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第二十章 星夜驰援

 

  他弃手中云拂不用,真气一提,身形离地,并起右手食中二指,不带一丝声息地向风云剑后脑死穴闪电点去!
  可叹这位化虹真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枉活了一大把年纪,竟连这么一点判别能力也没有。
  他就没有想想:当今武林中,能有几个风云剑舒啸天?
  在这个老狐狸的一生之中,他对付像三老这样的人物,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要真会如此粗心大意,又怎能一直活到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化虹真人眼看着行将得手,心中充满快乐之际,风云剑突然哈哈一笑,移步卸肩,倾身反手上撩,不偏不倚,不先不后,正好适时将化虹真人点来那只右手手腕一把刁个正着!
  好一个风云剑,心机深沉固不必说,手段也确辣得可以。
  他将化虹真人手腕刁着之后,抗肩一顶,腰部使力,硬生生地将化虹真人像摔死狗似的,劈啪一声,过顶掉落!
  左手宝剑,顺势往化虹真人背上一插,然后飞快地从后者身上拔出那支降龙剑。天风真人和永乐真人都没有安着好心肠,当风云剑受袭之际,他们怕破坏了化虹真人的好事,全站在原来的地方,未采取任何戒备措施,及至发现化虹真人上当,欲待抢救,已告不及!
  已移身另一角的令狐平,在暗处看到这一幕之后,不禁暗暗感慨。武当三老,欠缺名家长者之气度,可说咎由自取,死不足惜。而风云剑这种菩萨面孔,虎狼心肠的伪君子,居然能在武林中,蒙敝了世人几十年,真面目一直未被揭穿,想来也是可发一叹!由此可见,在中那位奇士,入庄以来虽然做了不少事,显然仍未尽到应尽之本分!
  他从庄中只奔出十几名庄丁,而再未有人出现判断,知道那位金龙剑客,如不是去了分舵,就是路上有了耽搁,尚未到达。
  所以,他觉得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
  令狐平再度入城,天色已黑。
  他因为如今身份不同,不便再去到这儿的丐帮分舵,乃信步向城中一家客栈走去。
  不意刚刚走到客栈门口,身后忽然有人招呼道:“前面走的,可是神弹子金大侠?”
  令狐平回头去,看到招呼他的,是两名陌生汉子,不由得暗暗一楞!
  两名汉子,身材均甚瘦小,似乎怕人认出真面目,都在头上戴着一顶大风帽,只露出两张脸心和两双鬼祟闪烁的眼神。
  原来这两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萧八;龙虎帮派在关洛一带走动的两名“黑衣护法”!
  以令狐平之过人之机智,自然不会露出马脚,当下连忙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二位,上哪儿去?”
  鬼影子萧八低声道:“说来一言难尽。”
  从对方这句话的语气上,令狐平对两人之身份来路,马上猜出十之八九:这两个家伙,像过去的洞庭五煞一样,显然也是龙虎帮的起码护法之一!
  于是以官高一级的青衣护法身份,摆手说道:“来,里面喝一杯,御御寒!”
  三人进入一间上房坐定之后,小瘟神胡五问道:“金分舵主几时来的?到我们锦衣护法那里去过没有?”
  令狐平摇摇头道:“刚到,还没有。”
  鬼影子萧八低声接着道:“金分舵主从洛阳来,这一路有没有听到那个令狐小子的消息?”
  令狐平佯愕道:“怎么?是不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鬼影子萧八道:“前些日子,小子扯了一个漫天大谎,说曾在渭南一家酒馆里,看到了葫芦叟乐九公那老鬼,结果害我们舒老护法白跑一趟,非但那老酒鬼没有找着,回来反而不见了他小子……”
  令狐平装出迷惑的样子道:“我们舒老护法干嘛要找葫芦叟?”
  鬼影子萧八乃将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疑心洞庭五煞无故失踪,可能与老酒鬼忽然于潼关出现有关,怕老酒鬼已从五煞口中套出秘密,想派小瘟神胡五下毒灭口,结果未能如愿之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令狐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他收拾了洞庭五煞,最后却由葫芦叟为他背了一次黑锅!
  他想到这里,甚觉过意不去,那老酒鬼那天要不是吉星高照,凑巧碰上奔雷丐适时赶至,一条老命岂不送得冤枉?
  小瘟神胡五接着道:“金分舵主这次从洛阳赶来潼关,该不会也跟这对老少有关吧?”
  令狐平反问道:“那令狐小子是什么时间离开潼关的?”
  小瘟神胡五道:“上个月底。”
  令狐平故意呆了一下,跟着一拍桌子道:“那就不会错了,果然又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那小子去过洛阳?”
  令狐平当下亦以神弹子金烈星之口气,将分舵三千二百两黄金失窃之经过,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小瘟神胡五听完点头道:“是的,洞庭五煞失踪,可说是最大的关键。这五个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那批黄金又是他们五个弄来的,一旦碰上葫芦叟那老鬼,这五个嘴硬骨头软的家伙,自然不问什么秘密都会一股脑儿兜底抖露出来!”
  令狐平因为仍未弄清这两个家伙姓什么,不敢操之过切,这时只得试探着问道:“自从乐老酒鬼和那小子突然销声匿迹之后,我们舒老护法没有采取过什么新的措施?”
  鬼影子萧八道:“根据我们那位徐护法和方护法的推测,认为这对老少均非怕事人物,纵然因事已离潼关,迟早必定仍会回来,所以吩咐我们哥儿俩,经常在城中各处走动,以便一发现这对老少之行踪便好报告上去。”
  令狐平已看出两人脸上未涂易容药物,于是又问道:“两位这样走在一起,就不怕被乐老酒鬼和那小子认出本来面目?”
  鬼影子萧八笑道:“求之不得!”
  令狐平不觉一哦道:“两位竟连这对老少也不放在心上,不是近来别有际遇,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活儿?”
  鬼影子朝小瘟神一指道:“我们胡兄日前在咸阳东门遇到他师父谈笑书生尤大侠,讨来了两份追魂散,正想找上这对老少,以雪上次失手之耻,我们这次不掩饰本来面目,正是我们胡兄的主意,否则我们哥儿俩哪有这份胆量!”
  令狐平转向小瘟神胡五点点头道:“有了令师的追魂散,自是不在话下了。”
  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噢了一声:“原来以一条酱狗腿引诱葫芦叟的小瘟神胡五便是你阁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罪过之至!”
  他不便改口改得太快,这时漫不经意地又问道:“两位今天到舒老护法那边去过没有?”
  小瘟神胡五答道:“为了避人耳目起见,我们都是每晚起更之后,才去府中回一次消息,等会儿金分舵主要不要一起过去?”
  令狐平思索了一下,起身道:“离起更也没有多久了,要过去现在就过去吧!”
  萧、胡两人自然不表反对,于是三人拧小灯头,掩上房门向前院走来;在店堂里,令狐平向一名伙计交代道:“大爷们要出去看个朋友,夜里还要回来,多准备一点茶水,知道吗?”
  那伙计诺诺称是。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三位客人,在走出栈门不久,其中的两位便要永远离开人世!
  第二天,令狐平在城中另一家客栈醒来之后,决定改变初衷,先到这儿的丐帮分舵去一趟。
  因为他没有把握那位金龙剑客是否一定会来潼关,假使金龙剑客来到潼关,他自无前去舒府之必要。再说,他也想打听一下昨天那场恶战,双方伤亡的情形,处理这一类事务,丐帮弟子自是最佳之人选。
  结果,一如他所预期。
  分舵派出去的是一名一结丐目,那名一结丐目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一切经过调查得清清楚楚。
  四子三老,七去其五,活下来的,只剩一个天风真人和一个紫烟子。
  风云剑方面,风云剑本人受了重伤,闲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则全因伤重不治,当场成了剑下之鬼!
  令狐平所得不住点头,甚感满意。
  他知道武当三老四子只要留得一个活口,风云剑在潼关的这片产业,便得交忖别人。
  谁都知道,武当本代弟子,包括那位掌门人一尘子在内,气量全都好不到哪里,往后无疑仍有好戏可瞧。
  那名一结丐目最后又说道:“华山派的消息,不晓得怎会这样灵通,该派那位盛大掌门人,居然一早便赶到了,真是咄咄怪事!”
  令狐平霍地坐直身子道:“你是说那位金龙剑客也来了,你是亲眼看到的?没有看错人?”
  那名一结丐像受了委屈似嚷着道:“我张瞎子会看错人!笑话,这位金龙剑客,他就是烧成一堆灰,我张瞎子也不会……”
  令狐平一摆手道:“好,等会儿再谈!”
  整整衣角,匆匆出门而去。
  分舵上的一干丐帮弟子,人人一头雾水,全弄不清这位大公子在闹什么玄虚!
  令狐平走出帮丐分舵,并没有立即取道奔向西城。
  这些小地方,他不能不注意,紧接在小瘟神胡五和鬼影子萧八无故失踪,以及他以本名题字留剑之后,他再以神弹子之身份登门造访,这在平时,也许没有什么。如今那位金龙剑客和风云剑可说都是惊弓之鸟,如果两人对他这突然出现,稍稍生出一点疑心,他原先的如意算盘,无疑就是告吹!
  所以,他为了慎重计,先到城里一家骡马行中,不惜重金选购了一匹上好坐骑,自己也另外换上一身赶长路的行头;然后,他去到城外无人之处,又将坐骑的四蹄,和风衣下摆上,分别溅上一片泥浆,这才以风尘仆仆之姿态,向西郊驰来!
  庄前那片广场,虽然经过一番清理,但仍到处残留着昨日那场惨拼恶搏之遗迹,斑斑血液,依稀可辨。
  令狐平只当没有看到,一直来到庄门前,方才跳下马背。
  庄门打开了,一名庄丁带着敌意的眼光,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很不客气地冷冷问道:“尊驾找谁?”
  令狐平道:“舒老庄主在不在?”
  那庄丁道:“朋友改天再来吧!对不起得很,老庄主今天不见客!”
  说着,身子一缩,便想顺手关上大门。
  令狐平迅速递出那面青衣护法令符道:“你伙计拿这个进去试试看,老庄主见了这块牌子,或许会破例接见在下也不一定!”
  那庄丁看到那面护法令符,态度马上改变,他探头门外四处望了一眼,赔着小心低声问道:“这位护法是从龙门来的吧?”
  令狐平含混地挥挥手道:“你进去只须说……”
  那庄丁连忙低声接着道:“不!这位护法,您有所不知,庄上昨天出了事故,我们老庄主这会儿并不在庄中。”
  令狐平闻言大感意外,他只知道经过这场风波之后,老鬼势将无法再在潼关立足,却未料到老鬼会走得这样快,当下只好顺口问了一句道:“庄上出了什么事?”
  那庄丁道:“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武当派的三个老杂毛,忽然带着四名弟子,声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要我们老庄主交出那个姓令狐的小子,我们老庄主好话说尽,无奈那三个老杂毛只当耳边风,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口。那个天杀的小祸魁,竟于外面林中出现……”
  令狐平拦着道:“后来双方一言不合,就动上手了?”
  那庄丁道:“是啊!结果,一场恶战下来,七个牛鼻子只跑了一个老的和一个小的,我们这边也去了十个人。”
  令狐平道:“老庄主有没有受伤?”
  那庄丁道:“老庄主还好,只伤了一点皮肉。”
  令狐平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老庄主现在去了哪里?”
  那庄丁道:“是今天早上跟华山那位盛掌门人一起走的,去哪里他老人家没有说,只交代如有外人来访可推称受伤甚重,正治疗中,不便见客。”
  令狐平暗忖:“老鬼受伤,原来只是一种烟幕,丐帮弟子消息一向灵通,这次还是上了当。”
  当下接着又问道:“去的只有那位盛掌门人和老庄主他们两位?”
  那庄丁道:“那位盛掌门人是带华山五剑一起来的,我们老庄主也带走了不少人。”
  令狐平道:“夫人和小姐呢?”
  那庄丁道:“都走了。”
  令狐平道:“乘马走的?”
  那庄丁道:“不,马匹都留下了,是从庄后山中走的。”
  令狐平暗道一声不妙,金龙剑客盛文修和风云剑舒啸天老鬼,一个带着得意弟子,一个等于举家他迁,从对方一行离庄之迹象看来,这批男女老少魔头,无疑是去了魔帮龙门总舵。
  要真是这样,守在禹门渡的那位九鼎丐言成钧,处境可就危险了!
  想想吧:金龙剑客师徒,风云剑舒家父女,再加上风云剑舒老鬼第三次讨进来的这位填房夫人。又是过去武林中有名的一个女罗刹,一手梅花针,百发百中,歹毒无比,专打人身死穴,非独门解药不救。
  九鼎丐言成钧当初之目标,只是金龙剑客一人。如今凭空多出一大堆扎手人物,自然不是这位九鼎丐和该帮一些五结以下之弟子所能应付。
  令狐平想到这里,恨不得马上掉头便走。
  那庄丁尚不识趣地大献殷勤道:“护法这一路来,想必也够累的,请到里面去歇歇脚,待小的为您弄几样莱,烫上一壶热酒怎么样?”
  令狐平只好强忍着正容说道:“既然出了这等重大事故,本座自须立即报上总舵,不过你可记住你们老庄主的吩咐,以后不论谁来,一概挡驾不见,知道吗?”
  那庄丁毕恭毕敬地答道:“小的知道。”
  令狐平手一摆道:“好了,你关上门进去吧!”
  那庄丁欠身说道:“护法好走。”
  令狐平走下台阶,飞身上了马背,一刻不敢耽误,立即沿着城脚,抄近路向风陵渡口奔来!
  他一路在马背上解嘲地想:“总算本公予有先见之明,买了一匹好坐骑,终于派上用场!”
  渡过黄河,已是申牌时分。
  在渡口那片兼营食宿的小客店中,令狐平以巧妙的套语方式,打听出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才过去大约不过个把时辰光景。
  这使他大大地放下了一颗心。
  他估计对方这一行,至少须到永济,才能雇到车子,就是在永济县城雇到了车子,将亦无法与他单个匹马之速度相比。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尽可不必着急。
  他只须在今夜赶抵永济;然后抢在前头上路,便不难提早两天到达禹门渡,与九鼎丐言成钧等一干丐帮弟子取得联络。
  如今,问题端在:他就这样单人匹马赶去禹门渡,对那位九鼎丐言成钧,究竟能有多大帮助?
  要如果那口降龙剑还在他的手上,凭以对付华山师徒或是一个风云剑舒老鬼,当然没有多大困难。
  可惜,那口降龙剑现在却在风云剑舒老鬼手上!
  风云剑舒老鬼的一套风云剑法,早被公认为是武学中的一绝。小魔女舒美凤能凭这一剑法一举除去太原关家兄弟,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这老鬼过去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生之中,始终未能获得一口好剑!
  如今老鬼有了这口降龙剑,不啻如虎添翼。即使他能再找到另一口降龙剑,能不能胜得了这老鬼,显然都大成问题,更别说赤手空拳了。
  不过,令狐平并不为这件事后悔。
  他牺牲这口降龙剑,业已取得代价:武当三老八子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老鬼本身也为此现出原形,这还不够吗?
  所以,他想到来日之难处,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即将杂念搁在一边。
  当夜三更左右,到达永济。
  令狐平按照安排之行程,只在避风处喝了几口酒,暖和了一下身子,便又向临潼赶去。
  三天后,河津县城在望。
  令狐平揉揉滞涩沉重的眼皮,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想:“够了,够了,就算人还熬得住,马儿也该歇一歇了!
  进城之后,他找到一家客栈,向栈中伙计吩咐道:“牲口牵去,喂泡豆渗好酒,通身刷刷干净。另外要一间上房,愈静愈好,大爷得先睡一觉,待大爷睡醒之后,再送茶水进来。”
  那伙计见多识广,他一眼便看出这位客人赶过长路,当下诺诺连声,全照吩咐办理。
  令狐平由晌午一直睡到晚茶时分,方才醒了过来。
  他不等伙计送进茶水,便穿过敞院,向前面店堂中走来,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了。
  与令狐平跨进堂屋的同时,店堂临街的大门口,忽然出现一名蓝衣妇人。
  这名蓝衣妇人年约三旬上下,蛾眉淡扫,肤色白皙,看上去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令狐平看到这名蓝衣妇人,目光不禁微微一直!
  他是被这名蓝衣妇人的姿色所吸引么?非也!这名妇人尽管姿色不恶,但在令狐平眼中,却并算不得什么。
  令狐平为之发呆的是,妇人的风衣里面,竟然着一口形式奇古的宝剑!
  他对各种兵刃之鉴定,堪称行家。所以,他一看到蓝衣女人那口宝剑的剑鞘,便知道是一口好剑。依他观察,这口宝剑纵然不能与降龙剑相提并论,但也不比降龙剑差到哪里去。
  至少要比武当八子,以及华山五剑客等人之佩剑名贵得多!
  此时此地,忽然见到这么一口好剑,这对令狐平自是一种莫大之引诱。
  不过,他对这口宝剑,并未生出凯觎之心;因为对方是一女流之辈,身世底细,他毫不清楚,他自然不能像太原关家兄弟那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抢夺过来。
  那蓝衣妇人当然也看到了令狐平。
  说也奇怪,那妇人看到令狐平时,竟露出令狐平相同的表情,目光也是微微一直!
  令狐平暗暗纳罕,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反摸摸自己腰际,看自己在腰际是不是也悬佩着一口宝剑?
  这种想法,当然非常幼稚可笑……
  不过。此外他实在猜不透妇人吃惊的原因。
  不是他自负,如果他刻下是以本来面目出现,那还不难找到解释,而今他扮的是神弹子的金烈星,一个平平凡凡的中年文士,衣着随俗,貌不惊人,有什么值得对方注意的呢?那妇人迟疑地望着令狐平,唇角微微一动,像是要打招呼,又不敢启口一般。
  令狐平心头一紧,迅忖道:“不好!这女人可能与神弹子是旧识,要是这样,就糟糕了!”
  那妇人显然是为落店而来,但因为看到令狐平之故,已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栈中一名伙计迎出去赔笑道:“这位大娘——”
  那妇人听得伙计这声招呼,像自梦中突然惊醒过来,轻轻啊了一声,显得有点慌张,摇手说道:“不,不,奴家还有点事,停会儿再来!”
  说着,匆匆转身而去。
  从离去时那种神情看来,仿佛稍微走慢一步,就要被令狐平吞下去似的!
  这一来,令狐平又迷糊了。
  他原以为这妇人和神弹子是熟人,看现在这情形,又好像颇成疑问,真个咄咄怪事。
  啊,对了!
  一定是他刚才扫过对方那口佩剑的贪婪眼光,使对方生出警惕之心!令狐平想及此处,不禁暗暗失笑。
  他真没有想到一个人心生贪念,显示在双目中神色,竟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另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睡得还好吧?”
  令狐平点点头,就便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那伙计躬身又问道:“客官用饭还是用酒?来几样什么菜?”
  令狐平满屋打量了一眼,目光所及,不期然又是一愣!
  屋角,一名老者正在踞座大啖,桌子上排满了盘盘碟碟;原来此老不是别人,正是葫芦叟乐九公!
  令狐平站起身来,手朝屋角一指道:“在那边摆个坐位就可以了!”
  那伙计一哦道:“原来两位是熟人?怪不得他老人家一口气叫了那么多酒菜。行,行,来来来,坐位是现成的。”
  说着,走过去将板凳一拉,拿衣袖在上面扫了扫,然后拍拍凳子,直起身来说:“好了!”
  葫芦叟愕然抬头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伙计下巴一努道:“您老等的朋友来了。”
  葫芦叟微怔道:“我的朋友?”
  身后有人笑道:“是的,好朋友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叫人再去设法弄条酱狗腿来?”
  葫芦叟本已蓄势待发,及至听得后面的一句话,方始散去凝聚之真气,转过脸来瞪眼骂道:“下次说话,请你小子站到前面来好不好。”
  那伙计见两人果然是老相识,忙去另外取来一副盅箸。
  令狐平待那伙计走开后,指着桌上的酒莱问道:“你老怎么突然这样阔气起来了?”
  葫芦叟得意地抹抹胡子道:“人生不过几十年——”
  令狐平注目打断他的话头道:“是不是从那三千二百两黄金中来的油水?”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小子敢再血口喷人,看我老酒鬼不打歪了你小子这张臭嘴才怪!”
  令狐平悠然扬脸道:“那么那批黄金呢?”
  葫芦叟瞪着水泡眼叫道:“全交出去了呀!不信你可以问那个姓孙的。这种地方我敢说谁也不比我乐九公手脚干净!”
  令狐平点点头道:“好,好,声音轻一点。”
  葫芦叟哼了哼道:“怕谁?行得正,坐得正,和尚屁股同板凳!我乐九公从不用不义之财,身上每一个铜板,可说都是血汗钱。”
  令狐平笑道:“又收了一个飞花掌罗玉庭那样的徒弟?”
  葫芦叟没好气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收徒弟?以后免谈!老实告诉你小子,这次的一笔小财,是两个耳刮子换来的!”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拿耳刮子换钱?”
  葫芦叟翻跟道:“不可以么?”
  令狐平轻咳道:“没有谁说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我可要另坐一桌,自己叫酒菜了!”
  葫芦叟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这是你挨耳刮子得来的钱,你叫我如何下筷子?”
  葫芦叟道:“放屁!”
  令狐平道:“咦!你老儿干嘛骂人?”
  葫芦叟道:“骂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小子自出娘胎以来,几时听说过我葫芦叟乐九公挨过别人的耳刮子?”
  令狐平道:“话是你自己说的啊!”
  葫芦叟道:“我告诉你是,我挨别人的耳刮子还是别人挨我的耳刮子?”
  令狐平大奇道:“什么?打了别人两个耳刮还要钱拿?”
  葫芦叟再度露出得意色道:“你小子觉得有点稀奇是不是?告诉你小子,这年头只要会动脑筋,赚钱的方法多得是!”
  令狐平笑道:“可否说来参考参考?”
  葫芦叟喝了一口酒道:“来!边吃边说。”
  令狐平抓起筷子笑道:“好!我吃,你快点说吧!打人有钱拿,天下便宜事,莫过于此,这一手无论如何得学上一学!”
  葫芦叟又抹了一把胡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大前天,老夫来到这附近,身上只剩下半吊多钱,正在发愁之际,耳中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叱喝之声,老夫起初以为有人在斗殴,停步仔细一辨察,才知道是练拳的声音。老夫一时兴起,循声找过去一看,一点没有料错,在一座庄院里,两名青年汉子正拳来脚往,打得好不起劲,台阶上站着一名蓝衣中年人,在那里托着烟筒,一面欣赏,一面点头,似对两名弟子之身手甚表嘉许。在场子四周围,另有十来名青年汉子在那里喊好助威。花厅楣匾,是块泥金漆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正气武馆!”
  令狐平摇口道:“这跟……”
  葫芦叟摆手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老夫愈看愈倒胃口,但口中却止不住大声喊了一声好!”
  令狐平诧异道:“这算什么意思?”
  葫芦叟嘻嘻一笑道:“你说这算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混几两银子花花呀!那些家伙听到这一声好,才发现老夫正候在院子上。
  “其中一名青年汉子盛气凌人地向老夫喝道:‘喂!糟老头儿,谁叫你爬在那上面的?”
  “老夫喝了口酒答道:‘我自己!”
  “那小子道:‘老家伙!你下来好不好?摔死了这儿可没有人赔你的命!”
  “老夫笑道:‘上墙容易下墙难!要老夫下来可以,你过来扶一把,另外孝敬十两银子!”
  “那些小子,全以为老夫是个疯子,于是不再理睬老夫,又换了两个汉子,继续照练不误。”
  令狐平道:“看到你在院墙上,台阶上面的那名蓝衣中年人有没有什么表示?”
  葫芦叟道:“他只朝老夫瞅了一眼,便又向场中望去,但老夫却发觉这厮一双眼光,奕奕有神,迥异常人,一身功力,显然不弱。他虽然没有再向老夫这边望过来,却并没有放松对老夫的注意!”
  令狐平道:“此人长相如何?”
  葫芦叟道:“四十出头,五十不到,中等身材,四方脸,高颧骨,左耳耳垂上有颗病,看上去相当精明干练。”
  令狐平点点头道:“说下去吧!”
  葫芦叟接着道:“老夫见这批家伙没有一个对老夫手中的酒葫芦感兴趣,便知道这批家伙见识有限,于是,心念一动,又生一计,这次不是喊好,而是哈哈大笑!
  “果然,那些家伙忍受不住了,对拳的两名汉子,也停止再练,一齐转过身来,瞪着老夫,老夫笑道:‘不错,不错,卖卖膏药,有这几手,是足够而有余的了!”
  “场中的一名汉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老夫扬扬手上的酒葫芦道:‘看看这个,你们就该知道了,卖药的,你们诸位的同行!”
  “那汉子向前走出一步,冷笑道:‘那么你老朋友也会两手了!”
  “老夫点头道:‘是的,不多不少,只会两手。”
  “那汉子阴声道:‘那么能不能请你老朋友下来,由在下兄弟们见识见识你老朋友的高招?”
  “老夫道:‘当然可以。不过,学一招得拿十两银子来,而且以两招为限!”
  “这时,台阶上那蓝衣中年人忽然沉声吩咐道:‘得标,你去后面叫张夫子称二十两银子出来!”
  “老夫咳了一声道:‘十两银子一招,是指徒弟而言;如果师父出手,得加五倍。”
  “那蓝衣中年人点头道:‘好!得标,去称一百两出来!”
  “不一会,银子拿出来了,老夫跳下场子,跟那中年人交手。那厮一身功力果然不俗,只怪他流年不利,遇上了我乐九公,否则,要换上另一个人,这一百两银子,还真不容易赚!”
  令狐平点头道:“这是实情,若换了本公子,就可能办不到。”
  葫芦叟感意外道:“你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了?”
  令狐平抬脸缓缓道:“不是谦虚,而是真正的办不到;掌法是你老儿的看家本领,如果使用兵刃,自然又当别论。”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这名武师你见过?”
  令狐平道:“不但见过,而且交过手,交过手还不算,而且在一起喝过酒,称过兄,道过弟,先后不下两月之久!”
  葫芦叟一呆道:“你是说……”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假使你老儿想问此人的姓名,本公子可以告诉你,他叫冯佳运。”
  -------------------
第二十一章 一举两得

 

