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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湖,谁还在惦念
玉湖,谁还在惦念
时光的滚滚洪流,淹没了多少人和事——题记
一
从前。
一个叫木城的王国中,有一汪寂静的湖,叫玉湖。
那常在玉湖旁发呆的女孩,便是玉公主。她既没有夺目的容貌,又不懂得迎合;虽则敏感而实诚,却唤不醒王对她的关心。她多希望,在繁忙的公务间隙,父王能匀给她一点关怀的微笑和话语啊。可惜呵,没有。她是那样的无奈。寂寞如她,便只能面对着玉湖的满湖轻水,把女儿家忧郁的心思,都播洒到了那湖水中去。
这日,王召见了玉公主。面对面,王的眼中嘴角竟意外地洋溢着盈盈的笑意。她怔住了有些感怀,一股留存在儿时记忆中的温馨的感觉填满了心房。
“玉儿。”王和蔼地唤了一声。
“父王……”
“玉儿,父王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嗯。”玉公主抬起头,似有些感激地看着王。
“邻国巴地的王派来了使者,有意与我国和亲。父王已经答应,欲将你许配给巴地的昭和王子。”王说得不紧不慢,温和的笑容闪烁着锐利的眼神:“十五天后,他们便会派队伍迎你过去。往后这些日子,你就做些准备吧。”
玉公主却是呆了,前一刻还在翻涌的感动瞬时无声无息。她没有动作,迟疑的目光依赖在王的面庞。
“怎么,不满意父王的决定么?”语气里隐隐的一丝不耐。
父王呵,我依然微笑着的父王……您的笑容,就是我用这般的条件换来的么?那巴地的王子,我见也末见;宫中的一切,虽是冰冷但我依然眷念。您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决定,便主宰了我的未来;面对无所依着的未知,我该如何满意,如何欢喜呢?!
玉公主心中自怜的悲愁,却是不敢流露。从小到大森严的规矩,让她接受了顺从。
“嗯。”她终是无奈地吐出了这个字。这平日无所谓的应付,此刻是那般冰冷。
“与巴地的和亲,可以换来两国的和平。你身为一国的公主,便要接受为百姓牺牲的宿命。没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二
玉湖。湖心岛内。
月凉如水,虫鸣着安宁。
小时候,母后常在清朗的夜晚带她到这岛上。她看星空,母后看她;四围阵阵的晚风轻和,带着母后慈祥的气息。
可是,后来母后却病逝了呢……在临终前,母后让她不要难过,因为母后一直会在她身边呢,说那轻柔的风,就是母后的关怀。
小小的玉公主睁大着泪眼,重重地点头。
可从那天起,玉公主便开始,生涩地长大。
……
晚风,却是瑟瑟。
母后,是您吗?是您着急了吗?是您不舍得我离开吗?母后,我根本无力编织自己的未来呢,只因我是公主……
百姓……我多希望你们安康!可是,为什么我……
父王呵,父,王……
周围的水木花石暗上流辉,是忠实地陪伴着她寂寞了这么多年的生灵。她不舍地看了再看着,想要把这一切都刻进记忆。
月凉如水,虫鸣着安宁。
玉湖。湖心岛外。
三
巴地的城外,迎来一纵长长的队伍。那大肆的红,在蓝天白云下,好刺眼。
玉公主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单薄而僵硬的身体,宛若秋叶。从离开木城的那一刻,她便将自己交付给了秋风。
车停了,帘被掀起,车外的世界充斥着喧嚣的人群,簇拥着一个壮实的身影,在高高的马上。
他,便是昭和王子。严峻的面色,冷得像城外绵延的雪山。当四目相对,是平静与平静,不甘示弱的对决;不管那平静之下,究竟隐匿着什么。
两人的目光僵持着,终是他败下阵来。他刚毅的脸上,突然荡漾开来一个干净的笑容,随一阵清风,不着痕迹。
记忆中的温暖,又一次呼啸着迎面扑来。玉公主心中一动,不多时却又黯淡下去。那一时的诱惑呵,怎可以永恒?
