促?
  这一切的一切,马上都要揭开了!
  令狐平虽然胆大,却并不鲁莽。他知道这个女人决不能等闲视之。
  过去那个马姓汉子和薛姓汉子都不算什么,甚至关家三兄弟向这女人低头,都算不了一回事。
  但是,连三才刀闵全寿,以蓝衣护法之身份,都死得这般无声无息,情形就不同了。
  不说别的,就是换了他这位浪荡公子,要想收拾三才刀这样的人物,也得大费一番手脚,那说法像拍苍蝇一样,前后不过一眨眼工夫,便将人头送去分舵?
  所以,他只约略一打量,便循着石级,继续升向第二层。
  他现在的外形,是一名十足冬烘先生:一名冬烘,寻幽访胜,凭吊古迹,乃常见之事,就是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借口。
  他人虽升向第二层,注意力却仍放在底层的地面上;只要下面有一点点动静,决逃不过他的耳目。
  可是,尽管他将脚步放得很重,同时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向上走不到几级,便停下来咳嗽一样,但下面仍然平静如常,一点异样也没有。
  令狐平心底渐渐升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不相信住在底层中的人,对古塔中已来了不速之客,仍然一无所知。
  那么,下面的那位花大娘,为什么还不采取行动呢?”
  是凑巧碰上这女人因事外出,尚未回转呢?
  还是这女人因为他只是个无害的老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呢?
  令狐平一边思忖着,一边继续向上升登。
  古塔共计七层,每层约十余级,他虽然升登得异常缓慢,但最后还是到达了古塔的顶层。这最上面的一层,占地极窄。
  四壁结满了蜘蛛网,地面上亦较其他各层脏乱,果皮纸屑,随处可见,令人不难想象到的是若干年前,游客络绎登临的盛况。
  从窗口望去,整座大原城,半数尽收眼底。
  令狐平眺望了片刻,无心继续欣赏,决定再回到底层,主动展开搜索。
  不意就在这瞬间,怪事突然发生。
  一声令人汗毛直竖的呻吟忽从塔底传了上来,那很明显的属于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女人遇了暴徒,被暴徒强有力的手腕扼住脖子,在失去知觉之前,所发出的一声哀呼。
  若是平常的时候,令狐平自然会毫不迟疑地冲下去。
  但是,此时此地,忽然传来这一声呻吟,他就不能不稍为斟酌一下了。
  一个女人干嘛会跑到这座古塔中来?
  如系强人掳来,为何尚能出声呻吟?
  同时,有两件事,他知道一定错不了!
  第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刚才这一声呻吟,的确发自一个女人。也许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
  其次便是,这一声呻吟,显系因他而发!
  不过,不论怎样,在听到这一声呻吟之后,他总得下去看看,而且不能耽搁过久。
  世上巧事多的是,万一真是女人遭强徒掳来此地,宁可身份暴露,他也得先救下这女人再说。
  令狐平主意一定,立即飞身快步而下。
  上面的五层,他跑得很快;到第二层时,他才放慢脚步,回复一个老人走路姿态。
  就在他到达第二层时,第二声呻吟,又告入耳。
  这第二声呻吟,较第一声清晰,也较第一声更令人脊骨发凉。
  令狐平身不由主的又将脚步加快。
  可是,当他来到底层时,就像昨天他被毒太岁游志宏诳进这座古塔一样,底层中空空如也,鬼影子也没有半个!
  令狐平先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想到了这是怎回事。
  那女人在希望他尽速离去!
  令狐平暗暗笑道:“这种方法用来对付一个普通冬烘先生也许有效,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冬烘先生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他心中转着念头,一面装出惶惑的样子,四顾喃喃道:“怪啊!老朽明明听到……”
  口中自语着,转身又向塔梯走去,表示他并无离去之意。
  他心想:“且看你这女人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就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一双绣花鞋。
  那是一双绣工很精致的花鞋,不过它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摇摇晃晃的飘荡在半空中……
  沿着这双绣花鞋而上,是一套水绿色的镶边夹袄裤,以及一条白绫香巾,一头乌黑的秀发,一张发紫的面孔,和一根长长拖在口腔之外的血舌!