  葫芦叟张目讷讷道:“什么?这厮就是你小子上次说的,三名总管中的那名蓝衣总管?”
  令狐平平静地接着道:“由这里到龙门遮马谷往返一次,约需四天工夫,如不是遇上本公子,明天这个时候,你老儿大概可以准备上路了!”
  葫芦叟愣了一阵,方才说道:“这样说来,你小子已经去过龙门了?那位侯丐有没有下落?”
  令狐平道:“这原是一段很好的下酒话题,可惜时间上已不容为你老儿细说,本公子如今只能扼要告诉你老儿,那位上官侯丐已经脱险。四天前,武当三老带人去找风云剑,结果吃了大亏。风云老鬼自知潼关无法存身,已携带家小,向这边赶来,同行者有华山金龙剑客师徒六人。禹门渡为去遮马谷必经之途,丐帮那位六结法丐,刻正守在禹门渡附近,如果不予通知,这批要饭的届时一定要吃苦头。所以,请你老儿留下这桌酒菜,马上赶去禹门渡,要那批化子回避回避,咱们中条丐帮总舵,见面之后,再商大计。至于金龙剑客何以会跟风云老鬼走在一起,那位九鼎丐自会告诉你。倘若你老儿不以为本公子是危言耸听,敢请立刻起程!”
  葫芦叟尚想再问什么,看看令狐平脸色不对,只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命苦就是命苦,唉!”
  抓起酒葫芦,没精打采地出门而去。
  令狐平了去一桩心事,心头放宽不少,葫芦叟离去后,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思索着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
  他这次前来禹门渡,原先只是想将九鼎丐救出危境,如今无意中遇上葫芦叟,九鼎丐那边有了安排,他不由得雄心再起,觉得一身无牵无挂,正是继续执行当初那番计划的大好机会。
  因为如果听任金龙剑客和风云剑回到遮马谷龙虎帮总舵,说出前此那位侯丐上官树人不是正牌货之经过,该帮得知奸谋受阻,很可能另起炉灶,重新加以部署。那时,此一刚刚由暗化明的邪恶组织,势必又要化明为暗;再想着手剿灭,就不太容易了!
  他从行程上计算,知道金龙剑客和风云剑等一行,最快也得后天才能抵达此地;所以,关于这一方面,他尽可从容筹划,而不必忙在一时。
  如今,倒是另外有两件事,他却不能不先有个预防。
  第一件事是:适才那名蓝衣妇人究竟是何来路?她会不会也是龙虎帮中的一名护法?
  假如是的,她为什么起先想跟他打招呼,最后却又像受了惊吓似的仓皇逸去?
  假如不是,当初两下照面之际,她那种愣然发怔,欲言还休的态度,又代表着什么意义?
  第二件事是:魔帮总舵一旦接得蓝衣护法冯佳运之报告,知道葫芦叟乐九公突于河津地面出现,一定会派出高手前来围捕,这批人马明天即将到达,他怎样方能避免与这批魔头碰面,并能设法将这批魔头遗开,而不致影响他清除金龙剑客和风云剑之计划。
  关于这一点,他无法获得答案。同时,在时间上,也不容许他去追根问底;只好暂且不想,祸福任其自然。
  至于第二点,他已有成算在胸,决定马上付诸行动。
  他匆匆用完酒菜,喊来伙计,结了店账,然后牵着坐骑出栈而去。
  他准备去哪里呢?
  哪里他也没有去!
  他走过两条街,看清身后无人跟踪,将坐骑寄在一家车行中,另换了一身行头,再以一名普通商旅之面目,仍然住进原先那家客栈。
  他第二次走进那家客栈,已是掌灯时分。栈中恰巧新来了一批贩棉布的商人,到处一片喊茶讨水之声,几个伙计忙得团团转,对一名不起眼的单身客,自然抽不出工夫来招呼。
  令狐平觉已睡足,饭也吃饱了,并不急着要人伺候。
  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眼,看见屋角一副坐头上,两名戴着大风帽的汉子在那里背着灯光,在阴影中窃窃私语,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他看出两人身上衣着整齐,不像赶过长路的样子,身边又没有行李卷儿,显系本城人氏无疑。
  本城人氏有事不上茶楼酒馆,跑来一家闹哄哄的客栈干什么呢?
  令狐平心中明白,这两个家伙,八成准是他要等的人。
  于是,他退向门旁,从怀中摸出一顶破旧的小皮帽,往头上一套;再将一撮衣角,向上翻起,塞人腰带;然后悄悄走过去,以栈中伙计之口气,抹着桌角,朝两人哈腰赔笑道:
  “对不起两位大爷,今天店里,实在太忙,没有能好好的招呼两位大爷。两位大爷是先看房间?还是先来点酒莱?削面、馒头、羊肉汤,应有尽有;红烧、清炖,式式齐全;但凭两位大爷吩咐!”
  那两名汉子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名汉子点头道:“好的,伙计,酒菜慢慢再说,你先坐下来,大爷有话问你,你们这里昨天住进来的那个老头儿,如今哪里去了?”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大爷是问那个邋邋遢遢,带着一只红漆大葫芦,害着一双陈年火眼儿的老家伙么?”
  另外的两名汉子接口道:“是的,老家伙哪里去了?”
  令狐平故作为难之状道:“这个就难说了。”
  那汉子忙问道:“为什么难说?”
  令狐平蹙额道:“老家伙在这里住了两天,除了吃喝别无他事,手面既紧脾气又大,难伺候得要命,不是嫌莱不好,就是嫌酒不好……”
  先前那名汉子拦着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掌柜的实在无法忍受,便告诉他,河津这儿是小地方,要吃好莱喝好酒,只有去曲沃或汾城……”
  两名汉子轻轻啊了一声,不等说完,丢下吊青钱,抢着站起身来,匆匆出门而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除了那顶小皮帽,拉平衣角,即席坐下。
  不一会,一个伙计走过来,哈腰赔笑道:“对不起这位大爷,今天店里实在太忙没有好好的招呼您老,您老是先看房间?还是先来点酒菜?”
  令狐平忍笑指着那吊青钱道:“来一份干丝烫蒜,半斤汾酒。如果酒中不渗水,多下来的便算小赏!”
  一夜太平无事。
  第二天,令狐平在东门附近一家酒肆中,要了一份酒菜,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静心守候。
  结果,不出他之所料,约莫近午时分,一阵急蹄过处,六匹骠健快骑,旋风似的从店中大街上,向东门方面飞驰而去。
  为首一骑,上面坐着的,正是那位锦衣护法,花脸阎罗宰父桧!
  最使令狐平感到意外的是,昨天那名佩着一口名剑的蓝衣美妇,竟亦赫然杂在后面五骑之中。
  令狐平这下算是完全放了心,不管这名蓝衣美妇是何来路,去汾城打个来回,最少也得三天,而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明天便可到达,两下里河水不犯井水,他办他的事,将可笃定定的,不会受到干扰了。
  第三天,令狐平重新恢复神弹子金烈星之外貌、从站行里取出寄存之马匹,策骑走出南城门,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假如他在行程方面的计算没有错误,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昨晚应该已经抵达莱河县城。
  现在,他从河津出发,对方一行,按说也该自荣河起程上路。
  如果双方路上均不耽搁,中午前后,他将不难和对方一行,在荣河与河津之间,那个名叫通化的小镇上会合。
  换言之,他这一路过去,只需稍为走慢一点,他就可以逸待劳,在通化过来的那片荒野上,等上对方之车队!
  结果,完全被他料中了!
  约莫未初时分,在离通化不到三里处,极目一片银白的官道上,一队马车,遥遥出现。
  出现的马车,共有四辆。
  在车队后面,另外跟着十多名头戴护耳皮套帽,身披裹肩风衣,青布绑腿,足登钉靴,骑着健马的壮汉。
  远看上去,就像哪家镖局在赶运一宗镖货。
  令狐平见了这等情景,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他之所以皱眉,倒不是为了对方刻下这种浩浩荡荡的行列,因为他并没有将那十多名构成这派威壮场面的大汉放在心上。
  使他感到头痛的是,四辆马车的车帘,全拉得密不通风,叫他根本无从知道,究竟哪一辆车上,坐的才是风云老鬼和那位金龙剑客!因为他如今不发动则已,一旦出手,便不能再蹈搏浪一锥之覆辙!
  另外,还有一点,也使他不能不加以考虑。
  这些舒府上的庄丁,不一定就会认出他是谁,假如等会儿于道中相遇,对方竟没有一个人跟他招呼怎么办?
  所以,最后他毅然决定,良机不容错过,还是由自己先采取主动比较妥当。
  好在,在这一方面,他有的是机智。这时心念微微一转,便被他想出一条一举两得之计!
  此际,双方距离,愈来愈近……
  他赶紧闭上眼皮,坐在马背上的身躯,也跟着不住前后颠幌,就像疲累过度,业已悠然进入睡乡。
  胯下坐骑,则任其向迎面驶来的第一辆马车直冲过去。……
  对面拖车的那两匹马,不及他这匹马的品种优良,受惊之余,四蹄并举,同时发出一阵希聿聿长嘶。
  后面的三辆马车,亦遭波及。
  一时之间,叱喝声,怒骂声,以及紧急刹车时,车辆受到摩擦,所发出的那种刺耳声音,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第一辆马车上那名驾车的汉子,好不容易将两匹踢腾不已的牲口稳住。
  他喘息着抬头向令狐平(目真)目大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瞎了眼?”
  令狐平打着阿欠,睁开眼皮,佯作失惊之状道:“嗯?啊!噢噢……对不起……不,且慢,你老大刚才口带草字,骂谁瞎了眼?”
  那汉子道:“骂你,怎么样?”
  令狐平道:“好得很,再骂一声试试看!”
  那汉子眼珠一翻道:“骂就骂,老子难道还怕了谁不成?我×你祖……!×你祖宗八代!”
  令狐平轻轻一嘿道:“算你朋友有种!”
  手腕一扬,一颗铁弹子,挟着锐啸,电射而出!
  那汉子发出一声痛呼,手掩脸颊,身子一歪,闷哼着滚翻落地!
  后面那些庄丁,果然全不认识令狐平刻下这副面目所代表的是什么人。
  他们见令狐平间道在先,复又伤人于后,登时鼓噪起来。
  不过,这些庄丁一个个虽然兵刃拿出了手,最后却没有获得发威报复的机会。因为这时候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师徒,已先后闻声自第一辆和第三辆长车中,相继纵身而出!
  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几乎同时脱口讶然叫道:“原来是金家老弟!”
  令狐平见风云剑和金龙剑客师徒现身之际,宝剑均已出鞘,知道偷袭无望,只得暂时息念。
  他目前惟一能够发挥威力的武器,仅是扣在掌心中的几颗铁弹子,用来收拾华山五客,自是绰有余裕,但若欲凭以一举打中风云剑和金龙剑客这样两名高手之要害,则显无如愿之可能。
  他暗忖:“既然无法速战速决,只好先混去对方行列中,慢慢再找下手的机会了!”
  主意打定,立即装出同样不胜意外的神情叫道:“我的老天爷!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原来是舒老护法和盛护座?小弟如此莽撞,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跳下马背,便想向那名被他打了一铁弹的庄丁走过去。
  风云剑摆手道:“由他去吧!”
  金龙剑接着道:“金龙弟可是刚从总舵出来?”
  令狐平点头道:“正是。”
  金龙剑又道:“老弟经手的那批黄金,有没有一点眉目?”
  令狐平故意叹了口气道:“说来一言难尽,小弟上次离开总舵之后,经过这十多天来不断奔走,最后托天之幸,总算有了头绪,不过……”
  风云剑插口接着道:“是不是那个令狐小子干的好事?”
  令狐平含笑了一下,挥挥手道:“此地非谈话之所,大家请先上车,到下一站,落定了脚,慢慢再说不迟。这件事要细细说起来,你们二位听了,准会活活气死!”
  金龙剑客颔首表示同意道:“这样冷的天气,站在风头里吹风,总不是办法。”
  风云剑转身去,用手一指道:“第二辆马车上,还空得很,请老弟不妨暂且委屈一下,横竖再有个把个时辰,河津也到了。”
  跟着,一名庄丁跳下马背,走过来从令狐平手上牵去马匹。
  令狐平衡情度势,知道绝没有跟风云剑和金龙剑两人共乘一车之可能,只得抱拳称谢,依言登上马车。
  第二辆马车上,果然空得很。
  除了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家人,整个车厢内,只放着七八只大木箱。
  这些木箱里面,不消问得,自是盛装的金玉珠宝之属无疑!
  黄昏时分,一行进入河津县城。
  进城之后,马车直驶北城脚,最后欧去的地方,竟是葫芦叟乐九公口中的那座“正气武馆”。
  令狐平已经下定决心,他这一次的风险算是冒定了,要下手就得将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一举除去!
  因为暗中策反丐帮之阴谋,风云老鬼以锦衣护法之身份,不会不知道。
  此番金龙剑客跑去潼关,为减轻本身的过失起见,必然已将事变之始末,在这位锦衣护法面前和盘托出。他如果只除去其中一人,消息最后仍然难免会传去魔帮总舵!
  所以,他召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才能将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在对方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单独召集一处?
  这座正气武馆,虽比不上风云老鬼在潼关的那片宅第具有气派,但前前后后,却也有着三进院落之多。
  从风云剑和金龙剑客跟馆中下人说话时口气听来,两人住进这座武馆,显然已经不止一次。
  由此可知,这座正气武馆,并不单是魔帮训练爪牙的场所,它无疑也是帮中高级护法出入总舵之行舍。
  馆方负责出面招待的,是一黑瘦精悍的中年汉子。
  这名黑瘦而精悍的汉子,非但对风云剑和金龙剑客两人极尽奉承之能事,就是对令狐平,也显得甚为热情。
  这使令狐平的警觉之心大大提高。
  他告诉自己,在言行举止方面,千万不能忽略,他不是一名客人。
  他必须表现出,他也不是第一次住进这座正气武馆。
  据那汉子报告,葫芦典乐九公曾来馆中闹事,总舵已派花脸阎罗率人前来擒拿,昨天中午时分赶去曲沃,预计要三、四天之后,才能赶回来。
  使令狐平微感失望的是,那汉子没提蓝衣护法冯佳运被打两个耳光的经过,也没有提到那名蓝衣美妇之来路!
  然后,风云剑便起身走向里院,与妻女住在一起。
  令狐平与金龙剑客师徒,则被安置在第二进院落的东西两厢。
  由于天气严寒,吃过晚饭不久,各人便告各自回房安歇。
  对于那三千二百两黄金已有着落之经过,竟没有一个人继续加以追问。
  令狐平本想入夜之后立即动手,唯苦于地形不熟,深恐摸错门户,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正犹豫间,一名下人走进来查看炭灰和灯油。
  令狐平乃将这名下人叫住,东拉西扯地瞎聊了一阵,结果居然被他从对方口中获悉一个意外的消息。
  小魔女舒美凤,和她那位打得一手梅花针的继母蚀骨娘子温玉婷,全因为熬不住旅途劳顿之苦,已决计要在这里歇上几天,等天气好转一些,再起程前去这马谷,据说风云老鬼业已答应下来。
  令狐平听了大为高兴。
  只要大伙儿明天仍然住在这里,他就不愁没有下手的机会!
  明天,他将慢慢细说这次探得那三千二百两黄金如今落在何人之手的经过,约两人前去城中的古风酒楼,他相信两人应该不会拒绝。
  这样,首先可以撇开温玉婷和舒美凤母女。
  即使华山五剑客也会跟去,他觉得五人对他的行动,并无多大妨碍。
  他分从“甲子”、“乙丑”、“丙寅”、“丁卯”四奇士处习得之“如意玄功”、“无相神掌”、“九宫身法”、“七绝剑法”,已使他具有应付任何艰巨处境之能力。
  虽然他在这种种武学上,尚不足与四奇士相提并论,但如果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用来收拾两个以剑法知名,却没有宝剑在手的敌人,他自信应该不是一件为难的事!
  那时候,剩下来的五剑客,如何打发,主动权在他。
  他可以就便将五人一并除去;也可以置之不理,撇下五人,一走了之。
  端视届时之环境而定。
  可是,万没有想到,这一夜并未能太平过去!
  约莫三更时分,令狐平突从睡梦中,为一阵吆喝声惊醒。
  他匆匆起床,戳破窗纸一看,只见后院中火光冲天,吆喝之声即系自后院中传来。
  对面厢房中剑客盛文修,领着华山五剑客,正分别仗着宝剑,从厢房中奔出,如飞赶向后院,令狐平暗暗称奇。
  他实在想不出谁人会有这等胆量,竟敢跑到这里来持虎须?
  当下不敢多事耽搁,揣起那袋铁弹子,亦往后院赶去。
  他赶到时,整座后院,烈焰腾迸,已成一片火海。
  在庭院中,十几条身形,正在追奔逐北,有几人好像已经受伤。
  令狐平问目看清来人之衣着,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竟是葫芦叟乐九公,以及法丐言成钧为首的那批丐帮弟子!
  这时庭院中敌我双方分配的情形是:葫芦叟对风云剑,法丐言成钧对金龙剑客盛文修,讲武堂主罗振扬对小魔女舒美凤。
  华山五剑客则与另外一些四结和三结身份的丐弟子混战在一起。
  由于双方分配均匀,实力相当,一时尚难分高下。
  令狐平迅速将大势打量清楚,觉得已无掩瞒身份之必要,他决定先奔去葫芦叟那边,第一个先帮葫芦叟将风云老鬼解决。
  解决了风云老鬼,降龙剑便可到手。
  那时,余下的金龙师徒,就不难一举扫净了!
  谁料,右边梧桐影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呼:“金大侠,您到这边来!”
  令狐平这才想起还有一个蚀骨娘子温玉婷!
  他只好暂时放弃出手的打算,改向发声之处,足尖一点,飞掠过去。
  身形落定后,抱拳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蚀骨娘子道:“金大侠是不是准备下场子?”
  令狐平道:“是的。”
  蚀骨娘子道:“我看不必。”
  令狐平道:“刻下形势如此紧张,在下怎可袖手?”
  蚀骨娘子道:“他们现在一个对一个,彼此间的功力相去不远,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依妾身之意,你和我只需站在这里,将暗器备在手中,抽冷子给这些叫化子来上一蓬梅花针,或是几颗铁弹子,这样比下场帮忙,可能还有效得多。”
  令狐平点头道:“夫人说得也是。”
  蚀骨娘子用手一指,又笑道:“你看!这些臭叫化,不是一个个都死得很安静么?”
  令狐平循声望去,见身前不远的地面上,果然躺着好几具尸体,死的当然都是丐帮弟子。
  这些死的丐帮弟子,显然是在过手腾挪之际,偶尔掠过附近,不防暗处有人,致遭梅花针所打中。
  令狐平心血收回目光,抬头平静地道:“夫人在梅花针上的成就,诚然名不虚传。
  蚀骨娘子微微一道:“这也算不得什么!”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有道是:善泳者溺于水。相信夫人将来必定也会死得很安静!”
  蚀骨娘子愕然张目道:“你……你说什么?”
  令狐平向前逼出一步道:“夫人大概累了,就靠在后面这排梧桐上歇歇吧!”
  话发声中,手腕一扬,两颗铁弹子,分上下两路电射而出!
  这位在过去江湖上以暗器名噪一时的蚀骨娘子,没想到最后亦遭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令狐平手法巧妙,两颗铁弹子射去之处,是取的两处经外奇穴:“互腹”和“百虫穴”!
  前者在两眉之间,可致人晕厥不醒。
  后者在膝弯附近,可使人死后尸体不曲不蜷。
  蚀骨娘子这时倚在身后那株梧桐上的模样,看上去就像真的累了一般,两眉下垂,螓首微侧,就只是少了一口气……
  令狐平不再停留,真气一提,飞身加入战圈。
  风云剑高声招呼道:“金老弟来得正好,这酒鬼的一套掌法,远比想象中高明,咦——
  你怎么向老夫发掌?”
  令狐平又攻出一掌道:“我找不回那批黄金,早晚难选活命,不如反了干脆!”
  风云剑大叫道:“瞎说!”
  令狐平道:“什么叫瞎说?”
  风云剑道:“你老弟千万不可如此自暴自弃,有宰父老护法和老夫为你讲情,区区几千两黄金,在本帮来说,根本不当一回事。你老弟不妨仔细想想,别叫别人看笑话,叛帮之罪,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令狐平道:“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还是反了妥当!”
  口中说着,手底不停,一连攻出三掌。
  一掌比一掌熟练,一掌比一掌更具威力,就像搁久了的活儿,刚入手尚有生疏之感,如今已渐渐走上轨道一般。
  风云剑被逼得连退数步,讶然叫道:“你老弟这套掌法,是什么时候跟什么人学来的丁”
  令狐平微笑道:“还不错吧!”
  风云剑怪叫道:“这是一套什么掌法?”
  令狐平道:“无相神掌!”
  风云剑道:“什么?你不是我们那位金老弟?”
  令狐平哈哈大笑道:“你们那位金老弟么?抱歉之至,明年这个时候,他仁见大概可以抱在奶妈手里过他的周岁生日了!”
  风云剑又惊又怒道:“那么,你这厮是谁?”
  令狐公子笑着回答道:“总有一天会使你们那个什么龙虎帮灰飞烟灭的令狐平是也!”
  风云剑一听又是令狐平,登时被勾起一股无名之火。
  降龙剑反手一圈,身形蓦地凭空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长剑一划,洒出满天闪闪蓝星,像一道张开的光同,向令狐平当顶笔直罩落!
  其势有如天河倒泻,威不可当!
  葫芦叟退出一步高叫道:“这是老鬼剑法中最拿手的一招,我老人家刚才几乎上当,小子千万不可逞勇硬接!”
  令狐平豪气陡生,含笑挥手道:“我知道,你过去帮帮言大侠和罗大侠他们,这边有本公子一个人,尽够应付的了!”
  口中说着,身躯一矮,竟朝那道光网正面迫射过去!
  此举不但使葫芦叟大吃一惊,就是风云剑本人,亦为之大感意外,这小子难道真的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心中转着念头,喝一声:“你小子找死!”
  光同一收,遽化蓝虹一道,凌空疾劈而下!
  依常情而论,以降龙剑之利,即使大罗神仙,处此形势之下,亦难逃身躯两分之厄……
  可是,葫芦叟和风云剑都忘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此刻不顾一身安危,以身试剑的不是别人,而是出身奇士堡,曾从四奇士处受过教益的浪荡公子!
  原来令狐平远较葫芦叟更为清楚风云剑这一招的厉害之处,他深知面对这样一个功力奇高的老狐狸,如果不走险着,定然难操胜券。
  不过,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他计划中的步骤,仅是险中弄险,分散老鬼心神,当然不会促到真的去以血肉之躯和无坚不摧的降龙剑一较短长。
  所以,他纵身上蹿,迎向那道光网,只是一个引子,其实身形一离地面,双臂一分,人往后仰,头下脚上,已然半空中打转,改向风云剑双足抓去。
  空中相搏,全凭一个快字。
  风云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令狐平会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竟能使出这等巧妙的身法,急切间化解无力,只好不管别人讪笑与否,双足一曲,全身前倾,加速下沉之势,扑向地面!
  这样一来,他虽然逃过断足之灾,手中那口降龙剑却因力道无法控制,齐柄插入雪地之中。
  葫芦叟哈哈大笑道:“这个便宜,老夫捡定啦!”笑声中,身形微闪,一掌拍出!
  风云剑顾命要紧,只好弃剑后退。
  这一着已在令狐平计算之中,这时即使没有葫芦叟发掌相助,人也不会放过这个夺剑的机会!当下只见他回身一掠一抄,已将那口降龙剑取至手中。
  令狐平一剑在手,精神大增。
  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直逼得风云剑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葫芦叟至此方才放心转过去。
  不过,他并没有依照令狐平的意思,去帮九鼎丐言成钧或是那位讲武堂主罗振扬,而是一径奔去正与一群丐帮弟子杀成一团的华山五剑客!
  因为九鼎丐言成钧的对手是金龙剑客盛文修,后者虽然贵为一派掌门,但这位六结法丐亦非弱者:一对乌钢判官笔,纵横捭阖,挥洒自如,招术变化无穷,功力显然不在金龙剑客之下。
  另一边,讲武堂主罗振扬与小魔女好美凤,一个是堂堂一堂之主,一个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娃儿,看上去已经不甚顺眼,他以一代宗师之身份,当然不便再去凑热闹。
  与华山五剑客混战的那批丐帮弟子,因为全系赤手空拳,在五剑联攻之下,已有多人受伤,加上救火的舒府庄丁,有一部分又于这时参加进来,致使那批丐帮弟子,完全处在挨打局面,他自然只有先过去协助这批丐帮弟子打发了华山五剑客再说!
  小魔女舒美凤眼见老父受困于令狐平,芳心大急。
  她顾不得再和讲武堂主罗振扬缠战,娇躯一拧,飞身扑至,口喊一声:“爹!剑给您用。”
  长剑应声脱手掷出。
  同时,一个箭步,跃身并指向令狐平后脑门死穴点去!
  令狐平已经见识过这小魔女收拾太原关家兄弟的手段,丝毫不敢粗心大意,身形一闪,斜移丈许,避开小魔女的指风。讲武堂主罗振扬亦随踪跟至。
  这位讲武堂主,和所有的丐帮弟子一样,有着一身硬骨头,今夜这一仗,伤亡之丐帮弟子,已经不在少数,但他仍然不顾失去一名丐帮五结堂主之身份!”
  他用的兵刃,原是一支三节如意根,这时他竟将那支三节棍收去腰间插好,停下脚步,高声叫道:“丫头,你过来,咱们空手对空手,再拆几招试试看!”
  小魔女转过身去冷笑道:“谁还怕了你不成?”
  语音未竟,素腕一扬,突然打出一蓬蓝芒!
  令狐平大吃一惊,忙喝道:“快躲!梅花针!”
  可是,已经太迟了!
  这位讲武堂主心胸坦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风云剑的女儿,居然也会使出这种不光明的手段!
  饶得他应变快速,依然未能将那蓬梅花针全部避过。
  只觉肩胛一麻,一条右臂,知觉顿失!
  令狐平见状勃然大怒道:“好个阴险的小贱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来吧!且看在这一方面,咱们谁的道行高!”
  说着,一剑逼退风云剑。剑交左手,右手一场,口中大喝道:“打!”
  小魔女当然也知道这位浪荡公子不是好相与,听得这一声打,急忙闪身低头,移步避去一旁。
  哪知道令狐平口中喊打,实则并没有暗器发出。
  小魔女情知上当,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妙,正待留神察看,已然晚了一步。
  紧接着,嘶风声响,三颗铁弹子,疾如流星,连珠射到!
  三颗铁弹子,系以一个倒写的品字形以内力打出,两奔双肩,一奔心胸;小魔女欲避无从,一声妖呼,当场摔倒。
  风云剑宝剑一挥,厉声大吼道:“小畜生,快快滚开,你敢伤了我女儿,老夫准叫你小畜生不得好死!”
  令狐平知道老鬼此刻拿在手上的也是一口名剑,不敢以降龙剑硬接硬架,只好暂避其锋,先行救人要紧。
  风云剑因爱女受伤,无心恋战,一把挟起小魔女,展开身形,飞一般出院而去。
  令狐平将讲武堂主罗振扬伸臂托住,轻声问道:“伤在什么地方?”
  罗振扬因梅花针毒气已经散开,神志渐入昏迷状态,但仍强自挣扎着道:“我……我不要紧,你……你去教训教训那个小丫头,姓舒的杠活了这一老把年纪,想不到……连个女儿……都管不好……”
  声音逐渐微弱,终于瞑目昏厥过去。
  令狐平按了按脉息,知道仍然有救;急忙将这位讲武堂主抱去那排梧桐树下,从蚀骨娘子身上搜出一只瓷瓶,倒出三颗红色药丸,匆匆喂人伤者口中。
  然后,仗剑重新扑去院心,向九鼎丐言成钧高叫道:“言大侠去那边树下,照顾你们那位罗堂主,这位盛大掌门人交给本公子可也!”
  口中说着,对准金龙剑客,一剑飞递而出!
  九鼎丐言成钧早就看到讲武堂主罗振扬中了毒针,苦于无法;分身,空自着急,现在来了这样一位高明的替手,自是求之不得,当下道一声谢,连忙收笔后退,转身向那排梧桐树下奔去。
  令狐平与金龙剑客拆了三四剑,心中忽然生出怜才之念。
  他缓下攻势,边战边说道:“我说,盛大掌门人,这是你亲眼看到的,你们那位锦衣护法,已经独善其身,抱着爱女走了。他走的时候,甚至跟你们师徒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和这种人共事,你盛大掌门人难道真的不觉得寒心?”
  金龙剑客见风云剑已经抱着爱女走了,原亦有招呼五名弟子跟着离去之意,不巧的是令狐平适于这时替下了九鼎丐。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过去只听说这位浪荡公子的大名,并不清楚这位浪荡公子在武学上的成就究竟如何。
  如今,在对拆了几剑之后,他算是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仍打着原先的主意,想卖个破绽,来个一走了之,其结果必然是自讨其辱!
  所以,他这时听令狐平语气颇有劝降之意,心中不免有点活动,只是碍于颜面,又不便一口答应,以致一时甚感为难。
  令狐平正容接着道:“盛大掌门人之所以为该帮所蛊惑,是一时想不开,关于这一点,小弟和乐老前辈,以及丐帮上下,人人心中清楚,而敝堡近年来之作为,也的确有许多地方,使八大门派中,有颜面无光之感,不过,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而且不难取得谅解的细节,龙虎帮一旦羽毛丰满,才是武林中之大患,尚请盛大掌门人三思!”
  金龙剑客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收剑后退,仰天发出一声,长叹道:“罢了!想我盛文修……”
  说至此处,情绪一阵激动,突然一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令狐平大吃一惊,急喝道:“盛大侠不可如此!”
  一个箭步上前,及时将金友剑客手中长剑打落,由于出手过急,剑尖划过对方肩头,将衣服挑开一片,登时冒出一股鲜红的血水。
  令狐平没有时间表示歉意,忙又赶着过去喝住与五剑动手的丐帮弟子和葫芦叟等人。
  -------------------
第二十二章 弄巧成拙