四
夜深。
屋内,忽明忽暗的烛火,放肆地玩弄着光影。
玉公主坐在床沿,满目陌生,想念着故园。那过去的生活,原以为黯沉得了无生气;可是为何一进入回忆的隧道,一切都变得那般温情脉脉?
……
玉公主想着难过,呜咽起来,尽管她身旁躺着昭和王子。从晚宴上回来,他竟是看她也不看,带着些酒气倒头便睡。
无所在乎的人,便是可以如此从容。玉公主不由地羡慕起他来。自己自小渴求的,或许他根本就不须要求。幸福的人呵,你们是否知道自己幸福?
他睡得那样安稳,对玉公主的心事了无所知。他不急不缓地吐纳着阳刚的气息;那刚毅的眉宇,竟让她看得出神。
这个人,便会是我的夫君吗?
五
玉公主在迷糊中醒来。感觉到光,大概天明。
她沉沉地睁开眼睛,从模糊到清晰,聚焦中竟有一个男子,靠近她在七寸之内,细细地把她端详。玉公主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向后躲去。那男子也吓得震了一震。玉公主定下神来才发现,原来那男子,便是昭和王子。她不禁气恼,原是苍白的面容上羞出了红晕。
回过神来,昭和王子依然盯着她看得饶有兴致:“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呢,像个孩子。”
说话间,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抺浅笑,宛如初升的朝阳。
“哦……”玉公主莫名地有些慌乱。
忽然,一阵叮叮咚咚的铜铃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空气中的僵硬。门口,跳进一只像极了狐的狗儿。它顿住,望了望玉公主;迟疑着,又向她一点一点地蹭近。到身旁了,嗅嗅那芬芳的味道,便抬起头,静静地观察起眼前的人儿。
那眼神,是那般沉静,像穿越过时光的琥珀。玉公主对它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的喜爱不自觉地翻涌。她忍不住伸手抚摸起那毛茸茸的头。那狗儿感觉颇为舒服,竟干脆闭上眼睛,趴在了床沿。看着他那自然而享受的模样,玉公主和昭和王子都不由地笑了。
“它叫信狐。就它呢,可以宫里宫外自由地跑,鬼精得很。”
玉公主微笑着,睫毛低垂。不需要绝世的容颜,只那安和的神态,便让昭和王子看得呆了过去。
“就起来好吗?一起向父王母后请安。”
玉公主点了点头。
“我这就命人伺候你梳洗。”昭和王子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朝着她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坚实的背影,玉公主感觉好像有点点阳光散落在心湖。那心湖沉寂了太久,已是冰若磐石;可现在湖底却多了一股莫名的清流,在无声中高昂着激荡。
原以为不会再快乐呵,一个早晨就倒转了乾坤;原以为紧闭的心房呵,竟是这样容易被打开!
六
清风,碧水,平静的岁月。
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每天在床前,迎接那抹带露的晨光,和你的微笑吧?
幸福就是,悄悄地躲在城楼上,痴望着你那坚毅的身影,指点着雄兵吧?
幸福就是,在大草原上,你拉着我的手奔跑进阳光的明明暗暗,和信狐的悠悠铜铃吧?
幸福就是,坐看雪山上深沉的夕阳,##着你,默默地幻想着时间停驻吧?
幸福就是,如水的月辉下,我凝视着,你那流光映衬的脸上,不变的深情吧?
幸福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而我无法自抑地热爱这个世界吧?
幸福就是,和你的分分秒秒,彼此无法再承受分离吧?
……
父王,您知道么,我有多感激您。我感激您,给了我沉睡的灵魂;我感激您,把我一把推醒,推向了幸福!