  令狐平向后倒退一步,惊叫了一声,两眼翻白往后便倒。
  只听得咭咭一笑,那女尸突然飘落下地。
  同一时候,塔梯底下的石板,轻轻一响,露出洞孔,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探头笑问道:“那老家伙走了没有?”
  伪装上吊的少女揭去脸上的面具,掠了掠秀发,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一点也经不起吓,你快去请示娘娘,就说老家伙吓得昏过去了,问娘娘如何处理?”
  那少女去了一会儿,回来笑着道:“娘娘吩咐先抬下去再说。”
  外面的少女道:“你来帮帮忙。”
  于是,两名少女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令狐平一路抬下石洞。
  石沿入口处很狭,但下降不及丈许,便告豁然开朗。
  七层高的宝塔,地基之牢,自不必说。
  眼前这片地下秘室,便是以原来奠基之石块为支柱,斜斜盘旋而下,每挖出一方泥土,便垫上一方石块,以巧妙之方式所筑成,不但牢固严密,而且洁净异常。
  令狐平一身如意玄功已具七成火候,佯作道气昏厥,并无多大困难,但是,他很清楚,不管他装得多像,也难逃过行家的眼光。
  所以,当他闻到一阵细细的醉人香气,知道已快到达那女人的卧室时,立即蓄势以待。
  只听花大娘问道:“这老家伙进塔时,你们看到他有没有四处张望?”
  一名少女答道:“没有。只定了一下神,便上了顶层。”
  花大娘又问道:“是个多大年纪的人?胡子白了没有?”
  另外那名少女答道:“看来大约六十多岁,胡子已经白了一大半。”
  花大娘道:“衣着呢?”
  那少女道:“寒酸极了,一件竹布套袍,已旧得变了颜色,像块抹布。”
  花大娘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我辈中人,要在平常时候,真叫人不忍心……唉唉……从后面抬出去吧!”
  那少女道:“跟毒太岁和三才刀他们埋在一起?还是另外掘个洞?”
  花大娘道:“另外掘个洞也好。不过,得快一点,你爹快来了,要让他知道了,又会发脾气。”
  令狐平听了,不禁暗暗一愣。
  什么?这女人居然也有她怕的人?
  能令花大娘这样一个女人服帖的男人,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呢?
  令狐平不由得再度生出好奇之心。
  于是,他决定暂缓出手。
  他宁可得不到那支鬼参,也得先行见识一下那个即将来到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能使花大娘这女人也会如此慎重小心!
  两名少女领得吩咐之后,应了一声是,脚下继续向前移动。
  甬道中吹来一阵轻微的凉风,显然后面另有秘密出口。
  向前走了一段之后,走在前面的那名少女忽然回过头来低声问道:“小铃,爹上一次来,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来了不上一会儿,又匆匆走了,你看不看得出是为了什么事?”
  叫小铃的少女道:“他每一次来,气色什么时候好过?”
  轻轻一哼,又道:“我真奇怪娘为什么这样死心塌地,一定要选上这样一个老婆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男人!”
  令狐平意外的差点啊出声音来!
  怎么说?这位花大娘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个小老婆?
  听两个丫头的口气,那个男人的小老婆,似乎多得不可胜数,慢说叫小铃这丫头心中不平,连他这位浪荡公子也忍不住要问一句了:是啊!一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为了那男人的财富?
  为了那男人的地位?
  为了那男人的人品?
  不管为什么,理由都不够充分!
  天底下有财富的男人多得是,有地位的男人也多得是,人品出众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即令三者兼备于一身,以她花大娘的才貌与武功,也不愁找不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一个已有了无数小老婆的男人呢?
  不!这里面必定另有原因,只是这两个丫头年纪还小,不懂得罢了!
  小铃发过一阵牢骚之后,前面那名少女大概怕再说下去,会惹出麻烦来,便没有再开口。
  令狐平偷偷睁开眼皮,看到甬道尽端,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光亮,知道已离出口不远,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个新的难题。
  花大娘口中的那个男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他若想留下来等候,现在的这两名少女如何打发?