 

  华山五剑师兄弟,不啻金龙剑客盛文修当年初出江湖之写照。
  年轻、英俊、勇敢而耿直。
  这师兄弟五人,无论人品与武功,都可说是目前这一辈中,不可多得荟萃之选。
  他们师兄弟五人,只知道服从思师金龙剑客之命令,师父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恩师与丐帮弟子,以及葫芦叟和令狐平等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恨。
  当然他们更不知道所谓龙虎帮,又是怎么样的一个组织了!
  刚才,在葫芦叟没有过来之前,师兄弟五人凭着华山派有名之金龙剑阵,首尾呼应,进退有方,一直占着绝对之优势。
  其后由于葫芦叟之加入,形势立即改变。
  这时五兄弟均已身负轻重不等之内伤,设非令狐平及时喝止,师兄弟五人显然个个性命难保。
  华山师徒停止动手之后,一场血战,随告结束。
  那些由风云剑带来之庄丁见华山师徒与敌人握手言和,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
  令狐平走过去一一加以好言抚慰,叫他们不必害怕。只要不生逃跑之念,绝无杀害他们之理。
  接着,令狐平又指挥没有受伤的丐帮弟子,将余焰扑灭,清去院中之尸体。
  然后,大伙儿一齐来到前院,分别包扎伤口,服药敷丹,养神调息。
  第二天,令狐平吩咐葫芦叟带众人先回丐帮总舵,他自己则准备与没有受伤的九鼎丐言成钧两人单独留下来。留下来的目的,他没有说明。
  金龙剑客盛文修坚持着也要留下,与令狐平共进退,以答谢后者这次对他们师徒之大义感召。
  令狐平拗他不过,只好听其留下,葫芦叟等人离去之后,令狐平方向金龙剑客和九鼎丐说出留下用意。
  他算定风云剑父女必已连夜去遮马谷,而一二天之后,花脸阎罗一行,就会从曲沃扑空回头。
  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计划趁他神弹子金烈星之冒牌身份尚未拆穿前,再加以利用一次,就此将这位龙虎帮的刽子手设法除去!
  金龙剑客慨然道:“盛某人一定协助老弟完成此一壮举,不过这老鬼一身功力不在风云老儿之下,老弟仍需小心在意才好,老弟打算如何下手?”
  令狐平道:“言大侠可装成这儿馆中的那名苏护法,老鬼来到之后,必然会查问馆中起火之经过,小弟便装作另有隐情报告,将老鬼引去一边,而由你们两位监视余下诸人,待小弟得手之后,再过来与两位一齐动手,将余人一并除去。盛兄以为这样是否妥当?”
  金龙剑客点头道:“此计甚佳。据说这老鬼在帮中到处布有眼线,平常最爱听取小报告,你只要故作神秘之态,老鬼准会上当。这老鬼手辣心狠,一生杀人无数,如能就此除去倒也是一件大功德!”
  令狐平忽然问道:“盛兄知不知道那位龙虎帮主究竟是何许人?”
  金龙剑客沉吟道:“关于这一点,说来非常惭愧。在盛某人印象中,只知道这厮年事甚轻,身材不高,语音尖细,动作之间,带有一些娘娘腔,似乎不超过三十岁;至于这厮之出身来历,则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这厮的一副长相如何?”
  金龙剑客道:“盛某人先后仅跟这厮见过两次面,当时由于距离太远,未能看得真切。”
  令狐平道:“既然这厮在动作之间带有一些娘娘腔,都未能逃过盛兄之观察,怎么盛兄却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呢?”
  金龙剑客道:“不知是何原故,这厮每次出现,都在脸上带着一幅纱罩,所以远看上去,唯一能见到的只是一双精湛的眼神……”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道:“依盛兄看来,这厮会不会是当今武林中一名人所熟知的人物?”
  金龙剑客道:“难说得很。盛某人也曾仔细推敲过,但始终无法想出这么样一个人来。”
  令狐平道:“是的,年龄方面,便是一个无法化解的谜团。在刻下武林中,三十岁左右的知名人物,为数有限,屈指可算,的确不易找出这样一名人物。譬如说:漠北双雄、恒山无影侠、密云金刀、金陵公子,以及云台生死一笔等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以上这几位,盛兄以为谁有可能呢?就小弟所知,这几人里面,谁也无此可能!”
  金龙剑客道:“当然无此可能,若是这几人中的一个,盛某人焉有辨认不出之理。”
  令狐平道:“不是小弟夸口,小弟一向很少为类似之问题所难倒,但对这位龙虎帮主,却真是一点办法没有。我令狐平将来倒要看看这位仁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金龙到客道:“还有一件事,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
  令狐平道:“什么事?”
  金龙剑客道:“盛某人两次会面,虽没有获睹这厮之真面貌,然而在另一方面,盛某人却又感觉到,这厮的一双眼神,看来极为熟悉,就好像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尤其奇怪的是,还好像不止见过一次。”
  令狐平忙说道:“那么?盛兄何不仔细再想想?”
  金龙剑客苦笑道:“要能想得出来,还有什么话说?”
  九鼎丐言成钧插口道:“盛掌门人对这位龙虎帮主之眼神既有熟悉之感,可知以前必定见过此人,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过去,盛掌门人只在知名人物身上打转,故未能获得结果。
  依言某人之意,盛掌门人何不摒弃成见,耐着性子,就生平所见过的人,不论其身分高低,重新一一推敲一番?”
  令狐平抢着道:“这个主意好极了!每个人都会不知不觉的犯上这种错误,想一件事,都先拟定一个范围,然后尽在小圈子里打转。我看就这么办,盛兄不妨腾出一天的时间,不分亲疏,不论远近,凡是认识的人,都加以揣摹一番,甚至连小弟、言大侠、葫芦叟,以及贵派中之弟子,亦不例外;这样或许能找出答案亦未可知。”
  金龙剑客颔首道:“这诚然不失为办法之一,待今夜更深人静后,盛某人来好好地想上一想。”
  令狐平问道:“该帮另外那三位锦衣护法——无量三翁——盛兄可曾与他们相处过?”
  金龙剑客道:“一起喝过几次酒,三个老怪物,酒量都很好。”
  令狐平道:“三人武功怎样?”
  金龙剑客道:“虽然未见过这三个老怪自我批评炫露身手,但从外在之神韵看来,三个老怪物显较当年传说中的武功还要厉害。”
  令狐平道:“三人退隐已久,这一次何以还会东山复出?”
  金龙剑客叹了口气道:“这可说与盛某人犯了同一毛病。盛某人不满的是奇士堡,他们则是想斗一斗贵堡的那几位奇士!”
  令狐平道:“那么他们可知道本堡几位奇士之师承源流?”
  金龙剑客道:“他们要晓得这些,还在襄阳摆下那座擂台干什么?当初摆下这座擂台的主要目的,便是想诱你老弟入谷,然后好从你老弟口中,设法套问有关奇上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
  令狐平笑道:“这样说起来,我这位浪荡公子成了奇货可居,将来就是万一不幸失手被擒,也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了?”
  金龙剑客也笑道:“刚失手的那一刹那,可以这样说。”
  令狐平关接道:“然后是供出秘密固然难逃一死,如果坚不吐实,仍然难逃一死?”
  金龙剑客笑道:“不过是时间上的迟早之别而已!”
  令狐平又问道:“听说该帮在锦衣护法之上,尚设有护帮长老数名,盛兄可知道该帮现有之护帮长老都是何等样人?”
  金龙剑客道:“目前只有长老两名,均为六十许人。一个生得矮矮胖胖,整日烟台不离手;一个生得高高瘦瘦,两耳招风,三角眼,尖下巴,看上去就像一位无常爷。帮中上下均称两人为‘庄才’和‘艾老’;‘庄’、‘艾’两字,想系两人之姓。出身来历,无人清楚,两人经常都与帮主住在一起。”
  令狐平道:“依盛兄看来,将来如果有机会,青城、北邮、天台、长白、黄山等五派中人,能不能像盛兄这样,劝说他们脱离魔帮?”
  金龙剑客沉吟道:“这很难说……”
  令狐平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诚然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当天晚上,在吃饭的时候,令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向金龙剑客问道:“这次随花脸阎罗去曲沃的一行中,有个佩剑的中年蓝衣妇人,盛兄可知道此妇在帮中是何身份?”
  金龙剑客摇头道:“以前没有见过。”
  令狐平皱皱眉,欲言又止。
  金龙剑客诧异道:“老弟连花脸阎罗都不放在心上,干嘛要去计较区区一名妇人?”
  令狐平道:“话不是这么说。”
  金龙剑客道:“怎么呢?”
  令狐平道:“这女人也是由外路刚到,而非来自遮马谷龙虎总舵。她在城中一家客栈见到小弟时,起初想跟小弟打招呼,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突然带着一脸惊惶之色,掉头匆匆而去。小弟怀疑她是不是从行动上,瞧出了小弟什么破绽,要真是如此,可不能不防着点。”
  金龙剑客道:“关于这一点,老弟大可不必担心。神弹子金烈星子在龙虎帮中最亲的人便是花脸阎罗,既然花脸阎罗都给蒙过了,别人自更不在话下?”
  令狐平道:“那么她后来那种惊惶神情,又意味着什么呢?”
  九鼎丐从旁说道:“我要饭的想到一个原因,说出来只怕两位认为太荒唐。”
  令狐平道:“说来听听看!”
  九鼎丐道:“要饭的猜想,这女人过去跟神弹子可能有一手,这次你们在客栈中无意碰头,她见你老弟神情冷淡,一定是怀疑你老弟变了心,所以才有本想打招呼,又忽掉头而去的举动……”
  金龙剑客点头道:“有此可能。”
  令狐平笑道:“要如言兄猜想的这样,就不太严重了,对一个变了心的男人,恨只有恨在心里,相信这种事她也不便启口,她就是说出来,亦无害于大局,这样小弟就放心了!”
  金龙剑客道:“等花脸阎罗领人来到这里之后,盛某人先设法打听一下也不妨。”
  一宿无话。
  次日,未牌时分,花脸阎罗果然领着四名护法来到,那名蓝衣妇人,自然亦在其中。
  奇怪的是,那妇人这次见了令狐平,神色异常平静,就仿佛她和令狐平根本陌不相识一般。
  这使令狐平大大地去了一项负担。
  金龙剑客自亦无再加打听之必要。
  花脸阎罗见金龙剑客受伤,以及后院已成一片瓦砾,自然免不了要追问出事之经过。
  于是,令狐平依计行事,他向花脸阎罗眼色一使道:“来,舅舅,我们去厢房说几句话!”
  果然不出金龙剑客盛文修事前之预料。
  花脸阎罗闻言神情微微一动,立即一声不响地起身跟着走出大厅。
  这一边,金龙剑客和九鼎丐,则依事先之约定,开始暗中监视着包括蓝衣妇人在内的那四名龙虎护法。
  令狐平将花脸阎罗领人西厢房,双臂运足内劲,正待转身下手之际,不意却遭后者抢先一步。
  正当他身躯待转的那一瞬间,只感到周身一麻,劲首全消:一条右腕,已被花脸阎罗刁在手中!
  令狐平大吃一惊,愕然失声道:“舅舅!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脸阎罗怪笑道:“什么意思?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哈哈……哈哈……
  哈哈哈!”
  令狐平力持镇定道:“舅舅这样做,是不是因为烈星未能如期找回那批黄金?”
  花脸阎罗大笑着道:“黄金?哈哈哈!你小子要真是老夫的外甥,别说这区区几千两黄金,就是再多上十倍百倍,也算不了一回事!”
  令狐平有点慌了,但他仍然想不出毛病在那里。当下眨着眼皮又问道:“舅舅……”
  花花脸阎罗孔一沉道:“住口!谁是你的舅舅?”
  令狐平这才知道不妙,只好住口不语。
  他现在只希望金龙剑客和九鼎丐能够安然无恙,或许仍有脱身的机会。
  花脸阎罗轻哼着又接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嘿嘿!如今落在老夫手里,你小子的乐子就是了!”
  说着,左手一抬,分别闭住令狐平双肩四处穴道。
  然后,放下右手,摆头喝道:“跟老夫过来!”
  大厅中的金龙剑客和九鼎丐,看见老少两人像出去时一样,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无不暗暗诧异。
  令狐平穴道被封,无法以传音方式通知两人提高警觉应变,只得于跨进大厅之后,以责问之语气,大声说道:“舅舅不分青红皂白,一下点中烈星双肩四处穴道,难道怀疑烈星是冒牌货不成?”
  金龙剑客和九鼎丐闻言,脸色双双大变。
  令狐平连忙摆头示意,要两人少安毋躁。
  花脸阎罗转过身子冷笑道:“不错,现在老夫要问的仅是你小子系自何时开始冒充?是在上次进入总舵之前还是之后?”
  令狐平道:“我不承认我被人冒充。”
  花脸阎罗用手一指那蓝衣妇人道:“那么你小子可认识她是谁?”
  令狐平道:“当然认识。”
  花脸阎罗道:“她是谁?”
  令狐平道:“一个枕头睡觉的人,还要当众提名道姓,岂不成了笑话?”
  这下轮到花脸阎罗发呆了。
  他转过脸去望向那妇人道:“芸卿,你听到没有?别是你疑心过甚吧?”
  蓝衣妇人凝视着令狐平,没有立即回答,同时手按剑柄,缓缓移步向令狐平走了过去。
  她与令狐平以三步不到的距离,面对面站定之后,注目平静地问道。一你跟奴家究竟有何关系?你再说一遍听听看!”
  令狐平的一颗心,渐渐落实,再不像先前那般慌乱了。
  他觉得刻下之形势,所以能够急转直下,实应归功于九鼎丐言成钧昨日那番提示。
  这妇人与神弹子金烈星之关系,至此可说明白异常,他抓住这样一个现成的题目,难道还会做不了文章来?
  于是,他现买现卖,故意皱了皱眉头道:“芸卿,我实在不明白……”
  蓝衣妇人冷冷打断他的话题道:“不明白的应该是奴家,你用不着拐弯抹角兜圈子,直接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了!”
  令狐平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道:“你之所以在舅舅面前告我一状,无非是为了那天在客栈中,我没有先跟你打招呼,但是,你须知道,那天情形非常特别,我当时不跟你打招呼,因为那时……”
  蓝衣妇人道:“因为那时怎样?”
  令狐平道:“因为那时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鬼也在栈中,我怀疑老酒鬼已经认出了我,深恐跟你招呼,会因而连累了你
  花脸阎罗抢着道:“好了,好了,这全是一场误会,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心眼儿多,还亏老夫一向仔细,不然不给笑掉人家大牙才怪!”
  说着,大步走过来,伸手便待拍开令狐平双肩穴道。
  蓝衣妇人突然扬臂拦着道:“不!慢一点!”
  花脸阎罗面现不悦之色道:“怎么样?你将他是不是还没有折磨够?”
  蓝衣妇人坚持道:“我还要再问他一句话?”
  花脸阎罗沉声道:“问什么?”
  蓝衣妇人转向令狐平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分手,奴家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令狐平恨得牙痒痒的,暗骂贱人不止。
  他当然不愿功亏一篑,为此难倒。可是,天晓得他们上次分手时说了些什么呢?
  在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多作思考,甚至稍微犹豫之态,都可能影响整个大局。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压低声音说道:“芸卿,你也真是的,那种话怎能当着别人面前说出来?”
  蓝衣妇人脸色微变道:“为何不能?”
  令狐平低声接着道:“我们之间,名分未定,尽管帮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颜面上来说,总以保留一点为宜,你这样苦苦逼迫我,不嫌太过分么?”
  蓝衣妇人脸色又是一变道:“怎么说?我们之间名分未定?”
  令狐平暗暗高兴,正待岔开,事情就好办了。
  当下连忙加以温言道:“芸卿,你该知道,山盟海誓,是我们俩的事,在别人眼中,我们终究只是一对露水夫妻;我不记得上次有没有跟你说过,再过一段时期,等那批黄金找回来,洛阳分舵正式成立,那时……我们……”
  “叭!”“叭!”
  蓝衣妇人不等他把话说完,扬手便是两个又脆又响的耳光!
  接着,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向花脸阎罗道:“舅舅!您听听吧!他说,芸卿与他,名分未定,只是一对露水夫妻。还说芸卿上次交代话,他不便当众出口;其实,烈星上次出门,芸卿只是要他先找舅舅,别为失金之事愁坏了身体。这种话也不便当众出口么?这厮是不是烈星本人,舅舅听了他这番话,该再不会有疑问了吧?”
  令狐平暗道一声:“完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是神弹子的爱妻!”
  他知道马脚已露,挽回无望,便不再多费唇舌,好在还有一个金龙剑客和九鼎丐,只要沉得住气,仍然有的是机会。
  花脸阎罗转向蓝衣护法冯佳运喝道:“冯护法去取一盆清水来!”
  蓝衣护法冯佳运应命出厅而去。
  花脸阎罗又转向金龙剑客问道:“这小子是何时混进来的?”
  金龙剑客定下心神,故意叹了口气道:“昨天这个时候,本座从中条回来,这厮已经先到了,本座与金护法只见两次面,自然无法辨别真伪。尚幸桧老与金大嫂及时赶到,不然本座这条性命,不送在这厮手里才怪!”
  花脸阎罗又问道:“后院这把火,是谁放的?”
  金龙剑客恨声道:“除了那个乐老酒鬼,还会有谁?”
  花脸阎罗道:“就是老酒鬼一个人?”
  金龙剑客道:“还有一名中年汉子,全部只有两个人,那中年汉子可能就是老鬼那个姓罗的徒弟。”
  花脸阎罗对昨夜这一把火似乎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尿泡眼一霎,接着问道:“中条那边情形如何?”
  金龙剑客道:“好,金杖四老和该帮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全为本座所捏造的故事蒙混过去,三个月之内,侯丐当可依约行事。”
  九鼎丐言成钧趁花脸阎罗与金龙剑客问答分神之际,一步一步悄悄地将身行之令狐平身边,慢慢靠拢过去。
  这时,真气运足,蓦向令狐平被点穴道之双肩,闪电一般接连拍出两掌。
  令狐平欲加阻止,已然不及!
  另外那两名龙虎护法,见状大喝一声,双双扑出!
  九鼎丐满以为令狐平穴道已经活开,一面返身接战那两名龙虎护法,一面向令狐平高叫道:“敌众我寡,不宜力战……公子快跑!”
  他哪里知道,花脸阎罗封穴手法特别,他刚才两掌,根本未能将令狐平双肩穴道拍开。
  花脸阎罗向蓝衣妇人吩咐道:“芸卿,你下去帮帮忙,记住要拿活口,这厮听口音好像也有问题。”
  金龙剑客急忙以眼角朝令狐平扫去,令狐平连连摇头,金龙剑客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首先向九鼎丐发难的,是两名青衣护法。
  九鼎丐一身武功,与侯丐不相上下,两名青衣护法,当然拦他不住。
  蓝衣妇人挥剑出手,仍然未能将九鼎丐困住。
  这时如果令狐平穴道已解,由令狐平与金龙剑客合战花脸阎罗,他们这一边,显然可占优势。
  同样的,九鼎丐这时如果想跑,亦不难夺门而出。
  只是这位法丐始终未生逃跑之念,他在挥掌迎敌之际,仅暗暗奇怪令狐平何以迟迟未见出手?
  他想回头过去看个究竟,心神微分,一不留意,左肩顿遭蓝衣妇人剑尖扫中。
  凑巧又碰上蓝衣护法冯佳运,端着一盆清水,从厅外走进来。
  后者看清厅中之混战局面,立即不声不响地将那盆清水朝九鼎丐劈头没了过去!
  在这种四九天气,冷水淋头,无异火灼,试想九鼎丐如何承受得了?
  蓝衣妇人因亲夫遇害,早就怀着满腔怨毒之情,这时见九鼎丐掩面跄踉,已完全失去抵抗之力,自然不愿错过泄忿良机。
  一个箭步,疾窜而上。寒光闪处,一剑如梭递出!
  不过她虽然狠定了心肠,但总算没有忘记花脸阎罗要活口的吩咐;故而这一剑刺去之处,尚非致命要害。
  九鼎丐冷水淋头,一个寒噤,早告不支,如今肩胸之间,又遭蓝衣妇人一剑透肌而入,任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没有不垮之理。
  身躯一颠,当场摔倒,一阵剧痛攻心,随即昏迷过去!
  花脸阎罗朝蓝衣护法冯佳运点点头道:“再取盆水来!”
  蓝衣护法冯佳运第二次取来清水,令狐平与九鼎丐之真面目,逐告显现。
  花脸阎罗以及那几名龙虎护法,似乎都未能认出九鼎丐为何许人?因而一时之间,几名魔头的注意力,都放在令狐平一人身上。
  令狐平从容地向金龙剑客头一摆道:“端把椅子去!”
  金龙剑客掉头望向花脸阎罗,以目光请示定夺。
  花脸阎罗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要作威作福,椅子?嘿嘿!你小子辛苦辛苦,就这样将就点站着吧!”
  令狐平脸一扬道:“这样说,你阁下是不打算从本公子口中套问什么了?”
  花脸阎罗轻轻哼了一声,只好向那两名青衣护法板着面孔道:“去端椅子来!”
  令狐平表示满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要想本公子说出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就得将本公子伺候得周周到到,舒舒服服!”
  花脸阎罗忍着怒气道:“你小子怎知道老夫一定要从你口中套问有关奇士堡和四奇士之秘密?”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阁下如果没有这种打算,自是再好不过。”
  花脸阎罗道:“就算老夫想问你,你小子可愿实说?”
  令狐平微笑反问道:“如你阁下处在本公子目前之地位,你阁下可愿实说?”
  花脸阎罗道:“如果老夫还想活下去,就不会拒绝!”
  令狐平笑道:“那么,你以为本公子只要说出这些秘密,就能活下去是不是?”
  花脸阎罗道:“这得看情形。”
  令狐平道:“在什么情形之下,本公子的性命才能取得保障?”
  花脸阎罗道:“证明你有归依本帮之诚意。”
  令狐平道:“如何证明?”
  花脸阎罗道:“提供四奇士中,任何一名奇士的首级!”
  令狐平道:“别无选择?”
  花脸阎罗道:“第二条路便是死!”
  令狐平道:“好!容本公子考虑考虑。现在叫人去办酒席吧!”
  花脸阎罗一愣道:“你说什么?”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落在你们手里,难道不该庆祝一番?”
  花脸阎罗为之啼笑皆非,竟不知如何措答才好。
  蓝衣护法冯佳运一旁轻咳着插口道:“令狐公子襟怀开阔,凡事说一不二,他既然答应了桧老,当无反悔之理,酒席由卑座带人下去安排就是了。”
  令狐平点头道:“还是这位冯兄对本公子的脾气比较清楚。这位冯兄,你知道的,这种小地方,找妞儿不易,本公子不便强人所难。但是,一碟干丝烫蒜、一碟五香猪耳朵,可无论如何少不得!”
  花脸阎罗气无可出,忽然指着九鼎丐,向蓝衣妇人吩咐道:“芸卿,这厮留着无用,你带张护法把他押出去,将这厮心肝剖出来,给舅舅等会儿下酒!”
  令狐平缓缓接着道:“这位锦衣大护法若对人心肝有兴趣,本公子的一副,也许更合大护法的胃口。”
  花脸阎罗怒道:“你小子凭什么敢对老夫于取于求?”
  令狐平道:“凭公子来自奇士堡,要想知道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就不得不对本公子言听计从!”
  花脸阎罗只得改口喝道:“押去一边,等候发落,免得在老夫眼前,叫老夫看了有气!”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这位金大娘子,你听清了,我这位伙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令舅行将到手的奇功一件,便要付之东流!”
  花脸阎罗果然着了慌,连忙说道:“是的,芸卿,不要难为他,下去替他伤口料理一下,舅舅停会儿还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酒菜整治齐备,花脸阎罗为令狐平活开右臂穴道,另外封住他与行功有关的“气门”、“玄机”两穴,以便他能执箸进食。
  席间,花脸阎罗催促道:“你小子开列的条件,老夫差不多全答应了,现在该可以谈谈正文了吧?”
  令狐平摇头道:“不是时候!”
  花脸阎罗勃然大怒,桌子一拍道:“你!你……你他妈的,耍弄也得看看对象。你小子以为老夫真的会听你的摆布戏弄吗?”
  令狐平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堂堂一位锦衣大护法,竟是如此般的沉不住气!”
  花脸阎罗道:“那么,我且问你小子!什么叫不是时候?”
  令狐平道:“这就对了!你阁下为什么不先这样问一声呢?须知本公子这全是一番好意,因为本公子叙述一件事,从来不愿重复第二遍,你现在逼本公子说出奇士堡以及四奇士之种种秘密,将来到了贵帮总舵,贵帮帮主为慎重计,少不得要加以核实,那时本公子一不耐烦,内容说不定就会走样。试问,你阁下身居锦衣护法,在帮中论起地位来,可谓相当不低,要万一因此害你蒙上谎报之嫌,岂不有负阁下今日如此厚待本公子之盛情?”
  花脸阎罗一想也对,这小子任性惯了,什么事想得到做得到;他如今若是胡诌一通,老夫亦不知是真是假,能抓到这小子,已是不世奇功,底下的难题又何不留给无量山那三个老儿去伤脑筋呢?”
  于是,轻轻一哼,便没有再说什么。
  当夜,花脸阎罗将令狐平和九鼎丐两人安置在西厢房,金龙剑客自告奋勇,要求担任守护之职,但为花脸阎罗所拒绝。
  他倒不是怀疑金龙剑客想做手脚,而是认为用不着一位黄衣护法降贵纤尊去看守两名犯人。
  他自信他的闭穴手法,鲜有人能加以轻易化解,只要一名普通更夫,看住两人不使其自由走动,便足够了。
  金龙剑客当然不肯就此死心。
  因为花脸阎罗明天便要将两人押往遮马谷龙虎总舵,他既不能过去再与风云剑见面,要救人便只剩下今夜。
  因此,他又向花脸阎罗进言道:“这小子易容混进这座武馆,必与葫芦叟乐老酒鬼定有默契,桧老的封穴手法,当然没有话说,不过,那老酒鬼却不能不防着点,能逮住这小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再给劫跑了,实在太冤枉。
  -------------------
第二十三章 深入魔窟