七
幸福可以多长久?没有人知道。
巴地与北方的绿荒燃起了战火,昭和王子即将要奔赴战场。
玉公主的眼睛,像两泓深湖,盛满了担忧。男儿的报国赤诚,她知道,她不能挽留。于是她只得朱唇紧闭;怕是一开,满心的不让便要倾泻而出。
昭和王子把她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忧伤的模样,好让人心疼呢。我一定会完好地回来,你相信吗?我的英武,不止是你,怕是敌军,也招架不住的。
玉公主努力地让自己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她微微地抬起头,任指尖不舍地滑过他的面容,说,我信。我等。
他也笑了。那温暖的笑,在一盏清风中像旗帜一样飘扬。他说,玉儿,你感受到了吗?当我不在你的身旁,这风,便是我给你的问候。
玉公主愣住了。记忆拽着她回到了母后临终的那晚。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他,又松开手。她定定地看着他说,好。
八
祈祷和等待,成了玉公主每天不变的虔诚。一串细致的蓝色风铃悄然挂上了窗前。清晨,是昭和王子不时的问候;夜晚,是母后的倾心抚慰。
信狐成了她唯一的欢乐之源。一日一日的堆积,信狐已与她形影不离。她等。信狐也等。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月。
战火不曾消弥。原是那撩原的火,一经点燃,怎会甘心灭成灰烬?
这虚伪的战争呵,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千万个家园的安宁;可你竟又是为什么,拿一个个安宁的家园当养份,放肆地咀嚼?
风呵,假如你真的通灵,便给我那远方的夫君,捎个口信。请不要让我在担心之后,再万念俱灰地伤心!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月。
每天门栏上的翘首等待,没有等到昭和王子;却等到了木城王的来信,要她回去参加祭天大仪。
九
回到了木城,信狐也固执地跟来。这原本愁结百转的地方,现在已牵不动玉公主紧崩的心弦。
湖心岛上的水木花石都是原来的模样;城里的人们为祭天而欢喜地忙活。在这温馨的画面中,为什么我感觉如此不安?
是因那突兀增多的士兵么?是因那狰狞扭曲的面孔么?是因那闪着寒光的兵刃么?这个世界,竟是陷入了怎样的混乱?为什么一个个争先放弃和美的生活,而拥向金戈铁马?
这些原本与玉公主遥遥无关的事物,现在却拥塞在她的头脑。玉公主截住了一个将士,焦心地询问部队的目的。将士原是支支吾吾,却终是抵不过玉公主的逼问。
……
巴地啊,巴地!原来这些军队,竟然是用来征服巴地的工具!
玉公主的心灵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死寂。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父王,当初你将我远嫁巴地,原是为了消除巴地的戒心么?
父王,兵队是您饲养的怪兽;它现在已经茁壮,你便耐不住野望了么?
父王,巴地现在陷于绿荒的挑衅兵力空虚,聪明如您便不肯放弃这大好时机么?
父王,您召我回归,便是要借我之名骗开巴地城门,让埋伏的数万兵马一举冲垮巴地的防守么?
父王啊,父王!您弃百姓的和乐于不顾,这是不仁;您反攻亲人最柔弱的肋部,是为不义!这不仁不义,便是您么?我的父王?!
祭天将至。呵呵!祭天!小时候我背不出祭天的精髓,您是多么震怒;而现在,却是您,在逆天而行啊!
看那单纯的信狐,还在一无所知地眨巴着眼睛。假若人人都这般简单,那么这世界,便是太平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父王……夫君……百姓们呵……我该怎么做?
十
“公主,王急召您入殿。王似乎愤怒得很呢。”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就去。”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玉公主坐到梳妆台前,呆望着黄铜镜中柔和的光影。她遣退左右,独自对镜理妆。颊红唇红,顺发盘发,他最爱的翠玉发簪,她最爱的七彩霓裳。
随风舞动着,是蝴蝶的裙摆;外面急切的催促,是伴奏的旋律。她沉浸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忘了时光;她相信,那一刻,她便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艳若春花。
风呵,请快些带走我的模样和气息,给我爱的人;这或是我最后一次,为他绽放!
……
等玉公主回到现实,踏出门外的时候,迎面的是再次前来敦促的下人,随同着两个强壮的卫兵。玉公主并不言语,只是随他们去了。
大殿内。
玉公主静静地站定,抬头,直视王的眼睛。王在盛怒之余,却是讶异。这旧日的女儿现在已有些不同,那打磨自时光的淡定。
“你好大的胆子!”强行压抑的怒火。
玉公主没有回答,只是等待。
“自小你便沉默乖巧,料不到现在你竟然有这般作为!料不到啊,哼!”