  他当然不能听任这两个丫头真的将他活埋。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先出手将这两个丫头制服。
  但是,这样做了之后,那女人如久久不见两个丫头回转,因起疑而赶来察看,又怎么办?
  这一片地下密室,隧道纵横,形同迷阵,难保其中没有机关消息之布置,万一引起那女人的警惕,他很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一来,岂非弄巧成拙?
  正忖度间,忽听前面喊道:“小铃,小芳,大概是你们爹来了,快去打开密闩。”
  小铃转过身去,高声问道:“这老家伙怎么办?”
  前面传来吩咐道:“点上他的穴道,暂时就搁在那里好了!”
  令狐平本来就具有运气冲穴之能,如今又先得到通知,自然更不当一回事。
  于是,真气一提,任由那个叫小芳的丫头在他身上点了三处穴道。
  两个丫头前脚一走,他跟着也从地上含笑而起。
  他轻足循原路往回摸索,不久便看到一片灯光从靠左首的一间石室中照射出来,于是不再前行,就在拐角处,侧身贴壁站下。
  他不敢换得太近,因为四壁皆石,容易发出回音,哪怕是一声浊重的呼吸,有时都能在十步之外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前面遥遥传送过来。
  令狐平一听到这阵脚步声,便知道来人一身武功不俗;正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户,只须看到枝叶如何摇动,就知道来的是一只什么野兽一样。
  当下身不由己的又往后退出一步。
  脚步声愈来愈近,灰暗的地道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
  来的这人从身形上看,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衣服很单薄,面貌瞧不清楚。
  在这人进入石室的一刹那,令狐平原可以借着灯光瞧个仔细,不料又给花大娘迎出来的身躯挡住了。
  一男一女人室之后,只听花大娘显得非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又问道:“你过去有没有见过这位丙寅奇士?”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道:“那你怎么知道日前在酒楼上出现的那个老人,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呢?”
  那男人道:“因为有人认出那个向葫芦叟药九公下毒的黄衫青年,就是谈笑书生尤胜唐的首徒方治人。”
  花大娘道:“这跟那长瘤的老人是不是丙寅奇士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道:“当今武林中擅用毒药的人不多,擅解毒药的人物也不多,四川唐家的人,久已不问外事;同时在场的,如果是唐家的人,也绝不会关心那老酒鬼的安危;尤门用毒的手法,已不在唐家之下,那天出现的如果不是奇士堡传说中的那位丙寅奇士,那个姓乐的老酒鬼,不一命呜呼才怪!”
  令狐平完全听呆了!
  他真没有想到事情演变,竟像一条锁链一样,一环紧扣一环接合得如此密切。
  由一支鬼参引出了一位神秘的花大娘,由花大娘又引出一位更富神秘意味的男人竟然又在暗查丙寅奇士的行踪!
  这种事如非他亲身经历,试问有谁肯信?
  他这时已将那支鬼参抛在九霄云外了!他只希望室中一男一女就此话题,继续谈下去。
  可是,石室中却突然沉寂了下来。
  里面的一男一女,好像各有各的心事;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谁先开口说话,甚至听不到桌椅移动的声音。
  令狐平暗暗纳罕。
  一对名义不正的夫妻,男的正值壮年,女的貌如花,而且两人一年之中难得见上一次面;如今见了面,却这样冷淡,岂非咄咄怪事?
  那两个叫小铃和小芳的少女,未见跟着走下隧道,大概正留在上面古塔中担任守望。这样,足足过去了一盏热茶之久,才听花大娘问道:“那位丙寅奇士,如今落脚在哪里?”
  那男人道:“丐帮分舵。”
  花大娘又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家助你一臂之力?”
  这正是令狐平也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他不由得精神一抖,想听那男人怎生回答。
  只听那男人似乎苦笑了一下道:“你能露面吗?”
  令狐平止不住又是一呆!
  什么?这女人不能露面?为什么不能露面?既然不能露面又为什么要到张四烂眼那里去推牌九?在张四烂眼那里,难道就不算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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