 

  花脸阎罗道:“这一点老夫倒是没有想到。”
  金龙剑客趁机接着道:“所以,依本座看来,辛苦不过这一夜,总以小心一点为宜。最好由本座与冯护法分担上半夜与下半夜的巡查之职,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招呼桧老。有桧老在此,那酒鬼不来,是他的运气!”
  花脸阎罗非常受用地嗯了一声道:“就这么办吧!”
  二更敲过,金龙剑客看清四下无人,悄悄来到西厢房窗户下。
  他为了万一被发觉,好有个借口,并没有立即启门而入。
  屋中的令狐平显然已知来者为谁,凑近窗下轻声问道:“是盛兄么?”
  金龙剑客道:“是的,老弟准备好了没有?言大侠能不能走动?”
  令狐平道:“言大侠伤势不轻,恐怕得烦盛兄驮他一程。至于小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因为小弟一时尚无离去之意!”
  金龙剑客大感意外道:“什么?老弟打算继续留下?”
  令狐平道:“是的。”
  金龙剑客道:“老弟可知道宰父老贼明天一早便要带人赶回遮马谷总舵?”
  令狐平道:“知道。”
  金龙剑客道:“谷中戒备那样森严,老弟到了里面,将来如何脱身?”
  令狐平道:“那也只有等到将来再说了。”
  金龙剑客道:“老弟入谷之目的,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见见那位龙虎帮主?”
  令狐平道:“也未尝不可以这样说。”
  金龙剑客道:“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会这位龙虎帮主,以后机会多的是。老弟又何必一定要赶在这时候,以阶下四的身份,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呢?”
  令狐平道:“人各有志,咳咳——关于小弟的事,就谈到这里为止。还是请盛兄快点将言大侠救离此地要紧!”
  金龙剑客闪身进入屋内,定神辨清方位,然后向屋角走过来,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老弟坚持如此,盛某人多说亦属枉然,只有希望老弟善自珍重了。老弟身上现在被点的是哪几处穴道?”
  令狐平向后退出一步道:“不,不,为了不使老贼看穿小弟之企图起见,小弟被点之穴道,最好任其自然,不要去拍开它……”
  金龙剑客当场一愣,忽然低下头去,颤声激动地道:“老弟你太会做人了。”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已被盛兄识破,小弟只好实说了,这老贼的手法特别,确非一般人所能化解;小弟先前种种矫情之词,并无其他用意,尚请盛兄原谅。”
  金龙剑客也叹了口气道:“有言大侠日间的前车之鉴,盛某人原该想到这一点才对。盛文修一生眼高过顶,今天算是真正服了你老弟!”
  令狐平含笑拦着道:“好了,好了,能救一个算一个,总比同归于尽强。时间无多,快办正经事吧!”
  金龙剑客道:“老弟怎办?”
  令狐平道:“盛兄难道忘了小弟的外号不成?浪荡公子自有浪荡公子的办法!”
  金龙剑客道:“这样好不好?盛某人可以分成两次,先将言大侠送出去,然后再回来带走你老弟,大家先离开这里,再想别的办法。”
  令狐平摇头道:“不妥。”
  金龙剑客道:“何处不妥?”
  令狐平道:“这样到最后可能一个也跑不了。”
  金龙剑客道:“宁可大家都跑不了,盛某人也不愿将你老弟一人留下。”
  令狐平正容道:“盛兄,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人非木石,谁不惜命?只是两害相权择其轻,三个人走在一起;首尾难兼,弊多利少;如果分成两路,不但言大侠之伤,可望获得救治,就是小弟,也并非完全无望。只要小弟不将奇士堡和四奇士之种种秘密一口气尽行道出,十天半月之内,相信他们是不会拿小弟怎样的。不要尽耽搁了,争取时间要紧,盛兄放心去吧!”
  金龙剑客道:“他们处置你老弟,只是时间问题。即使如你老弟所说,十天半月之内可保无虞,过此以后,又怎么办?”
  令狐平苦笑道:“盛兄一定要逼小弟说出心底秘密,小弟只有据实相告了。宰父老贼这种封穴手法,说特别虽然特别,但也并非完全无人能解。就小弟所知,目前武林中,最少有七个人,可凭本身之功力,以不同的方式,为小弟活开穴道!”
  金龙剑客忙问道:“哪七人?”
  令狐平道:“家父、四奇士以及花脸老贼本人……”
  金龙剑客微感失望道:“远水不救近火,那还不是一样?而且你一旦进入谷中,便与外界整个隔绝;能为你活穴之人再多,对你又有什么益处?”语音一顿,忽然注目接着道:
  “啊!不,且慢!令尊、四奇士、花脸老贼本人,合起来只有六人。你说的七个人,还有一位是谁?”
  令狐平微笑道:“还有小弟我自己!”
  金龙剑客大喜道:S哎呀!我的好老弟,你为什么不早说?”
  令狐平摇摇头道:“这全是你盛兄逼出来的,因为小弟虽从敝堡甲子奇士处习得以如意玄功自我冲穴之法,但尚未试验过,是否有效,不得而知,若不是你盛兄苦苦追问,小弟实在不敢预作断言。”
  金龙剑客忙说道:“老弟何不马上就试试?”
  令狐平道:“要有这么容易,小弟哪会等到现在?”
  金龙剑客道:“然则要怎样才能进行?”
  令狐平道:“必须独处一室,在整整七个时辰之内,不受任何外来之干扰!”
  金龙剑客道:“我知道了,老弟的意思,是打算入谷之后,等到关进石牢,再想办法行功,是也不是?”
  令狐平点头道:“所以……”
  “所以”两字刚出口,院中突然传来一声沉喝道:“谁在屋中说话?”
  令狐平低声道:“不好,是那姓冯的!”
  金龙剑客传音答道:“不打紧,盛某人自有应付之策!”
  接着,提高声音,作冷笑状道:“我劝你少打歪主意,别在援兵未到之前,先叫盛某人以宝剑挑断你的脚筋!”
  院中蓝衣护法冯佳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盛护座?”
  金龙剑客拔出宝剑,从容走出厢房,口中嘿嘿不已道:“这小子真异想天开!”
  冯佳运问道:“怎么样?”
  金龙剑客道:“从熄灯到现在,这小子就没有一刻安静过,一会儿大声咳嗽,一会儿探头张望,不知是何居心?”
  冯佳运有点紧张道:“不会是在打信号吧?护座另外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金龙剑客道:“还算平静,已交三更了么?”
  冯佳运道:“是的,护座请进去安歇吧!”
  金龙剑客道:“那么?人交给你了。”
  冯佳运大步走过来,接口道:“护座放心就是。”
  金龙剑客点点头,手臂一抬,缓缓把剑人鞘。
  不过,剑尖在伸向剑鞘时,只是一晃而过。紧接着,寒光一闪,那口宝剑便像昂首游过水面的巨蟒,掉转方向,奔去冯佳运的咽喉!
  后者有如被人强迫灌人一口烈酒,头一仰,两臂张开,人往后退喉管间嗤的一声轻响,身子摇摆了一下,便如酒醉似的向后倒去!
  金龙剑客迅速收回宝剑,重新入屋,一把挟起尚在昏迷的九鼎丐,向令狐平道一声珍重,身形一闪,穿户而出!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花脸阎罗方才发觉夜来之变故。
  他暴跳如雷地指着令狐平界尖喝道:“你小子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打着呵欠,懒傲地说道:“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花脸阎罗寒着面孔吼道:“信与不信,是老夫的事,你小子若有一字虚言,可别怪老夫翻脸无值!”
  令狐平道:“翻脸无情便怎样?”
  花脸阎罗道:“不叫你小子狗牙落尽,便叫你小子脑袋搬家!”
  令狐平道:“那么就清阁下择一而行吧!夜来种种,仅有本公子一人目睹,本公子即使照实说了,你阁下要是不信,这不是一样?本公子一向讲求实惠,与其迟早难逃皮肉之苦,就绝不白饶一番唇舌!”
  花脸阎罗一时为之语塞。
  蓝衣妇人从旁插口道:“你的伙伴失踪,你仍然留在此地,可见此事与你无关;同时事情已经过去,相信你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你实说了,没人会为难你,舅舅他老人家心情不好,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令狐平点头道:“这便是本公子最大的弱点,不怕吹胡子瞪眼睛,只怕娇滴滴的甜言蜜语。好!你们听着:这全是你们那位黄衣大护法的杰作,杀人的是他,救人,也是他!”
  花脸阎罗大怒道:“胡说!”
  令狐平道:“我说如何?”
  花脸阎罗道:“要如你小子所说,他为什么不先救走你小子?”
  令狐平道:“事有缓急轻重,他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当然先拣要紧的办。本公子留下来,一时尚无生命之虞,我那伙伴的伤势,却已经无法等待。要换了你阁下,你阁下就先救两人中的哪一个?”
  花脸阎罗仍不相信金龙剑客会生叛离之心。
  那名进屋不久的张姓青衣护法这时低声道:“这小子所说或许不假,卑座适才检查冯护法的伤口,的确是宝剑所造成;而且是一剑毕命,如果换了别人,应该没有这份能耐。”
  花脸阎罗转过脸去喝道:“放屁!别人就不会以宝剑作兵刃么?”
  那名张姓青衣护法慌忙躬身应了一声:“是!卑座糊涂……”
  花脸阎罗也像一般大衙门里的官老爷一样,虽然官腔十足,看上去气势逼人,但对挨了臭骂,却能甘之如饴的下属,显然相当欣赏。
  他接着又对那名青衣护法吩咐道:“这座武馆,从现在起,就交给你来主持。除了经常开支,你可向总舵另请一笔款项,赶工修建后院,材料要用上等的,花费不拘,愈快愈好!”
  那名青衣护法又微躬身应了一声:“是!卑座这就遵办。”
  这厮可算走运,挨了一顿骂,却被他平白捡得这样一个大肥缺。
  花脸阎罗满屋扫了一眼,似乎认为已无继续停留之必要,于是又转向另外那名青衣护法吩咐道:“去弄辆车子来,准备上路!”
  不一会,车马收拾停当,一行离开武馆,启程上路。
  一路未多耽搁,傍晚抵达禹门渡河进入山区,天渐黑,车行不便,乃由令狐平与那名青衣护法共乘一骑。
  令狐平暗中估计,至少要赶一夜的夜路,才会到达那座谷中的魔帮总舵;因为他们已经来过一次,深知山路难行,黑夜不比白天,能在天亮之前到达,就算是不错的了。
  没有想到,只走了一个更次,那座秘谷便已出现眼前。
  他这才发觉,他们这一次并未经过什么石壁和狭道,跟人妖金灵官上次走的完全是两条路。
  这不禁使他连带的想起另一问题。
  这座秘谷地形隐蔽,通路复杂,来日如欲加以剿灭,将如何着手?
  入谷之后,那名青衣护法自动告退,他则随着花脸阎罗和蓝衣妇人,通过一道由机关控制的门户,来到一间布置精美的石室。
  这间石室占地极广,但无卧具之陈设,可见尚有秘道通往他处。
  三人进入石室立即走过来两名姿色可人的少女,为三人取下沾满雪花的风衣。
  花脸阎罗向其中一名少女问道:“帮主在不在?”
  那少女脸一红,低下头答道:“在——不过,这一两天可能不会接见任何人。”
  花脸阎罗眨着尿泡眼道:“那小子又来了。”
  那少女轻轻嗯了一声,同时侧着面孔,朝令狐平偷偷飞了一眼。
  令狐平暗暗纳罕:因为来了一个小子,那位帮主便不接见任何人,一个什么样的小子会有这等大来头?
  还有一点,使他不解的是:帮主有客暂时不问外事,亦属不平常之至,那丫头在回答时为什么会脸红?
  正思忖间,只听花脸阎罗又问道:“小子有没有找着南宫求和百里光那两个老怪物?”
  那少女答道:“都找来了,两人已被派为蓝衣护法,临时分在第三堂,要不要另派差使,尚等老爷子回来决定。”
  令狐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老贼口中的小子不是他人,原来指的就是三孽中的那位人妖!
  他真没有想到,胸怀雄霸武林大志的龙虎帮主,竟然也会有这种不可告人的嗜痴之癖。
  花脸阎罗对饕、餮两怪之来归,似乎甚表重视,闻言不住点头道:“这小子果然有一套……”
  在这以前,那名叫芸卿的蓝衣妇人,已由另外那名少女,打开壁间一首秘门,不知领去何处。
  花脸阎罗示意令狐平在一张轻椅上坐了下来,接着又向那少女挥手道:“去请三位老护法过来一下。”
  那少女去了约莫盏茶工夫,甬道中忽然响起一阵苍老而宏亮的笑声。
  “桧老夤夜相召,莫非——”
  笑语中,灯光一暗,相继出现三名灰衣老人。
  现在来的这三名。灰衣老人,当然就是无量三翁!
  三个老魔头看上去均如六十许人,面色红润,目光炯炯,丝毫不见龙钟老态。
  令狐平看清之下,不由得暗暗心惊!
  因为三个老魔头平均年龄都在九十以上,能够驻颜如此,可见修为之深!
  那少女在邀请时,显然未向三魔说明邀请之原因,是故走在前面的那个老魔头,一见屋中尚有生人在座,立将笑声顿住,用手一指,讶然问道:“这娃儿哪里来的?”
  花脸阎罗一面让座,一面笑答道:“这娃儿么,请三位先猜一猜,哪位要能一口猜中,本座愿以珍藏之百花露相飨!”
  那问话的魔头迟疑了一下道:“是……”
  花脸阎罗笑道:“记住,每位只许猜一次!”
  身后那名灰衣老人道:“是你老儿新收的得意高足?”
  花脸阎罗摇头道:“不对!”
  另外那名灰衣老人道:“舒老儿的爱婿?”
  花脸阎罗摇头道:“不对!”
  先前问话的那个老魔头眼中一亮,忽然拍着巴掌叫道:“老夫知道了!”
  花脸阎罗点点头,笑道:“冷老大概猜着了。”
  兽心翁冷北斗注目道:“他就是老夫我们几个要找的那个令狐小子,对吗?”
  花脸阎罗哈哈大笑道:“要得,要得,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冷老行。如意,把本座的百花露,搬一缸出来!”
  三个老魔头,闻言人人喜形于色。
  这也难怪,他们千方百计想找的浪荡公子,如今如愿到手,怎叫他们不高兴?
  不一会,那个名叫如意的少女,果然含笑抱来一个尚未打开封口的尖底酒缸。
  兽心翁冷北斗道:“光喝酒么?”
  花脸阎罗笑道:“既然有酒,何愁无莱,当然得有下酒之菜。”
  说着,又吩咐那叫如意的少女去大厨房去办酒莱。
  这座魔帮总舵中,因为帮徒众多,出入没有定时,一天十二个时辰,显然随时均有酒菜供应。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且慢!请交代这位姑娘,要他们别忘了另外一份干丝烫蒜。少了这一样菜,对再好的名酒,本公子也没有胃口。这一点,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大护法应该相当清楚。咳咳!”
  那少女正待离去,闻言不期一愣,停步回过身来,迟疑地望向花脸阎罗,似乎在向后者请示是否如言道办?
  无量三魔,亦为之大感惊奇。
  这岂非旷古未有之奇闻?
  身为阶下之四,性命朝不保夕,居然还有这份心情,指定要喝什么酒要吃什么菜?
  花脸阎罗起先也是一怔,但随即打着哈哈道:“对,对,老夫差点忘了,来一份干丝烫蒜!”
  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朝无量三魔飞去一道眼色。
  不消多大工夫,菜肴送到,令狐平坦然随众入座。
  他佯装不谙席位之大小,一径跑去首席坐下!
  三魔因为花脸阎罗暗中打过招呼,亦未与之计较。
  三盅烈酒过去,兽心翁冷北斗首先问道:“有关四奇士之生平,这位老弟可愿随便谈谈?”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形势比人强,不谈行吗?所以诸位想知道一些什么,尽管问吧!
  在下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筋错骨的滋味,在下从来没有品尝过,同时也不想轻开记录。”
  兽心翁道:“老弟真是爽快人!”
  令狐平道:“在某种处境之下,爽快人便是聪明人!”
  兽心翁道:“贵堡那四位奇士,他们都是何方人氏?”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是山东高唐人,乙丑奇士是河南新野人,丙寅奇士是河北密云人,丁卯奇士是长白拉丹哈达人。”
  兽心翁道:“四人目前多大年纪?”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六十多,乙丑奇士五十多,丙寅和丁卯两奇士都才四十出头。”
  兽心翁道:“四人姓名如何称呼?”
  令狐平道:“四人姓名,在下已向你们那位舒大护法提过一次。甲子奇士叫‘司徒鼎’,乙丑奇士叫‘孙子明’,丙寅奇士叫‘上官亮’,丁卯奇士叫‘高!”轩’。”
  兽心翁道:“四人武功如何?”
  令狐平道:“当然很高,否则也不会为敝堡选作奇士。”
  兽心翁道:“高到什么程度?”
  令狐平道:“这个就难说了。”
  兽心翁道:“为何难说?”
  令狐平道:“关于这一点,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四人在本公子心目中,团属高不可仰;但如换了诸位,或许会觉得也不过尔尔,亦未可知。”
  兽心翁道:“依老弟看来,四人之武功,较之我们那位风云老儿如何?”
  令狐平道:“三个风云剑,大概可以抵得上半个丁卯奇士。”
  三魔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天杀翁哈冥年嘿了一声道:“老弟这样比喻,难道不嫌太夸张了一点么?”
  令狐平平静地接着道:“在下也未尝不可以将四奇士说得一文不值,只是那样一来,就恐怕要有点对不起我们宰父老护法今夜的这一缸百花露了!”
  花脸阎罗连忙从中打岔道:“来来来,先喝点酒,这些慢慢再说。”
  大家喝了一盅酒,兽心翁冷北斗又问道:“令狐平老弟可清楚这四位奇士之师承?”
  令狐平摇头道:“不清楚。依本堡选拔奇士之规章,应征者之师,属于私人秘密,既不能充作人选之条件,他人亦不得追根问底。”
  绝情翁辛占相插、口道:“四人擅长的都是哪几种武功?”
  令狐平道:“拳掌、兵刃、暗器、轻功、打穴、。易容,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绝情翁道:“据称应奇士之征者,除须具有过人之武功外,尚须具有某种人所不及之特殊技能,方有人选奇士之望,此说是真是假?”
  令狐平道:“不假。”
  绝情翁道:“贵堡目前这四位奇士,他们都具有一些什么特殊技能?”
  令狐平道:“甲子奇士,精通相人之术,忠奸善恶,一目了然。乙丑奇士长于歧黄,任何疑难症,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均能着手成春。丙寅奇士熟谙星象之学,阴晴风雨,灾异丰歉,仰观天文,皆能预知,十有九验,屡试不爽。丁卯奇士则能追记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学,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上下百年,鲜有遗漏。家父常戏称其为当今武林中一部活的武学大辞典;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亦常向其请益,聆教之余,无不叹服其神!”
  三魔听了脸色不期然又是一变。
  令狐平以上所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话呢?一点不假!四位奇士,的确分别精于“相人”、“岐黄”、“星象”以及熟知“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功”。这其间只有一点与实际不符,那便是他颠倒了四人所具特长之顺序!
  实际上是:精相之术的是丁卯奇士,长于妓黄的是丙寅奇士,熟谙星象的是乙丑奇士,而能遍记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的则是甲子奇士。
  由于他对答如流,听起来就像这位没荡公子,一如外传的那样任性惯了,说出这些重大秘密,绝未计及会有什么后果,因而使得无量三魔全为之深信不疑。
  兽心翁冷北斗想了想,抬头又问道:“听说贤昆仲……”
  花脸阎罗忽然打断冷魔话头,拦着向令狐平和颜悦色地道:“天气这样冷,一天山路赶下来,老弟想必也累了,先叫丫头们带你老弟进去歇歇怎么样?”
  令狐平知道老贼心血来潮,大概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不希望被他听见,于是知趣的往后一站道:“那就多谢了!”
  花脸阎罗向那个叫如意的少女手一摆道:“你的房间让出来,给令狐公子安歇;牡丹今夜要陪伴金夫人,你等会儿就睡她的那一间好了。”
  如意含羞答答的应了一声是,走来令狐平面前浅浅福了一福道:“公子请随婢子来!”
  在刚才蓝衣妇人和另外那名少女消失的石壁前,那道秘密门户,再度缓缓开启。
  令狐平虽紧跟在身后,竟仍然未能看出前面这丫头使的什么手法,会使秘门适时开启,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因为在奇士堡中,亦不乏机关消息之布置,在秘道一方面,说来也算得上是个行家,如今对这座石门之启闭,居然未能看出一点眉目。可见这儿种种设计,当初必出自名家之手。
  他即使能够恢复一身功力,将来能否如愿脱身出险,恐怕都大成问题。
  跨进秘门,是一条光线暗淡的甬道。
  前行约十余步,那丫头忽然在甬道中停了下来。
  令狐平收步不及,一个踉跄,撞个正着。
  他如果不是穴道受制,当然不会发生这种情形,就在他准备开口表示歉意时,那丫头突然转过身来,紧紧抓住他一条手臂,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我们一起逃出去如何?”
  令狐平闻言不禁一呆道:“你……说……什么?”
  “这里所有的秘密通道,婢子全都了如指掌,只要公子愿意,在天亮之前,我们便可以顺利脱身,外面何处有关卡,把守的都是那些人,婢子也差不多全知道,目前是最好的机会,希望公子从速决定!”
  “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出去再告诉你行不行?”
  “这里消息灵巧异常,姑娘应比在下清楚,我们站在这里说话,难道姑娘不怕被那几个老魔头听见么?”
  “不会的,我们一走进这条甬道,身后那道石门便会自动封闭,声音再大一点,那边也听不到。”
  令狐平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好不好,如果姑娘真有脱离魔窟之决心,请暂别露声色,在下将来说不定还有借重姑娘的地方。如今在下身上数处穴道受制,不宜立即有所行动,一旦在下取得离开之机会,将一定设法带走姑娘。在下不轻易许诺于人,尚望姑娘能予见信!”
  如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婢子一个人想走,可说随时可以走,主要的……还是……如今……既然你……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缓缓松开手,幽幽的又叹了一口气道:“随我来吧!”
  两人继续向前走,最后在一处拐弯角上停下来。
  这一次令狐平看清了,如意开门的方式,不是用手,而是用脚。
  只见她探出足尖,轻轻往下一踩,一阵轧轧之声响过,一道门户随之出现。
  令狐平心中有数,是这丫头有意让他看到,才会这样做的。
  否则,她只要再向前多走一步,顺着落足之势踩下去,他照样无法明白个中奥妙!
  房中隐隐约约散布着一股醉人的清香,室中之摆设,亦极雅致。
  如意走过去剔亮油灯,转过脸来问道:“要不要去泡壶茶来?”
  令狐平目不转瞬望着她道:“就站在那里,别动。”
  如意被他望得两颊通红,狠狠飞了他一眼,娇嗔道:“婢子脸上有花儿么?”
  令狐平皱起眉头,不禁脱口轻轻道出一声:“奇怪!”
  如意瞪大眼睛道:“什么事奇怪?”
  令狐平一啊,忙说道:“没……没……没有什么。”
  如意走过来,手往腰间一叉道:“哼!好个没有什么!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是不是?
  快说什么事奇怪,你不明白说出来,就别再想从我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令狐平有点发窘迫:“的确没有什么?我意思是说,是说……”
  “是说什么?”
  “是说姑娘像一个人。”
  “像谁?”
  “在下说奇怪,便是这个原因。因为在下只感觉姑娘很像一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这个人来。”
  “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呢?”
  “若是因为婢子生得像某一个人,应该用不着这样难于出口!”
  “那么!容在下认错,向姑娘赔一声不是,就算在下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可以不可以?”
  如意很坚决地头一摇道:“不可以!”
  令狐平苦笑笑道:“姑娘可知道这尚是我这位浪荡公子头第一次向人家低声下气?”
  如意扬起面孔道:“这个我不管!”
  令狐平注目微笑道:“姑娘是不是真的要在下说出来?”
  如意头一点道:“不错!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没有情商之余地。”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姑娘有没有想到这也许并不是一句什么好话?”
  如意不为所动道:“早想到了!”
  令狐平笑道:“姑娘既然知道它并不是一句什么好话,何必还要如此苦苦追问?”
  如意冷冷说道:“正因为知道它不是一句好话,所以才要问个清楚!”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
  如意冷冷拦着道:“最好少兜圈子,如像刚才那样,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
  令狐平咳又了一声道:“在下意思是说,咳咳,像姑娘这种年纪,处在这种环境之下何以……居然……吱吱……咳咳……”
  如意头一抬道:“居然还能保住一身清白?是吗?”
  -------------------
第二十四章 心机互逞