玉公主浅浅地撩了下嘴角,决绝而又骄傲。
“可惜啊!孤王太低估了你!原以为派个人看住你,也是多此一举;哪知,哼!好一条狗,竟成了我族大业上最大的败笔!”
玉公主想起了信狐,心底不自觉地泛起了温柔。那时,她自知父王会密切注视她的行踪,便偷偷地把字条塞在了信狐的铃铛内,催它快回。刚开始,信狐还恋恋不舍地绕着她蹦跳,一直抬着头朝着她呜咽呢。可它终是颇通人性,还是去了。信狐独自归去,巴地的王必然惊异;而铃铛不响,他便可以轻意发现那秘密。
“什么是我族大业呢?”玉公主挽回思绪,似是无知地轻问。
“一统天下!这宏大的江山!”王不屑地看着玉公主:“怎么,你翅膀自是硬了,想申辩吗?”
“每个人都和和乐乐地守着自己的家园,不好么?一统天下,那虚无的东西,有谁可以真正地拥有呢?”玉公主哀伤地言语。
“哼!蝼蚁之见!就算我族安守本份,又怎可担保其他族落不觊觎我族的大好彊土?”
“呵,父王呵,这是……借口么?”一股怒火翻腾到心头。“事实,恰恰是巴地安守本份,而您却觊觎人家的土地啊!您是不惜用无数百姓的生命,来满足您的欲望!您……您好自私!”这从未有过的畅快呵,为何伴随着那样的心痛?
“放肆!不过出嫁了些日子,你便有资格教训孤王吗?”王勃然大怒,那似是失去了神志的面目狰狞着。“孤王的行径源于自私的欲望?哼!你说的对啊,那么孤王,也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女儿;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近在眼前却不能得到的揪心的痛苦!”
“来人!把玉公主拖下去,绑到玉湖湖心岛靠近湖边的大树上!孤王要你面对着满湖清水,却不能饮取一瓢!孤王要你在渴死前觉悟,欲望,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玉公主踉跄了一下,眼泪突然奔涌而出。面前,是模糊的幻影呵,那陌生的人。
两个卫兵,将玉公主拖下殿去。
泪眼朦胧,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光影,她浑身冰冷却坚持着微笑,这最后的祈祷。
十一
天蓝得干净,云白得耀眼。
湖心岛沿的大树,绑着个女孩奄奄一息。
那暗涌的湖水,依然柔媚地荡漾;这周围细弱的花草,都是记忆中的伙伴;经久不散的母后的气息,一直温暖着我前行。现在呵,母后,我们终于可以相见了吗……我累了呢,好累……
父……不,您是王。您养育了我,却又要将我一手毁灭。呵呵!在这一刻,我感谢你,你终于要给我自由!
我是多想……多想要一个父亲呀……多想要一个,可以随意任性的父亲呀……您在哪呀……
还有,我最爱的人,你还好么……
眼前矇眬,从白色的模糊炫光中走出一个,曾经痴痴凝望了无数次的身影,踩着那悠远的铜铃声。近了,又近了……是你吗?我的夫君?是你带着信狐,来救我了吗?你的笑容,是从来没有过的无忧和温暖呢……我们可以走了吗?我们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纷争,一起走了吗?我真高兴……
十二
干裂的嘴唇,凝固了一抺凄迷的微笑;憔悴的面容,安详得不食人间烟火。那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永远地回到了家。
她爱过,她恨过;她得到过,她又失去了。她和这个世界,已是两不相欠。在那之后,那棵树依然静静地靠在那玉湖旁,日夜汲取着自己所需的养料。世间的一切,它既不记忆也不会过问。可却有传言,说每逢月白风轻之夜,那棵树便会发出幽幽的哭声。
像一个幽怨的女孩。
是谁呢,还在惦念,那终将消逝于时光的故事。
(改编自纳西族玉湖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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