 

  令狐平起身作了一揖道:“姑娘恕罪。”
  如意瞅了他一眼,冷笑道:“瞧你多丰富的经验!”
  语毕,娇躯一拧,闪身出室而去。
  令狐平眼送她背影消失,微微一笑,上床和衣躺下。
  那道石门,已经自动拢合。
  他望着跳动的灯火,本想好好思索一下来日的应付之策,可是,如意那丫头一张似嗔还喜的脸庞,在脑中总是挥之不去。
  他真没有想到魔窟中竟会有着这样的女孩子……
  这一夜,他睡得很晚,但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过来。
  他查看了一下灯盏里的灯油,知道外面最多才是黎明时分,于是,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不能获得整七个时辰的安静,对运功冲穴一事,他绝不加以考虑。
  第一次半途而废,元神受了损耗,第二次从头开始,就不是七个时辰所能奏效的了。
  这时,首先浮上心头的,便是昨夜兽心翁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听说贤昆仲……”
  兽心老魔底下要说的是什么?
  花脸老贼为何不让他说下去?
  还有——房门突于这时无声悄悄打开。
  走进来的,正是如意。
  令狐平连忙起身说道:“姑娘早!”
  如意眨着眼皮道:“昨夜到现在,你到底睡过没有?”
  令狐平笑道:“怎么没有?你不是看到我从床上爬起来的么?”
  如意似仍不信道:“那你怎么醒得这样早?”
  令狐平看着她手上的那叠食盒笑道:“你若不是以为我会这样早醒来,干嘛要在这时候送来这个?”
  如意皱皱眉头,掉过脸去,朝身后望了一眼,看见房门已经关上,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神情紧张地低声说道:“今天你可要注意一点才好。”
  “什么事?”
  “昨夜,我从这里出去,几个老家伙仍在那里喝酒,我走进屋中时,只见天杀翁和绝情翁正在不住点头,兽心翁冷老儿则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声喊着‘妙,妙,此计大妙—
  —’”
  “后来呢?”
  “后来他们问你有没有说什么?我回称没有。然后过了一会,三个老家伙便显得很是高兴的走了。”
  “那么,今天早上,宰父老贼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没有,昨夜三个老家伙走后,他要我今天一早就来伺候你,同时还说——”
  “还说什么?”
  “你猜猜看!”
  “猜不着,还是由你说出来吧!”
  “你还没有猜,怎知道清不着?”
  “要你留意我的言行?”
  “只须改动两个字。”
  “哪两个字?”
  “‘留意’。”
  “‘留意’?”
  如意“卟嗤”一声,掩口吃吃道:“是的,‘留意’改为‘忍耐’!”
  “‘忍耐我的言行?’怪了!这话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你这位浪荡公子,风流成性,尽人皆知。他要我尽量忍耐,因为你的手脚可能不老实!”
  令狐平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如意微呈温色道:“这有什么好笑?”
  令狐平侧脸道:“那么你看本公子老实不老实?”
  “何不问问你自己?”
  “天字第一号好人。”
  “哼,油嘴滑舌加脸厚!”
  “那么?你倒说说看,本公子哪点不老实?”
  “哼!老实。老实人会一眼看出……”
  “慢来!”
  “怎样?”
  “这一点,既然说开了,本公子就必须解释一下。昨夜,在酒席上,你也听到了,敝堡四奇士之中,有一位的特长,便是精于相人之术。姑娘如果不言,尽可再加考验,本公子相人并不局限于这一方面!”
  “算了吧!”
  “只要姑娘相信,当然算了。”
  “谁说过相信你来?”
  “那得继续说清楚。”
  “本姑娘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令狐平笑了一笑,正待开口之际,那道石门突然再度缓缓开启。
  于门口出现的,正是另外那名叫牡丹的少女。
  如意转过身去问道:“有事么?”
  牡丹含笑走来房中道:“老爷子吩咐,等用完早餐,请这位令狐公子到外面去一下。”
  说着,朝令狐平溜了一眼,又朝如意溜了一眼,然后有所意会地微微一笑,转身出房而去。
  如意恨恨地骂了一声道:“可恶的丫头!”
  令狐平摇摇头道:“你说她可恶我却想说她一声可怜。”
  如意微愕道:“为什么?”
  令狐平轻轻一叹道:“如果本公子的观察没有错误,她显然不及你幸运。”
  如意瞠目道:“你……?”
  令狐平道:“我这话意何所指,用不着明白道出,你也应该清楚才对。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人,既然处境相同,为何会有幸与不幸之区别?”
  如意忽然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道:“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迟早而已!要不是为了这层原因,我也不会与一个生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带我出去?”
  令狐平道:“姑娘放心,在今后这几天中,只要在下有脱身机会,绝不会将!”娘一人留下就是!”
  如意摇头道:“不!昨天夜里,是惟一的一次机会,如今婢子的主意已经改变了。”
  令狐平大感意外道:“你改变了主意?”
  如意拭着眼角,点头道:“是的,我不能连累了你。你一个人走,比较方便,如果带着我,纵能逃出谷外,也有被追及之虞,我在这里,是命中注定,我没有理由害你为我冒险。”
  令狐平道:“姑娘以为我这位浪荡公子会将一条性命看得如此重要么?”
  “话不是这样说。”
  “那么该怎样说?”
  “你吃东西吧!他们在外面等你,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些暂时不谈。”
  令狐平正容道:“良机稍纵即逝,请姑娘务必先行拿定主意。在下能不能获得脱身机会,虽尚在未知之数,但时机一旦来临,就不容再有迟疑。在下已经说过,有很多地方,须借重姑娘,我们走在一起,是共患难,而不是谁携带谁,所以谁也不能算作谁的累赘。姑娘是聪明人,今后我们交谈机会不多,在下言尽于此。”
  如意低着头,一声不响。
  令狐平吃完早点起身道:“咱们走吧!”
  等在外边那间石室中的,只有花脸阎罗一个人。
  他看到令狐平和如意双双从秘道中走出来,那张卫怪得令人恶心的面孔上,登时泛起一片兴奋的紫光。
  令狐平抬头冷冷问道:“大护法何事见召?”
  老贼曲指一勾,笑眯眯地道:“来,来,你出来就知道了!”
  说完,身躯一转,领先向室外那条甬道中大步走去。
  这老贼因为平日颐指气使惯了,任何时候,只要一开口,哪怕是充满善意的一声邀请,叫人听起来都有几分命令意味,而令狐平最不习惯的,便是这种专横独断,不理别人感受如何的语气!
  这要在平时,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场别扭。
  好在令狐平经如意提出警告之后,一心想弄清四个老魔头昨夜所定下的究竟是什么诡计,对这些小过节,业已无暇计较,这时朝如意眼色一使,便跟着向甬道中走来。
  走出两道,来到外面谷中。
  令狐平头一抬,游目所及,不由得当场一愣!
  只见刻下那片谷地上,一反往日那种冷清清的情景,到处围集着成堆的人群,一行行,一列列,估计其总数,几乎不下千人之众。
  从衣色上,不难一眼分出,站在东面的,是黑衣护法,站在西面的,是青衣护法;这两个等级的帮徒,人数相近,均有三百余名。
  站在南面,面向着这一边的,则是人数较少的蓝衣护法;虽说人少,亦在百人以上。
  三面合拢来,正好排成一个马蹄形状。
  在这个马蹄形状的阵式之内,另外放着三排桌椅。
  三排桌椅,一字并列,只在每排之间,空出短短的一段。
  这时三排桌椅上,也已坐满了人。
  左右两排,都是五个座位;只有居中那一排,是六个座位,不过六个座位上只坐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正是“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以及那位在武林中曾一度受景仰的风云剑舒啸天!
  左边五人,身着黄袍,身分不问可知;右边五人,衣色不一,大概是五名堂主。
  令狐平未能在三排席位上发现金龙剑客盛文修口中所描述的那两位“护帮长老”——
  “庄老”和“艾老”——不由得有点失望。
  护帮长老不见现身,那位神秘的龙虎帮主当然更不会露面了!
  令狐平转过身去,示意如意就站在门口,暂时不必跟来。
  因为他对眼前何以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心中已约略有数!
  花脸阎罗头也不回,径向场中无量三前及风云剑坐处走去。
  令狐平从容不迫地跟在后面,于暗中打量着左边席位上的那五名黄衣护法。
  他虽然知道刻下的这五名黄衣护法,在他们所分属的青城。北邙、天台、长白和黄山等五派中,均系首脑人物,只因为以前没有见过,一时间之间,亦无法分别五人所隶属之门派。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五人之中,竟有两个是女的!
  一个是白发苍苍,臂搂铁拐,腰背微驼,看上去已逾古稀之年的老婆子;另一个则是面目姣好,肩斜长剑,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少妇。
  从席位顺序上看来,这少妇在帮中之地位,似乎还在那白发婆子之上。
  另外那三人,一个是脸如熟蟹的老者,一个是眉如扫帚的中年壮汉,以及一个面色苍白,年约三十上下,以一对紫金钩为兵刃的青年汉子。
  令狐平搜思再三,对其余几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蓦然从排末这名青年汉子的一对紫金钩上,想起这厮可能便是年前盛传于江湖的那个长白败类:“毒蜂钩”守一鸣!
  他自听得传言之后,曾追踪了很久,可惜都没有遇上,没想到这淫贼已投来龙虎帮,居然还当上了黄衣护法!
  因为这时全场之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便表示得太露骨,所以仅朝那个毒蜂钩淡淡扫了一眼,便又掉脸望去别的地方。
  花脸阎罗于席前转过身来,招手道:“老弟过来这边!”
  令狐平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问道:“贵帮今天摆下这等排场,是为了想向本公子示威?还是为了欢迎本公子所特地举行的阅操大典?”
  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两者都不是。”
  令狐平扬脸一哦道:“那么就是因为人冬以来,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天气,所以让大伙儿一起到外面来晒太阳?”
  花脸阎罗轻轻一哦道:“老弟真会说笑话。”
  令狐平又望向风云剑道:“令媛呢?她日前对丐帮讲武堂主来的那一手,使本公子愈想愈佩服,谁人要能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准保终身受用无穷,所以本公子熟思再三,决定高攀这一门亲事,只要前辈不嫌……”
  风云剑脸色一变,便要发作。
  花脸阎罗连忙岔进来笑着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来,来,老弟,让老夫先为你活开穴道,你老弟好好调息一下,然后老夫再为你说明今天要你老弟出来之用意。总而言之,你老弟放心,决不会叫你老弟吃亏上当就是了!”
  说着,举手一拍,果然为令狐平活开双肩之穴道!
  令狐平丝毫不感意外。老贼此举早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他为了不使老贼生出防范之心,故意瞪大眼睛,装出吃惊之态,就好像他已准备当众受辱,而绝没有想到对方言行如一,真会为他解开穴道一般。
  老贼脸露得意之色道:“怎么样?老夫说话算数不算数?”
  令狐平佯作茫然道:“这——”
  老贼手一摆道:“有话等会儿再说,先调息一阵,活动血脉要紧。”
  令狐平不再客气,就地盘膝坐下,瞑目运功,调元养息,约盏茶工夫,一身真力,立告恢复。
  接着,他从地上站起,装出甚受感动的样子,向花脸老贼双拳一抱道:“老护法有何安排,敢乞明示!”
  老贼装出一副恳切神态,整了整脸色道:“老实告诉你老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帮主为怜才起见,已决定请你老弟加入本帮。只是职位之高低,一时甚难取决,最后经老夫建议,特开本帮前所未有之先例,给你老弟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现在总舵中由黑衣护法到锦衣护法,已全部召集在此,老弟可任择一个与之印证;胜了黑衣护法,便是青衣护法;胜了青衣护法,便是蓝衣护法;以此类推。只要老弟体力能够胜任,尽可先从黑衣护法试起,场数没有任何限制!”
  令狐平心想:“胜了锦衣护法,又当如何?”
  他很清楚,这正是几个老贼正面问不出所以然来,临时玩的一个新花样。
  几个老贼显然都知道他曾分别受业于四奇士,只要逼得他动了手,便不难从他的各种招式中,窥悉四奇士之武学源流。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他们就没有想想,这位浪荡公子会不会如此容易上当?
  令狐平一面转着念头,一面缓缓游目扫视。
  看上去就像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而显得踌躇难决……实情也是如此。
  他应该先向哪一级护法挑战呢?
  黄衣护法以下之蓝、青、黑等三级护法,别说一对一,就是三对一,甚至五对一,他相信他都不难加以打发。
  可是,这种二三流货色,去掉三五个,又有什么用?
  如问他的本心,刻下场中,他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那名长白败类“毒蜂钩”宗一鸣;一个便是他现在身边的这位“花脸阎罗”!
  这两个老少魔头,他自信都可以对付得过,他也有方法在除掉一个之后,再使另一个自动送到他的剑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他活着走出这座魔窟的机会,就恐怕要变得微乎其微了!
  这在以前,他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如今情形不同的是,他有一项承诺,必须兑现!
  他能连续两次走进这座魔窟,就不难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至于无数次。
  但是,如意那丫头的一身清白,能保持这样久吗?
  所以,他必须忍耐。
  甚至对那个毒蜂钩宗一鸣,他都不能露出过分厌恶的神气,最好他能使得几个魔头相信,他为了活命及获得高位已尽情施展出得自四奇士的一身能耐!
  花脸阎罗见他目光游移,久久不语,乃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在本帮中,蓝衣以下之护法,并不如何重视,就是去掉几个,亦无伤大雅。老弟功力初复,何不先在青、黑两级之中,挑个把出来,活活筋骨?”
  令狐平故作迟疑之状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既然大家已经成了一家人,如果下手过重,将来如何相处。”
  花脸阎罗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老弟过了今天,在帮中最少也是一位黄衣护法,那时他们谁敢对你不尊敬?”
  令狐平沉吟着道:“这话也是。”
  花脸阎罗怂恿道:“快去,快去!”
  于是,令狐平开始向那几排青衣护法走去。
  三百余名青衣护法,共分五行排立,其中虽不乏满脸横向之辈,但是,在令狐平看来,可说都是一些可怜虫,这种人到了他的手底下,他真可以一剑一个,比捻死一只蚂蚁都要来得容易。
  所以,他从头走到排尾,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朝那两排蓝衣护法走去。
  蓝衣护法中,果然杂着“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两个家伙。
  两怪看见他走过来,全将脸孔别去一边。
  在目前这百名蓝衣护法中,大概再没有人比他们这对宝贝,更清楚浪荡分子难惹到什么程度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亦将两人放开。
  他放开这两个怪物,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两个虽然一个好财货,一个贪口欲,但严格说来,平日尚无昭彰之劣迹。
  第二个原因:两怪一向胸无大志。亦无善恶是非之分;正如俗语所说的“有奶便是娘”。只要受到外来之诱惑,随时均不难使之倒戈,留下这两个家伙,将来有机会时,说不定,还可以大大利用一番。
  令狐平在其余那些蓝衣护法身上,一一搜视过去,一时仍然无法决定。
  这边,兽心翁冷北斗、天杀前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等无量三魔眼见令狐平,舍青衣护法而就蓝衣护法,脸上全露出欣慰的笑容。
  兽心翁冷北斗朝花脸阎罗点点头,传音说道:“小子若是想当黄衣护法,不凭真本领,便休想过关;桧老刚才这一手激将功夫,果然用对了。”
  花脸阎罗传音笑答道:“这小子就像他老子一样,天生一副傲骨,宁折挠,不怕钢刀,只怕笑脸,只要摸清了他小子的脾气……”
  风云剑舒啸天忽然显出兴奋的样子,低低说道:“看!小子选中了摄魂手阴护法。”
  三魔和花脸阎罗循声望去,四双目光中,全问漾出一片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异样光彩。
  花脸阎罗喃喃道:“真是怪事,一百多人中,小子谁也不挑,偏偏选中我们这位阴护法,真像他小子有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似的……”
  原来令狐平站在那两排蓝衣护法面前,除了饕、餮两怪,每一张面孔在他说来差不多都是同样的陌生。
  他选来选来,始终无法决定。最后,他灵机一动,忽然被他在没有办法之中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决定来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于是他扬起脸,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便是这两年来江湖上无人不知的浪荡公子令狐平,诸位之中,有没有哪位有兴趣陪本公子下场玩两手?”
  结果,后排中央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应声大步走了出来。
  令狐平当然不知道现在走出行列的这名汉子,便是在蓝衣护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两人来到场地中央之后,令狐平抱拳问道:“这位护法如何称呼?”
  摄魂手冷冷回道:“摄魂手阴在平。”
  令狐平轻轻哦道:“好啊!你叫阴在平,我叫令狐平,大家名字都有一个平字,真是机缘巧合,难得,难得,从阁下这道外号听起来,你伙计大概不用兵刃吧?”
  摄魂手寒着脸孔道:“阴某人不用兵刃,是阴某人的事,尊驾尽管请使!”
  令狐平心想:“看样子我还真是选对了人。用这种口气跟浪荡公子说话,你朋友想来是气数尽矣!”
  当下微微一笑,遂亦不再客套,抱拳一拱道:“护法请!”
  摄魂手冷冰冰地回了一声:“请!”
  仍然身立原处,显无先行出手之意。
  令狐平见对方如此托大,不由得暗暗恼火。
  他这时如果狠狠心肠,将四奇士中,甲子、乙丑、丙寅等三位奇士的绝学一齐施展出来,运足“如意玄功”,配上“九宫移形”,以雄浑的内力,和快捷的身法,攻出一招变化无常的“无相神掌”,原不难在起手一回之内,便叫对方好看。
  不过,他一时还不想这样做。
  他倒要看看今天假使他始终不显露四奇士之武功,几个老魔头在失望之余,还能耍出一些什么别的花样?”
  因此,他在礼让了一声之后,立即进步欺身,平胸挥出一掌。
  这边席上,绝情翁辛占相止不住轻轻一咦道:“这是哪一派的起手式?”
  天杀翁哈冥年皱眉摇头道:“老夫也看不懂。”
  兽心翁冷北斗手一摆道:“先看下去,等会儿再说!”
  令狐平要能听到三魔此刻这番对答,准会失笑出声。
  原来他天生记忆力过人,平日浏览典籍,辄能过目不忘,上次从塞北人猿取得那部太祖拳经,虽只是信手翻了几页,却已将翻过的部分,熟记在心。
  如今,他发出的这一掌,正是仿自该经第三页中的一招“挥戈传令”。
  这一招如按原经之要求,出招之际,应该以拳向敌,而非一掌向敌。太祖拳经失传已久,经中之招式,本就鲜为人知,他如今又化拳为掌,与原经所载大异其趣,自然要使三魔摸不着头脑了!
  令狐平这种半开玩笑的打法,不但把无量三魔看得糊里糊涂,就是对面那位摄魂手,也为这一招过于平淡无奇,而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因为他总以为这位浪荡公子来自奇士堡,又曾经该堡四奇士之熏陶,一身武学,必自不凡,又那想对方竟会使出这样一招俗手来?
  所以,他认定令狐平在这看来平淡无奇的一招中,必然另合神妙之变化,他若是硬接这一招,准得上当!
  摄魂手一念及此,立即纵身后退!
  令狐平亦不追赶,身形一刹,就势住手。
  现在,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令狐平适才这一招,的确如它所表现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由地面不见有雪花飞溅,看这一招甚至连三分真力都未用上。
  而在帮中坐蓝衣护法第一把交椅的摄魂手,居然为这样平淡的一招,一口气退出三丈之遥。
  全场护法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摄魂手的一张面孔,登时胀得通红,老羞成怒之余,双目中随即涌出一片隐隐杀机!
  只见他双臂一抖,突然腾身离地,半空中一声长啸,人化长虹泻势如电,宛若苍鹰攫食一般,疾掠而下,右手食中二指,并挺如戟,直指令狐平双目,左臂如抱巨瓮,蓄劲待发,以备一戳不中,随时挥向令狐平心胸要害,一招两式,互相辅佐,居心之狠毒,攻扑之凌厉,端的罕见!
  令狐平大感意外,他还真没有想到蓝衣护法之中,竟然亦有这等出色人才。
  当下不敢过分大意,连忙提足一口真气,容得对方差堪近身,双肩一矮,人向后仰,以单足支地,像陀螺般,轻轻一旋,反向摄魂手身后绕去!
  摄魂手见他人往后仰,以为他要以金鲤倒穿波的小巧功夫,向后倒纵,为先发制人,右手食中二指一收,左臂猝然向前挥出!
  令狐平自然不再客气,上身一拗跟着拍出一掌。
  摄魂手左臂挥出,方始发觉眼前人影已杳,正待乘机抽身斜纵,一阵凉风已临后脑!
  急切间无计自全,只得紧咬牙关,脑袋一偏,避开要害,硬以左肩承受下令狐平一掌。
  令狐平原可以平掌改拍为削,顺势向对方颈骨砍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这位摄魂手,顾名思意,一身功夫,无疑都在两条臂膀上,如今这一掌拍下去,卸掉这厮一条胳膊,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摄魂手一声闷哼,向前绊出好几步,才勉强拿桩稳住身形。
  令狐平双拳一抱,含笑道:“承让!”
  东边行列中,飞步奔出两名黑衣护法,将摄魂手扶去一旁。
  场中蓝衣以下各级护法见令狐平轻而易举地便将摄魂手打成重伤,无不暗道一声侥幸。
  只有无量三魔,深感扫兴:平白损去一名得力的蓝衣护法,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花脸阎罗唯恐令狐平见好就收,这时抢来场中,堆起一脸奸笑,说道:“老弟身手,果然不凡,本帮从此又多一位黄衣护法了。怎么样——老弟是不是还感觉有点余兴未尽?”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是啊!不过,底下要求,就得向黄衣护法挑战,在下可实在没有这份把握。”
  花脸阎罗仍不死心,又笑了一下道:“可惜尚元阳尚护法今天不在舵中,不然你老弟倒稳可再升一级。刻下在座的这几位,诚然不好相与,老弟老成持重,甚令老朽佩服。错开今天,仍有机会,那就等尚护法回来再说吧!”
  这番话,意涉双关,一方面激将,一方面暗示:黄衣护法也不见得个个沾惹不起,你老弟过去在襄阳,不是曾胜过本帮一位黄衣护法吗?
  令狐平暗暗好笑。心想:“你老贼真沉不住气,你以为本公子只才废了一名蓝衣护法就肯收手么?”
  花脸阎罗见他尽管口称不敢挑战,却一直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已看出仍有游说之余地。
  于是,打铁趁热,头一摆又说道:“走,咱们先行归座,好好考虑一番再作决定也还不迟。底下这一场,在你老弟来说,关系非同小可,赢了,团属一大喜事;但如果……万—……万一……不幸失败,无论败在他们哪一位手里,日后大家相处起来,虽然彼此身份相同,都是帮中之黄衣护法,那时候,你老弟在感觉上,也许……就……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每一个字,都像毒药里浸过一样,但听起来,却又那样恳切动人;仿佛他这样说,纯然是为了令狐平来日之处境着想似的。
  令狐平笑笑接口道:“用不着等到日后,经桧老现在这样一说,本公子心里就已经不是滋味了!”
  花脸阎罗佯惊道:“怎么呢?”
  令狐平笑道:“今天,当着全帮这么多弟兄之前,本公子若是就此悄然离场,即无异默认刻下在座的这几位,他们每一位的武功,都在本公子之上。你想,我这个黄衣护法,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花脸阎罗沉吟着点头道:“这话也是。”
  跟着,头一抬,又故意露出一脸为难之色道:“不过——”
  令狐平手朝毒蜂钩宗一鸣一指道:“这一位黄衣护法怎么称呼?”
  花脸阎罗忙说道:“噢!这一位么?他是本帮的宗一鸣护法!”
  令狐平点点头道:“就是这位宗护法好了!”
  花脸阎罗像是深怕他话说出口,如不赶紧撮合起来,又会发生变化似的,忙向毒蜂钩招手喊道:“宗护法,你出来一下!”
  毒蜂钧昂然离座,大踏步向场中走来。
  全场各级护法见令狐平不以黄衣护法为满足,居然又向黄衣护法中的毒蜂钩挑战,登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显然都感觉这位浪荡公子未免太自负了。
  一名黄衣护法,在帮中地位相当不低,平日各种享受,亦足令人羡慕。
  正如花脸阎罗适才所说,这一场如能取胜,固属一大喜事,万一不幸失手,岂非自讨其辱?
  毒蜂钩的一对紫金钧,火候老到,招术精奇,要想战胜这位毒蜂钩,又是谈何容易?他们真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究竟转的什么念头?”
  花脸阎罗转过身来问道:“老弟可需要兵刃?”
  令狐平朝毒蜂钩溜了一眼,答道:“不劳桧老操心,兵刃是现成的!”
  说着,撩起衣角,自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剑,无量三魔看到令狐平从身上取出一口宝剑,均为之精神一振。
  是的,尽管小子刚才在拳脚方面未能有所表现,但如果小子能将四奇士中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施展出来,也就不虚今天这番苦心的安排了!
  花脸阎罗任务达成,怀着满腔喜悦,欣然抽身退去一边。
  毒蜂钩亦自启后撤下那对紫金钩。
  令狐平平剑当胸,微微一举道:“宗护法请!”
  毒蜂钩不似摄魂手那般盛气凌人,双钩一合,非常有礼貌地躬身说了一声:“令狐护法多多指教!”
  说毕,滑足斜退半步,首先活开身形。
  令狐平看清对方用以活开身形的步法,竟是当年昆仑派的七星步法,不由得暗暗称奇。
  因为这种七星步法,练来极为不易,但如一旦练成,便能在与敌周旋之际,以其灵巧之变化,进攻退守,无不如意。
  在昆仑一派式微之前,这种七星步法,曾一度被誉为当时武林中之武学三绝,昆仑一派后来之所以日渐式微,便与这套步法中某些变化逐渐离真失格有关。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名长白门下的不肖弟子,居然能将这套数十年前的不传之学,运用得如此自然;无怪这厮以三十不足年纪,便敢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且被魔帮另眼相待,封以黄衣护法之高位了!
  令狐平这时心中虽说不上后悔,但却面临一道难题,必须迅速有所决定。
  这种七星步法,其变化之妙,可说仅次于他习自丙寅奇士之九宫移形步法。
  换句话说,假如他现在不使用九宫移形步法,无疑一上手便要居于下风!倘若为了克制对方这种七星步法,也被迫使出九宫移形步法,又如何才能避免它不落入无量三魔眼中?
  他这厢念转未已,只觉眼前紫影一花,毒蜂钩的紫金双钩已然挟着一股劲气闪电般劈扫而至!
  令狐平无暇多想,足尖一点,飘身斜斜退开七尺许。
  毒蜂钧一着占先,得势不饶,双钧一紧,疾欺而上,又如狂风骤雨般攻出第二招!
  令狐平不假思索,依样画葫芦,真气一提,纵身而起,又向一旁斜斜退开丈许。
  -------------------

TOP

第十五章 含沙射影

 

  鬼影子萧八机警无比,立将油灯一口吹熄!
  风云剑舒啸天皱皱眉头,离座走在窗前,掀起一角窗帘,闪目向外张望。
  只见月色下小瘟神胡五,活似一头灵巧的狸猫,在前面厢房中,来回跃纵,四下搜索,好一会方才跳下院心,重新回到房中。
  风云剑转过脸去传音问道:“胡兄刚才可是听到了什么异样声响?”
  小瘟神胡五叹了口气道:“灯点上再说吧!”
  鬼影子萧八取出火刀火石,迅速打着一根火折子,又将油灯点亮。
  小瘟神胡五从椅子上拿起那条狗腿,往风云剑手上一塞道:“护座看看这个!”
  风云剑接过去扫了一眼,茫然抬头道:“这个——怎样?”
  小瘟神胡五神情凝重地道:“只有家师的‘追魂散’,和四川唐家的‘迷魂香’,才有‘见窍锁喉’之功,胡某人这次所使用者,只是敞师门中极为常见的五毒夺命丹,这种夺命丹无色无臭,非大行家无法辨察,说起来虽然也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药物,但一定得进了肠胃,才能发生作用。如今,护座可以看出,这条狗腿,完好如故,上面几乎连齿痕都没有一个!”
  风云剑当场一呆,好半晌方始结结巴巴地道:“胡兄意思是说……”
  小瘟神胡五沉声一字字道:“如果不是胡某人多疑,老酒鬼这次根本是诈死!”
  鬼影子萧八插口道:“可是……”
  他本想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他身上都是一片紫黑啊!但一想到自己当时没有去探探鼻息,也不无疏忽之处,是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闲云客徐逸樵沉吟着接口道:“胡兄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此推想,自属可信,只是就情理而言,徐某人觉得这里面仍然不无疑问。”
  风云剑巴不得有人能将小瘟神胡五之论断推翻,听得闲云客徐逸樵这样一说,迫不及待地转过脸去道:“哦!徐兄还有什么疑问?”
  闲云客逸徐樵道:“胡兄以为老酒鬼诈死,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徐某人却想不出这老鬼为何要诈死的理由。依徐某人看来,如果老鬼早已识破徐某之身份及计谋,胡兄当时也许无法活着跑出那座庙门!”
  风云剑一拍巴掌道:“是啊!这一点果然值得推敲,这老鬼一向是睚眦必报,气量之狭,武林知名,他要是知道有人……”
  小瘟神胡五抬头冷冷截着道:“那么,护座有没有想到,胡某人刚才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一下跑了出去?”
  风云剑又是一呆,脸上颜色大变,唇角微动,欲言又止。
  闲云客和鬼影子,也随着呈现出一股局促不安。
  由于谁也没有再说话,屋中顿时沉寂下来,由门隙中吹进来的阵阵冷风,也仿佛带着一片阴森鬼气……
  直到浮萍生方志砚捧着一双食盘走进来,方将缄默打破。
  小瘟神胡五轻轻咳了一声,又说道:“事实至为明显,这老鬼之所以诈死,无疑是想弄清此一事件背后的主使之人;萧老八的轻功,应该可以信任;不过,这也只能说,在三五日之内,或可太平无事。这老鬼一天不去,终究是个祸患!”
  风云剑搓手道:“那么,依胡兄之高见,这事该如何善后?”
  小瘟神胡五想了想道:“无论为公为私,胡某人都想找个机会,再试试手脚。护座乃潼关这边的主脑,自应另有打算。如果你问胡某人这事应该怎么办,胡某人的意见是:护座在帮中之身份,迟早终须泄露,这老鬼的一身功力惊人,绝非本帮黄衣护法以下之人物所能为力,为一劳永逸计,仍以护座亲自出马为宜!”
  风云剑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跟着又转过身去向鬼影子萧八说道:“老酒鬼之行踪,仍烦萧兄留意,令狐平那小子,这两天可能会回来,萧兄得着消息,交给及第栈的竺瘤子就可以了!”
  令狐平这两天可能会回来?
  这位风云剑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在惊怒震骇之余,也许会哑然失笑。因为令狐平这次耍的,和他完全是同一手法;扬言要去蓝田,只是一种烟幕,他们根本谁也没有离开潼关!
  当夜,就在他以龙虎帮锦衣护法之身份,领着这批牛鬼蛇神,在里面秘密集会的同一时候,北门城外,黄河之滨,一座有鬼宅之称的李氏度园中,也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就丐帮弟子而言,这种宴会,可说是史无前例!
  按丐帮弟子,向以衣结分别辈分之高下。
  帮主九结,为帮中结数之最高者。
  帮主以下,依顺序为:长老七结,总舵各堂堂主五结,各堂护法四结,分舵舵主三结,各分舵主丐目,两结一结不等;初人门之弟子,在三年之内,均称白衣丐,即无结之意。
  在丐帮中,佩八结和六结者,永远只有两人。
  这两人在帮中之地位,相当特殊。
  佩六结者,辈分在长老之下,各堂堂主之上,名为“法丐”;佩八结者,为帮主继承人,名日“侯丐”。
  “侯丐”向例由帮主于五结以上之弟子中,挑选武功杰出,具有领导才能,素行方正者,经全体长老同意,而加任命;侯丐之安全,由长老负责,平常甚少与外界接触;即本帮之弟子,有时候都可能不知道帮中之侯丐为难。
  “法丐”则系由全帮有结之弟子,普选产生,一结丐目可以当选,七结长老也可以当选。
  一结丐目当选后,固然马上连升五级,一跃而为六结弟子;七结长老当选后,身份将如何安排呢?降一结为六结弟子?
  一点不错:下降一级,改为六结弟子!不过,这在当选之长老来说,仍是一种莫大之光荣。因为一名丐帮弟子,只要循规蹈矩,刻苦自励,力求上进,被提升为长老,并不是一件办不到的事,但要能当选法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人选为法丐之弟子,条件要求之严,较为侯丐,有过之,无不及!
  要想当选为法丐,下列诸条件,缺一不可。
  必须通晓帮规,熟谙帮情。
  必须头脑冷静,事理分明。
  必须不徇私求,不畏强横。
  既要有一张阎罗面孔,又要有一副菩萨心肠!
  所以丐帮中,最难以伺候的,是法丐;最受人尊敬的,也是法丐!
  一般丐帮弟子,听到法丐的名字,往往会比听到帮主的名字,更会有心惊胆战之感。法丐在丐帮中权威,由此盖如想见!
  这是此一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之内部职称细节。
  今夜,在丐帮潼关分舵中,所举行的这场宴会,其所以被称为史无前例,是因为该帮一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辈分相差两结以上之弟子,不得平起平坐。
  但是,这条规定,今夜却给受宴之主客——令狐平——打破了!
  这位浪荡公子不知道是有意寻开心,还是觉得该帮此一规定不合人情,他除了招呼这儿那位三结分舵主坐上桌子,并将懒虫王九和小虎子那对师徒,也给强拉过来。
  这对师徒,徒弟是白衣弟子,师父也只是一名一结丐目,今夜竟然能跟帮中七结长老同席,这种事大概也只有碰上这位浪荡公子,才会发生吧!
  酒席上,除了主客令狐平之外,还有一位陪客。
  这位陪客不是别人,葫芦叟乐九公是也!
  葫芦叟乐九公自从上了桌子,一张嘴巴,几乎没有停过,虽然菜肴摆满了一桌子,酒也是三元坊的状元红,他仍然念念不忘破庙中的那条五香酱狗腿!
  他一再叽咕着,认为奔雷丐实在应该“另外赔他一条……”
  奔雷丐但笑不语,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公子倒替欧阳长老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葫芦叟一哦道:“说来听听看!”
  令狐平缓缓道:“就是您不妨同意取销欧阳长老原先之承诺,不再帮您去找那个小瘟神胡五;这样本公子倒可拍胸保证,最近这几天之内,您将仍有再尝美味之机会,它会胜过一条酱狗腿也说不定!”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捧腹。
  葫芦叟两只水泡眼一瞪道:“你小子敢再……”
  令狐平神色一动,忽然摆手拦着道:“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像是分舵中的弟子,只是脚步匆促沉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屏息静听,果然有脚步声,正向暖阁这边走来。
  不一会,一名二结丐目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个小黄纸卷,神情显得甚是惊惶。
  那个黄色小纸卷,一看便知系由信鸽送来。
  在丐帮中,只有五结以上之弟子,才能以黄纸作书,因而连奔雷丐看到纸卷的颜色,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那名丐目按照帮中规矩,先将黄纸卷交给分舵主,然后方由那位分舵主将纸卷转给奔雷丐。
  纸卷显然没写几个字,奔雷丐拆开之后,只扫了一眼,一张面孔,便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是总舵发来的?”
  奔雷丐没有开口,只将面前酒碗端起来,默默地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剩。
  席上的分舵主,懒虫王九师徒,以及那个传书的二结丐目,见状纷纷引退。
  奔雷丐待阁中只剩下三个人,方才叹了口气,颤声低低地说道:“本帮侯丐忽然失踪……”
  令狐平、葫芦叟闻言全是一怔。
  奔雷丐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们佩七结的七叫化,这下算是完定了!”
  令狐平和葫芦叟虽然明白这位丐帮金杖长老刻下之语意何指,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对这位金杖长老加以安慰才好。
  只要与丐帮稍为有点渊源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知道该帮有着这样一条规定:侯丐自产生之日起,帮中之七结长老,便须对其负起安全责任。如今,噩耗天外飞来,那位侯丐忽然失踪不见,试问,负责安全之长老,递闻此讯,情何以堪?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贵帮这位侯丐之生平,长老可否扼要见告一二?”
  奔雷丐道:“我们这位侯丐,复姓上官,表字树人,外号铁骨丐,未人选侯丐之前,原是帮中一名五结弟子……”
  “堂主?”
  “是的。”
  “哪一堂?”
  “讲武堂。”
  “如今多大年纪?”
  “大约四十来岁。”
  “好,请长老继续说下去吧!”
  奔雷丐接下去道:“远在三十多年前,南阳有户人家,家财万贯,只得一子,因老员外望子成龙心切,课督甚严,某年冬夜,此子夜读疲累,不慎打翻油灯,不意竟因此引起一场无情大火……”
  令狐平道:“此后,这位上官公子,便因家道式微,而落魄为丐?”
  奔雷丐道:“是的。不过,据老丐所知,我们这位侯丐,他之所以选中这一行,当年那场大火,只能说是原因之一。”
  令狐平道:“这话怎讲?”
  奔雷丐道:“当年的这位上官公子,虽然惨遭回禄,仍有不少亲朋,可以投奔依靠,但他却一心向往四海为家的生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他以四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讲武堂堂主,而终被选为帮主继承人的侯丐了!”
  奔雷丐黯然一叹道:“在本帮来说,我们这位侯丐,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材,武功好、人缘佳,处事机智果断,几乎找不出丝毫缺点……”
  令狐平沉吟了一下,又道:“对贵帮来说,这样一位人材,固然无可疵议,但是,对内是一回事,对外又是一回事,他在担任讲武堂堂主这段期间中,长老可知道他有没有跟外面什么人结下梁子?”
  奔雷丐道:“没有。”
  令狐平紧咬下后,又出了一会儿神,最后抬头正容说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长老是否信任得过?”
  奔雷丐道:“老丐方寸已乱,弟台有何高见,不用见外,只管道来,只要老丐能力所及,无不唯命是从。”
  令狐平道:“晚辈决定再在潼关停留十天,在这十天之内,希望长老能将贵帮那位侯丐失踪之时间和地点打听出来,然后这件事便交给晚辈来办,暂以三个月为期,届时只要晚辈不出意外,以及这位侯丐仍在人间,当有佳音相告!”
  奔雷丐道:“弟台这次着人将老丐从汉中追回来,说是有事要跟老丐商量,敢问弟台那是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摇头道:“那件事现在已经不太重要了。”
  奔雷丐皱眉道:“这次是为了本帮发生变故,弟台搁下本身的事情不办,却要为本帮冒险犯难,这叫老丐如何过意得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长老又怎知晚辈未存私心,表面上在为贵帮寻找那位侯丐,实际却是在处理晚辈个人的事情。”
  奔雷丐大摇其头道:“这只是你弟台想叫老丐安心的一种说法,弟台私人之事,尽可径自处理,根本用不着假借任何名目。如今你弟台既对老丐许下这等重诺,我老叫化也有我老叫化的立场,还望你老弟开诚相见,不论那是一件什么事,都请你老弟说出来,要是我老叫化帮不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令狐平端起酒杯笑道:“正事谈到这里为止,来来来,喝酒,喝酒!”
  葫芦叟伸手一拦道:“慢来!”
  令狐平转过脸去笑道:“阁下是嫌杯子小?还是另外想到什么助兴的新花样?”
  葫芦叟翻着那双水泡子眼道:“他欧阳谷虽是丐帮中的七结长老,但对你令狐老弟来说,也不见得就比我葫芦叟乐九公的分量重多少,你老弟能为他们丐帮如此卖力,难道就不能替我葫芦叟乐九公出个主意吗?”
  令狐平道:“你的主意我早就想好了。”
  葫芦叟道:“什么主意?”
  令狐平笑道:“这主意只有四个字。”
  葫芦叟道:“哪四个字?”
  令狐平道:“饮食小心!”
  葫芦叟听得跳了起来道:“咦!小子,你,你,这不是反了吗?想当年,我乐九公在你们那座奇士堡作客的时候……”
  令狐平双手连摇,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够了,够了!”
  葫芦叟坐下去板着脸说道:“那你小子就得规规矩矩的,替老夫拿个主意!”
  令狐平又笑了笑,正容说道:“这是正经话,请您老马上灌满酒葫芦,星夜赶去洛阳,为适才离去的那位金镖儒侠助一臂之力;因为洛阳的那位神弹金烈星,既敢窝藏这批黄金,想来当非泛泛之辈,我们这位孙大侠,不一定就是他的对手。这批黄金到手,可救活不少性命,完成了是件大功德,希望您老不要推却才好!”
  葫芦曳眨着眼皮道:“这是什么话?”
  令狐平道:“怎么呢?是晚辈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什么地方说错了?”
  葫芦叟道:“你小子想想,我要你小子替老夫出个主意,你小子却倒打一耙,反派给老夫一个差使……”
  令狐平手一摇道:“那就不妨再听小子说一句:你要小子出主意,这便是小子惟一能够想到的好主意。因为我就是能为您抓到那个小瘟神胡五,我也不会逼他说出主使之人!”
  葫芦叟大奇道:“为什么?”
  令狐平望向奔雷丐道:“你可以问问欧阳长老,欧阳长老也许能够告诉您其中道理何在。”
  葫芦叟果然转向奔雷丐问道:“喂!老化子,你可知道这小子葫芦叟究竟卖什么药?”
  奔雷丐想了一下,抬头犹豫地道:“老弟言下之意,是不是说,这次指使小瘟神胡五下毒之人,老弟不问也知道他是谁?”
  令狐平头一点道:“是的。”
  葫芦叟又差点跳了起来道:“那你小子为什么不肯干脆地说出来?”
  令狐平平静地道:“要能说出来,我早说出来了!”
  奔雷丐注目接着道:“弟台不肯明言,是否这位主使之人,他的武功太高,或是声势显赫,说出来也对他奈何不了?”
  令狐平微微摇头道:“不是!在目下武林中,要说连‘葫芦叟’加‘奔雷丐’,再加一个‘浪荡公子’都奈何不了,晚辈一时还想不出哪里去找这样一名人物!”
  奔雷丐惑然道:“然则……”
  令狐平一字字说道:“为了丐帮那位侯丐的安全!”
  奔雷丐和葫芦叟,闻言全是一呆。
  后者张目讷讷地道:“你,你,你老弟是说,这两件事竟是同一个人的杰作?”
  令狐平苦笑着,再度举起杯子道:“来,来,大家喝酒,喝完了这一杯,大家分道扬镳,来日能否重聚,就看个人的运气了!”
  两天后,令狐平带着一身风尘之色回到舒府。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闻讯迎出,连忙吩咐家丁摆宴为他洗尘,令狐平向两人问道:“舒老前辈回来没有?”
  闲云客徐逸樵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浮萍生方志砚道:“老徐,你在这里,先陪公子坐一会儿,我去后面看看,好叫他们早一点弄出来……”
  浮萍生方志砚来到后院密室,向风云剑请示道:“那小子回来了,护座打算如何处置?”
  风云剑沉吟了片刻道:“葫芦叟那老儿这两天忽然失去踪影,事情似乎愈来愈不妙,留下这小子,总是个麻烦,我看……”
  浮萍生低声接着道:“要不要去将小瘟神胡老五找来?”
  风云剑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行动要小心点,这小子精灵得很,要被他看出破绽,就不好收拾了。这样天气,小子最喜欢的一样菜,据说是干丝烫蒜,你不妨交待胡老五,就在这上菜上动动脑筋。”
  浮萍生应了一声是,转身即拟退出。
  风云剑目光微转,忽然摆手止住道:“且慢!”
  浮萍生回过身来道:“护座还有什么吩咐?”
  风云剑思索了一下道:“等会儿这种干丝烫蒜不妨多做几份,待小子有了五六分酒意之后,再相机添上一份下了毒的,这样比较不露痕迹。”
  浮萍生连连点头道:“还是护座心思细密,这样确实稳当多了。”
  暖阁中,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陪着令狐平,一边喝酒,一边闲谈。大家聊了一会儿天气,最后两人试探着问道:“公子这次去蓝田,关于七义遇害之经过,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令狐平摇摇头道:“毫无迹象可循。”
  两人听了,如服定心丸,均为之放落心头上一块石头。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只风闻七兄弟似是死于一批身份不明的蓝衣蒙面人之手,也不知道此说是否确实……”
  他轻描淡写地加上这些个尾巴,可将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吓坏了。
  因为这次向蓝田七义下手的,正是该帮的一批蓝衣护法,蓝衣护法在帮中地位不低,一个个均具有非凡之身手,照理应该不会在事后留下痕迹才对,小子这消息是打那儿听来的呢?
  好在两人都知道小子再无生出这座府门之望,所以心中虽然吃惊,尚还能勉强维持声色不露。
  闲云客故意哦了一声道:“一批蓝衣蒙面人?”
  令狐平耸耸肩胛道:“这又有什么分别?黑道人物于行事之际,其所着之夜行衣物,不外黄、蓝、青、黑这几种颜色,所谓锦衣夜行,只是一个笑话当然不会有谁穿锦衣去干这种下作勾当。所以说,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来!来!不谈这些了,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徐、方两人虽然陪着干了一杯,心头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他们总觉得令狐平的这番引谕,不可能是出于一时之巧合!‘黄”、“蓝”、“青”、“黑”一口气提全了不算,最后还加上了“锦衣”这两个字,五级护法,无一遗漏,要说是语出无心,谁能相信?
  如果不是随口弓问之比方,为什么不说“灰”、“紫”、“橙”。“绿”?夜行衣色中,灰色会比黄色少?
  趁那家丁为令狐平筛酒,身躯遮住令狐平视线的一刹那,闲云客向浮萍生迅速飞去一道眼色。
  意思是问:刚才请示的结果如何?要动手得快点才好!
  浮萍生方志砚微微颔首,眼色中仿佛在说“放心”,护座已有妥善安排:“马上就有这小子好看的!”
  闲云客徐逸樵得着这道眼色,胆子登时一壮,当下装作好奇地又问道:“公子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
  他满以为令狐平一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令狐平不假思索地接着道:“昨天晚上,在渭南一家小酒铺子里,应了一句俗语:冤家路狭。竟又遇上了那老酒鬼,这消息便是从老酒鬼口中听来的!”
  闲云客一怔道:“葫芦叟?”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这老酒鬼食髓知味,这次又想在本公子头上发笔小洋财,结果本公子使他非常失望,一个子儿的便宜,也没有让他捡到!”
  闲云客故意显出很有趣的样子,笑了笑道:“老鬼怎么说?”
  令狐平喝了口酒道:“他还是那一套老方法,问本公子愿不愿化几十两银子买个与本身有着重大利害关系的消息,本公子的答复是:阁下的消息,阁下不妨留着,本公子的银子,本公子会自己留下喝酒!”
  徐、方两人,哈哈大笑!
  在两人来说,这的确是值得开心一笑的事。
  因为两人知道,葫芦叟从洞庭五煞口中,必已逼去不少有关龙虎帮之秘密,这次这位浪荡公子不肯向老酒鬼低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同时,两人此刻全恨不得能够分出一个人来马上去向风云剑报告葫芦叟在渭南出现的消息。这老酒鬼人员贪杯,人并不糊涂,他跟奇士堡那位老堡主,交情不恶,如不设法防止,这些秘密,迟早会传到奇士堡去,那时候,一着错,满盘输,再想挽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可是,找一个什么借口离席呢?
  令狐平跟着笑了一阵,又说道:“老酒鬼见本公子不肯人套,一再发狠说本公子将来一定会后悔,我令狐平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后悔是什么。嘻嘻,碰上这等人物,真是妙不可言!”
  浮萍生笑着应和道:“的确有趣……”
  说着,抓起筷子,向那碟干丝烫蒜伸去。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早点吃光这碟干丝烫蒜,另外再添一碟上来,干脆将小子做翻,一了百了!
  只听令狐平又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老酒鬼游戏风尘,专以整人为乐,这次上了本公子一个大当,他老鬼却不知道!”
  闲云客微微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也扶了一筷干丝烫蒜,边吃边笑道:“这次,本公子无端背上蓝田这件公案的黑锅,可说有口难辩,这老鬼想将这消息卖给我,当知老鬼他一定清楚事情不是我干的,老鬼天生一副直肠子,肚子里留不得半句话,下一步,不难想象,这老鬼准会带着这个秘密,去奇士堡换一顿酒喝。试问这事一旦惊动了本堡那四位奇士,本公子还愁还不了一身清白。二位现在明白了吧?本公子当时不理这老鬼,正是想老鬼一怒之下,将消息报去奇士堡!”
  闲云客不住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只要贵堡那四位奇士出面,自然不愁案子破不了!”
  令狐平忽向两人问道:“敝堡那四位奇士,徐、方二兄大概都还没见过吧?”
  徐、方二人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震。两人早从尚元阳、冯佳运、詹世光等三人口中知道,这位浪荡公子最大的忌讳,便是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有关奇士堡的一切。如今,这位浪荡公子竟然主动谈起这一方面,这叫两人怎不喜出望外?
  浮萍生方志砚的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从碟子上缩了回来,他发觉如照这样发展下去,原计划势必又得修改一下了!
  闲云客露出满脸诌谀之色道:“公子别说笑话了,贵堡那四位奇士,徐某人等连姓名都不知道,哪有荣幸谈得上见面……”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实情,对敝堡这四位奇士,一般人差不多都有这种感觉,虽然大名早仰,却苦无识荆之机缘!”
  闲云客趁机接着道:“这四位奇士,怎么称呼?”
  令狐平道:“四人依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之顺序,姓名是:司徒鼎、孙子明、上官亮、高广轩!”
  徐、方两人眼色一使,忙将四个名字牢牢记下。
  令狐平接着道:“至于这四位奇士的出身和武功,说起来话可长了,他们这四位大爷,几乎没有一个是……”
  徐、方两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插口。
  谁知令狐平话锋一转,忽又端起杯子道:“来未来,喝酒!这几天东奔西走,未能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关于敝堡这四位奇士,异闻轶史,改天找个清静所在,再作竟日之谈不迟。
  现在喝酒,我敬二位,干!”
  徐、方两人虽然甚感失望,但亦无可奈何,只得又陪着干了一杯。
  令狐平跟着又举起筷子道:“来,来,这碟干丝烫蒜还不错。”
  浮萍生方志砚见碟中之干丝烫蒜业已所剩无几,深恐那家丁自告奋勇,去添上一碟下了毒的,因而连忙站起身来道:“待小弟去后面叫他们再做一份来。”
  令狐平抱拳称谢道:“劳驾,劳驾!”
  浮萍生离开暖阁,一口气奔来里院,向风云剑喘息着报告:“事情有了变化,那小子……得……得……暂时留下来,我跟老徐,怎么也没想到……小子……忽然……”
  风云剑陡地坐直身子道:“忽然怎样?”
  浮萍生兴奋地道:“小子……乘着酒兴……已说出四奇士之姓名,并且……再过两天……他还答应……说是要告诉……”
  风云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告诉什么?”
  浮萍生低声一字字说道:“告诉我们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
  风云剑将信将疑道:“真有这等事?”
  浮萍生压着嗓门道:“千真万确!”
  风云剑沉吟道:“既是这样,自然不必忙在一时。你仍然回到前面去,好好稳住这小子,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浮萍生接着道:“小子于无意中,还说出一件事。”
  风云剑微微愕道:“一件什么事?”
  浮萍生悄声道:“小子说他昨晚在渭南一家小酒铺中,曾经看到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酒鬼!”
  风云剑吃了一惊道:“老鬼在渭南出现,难道想去奇士堡不成?”
  -------------------
第十六章 是真是假

 

  浮萍生道:“极有可能。听小子的口气,正如护座所预料,那老酒鬼显然从五煞口中问出不少事,护座似乎得快点想个法子才好。”
  风云剑道:“有什么法子好想?说不得只好由本座亲自跑上一趟了!”
  浮萍生大喜道:“护座亲自出马,自是再好不过。”
  风云剑颔首道:“好了,你快到前面去吧。乐老鬼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两个只须拿出耐心,寸步不移地钉住这小子;他若是提及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务必用心记牢,不能漏却一字。这是胡老五刚才送来的一包毒粉,你们可以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天空中忽然下起雪来。
  令狐平望望天色,皱着眉头道:“这种天气,我看舒老前辈恐怕又回不来了。”
  闲云客徐逸樵连忙附和着道:“是啊,这种天气……
  令狐平转过身去道:“这种天气,诸事不宜,只有喝酒好。走!咱们去城里,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
  徐、方两人一听要去城里喝酒,登时精神一振。
  两人想起昨天这位浪荡公子的许诺,全止不住地心间升起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他们两人,如今在龙虎帮中,只是一名黑衣护法,要能建立此一奇功,马上升于蓝衣护法,自然毫无问题!于是,两人忙去取来雪蓬和风衣,一面吩咐家丁备车。
  马车进城之后,浮萍生问道:“公子中意哪一家?”
  令狐平偏脸想了一下道:“上次的那家茶楼如何?”
  浮萍生似乎有点意外道:“公子不是说要喝酒吗?”
  令狐平微笑着头一点道:“不错,本公子的原意并未改变;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两位以为,还有什么地方会比早上的茶楼更清静?”
  闲云客连忙顺着他的意思,向那名赶车的家丁吩咐道:“张泥鳅茶楼!舒福。”
  早上的张泥鳅茶楼,果然相当清静。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尚有葫芦叟乐九公,以及另外两名汉子在座,这一次则真正的成了早上的第一批客人。
  那混名张泥鳅的伙计走过来,向三人道了安好,然后便问三人要泡什么条?
  令狐平在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拿出银子,交代张泥鳅置办酒菜之际,背手走到临街的窗子口,他本来想看看外面的雪景,没想到却于无意之中,发现了另外一幅景象!
  下面,在一家尚未打开店门的铺子前,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叫化,正向这边楼上,不断打着手势。原来这名中年叫化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分舵中的那一位一结丐目,懒虫王九!
  令狐平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会意。
  懒虫王九见令令狐平已经看到了他的手势,双掌于胸欣然一合,向这边遥遥施了一礼,身形随于街角消失不见。
  令狐平深深松出一口气,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这座茶楼,正是他和奔雷丐约定传递消息的地方;不过,他没有想到,奔雷丐会这样快便将那位侯丐失踪之经过查了出来。
  好了!他再用不着跟这两个顶清客招牌的龙虎帮徒,整日里混一起,作无谓之周旋了!
  他这时望着两人,为斟酌菜园,那一股起劲的样子,心底暗暗冷笑。
  同时,他在心底迅速转着念头:在离开之前,要不要给姓舒的那个老贼看看颜色?或是顺手将眼前这两个家伙打发上路?
  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决定:为了不影响大局计,还是暂且忍一忍。
  于是,他发出一声轻咳,向两人点点头道:“你们坐一下。”
  两人吃了一惊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去找一样你们意想不到的性酒之物!”
  闲云客抢着道:“外面风雪这样大,何必公子自己劳神?不管要买什么东西,跟这儿的伙计吩咐一声就是了!”
  令狐平摇头道:“这样东西只有本公子才能买得到。”
  说着径向楼梯口走去。方、徐两人心中虽然猜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浪荡公子会就此一去不来。所以,两人眼色一使,便未再说什么,就这样任由令狐平下了楼。
  令狐平出了茶楼,从容走去对街。他于懒虫王九原先站立之处,装作抖去身上的雪花,稍稍停顿了一下。结果,借着风衣遮掩,伸出指头一探,便将王九留在墙缝中的那个小纸卷儿取了下来。
  转过墙角,打开一看,纸片上只潦草地写着七个字:“风陵渡,上个月底!”
  令狐平看完之后,随将纸片捻碎扔去。
  现在,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那位侯丐上官树人失踪的地点是风陵渡,失踪的日期则是上个月底!
  风陵渡?唔,这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因为这座与潼关仅有一河之隔的知名渡口,就形势来说,实无异龙虎帮龙门总舵在水路上的第一道门户。
  由此可见,他先前所作之猜测及诸,丐帮这位侯丐无端失踪,无疑是龙虎帮继劫赈金及杀害蓝田七义之后的另一杰作!
  依他进一步推断,那位上官侯丐,如今也许就被囚在该帮龙门总舵之中。
  所以,他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要救出这位侯丐,只有一个办法,马上设法混进该帮龙门总舵!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一个以卧虎藏龙自命的新兴帮派,它的总舵重地,会有这么容易让他混进去吗?
  两天后,冷落的风陵渡口,在将近黄昏时分,方从潼关方面,冒雪载来了当天的第一批渡客。
  这一批渡客,共计是六个人。
  六人之中,两人是汾阳的酒商,两个是临汾的枣贩,另外的那两个,一个是年轻的樵子,一个则是上了年纪的破衣妇人。
  由于这时天色已晚,风雪又大,一行登岸后,无法继续赶路,只得于渡口那间仅有的客店落宿。
  两名阔绰的酒商,要了店中的上房;那两名枣贩,为了省几。个房钱,则合要了一间普通客房。
  剩下来的那个破衣妇人和那名年轻的樵子,住处就不易安排了。
  店中虽然还空着两间客房,但是,两人谁也没有能力单独住一间。
  而二人非亲非故,格于男女有别,又不便共处一室。
  店主人亦为此大伤脑筋,他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实在无法轻易破例,只收客人一半房钱……
  那两名枣贩,自顾尚且不暇,对此自是无能为力。
  而那两位有钱的阔客,又已经早就关上房门,喝他们的老酒去了;再说有钱的人,也不会爱管这些闲事。
  就在店主人深感左右为难之际,没想到事有凑巧,竟又从店外走进两名客人。
  来的是一名衣着整洁的中年文士和一名面目清秀的书僮。
  这时候来的客人,来了自然不会马上走。结果,仅余的两间客房,又被这一对主仆要去一间。
  现在,破衣妇人和青年樵子,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如果无法共住一个房间,那么,抱歉,两人中的一个,便要孤坐达旦,挨着寒冷,以待天明了!
  按理,这孤坐的一个,自该是那名青年樵子。
  只是,这样做仍然未能将问题真正解决。这名樵子既然无房可欣,他自然不会拿出一半房钱,而店主人又坚持着不肯让步,那破衣妇人岂不是照样安顿不了?
  最后,那位聪明的店主人,灵机一动,忽然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得其便的好主意。
  他建议青年樵子和中年文士共歇一房,而由那名书僮与老妇人住在一起。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值得称道的权宜之计,因为老妇人年已半百,那书僮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共处一室,自然无不方便。
  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于是便这样决定下来。
  用过晚餐后,众人分别入房安歇。
  外面的风雪虽然大,但关上了店门的小店内,由于每个房间都烧了热炕,却显得温暖无比。
  不消多久,各房客人,均告相继睡去。
  只有跟青年樵子共睡一房的那名中年文士,似乎有着什么心事,他一个人要了一壶酒,一碟醋蒜,一碟花生,默默地喝着问酒,每喝几口,便会发出一声轻叹,两眼呆滞无光,迄无入睡之意。
  青年樵子一觉醒来,看见他仍在炕上喝酒,不禁欠起身子,怔怔然问道:“这位大叔,您怎么还不睡?”
  中年文士摇摇头道:“你睡你的吧!”
  青年樵子眨了眨眼皮又道:“大叔……”
  中年文士摆手拦着道:“不佞的遭遇,谁也无法分忧,你老弟的关切,不佞心领了,时间已经不早,不要吵醒别人。”
  青年樵子只得耸耸肩头,重新睡下。
  翌日,天亮之后,两名枣贩,首先离店;隔没多久,那两名酒商,亦告结账离去。
  那名青年樵子,仿佛就住在附近一带,他虽然起身很早,却没有立即离店的意思。
  与青年樵子同房的那名中年文士,大概是睡得太迟的关系,直到两批客人上了路,方从房中打着呵欠走出。
  只见他一张面孔,显得甚是苍白;他朝青年樵子点点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朝隔壁房门口走去。
  因为隔壁老妇和书僮,都还没有起床,房门仍然关得紧紧的。
  中年文士走过去,轻敲着门,口中喊道:“阿荣,阿荣!”
  连喊了好几遍,房中的书僮阿荣,方如受了惊吓一般,啊了一声,跳起身来,匆匆忙忙的一把拉开门闩。
  中年文士微带不悦地道:“什么时候了……”
  只见那书僮此刻的一张面孔,几比中年文士的面孔还要苍白,眼窝深陷,眼圈四周,一片青黑。
  他打开房门,两手不住抖索,脸上满布惊惶之色,只朝主人溜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想从主人身边悄悄钻过去。
  中年文士见了,神色微微一变,双目中陡地迸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精芒。
  他将那书僮伸手一把拦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口中冷笑着道:“好小子,嘿嘿!”
  那书僮几乎要哭出来,颤声低低说道:“大爷,不……不是阿荣……”
  中年文士注目沉声道:“那么,那么,是那老妖妇勾引你的了?”
  那书僮俯首瑟瑟地道:“大爷,她不老。”
  中年文士微微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人!他转过脸去,飞快地于屋中环扫了一眼,看见那名青年樵子正拿着绳索扁担,在店门口围着肩胛,一面望着天色,一面不住喊冷,那店主人则在屋角灶下忙着蒸馒头,似乎都没有留意这一边,这才去了一层顾忌,回过头来向那书僮低喝道:“还不快点回房去收拾行李!”
  那书僮闻言如获大赦,连忙一溜烟跑去主人房中。
  中年文士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毅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迅速俯下身子,从腿肚下拨出一只匕首,贴腕倒握,拢人袖内,然后冷笑着朝老妇房中走去。
  房中,那破衣老妇正在摆结着青布包头,适才门外主仆之对答,她显然已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好像并未将这名中年文士放在心上,这时平静地坐在炕头,侧扬着半边脸孔,悠悠然以眼角望着中年文士举步跨入房内。
  中年文士跨进门槛,随即止步站定,抬头冷冷问道:“尊驾可就是……”
  破衣老妇缓缓转过脸来道:“不错,在下正是金灵官;也是龙虎帮新近聘任的蓝衣护法。金大侠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当场一愣,半晌则声不得。
  破衣老妇微微一笑,又道:“听说金大侠亦系本帮护法之一,是吗?”
  中年文士目光转动了一下道:“是的,在下乃帮中之青衣护法,洛阳分舵的代理分舵主。金护法的护法令符,可否借阅一下?”
  破衣老妇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着,格达一声,向炕头掷出一面蓝色铜牌。
  中年文士朝那面铜牌望了一眼,双拳一抱道:“打扰护座了。金某人告辞!”
  直到中年文士带着那书僮离开客店好一会儿,人妖金灵官方从房中走出。
  仍是昨天来时那身打扮,一套破旧的棉袄裤,青布包头,满脸皱纹,看上去十足就像一名穷苦的村妇。
  不久,那名青年樵子也走了。
  当天晚上,在临近西城一家小客栈中,破衣老妇和中年文士主仆,竟然又告不期而遇!
  书僮阿荣看到破衣老妇,一张面孔登时涨得通红。
  他趁主人与对方点头招呼之际,抽身溜出栈外,一颗心忐忑不止,他真想还能像昨夜那样……
  “阿荣!”
  身后忽然有人压着喉咙,传来一声轻唤。
  阿荣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主人在喊他,转过身去一看,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原来躲在街角向他招呼的,竟是昨晚的那名青年樵子。
  阿荣迟疑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可是你在喊我?”
  青年樵子低声道:“是的,今天早上,在风陵渡口那家客店里,你们金大爷向小可交代了一件事,他要小可悄悄跟在你们后面,这一路来,假使不发生什么便罢,万一再遇上那个人妖……
  阿荣一呆道:“你说什么?”
  青年樵子道:“人妖金灵官。就是昨天客店中跟你同房的那个破衣老妇!”
  阿荣膛目道:“人妖?”
  青年樵子道:“是的,人妖,就是我们普通说的阴阳人,碰上他一定非倒大霉不可!”
  阿荣的脸孔,登时变了颜色。
  青年樵子轻咳了一声接着道:“你们金大爷说,这位人妖,来头甚大,连他亦不敢轻易得罪,如今惟一可行之策,便是设法回避。”
  阿荣额声问道:“如何回避?”
  青年樵子从怀中取出一使银子道:“这是你们大爷早上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再遇上这个人妖,便将这锭银子交给你,要你尽快雇匹健马,连夜赶去荣河县城,在东门附近找一家客栈,然后便在栈中等他,愈快离开愈好!”
  阿荣抖索着接下那银锭,掉头踉跄而去。
  青年樵子微微一笑,跟着又向客栈中走来。
  客栈中的中年文士——神弹子金烈星——回头不见了书债阿荣,一时亦未在意,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仍然未见阿荣出现,这才感觉有点不妙。
  他走来前面向栈中一名伙计问道:“我那个书僮,刚才有没有从这里跑出去?”
  那伙计赔笑回答道:“有,有,适才有个年轻人过来留下了话,他说贵介是他的表弟,大爷如果要找他们两个,请去龙门茶园。”
  神弹子金烈星微怔道:“怎么说,他们是表兄弟?那传话的年轻人生做什么样子?”
  那伙计想了一下答道:“大约二十来岁,生得甚是结实,从那一身装束看来,就像是一个以打柴为业的樵子……”
  神弹子金烈星又是一怔道:“一名樵子?”
  那伙计点头道:“是的,一名樵子,只是听口音时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
  神弹子忙问道:“听口音是哪里人?”
  那伙计道:“听口音跟您大爷差不多,像是洛阳或开封一带的人。”
  神弹子目光转动,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当下接着又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那伙计想了想道:“有一会儿,贵介刚刚出去不久,他便走了进来,说是要找大爷,后来……”
  神弹子面孔一沉道:“你们怎么不通报?”
  那伙计连忙接着道:“后来是他自己改变主意,说要大爷去找他们两个。”
  神弹子哼了一声,抬头问道:“龙门菜园怎么走?”
  那伙计向门外一指道:“从这里出去,靠左转,向右拐,穿过对面一条巷子,一抬头便可看到,这座茶园……”
  神弹子不等伙计说完,人已匆匆走出栈门。
  半个时辰后,神弹子又回到客栈,步履滞重,脸色阴沉,神情之间似乎显得很不愉快。
  先前那名伙计连忙迎上去赔笑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神弹子手一挥,冷冷吩咐道:“去把大爷的行李搬出来!”
  那伙计吃了一惊道:“大爷……”
  神弹子板起面孔道:“你们这家客栈是不是一住进来,就不能搬出去?”
  那伙计作揖不迭道:“大爷言重了!”
  神弹子丢出一锭银子道:“那就快点去办事,这一宿房钱照算,另外去替大爷喊辆车子,赶车的得选一个熟手。”
  次日辰牌时分,在荣河东门附近的大禹客栈里,神弹子找着了书僮阿荣,主仆二人见面之后,草草进了一点酒食,便又乘车起程,再向河津进发。
  途中,神弹子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开眼皮问道:“阿荣,你觉得大爷待你怎么样?”
  阿荣低头嗫嚅着答道:“大爷待小的太好了。”
  神弹子停了一下又问道:“阿荣,我再问你,大爷这次出门,你可知道为了什么事?”
  阿荣微微一怔道:“大爷前天不是已经告诉了小的,说是为了府中失去的那批黄金,须去龙门向帮主解释吗?”
  神弹子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黄金,黄金,害死人的黄金。要是帮主不相信大爷的解释,真不知道咱们爷儿俩,是不是还有再回洛阳的机会!”
  阿荣低声道:“大爷不去不行吗?”
  神弹子苦笑道:“你们孩子家,哪里懂得?要能不去,大爷又不是傻瓜,干嘛还要赶去受这份活罪?”
  说着,忽然整了整脸色道:“阿荣,大爷决定让你回去,这是大爷的事,要你们当下人的陪上一条命,大爷实在于心不忍。你就在这儿下车吧!这里是五两碎银,你拿去做盘缠,记住下车之后,先找个地方,将这一身装束政改,免得再遇上那个人妖,又是麻烦。”
  阿荣愣然张目道:“大爷……”
  神弹子手一摆道:“大爷的脾气,说一不二,你快去吧!”
  阿荣知道无可挽回,只得收起银两,红着眼睛下车而去。
  神弹子目送书僮阿荣去远,向车夫交待道:“车子走慢一点,愈慢愈好!”
  结果,在禹门渡,这位神弹子终于如愿等上了那位人妖金灵官!
  人妖金灵官如今业已恢复本来面目,一袭狐裘,双眉如画。看上去俨然一位浊世公子!
  他看到神弹子,并不感觉意外,就像他早已知道会在这里碰上神弹子一般。
  神弹子抱拳道:“金兄好!”
  人妖微微一笑道:“金大侠今天看起来,好像客气多了,是不是因为小弟今天换了一身衣服的关系?”
  神弹子有点不好意思似地道:“金兄真会说笑话。”
  人妖斜睨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昨天在金福客栈见到小弟时,金大侠怎么未像今天这样,先跟小弟打招呼?”
  神弹子讪然支吾道:“那是因为……”
  人妖侧扬着面孔道:“因为我金灵官未建寸功,便被聘为帮中的蓝衣护法,使得你金大侠愈想愈不舒服是吗?”
  “金兄又说笑话了!”
  “然而为了什么?”
  “小弟心情欠佳。”
  人妖轻轻一哦道:“原来金大侠有心事?那就怪不得了。金大侠有什么烦心之事可否说出来,由金某人分忧?”
  神弹子欲言又止,忽然低下头去道:“请金兄原谅。”
  人妖怔了怔道:“原谅你什么?”
  神弹子道:“金兄的这双眼光,小弟有点受不了。”
  人妖媚然一笑道:“那么……”
  目光四下一扫,低低接着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上一宿。再去总舵报到?”
  神弹子苦笑摇头。
  人妖似感不解道:“苦无急事在身,稍为耽搁一下,有何要紧?”
  神弹子抬起头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这次前来总舵,与金兄不同,金兄人帮便是蓝衣护法,前途未可限量;而小弟我,恰恰相反,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步地位,却因一时之疏忽,眼看就要成为阶下囚,你叫小弟的心情,如何好得了?”
  人妖皱眉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小弟弄丢了帮中一批黄金!”
  “数目大不大?”
  “三千二百两。”
  人妖为之一呆道:“我的老天,你说多少?三千二百两?”
  神弹子苦笑道:“一分不少!”
  人妖忙又问道:“劫走这批黄金的是哪一路人物?”
  神弹子摇头道:“这个连小弟也不清楚,因为出事的那天夜里,小弟恰巧不在家中。而小弟手底下的那批饭桶,却又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说那天夜里很冷,大家很早便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金箱已被搬运一空!”
  人妖沉吟了片刻道:“金兄以为这会不会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
  神弹子摇头道:“小弟也曾这样想过,但总觉得可能不大。”
  人妖目光一抬道:“何以见得?”
  神弹子道:“因为这小子目前正在潼关舒府作客,那位风云剑客舒啸天乃本帮之锦衣护法,他对这小子之一举一动,不会不加以密切监视,小子应该没有抽身作案之机会;再说这小子对财货还不如对女人来得有兴趣,他既然动上舒家那妞儿的脑筋,自不会平白冒此大不韪。”
  人妖点点头道:“是的,在这件公案里,小子可能是清白的。可是,这批黄金哪里去了呢?”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这正是小弟为难的地方,丢了这么一大笔黄金,却连对方是何许人物都交代不出来!”
  人妖跟着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麻烦……”
  神弹子四下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所以,这次到了总舵之后,在帮主面前,假使有机会,务乞金兄大力成全,小弟誓必有所相报。”
  人妖耸耸肩胛道:“只要能够见得着帮主,那还有什么问题?”
  神弹子慌忙打躬道:“小弟先谢了!”
  人妖忽然手一指道:“渡船来了,过去再说吧!”
  渡过了惊险万状的激流,两人上了岸,人妖问道:“金兄过去来过总舵没有?”
  神弹子点头道:“来过一次。”
  人妖一托道:“那么,金兄前面请,小弟初次来,路径不熟。”
  神弹子面现犹豫之色道:“这个……”
  人妖甚是意外道:“什么,你来过一次,还不认得路?”
  神弹子连忙分辩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人妖益发诧异道:“然而金兄何故面有难色?”
  神弹子赧然说道:“因为本帮职等分别极严,金兄是蓝衣护法,小弟仅是一名待罪的青衣护法,如由小弟走在前面,非但不合礼制,而且有欠雅观,只是金兄又是第一次,所以小弟甚感为难。”
  人妖哦了一声道:“这个嘛?小事,小事,小弟身上有张路线图,再拿出来看一下就是了!”
  说着,自身边取出一幅纸图,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起纸图道:“走,前面不远,便有接应之人。”
  神弹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人沿着一条山路,冒着风雪,走向坐落西麓的遮马谷。
  人妖边走边说道:“这次与小弟联络的,是帮中的一名张姓黑衣护法,据这位张护法说,帮中有一位复姓宰父,锦衣老护法,他乃金兄之母舅,有没有这回事?”
  神弹子闻言微微一呆,跟着急忙点头道:“是的,是的……”
  人妖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那金兄还担心干什么呢?听说这位宰父老护法,乃当今帮中第一号红人,他外甥出了这么一点小岔子,难道他还不能说几句话不成?”
  神弹子苦笑着道:“小岔子?三千二百两黄金的岔子不能算小了!”
  人妖不以为然道:“就算这个岔子出得不小,我不信帮主只重黄金不重人,会为了一批黄金,一点也不顾全宰父老护法的情面!”
  神弹子深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我们这位帮主对金钱的看法,以及我金某人的运气如何了。”
  人妖忽然叫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边走边谈,这时已经来到一座石壁下。
  走在前面的人妖金灵官,原以为石壁下有路可通,不意来至近前一看,才发觉去路中断,业已无法再进一步。
  人妖回过头来问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神弹子轻咳了一声道:“不会吧!”
  人妖不胜迷惑道:“不会——这话怎么说?金兄上次返舵,是走的哪条路,难道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神弹子又咳了一声,笑道:“金只不必性急,等下就会明白了。”
  人妖眉尖微蹙道:“这么大的风雪,要在这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不给冻僵了才怪!”
  此际,身后石壁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冰的声音道:“来人通名!”
  神弹子含笑静立如故,人妖则给吓了一大跳!
  人妖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面前那座石壁,仍跟先前没有两样,竟无法看出声音系自何处发出?
  直到神弹子以财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方始定下神来,向壁间高声答道:“新任蓝衣护法,平遥金灵官奉召晋舵。同行者为本帮青衣护法,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神弹子金烈星!”
  石壁中又传出命令道:“呈验护符!”
  声音中虽然不带一丝情感,但已较适才缓和得多;只是仍无法从这一声命令测出声音传来之方向。
  人妖显得有点进退失据,看不到人,护符如何呈验?
  神弹子又以肘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转过脸去一看,才忙学着神弹子的样子,将那面护法令符取出来,面壁高高托在掌中。
  接着,就像神话似的,石壁上发出一阵震动,忽然缓缓露出桌面大小的一道洞孔。
  两人收起护符,向孔道中走去。
  通过孔道,里面是一条宽仅容身的羊肠小路,似为人工所开凿,路面狭窄,却甚平坦整洁。
  两人刚刚踏上这条羊肠小路,身后石壁,随即无声拢合。
  两人始终未能见着守关之人是何模样。
  走了一段,人妖低声问道:“金兄过去……”
  言下之意,似是想问神弹子,上次来总舵时,所经过之情形,是否也跟这次一样,但话只说了一半,即为神弹子以目光止住,人妖乖巧异常,见状语音一顿,便未再问下去。
  这样,曲曲折折,又向前走了约莫顿炊之久,狭路过尽,眼突然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谷地。
  -------------------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

 

  人妖看到谷中那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绵楼阁,止不住欢声低呼道:“到了,到了!”
  就在两人向谷中那一片楼阁走去之际,远路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人妖听到这声马嘶,不期然为之一愣道:“这谷中有马?”
  神弹子微微一笑道:“堂堂一座龙虎帮总舵,养几匹马,又算什么稀奇?”
  人妖眨了眨眼皮道:“刚才的那条谷道,宽不满三尺,双人并肩,尚且不可,这些马儿将从哪里出入?”
  神弹子含笑反问道:“金兄以为咱们这座龙虎总舵,除了刚才的那条羊肠小道,就再没有第二道门户了么?”
  人妖恍然失笑道:“小弟真蠢!”
  不一会,两人穿过积雪的谷地,来到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扁上的四个泥金大字:“龙虎宾馆”!
  两人拾级上台阶,自殿中迎出两名灰衣汉子,验看了两人的护法令符,随即将两人恭恭敬敬地导人一间客房。
  另一名灰衣汉子跟着送来两壶热酒和几色小菜,供两人解渴御寒。
  馆中轮值的黑衣护法,是个挂着一脸假笑的大胖子;他问明两人来意,立刻吩咐那两名灰衣汉子入内通报。
  没过多少时候,两名灰衣汉子带来一名四方脸形的蓝衣中年人,瞧神气以及那一身衣着,似是一名蓝衣护法。
  他朝人妖金灵官双拳一把道:“帮主在龙虎官中召见,金护法请随本座来!”
  人妖金灵官被这名蓝衣护法带走不久,房门口光线一暗,又走进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六旬上下之老者,一张大扁脸,两腮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锦袍,绣花板带上,倒插着一根旱烟筒;这根旱烟筒全长不足尺五,但黑黝黝,却有儿臂粗细,一望可知是支称手的兵刃。
  这名面目奇丑的锦袍老者走来房中,那位正陪着神弹子闲聊的黑衣护法,立即如同儿子见了爹似的溜出房去。
  神弹子金烈星望了锦袍老者一眼,欲言又止,跟着默然垂下了头。
  锦袍老者于房中站定,注目冷冷问道:“是不是舵上出了事?”
  神弹子低声嗫嚅着答道:“是的,烈星一时疏于防范,将五煞劫来的那批黄金,给……
  给弄丢了。”
  锦袍老者闻言一呆,隔了好半晌,方才顿足道:“你不早一天来!”
  神弹子愕然抬头:“早一天来与迟一天来,有什么分别?”
  锦袍老者皱眉道:“今天早上,太原分舵那个姓蔡的小子,刚因规银未能如期解缴,被老夫罚降一级,免去原职,留舵察看,他只是迟缴了区区千余两规银,便受到如此严厉之处分,你如今平白弄丢了三千多两黄金,如果折合白银,不下十万之巨,若是援例议处,可说杀头有余,试问这教老夫如何来顾全你?”
  原来这位锦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神弹子金烈星的母舅,当今龙虎帮中第一号大红人,以精擅分筋错骨手法知名全帮,为目下帮中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神弹子金烈星似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时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烈星知罪……”
  花脸阎罗有点恼火道:“又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要处罚你,你在我面前说知罪,管个屁用!”
  神弹子金烈星悲声道:“烈星以为……”
  花脸阎罗沉脸催促道:“以为怎样,快说出来呀!这里又没有外人,干嘛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神弹子金烈星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烈星以为不妨来一条苦肉之计!”
  花脸阎罗眨着眼皮道:“什么叫苦肉之计?”
  神弹子起身去房门口望了一眼,方才走回来低声说道:“所谓苦肉之计,就是请舅舅先将烈星下令收入大牢,然后再将详情禀报帮主,并力主斩决,藉警效尤,以振帮威。帮主不是不知道烈星跟舅舅的关系,相信他一定不肯这样做。如此一来,不但烈星可逃过死罪,舅舅尚可以因此博得一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只要渡过这一关,以后凭舅舅在帮中之影响,烈星依然有的是机会。舅舅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花脸阎罗连连点头道:“这主意不坏……”
  跟着,脸色一整,扭过头去喝道:“朱护法,你来!”
  那个胖胖的黑衣朱姓护法应声飞步奔来房中。
  花脸阎罗指着神弹子寒脸喝道:“将这小子押起来!”
  这位黑衣姓护法,跟总舵中其他帮徒一样,全知道洛阳分舵的神弹子,乃这位锦衣护法之外甥,如今他见花脸阎罗竟突然下令,要将自己的外甥收押,不由得大感意外。
  花脸阎罗脸孔一沉,又喝道:“朱护法!老夫的话你听到没有?”
  黑衣朱姓护法吃了一惊,慌忙躬身道:“是!是!”
  说着,移步向神弹子走去。
  今天,被收押的对象要换了别人,这位朱姓护法接得命令,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先出手点上对方穴道再说。
  如今、要收押的是神弹子,情形就不同了。
  他走到神弹子面前,非但不将神弹子当做待罪之人,反向神弹子面前深深打了一躬,就像有罪的是他自己一样,赔笑说道:“敢请金分舵主……”
  花脸阎罗冷冷截断他的话题道:“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什么分舵主了,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押去七号死牢,不许任何人探望,牢饭一天两次,暂时就交给你看管!”
  依照惯例,打入死牢的人犯,通常多为待决之囚;对待一名行将问斩的囚犯,自然用不着讲究优遇,但牢房却必须以坚固为一要件。
  现在的七号死牢,便是这种情形:幽暗、潮湿、肮脏,但却坚固无比。
  它深入山腹之内,由一条夹道走进来,来路上共设有三座石门,均由秘密按钮控制。
  在向后山这座七号死牢牢走来时,黑衣朱姓护法,因为已从神弹子口中知悉这只是一场假戏,故而对神弹子益发敬礼有加。
  他的意思,本想先着人将牢中清扫一番,再让神弹子住进去,但为神弹子所制止。
  神弹子告诉他:愈是作假,愈要求真。
  同时交待他这件事千万不能叫别人看出破绽,否则会影响到宰父老护法在帮中的影响,那时老护法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黑衣朱姓护法一听到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名字,自然不敢再坚持。
  最后,在快到牢门口时,神弹子叹了口气道:“金某人只担心一件事,这件公案不知何日才能了结,要在里面关得太久,那种滋味可不好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朱姓护法笑了笑道:“说话的人倒是有一个,只是谁也无法能使这位仁见开口!”
  神弹子愕然道:“谁?”
  朱姓护法笑道:“金分舵主从来没有进过总舵中的牢房,当然不知道了。这座七号死牢,共分隔为三间,每一间以石墙为界,石墙高仅及肩。现在,中间的一间,已经关了一个人,只可惜此君却不是一个好伙伴,管牢的孙护法为他送了十多天牢饭,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神弹子忙问道:“此人也是帮中之护法?”
  朱姓护法摇头道:“不是。”
  神弹子接着道:“那么此人是谁?”
  朱姓护法道:“据说是丐帮中的一位二号人物,姓名没听提起。”
  神弹子失惊道:“侯丐?”
  朱姓护法耸耸肩胛道:“大概是的吧!”
  一股兴奋之色像闪电般于神弹子双目中一现而逝,但未为朱姓护法所留意。
  因为后者说完话,已走去一座石壁前,正隔着一个小方孔,在向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陈述来意。
  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听说这是宰父老护法的吩咐,连忙按钮打开石门。
  接着,两人从夹道中走进七号死牢。
  牢中之形势,与朱姓护法先前所描述者无异,就像一个大猪栏,在中间安放了两道石闸,将牢房分隔成三个小方格,无论住在哪一间,只要垫起足尖,便能将隔壁的一间望得清清楚楚!
  经神弹子一再以目示意,朱姓护法方为他加上脚镣。
  朱姓护法临离去时,含笑朝神弹子悄悄比了一个手势。那意思似说:隔壁住的,便是那位侯丐,您如果调剂寂寞,设法找他聊聊吧!
  朱姓护法脚一跨出牢室,坚厚的牢门,立即缓缓闭拢。
  神弹子——令狐平——等朱姓护法脚步声于夹道中远去,方深深吐出一口气,拖着沉重的铁链,在一方突出的石块上坐下来。
  他开始游目重新打量这座车室。
  室中光线虽然暗淡,唯尚未至伸手不辨五指的程度,同时呼吸之际亦无不适的感觉,可知上面必然开有通风之中。
  他现在顾虑的是:这些隐蔽的通风口,是否亦为窃听犯人动静之孔道?
  所以,他见隔壁没有声息传来,知道那位侯丐正在睡觉,也不想马上去将对方惊动。
  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间,他得将整个计划从头盘算一下。
  这三间联在一起的牢室,虽然声气可通,非常便于交谈,但出入却非同一门户;同时隔开牢室的这两道石墙,说来尽管只到一个人的肩头,但上面与室顶的距离,亦仅有五寸上下,要通过一条身躯,无论如何办不到。
  因此,要想救出隔壁那位侯丐,势必只有一个笨方法可资采行:从这一边破门而出,再从那边破门而入。
  这种笨方法行得通吗?
  就算这一点可以在那送饭的朱姓护法身上打主意,然后,又怎样才能有走出外面那条设有三座石门的通道?
  走出通道之后,又怎么办?这座刁斗森严的龙虎之谷,看上去就像一个朝天开口的大葫芦,立壁千仞,一线通天,走出通道他将何处去找那些秘密出口?
  找到了秘密出口,没有符令,是否通得过?
  最后,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位侯丐有没有受到药物之禁制?
  如果事先已被强迫服下某种毒药,他纵然能够达成救人之目的,救出的亦无异一具活尸,到时候他将如何向该帮那位奔雷丐交代?
  不是么?没有他从中多事,这位侯丐尚能继续活下去,因为他自告奋勇,反而断送了这位侯丐一条性命。
  一番好心,岂非反而成了恶意?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并不感到后悔,任务愈艰难,愈能激起他的好胜之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不相信,他能够走进来,就不能走出去!
  最后,他放身躺下,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候,令狐平忽为一阵脚步所惊醒。他揉眼坐起,那位胖胖的朱姓护法,已经提着一叠食盒,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外面什么时候了?”
  “天色刚刚黑下来。”
  “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了?”
  “还没有,听送饭过来的钱护法说,宰父老护法适才匆匆带走一批人,像是临近那座分舵上出了变故……”
  令狐平皱皱眉头叹了口气。
  仿佛因花脸阎罗离开总舵,他又要在牢里多耽几天,显得很不乐意似的。
  其实,住时心中,比谁都高兴。因为如果附近真的出了事,山中魔徒必然会因而分心,他救走侯丐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
  朱姓护法见他闷闷不乐,连忙加以安慰道:“金分舵主尽请放心,我们这位宰父老护法,处理事务一向干净利落,每次出门,最多十天……”
  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放下饭盒,你有事去吧!”
  朱姓护法赔笑应了一声是,放下上面的两只红木饭盒,然后将下面的两只黑木饭盒送去隔壁。
  令狐平望着那两只红木饭盒,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两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什么饭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牢饭,今天总算又多见了一次世面!
  他将两只饭盒打开一看,第一只盒子里,盛的是青菜豆腐汤,只剩下一丝暖气,第二只盒子里则是满满一盒白米饭。
  他想:“对一名死因而言,这份囚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意筷子刚刚在饭盒上拨动了一下,一股美味的肉香,突然透鼻而入,原来白米饭只是上面薄薄的一层,饭下面,竟是一盒子红烧肉!
  令狐平不禁暗嘿道:“他妈的,真会拍马尼!”
  他思索了一阵,又将盒盖合上,然后捧着饭盒向墙边走去。
  隔壁牢室中,那位铁骨丐坐在石头上低头吃饭,吃的是货真价实的白饭青菜豆腐汤。
  令狐平正盘算着如何开口与这位丐帮中的二号人物交谈之际,最那边的牢室中,忽然出人意外地传出一娇滴的声音道:“用饭的这一位,可就是丐帮中的上官大侠?”
  语音入耳,令狐平不禁当场一呆!什么人?人妖金灵官也给关进来了?
  不过,他马上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准是这位铁骨侯丐,既不怕软,亦不怕硬,才使那位龙虎帮主想出这个卑鄙的主意,利用人妖加以迷惑!
  令狐平紧皱着眉头,一时亦感无计可施,非到紧要关心,他不便出面解救,因为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和这位侯丐,便算完定。现在,别人既然帮不上忙,就得看这位侯丐自己的定力如何了!
  当下只见那位侯丐缓缓抬起头来,转过脸去冷冷问道:“芳驾何人?”
  人妖从石墙后面露出来的那张妖媚面庞,在幽暗的光线中,看来益发楚楚可人。
  他这时故意垂下眼光,羞答答地道:“小女子谷真真,阳谷人氏。”
  铁骨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脸来,继续吃饭,一名姿色动人的女子,突被关进死牢,显然并未能引起这位铁骨丐的好奇之心。
  令狐平大感快慰。
  这位铁骨丐果然不负铁骨之号,人妖遇上这样一名铁铮铮人物,大概要为之黔驴技穷了。
  不一会,铁骨丐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起来在室中转了几个圈子,便又重新倒下身去,呼呼进入睡乡。
  令狐平看到这位铁骨丐帮在室中随意走动,不由得暗暗称奇。
  因为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这位铁骨丐手足伸展自如,非但没有带上镣铐,似乎连穴道亦未受到禁制。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人如果穴道未受禁制,一身功力就不会受到影响;以丐帮一名八结侯丐在武功上的成就,龙虎帮真会这样放心?
  他虽然一时想不出其中道理何在,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接着,他吃完饭,也睡下了。
  直到那个胖胖的朱姓护法第二次送饭来,令狐平才知道已在这座死牢中过了一夜。
  从朱姓护法口中,他知道花脸阎罗宰父桧这次带人出去,是因为太原分舵出了事,其他细节一时尚不清楚。
  这一次为他送来的,是半只烤山雉,豆腐汤里面,也加了不少火腿片。
  因为人妖住了进来的关系朱姓护法手中那叠食盒,已由原先的四个增加到六个食盒,四红两黑,从食盒的颜色上,可以猜想得到,另一半烤山雉,无疑的一定装在另外那两只红木食盒里。
  苦就苦了铁骨丐一个人!
  朱姓护法去后,三间囚室中的犯人,分别开始用餐;令狐平本打算将莱肴分给铁骨丐一半,因怕人妖看到,只好暗叹一声作罢。
  第三间囚室中的人妖金灵官经过一夜思考,似乎已经想出了进攻之策,这时只听他又在石墙那边娇滴滴地喊道:“上官大侠!”
  铁骨丐纵容转过脸去道:“什么事?”
  人妖低声幽怨地道:“住在这种地方,奴家心里好怕,昨天夜里奴家一夜未曾合眼,三番几次想跑到您那一间去……”
  “那你为何不过来?”
  “奴家不会武功。”
  “你以为会武功的人,就能越过这道石墙是不是?”
  “是啊!!奴家曾听人说,有种武功,一旦练成了,可以使人的身躯大小随意伸缩……”
  “那叫做柔骨功。”
  “您有没有练过?”
  “练过一段时候。只是成就有限。”
  “练过的话,这道石墙,该不成问题吧?”
  “还没有试过。”
  “何不试一试?”
  人妖的声音,愈说愈低,声调中充满暧昧之意。
  最后,令狐平设非有着过人的听觉,几乎无法听到,既感意外,又为之着急不已。
  经过一夜功夫,隔壁这位铁骨丐,就像变了一个人。
  是这位铁骨丐在这种地方关得太久的关系?还是人妖这货真有他的一手?
  前者武功未受禁制,会不会就是为今天这道陷阱所预下的一支伏笔呢?
  隔壁的铁骨丐没有再接着谈,这时已在草席上躺了下去,看样子又像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
  令狐平暗暗纳罕。
  人妖金灵官似乎也觉得这位铁骨丐,此时此地之情绪,不该这样镇定才对,于是又低低喊了一声:“上官大侠……”
  铁骨丐含含混混地应声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要饭的要睡觉了!”
  这样,又过了一天。
  半夜里,人妖在第三号牢房内不断唉声叹气,发出种种含有撩拨意味的音响和动作,但第二号牢房中的铁骨丐,鼾声呼呼,熟睡如死,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同样的,因为碍着这名人妖,令狐平也始终未能与铁骨丐取得联络。
  以这位八结侯丐的耳目之灵,他当然早知道两隔壁都住了人,只是他好像并不关心这些身外事;以致令狐平已住进来两日夜之久,他连朝这边望都没有望上一眼。
  现在,朱姓护法又送牢饭来了。
  这是令狐平进牢之后的第四顿。
  他进来时,是黄昏时分,用的是当天第二顿牢饭,换句话说,他进入这座死牢,已经是第三天了。
  根据过去两天来的习惯,饭后这段时间,人妖金灵官将一定不会放过向铁骨丐趁机卖弄风情。
  所以,朱姓护法一走,令狐平便缓步走向墙角,想看看对面那位人妖还有一些什么手段使出来。
  果然,没隔多大的工夫,人妖那张妖艳的面庞又于石墙背后出现。
  只见他轻轻喂了一声,接着似嗔似怨地低低说道:“昨天夜里,奴家以为你会过来,结果害得奴家白白等了一夜。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信用?”
  铁骨丐突然转过脸去道:“我答应过你没有?”
  人妖显得无限委屈地道:“可是你也没有拒绝奴家的请求呀!昨天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再想想看。”
  铁骨丐轻轻咳了一声道:“是的,当时我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加以拒绝。不过,事后也曾经仔细考虑了一下,要翻越这道石墙,实际上并不困难。问题是,过去之后,再想回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话怎讲?”
  “你该明白。”
  “你是说……我们要是……有过了……那回事……你的一身武功,便会受到影响?”
  “比服任何散功药物还要灵验。”
  “事后永远无法复原?”
  “最少得三天工夫。”
  “三天又不是什么长日子,你索性在奴家这边住上三天不就得了!”
  “这三天一住下来——嘿嘿!”
  “你为什么要这样冷笑?”
  “我笑芳驾可真会说话。”
  “奴家哪点说错了?你这人也真是,关在这种地方,还做这种久远的打算。你以为这是一家客栈的上房?”
  “我要饭的一生没有住过任何一家客栈的上房,所以并不觉得住在这种地方,与住客栈上房有什么不同。要饭的只觉得芳驾以千金之体,放着好日子不过,要来这种地方受罪,实在有点划不来。”
  人妖闻言,不期然为之一呆。
  跟着像喊屈似地嚷了起来道:“哎哟哟!我的好上官大侠,你怎能这样说话,你以为奴家是自己要住进来的不成?”
  “那么!是谁要你住进来的?”
  “还不是这儿的那批天杀的!”
  “他们跟你这样一名弱女子,何事过不去?”
  “你上官大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
  “因为这儿的帮主垂涎你的美色?”
  “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那你为何不顺从他的意思?顺了他的意思不就没事了?你可知道这儿是座死牢?”
  “想不到你上官大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要饭的说的全是老实话,芳驾心中应该有数;因为芳驾对男女间之界限看来并不怎么在乎。”
  “奴家好命苦……”
  人妖撒娇似地这样说了一声,跟着便断断续续发出一阵低泣。
  铁骨丐一点歉意的表示也没有,这时伸手打了个呵欠,仿佛又想睡觉。
  令狐平完全给弄糊涂了,他一点也摸不透这位铁骨丐究竟有没有识破人妖之真正身份?
  这样,又维持了一天。
  令狐平心中暗暗着急。
  因为这位人妖一天不离开这座死牢,他便无法向铁骨丐说明身份,以及共商脱身之计。
  有道是:夜长梦多!
  如果花脸阎罗忽从太原回来,将他从死牢中提前放出去,他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走进这座死牢?
  所以,他决计不顾一切,来个孤注一掷。
  他准备趁朱姓护法等会儿送今天第二顿牢饭时,先出其不意将朱姓护法出手点倒,再过去三号牢房中将人妖制服,然后从朱姓护法口中逼出出谷途径。
  他相信只要这名朱姓护法不是一个不怕死的硬汉,就不愁这家伙不乖乖招供。
  没想到,他这厢念头未已,夹道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难道竟遭他不幸料中,花脸阎罗已从太原回来,现在正是派人将他放出去?
  还是铁骨丐大限已至?
  令狐平想到这里,一颗心不期然地乱跳动起来。
  伸手入怀,摸向那支降龙剑,另一只手则紧握着脚镜上的铁锁,随时准备与来人一见高下。
  因为来人之目的,不论是为了释放他,或是欲将铁骨丐押出处决,他都没有选择之余地!
  只要来的不是该帮的锦衣护法,他自信他还对付得了。与其拖延不决,不如做一次了断!
  可是,事实最后证明,他只是平白紧张了一场。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歇之处,竟是人妖住的牢室上,原来来人之目的,是为了要将人妖带离这座死牢!
  令狐平深深嘘了一口气,暗暗失笑。
  他等来人将人妖带出隧道,走去墙边,咳了一声,向隔室中那位铁骨丐含笑招呼道:
  “这位伙计,咱们聊聊如何?”
  铁骨丐掉过头来,冷冷道:“聊什么?”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值得一聊的事情太多了。比方说阁下关在这里,一天两顿,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看来惬意之至;只是阁下有没有想过,自阁下失踪之后,贵帮那几位长老,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铁骨丐瞪大眼睛道:“尊驾——”
  令狐平又笑了笑道:“鄙人么?有浪荡之号的令公子是也!”
  铁骨丐大感意外道:“什么?你说你是曾赠送本帮欧阳长老一部太祖拳经的令狐少侠?”
  令狐平注目道:“相信不相信?”
  铁骨丐眨了眨眼皮道:“那么你老弟刻下这副面貌,是顶替的什么人?”
  令狐平道:“神弹子金烈星。”
  铁骨丐道:“神弹子金烈星?这位神弹子又是何许人?”
  令狐平道:“是这儿的一名青衣护法,目前的职掌是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同时也是这儿那位锦衣护法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嫡亲外甥!”
  铁骨丐道:“那位真正的神弹子如今何在?”
  令狐平道:“躺在临近西城蔡氏废园里一堆破砖烂瓦之中。”
  铁骨丐道:“你冒充这位神弹子,是不是露了马脚?”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会被关进这座死牢?”
  令狐平道:“当然是为犯了过失。”
  又笑笑道:“舵中代管的三千二百两黄金,忽然不翼而飞。”
  铁骨丐道:“这批黄金失踪,也是老弟的杰作了?”
  令狐平道:“只能说是本公子出的主意!”
  铁骨丐道:“动手者另有其人?”
  令狐平道:“是,是。”
  铁骨丐道:“于是你算定这位神弹子在黄金失窃之后,必然会来帮中自请处分,你使守在半路上将他放躺下了?”
  令狐平道:“我原应该这样做,惟因一时无法分身,同时也不了解这位神弹子的为人,不知道他失去这么一大批黄金之后,是否还有自请处分的勇气,故而未曾计算及此。这次能够半路遇上,仅属巧合而已!”
  铁骨丐道:“你如今顶替的这位神弹子,他在总舵中既有着花脸阎罗这样一位声势显赫的舅父,’难道花脸阎罗竟不能凭他锦衣护法之地位,为他的外甥减轻一点罪名?”
  令狐平道:“谁说不能?”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还会被关进这种死牢?”
  令狐平微笑道:“这叫做‘舅父’无心,‘外甥’有意!”
  铁骨丐一愣道:“怎么说?你意思是,你被关进这座死牢,完全是你自己的主张?”
  令狐平侧目道:“不然咱们哥儿俩如何碰头?”
  铁骨丐又愣了一阵,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说来,你老弟这次不辞万难冒险混来谷中,竟全是为了我上官某人了?”
  令狐平含笑反问道:“你以为本公子是来避风雪的么?”
  铁骨丐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开口。
  令狐平笑着催促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闲,能否请阁下简略地说一说该帮这次将你这位侯丐勒来的目的?”
  铁骨丐缓缓抬起头来,苦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想叫丐帮一举臣服!”
  令狐平道:“你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侯丐,并无权对全帮发号施令,他们要想达到目的,为什么不直接向贵帮帮主下手?”
  铁骨丐道:“他们认为这样做比较稳妥,而且不易引起疑窦;只要上官某人答应下来,他们便会马上将丐帮帮主设法除去!”
  令狐平道:“他们不担心你虚与委蛇,一旦恢复自由之身,马上揭穿他们的奸谋?”
  铁骨丐抚然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正是关键所在,也是上官某人不能安心的原因,因为上官某人恐怕要辜负少侠这次一番盛情了。”
  令狐平怔了怔道:“他们已经逼你服下某种药丸?”
  铁骨丐苦笑着道:“这种药丸的潜伏期限为七七四十九天,上官某人被关来此处,到今天刚好一个月整;换句话说,再有十九天工夫,上官某人的一身武功便要化为乌有!”
  令狐平急忙问道:“那么你目前感觉如何?”
  铁骨丐一摊手道:“很好啊!能吃能睡,能走动,就是无法运气行功。否则适才那个姓金的还能活着走出去?嘿!”
  令狐平微愕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他就是人妖金灵官?”
  铁骨丐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丐帮以前一名堂主,便是毁在这厮手里!”
  令狐平焦急地道:“你目前就已经失去行动的能力,即令马上取得解药,岂非仍然无济于事?”
  铁骨丐摇头道:“不,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只要在期满之前服下解药,这种现象便会自然消失。”
  令狐平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铁骨丐苦笑道:“好!好什么?别说解药了,就连走出这座死牢,都是问题。能走出这座死牢,也出不了这座秘谷。所以,我上官某人根本未存侥幸之心,只望少侠早日离开,替要饭的送个口信,上官某人对不起诸位长老,对不起帮主的栽培。希望帮中尽快另选一名候位,并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注意这个龙虎帮的发展免蹈上官某人之覆辙。上官某人来世交牛变马,亦当报答少侠这份思德!”
  令狐平皱眉道:“这种泄气的话,少说几句好不好?”
  铁骨丐叹了口气道:“泄气的话,谁愿多说?少侠聪明人,要饭的不过是想劝少侠少作无益之举罢了!”
  令狐平正待接口,忽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道:“那个朱姓胖子送饭来了,等会儿再说吧。记住,千万不要灰心,我这位浪窃公子,百宝囊中的法宝还多的是!”
  铁骨丐耸耸肩头,默然退去室角坐下。
  -------------------
第十八章 智计超人

 

  牢门在一声轻微的震动中,缓缓打开。
  朱姓护法提着一叠食盒,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令狐平看到朱姓护法脸上那副头晃肉颤的笑容,便知道这次大概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心神不禁微微一紧!
  因为他晓得这厮心目中的好消息,十九必与花脸阎罗有关;而他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花脸阎罗突然返回总舵,将他从这座死牢中放出去!
  结果,他没有猜错。
  胖子放下手中那叠食盒,按着手指节儿,呵了一口暖气,然后朝他巴结地笑了笑道:
  “恭喜金分舵主了!”
  令狐平抬头道:“何喜之有?”
  胖子比了个手势道:“适才从太原方面传来文书,宰父老护法事务处理完毕,已自太原起程,如果一路无阻,这三二天中,便要回来!”
  令狐平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这个消息,带给他很大的安慰一般。
  实情亦复如此。
  因为消息的反面,勿宁是说:脸阎罗脸返回这座总舵,至少亦在两天之后!
  有这两天时间,尽够他把握运用的了。
  胖子见他高兴,也跟着感到一阵高兴。
  当下压低嗓门儿又问道:“饮食惯不惯?您喜欢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大厨房里的老沙,我已经交代过了,他说……”
  令狐平指着脚上那副铁镣道:“替我把这个打开吧,这种鬼天气,带着这玩艺儿,滋味实在不好受。”
  胖子连忙取出钥匙道:“可不是,我原叫您不必如此认真,您偏不听。这几天来的活罪,您说该有多冤枉!”
  脚镣打开之后,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你有事去吧。老护法回来后,快通知一声,这种地方我也没法再呆下去了!”
  朱姓护法离去后,令狐平就逼着铁骨丐换了饭盒。
  饭后,令狐平在牢室中转了几圈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去墙边,低声喊道:“喂!
  伙计,你过来!”
  铁骨丐走来墙边问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脸抬起来,让我来替你伙计看看相!”
  铁骨丐皱眉道:“你老弟兴致真好,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令狐平笑道:“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正经事。来,来,这儿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再站过来一点!”
  铁骨丐依言又跨上一步,仰起面孔,没好气地问道:“这样可以看清楚了吧?”
  令狐平点头道:“差不多了。”
  铁骨丐咽然道:“怎么样?你看要饭的这副相貌,毕竟还有没有一帮之主的福分?”
  令狐平没有立即回答。
  注目移时,喃喃说道:“唔,颧骨高了点,眉毛也太浓。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伤脑筋的还是额角上这道刀疤……”
  铁骨丐忍俊不禁道:“听起来,果然头头是道。请问老弟,是不是因为这道刀疤,破了格局,才使我要饭的注定要痪死狱中?”
  令狐平仿佛没有听到,自语似的又接道:“严格说来,这道刀疤,尚不算什么难题,最讨厌的还是这部骚胡子,幸亏本公子有先见之明,随身带来一包碎鬃末。好了,转过身去,再让我看看你的背后!”
  铁骨丐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突然呆住了。因为他已从令狐平这番话中,忽然体会出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打着什么主意!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怎么啦?伙计。”
  铁骨丐胜目道:“你!你!你老弟,竟打算借易容之术,与我要饭的掉个位置?”
  令狐平微笑道:“不可以吗?”
  铁骨丐眨了眨眼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这样做有何不妥?”
  铁骨丐道:“姑且不论老弟之目的何在,只说眼前,你老弟跟上官某人这尚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之谈吐举止,全都陌生得很,纵然改了面貌,其他方面如何模仿得来?”
  令狐平道:“在一般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题。但如今之当事者,一个是穷家帮中的八结侯丐,一个是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我觉得得有两天的时间刻意揣摩,应该尽够了!”‘铁骨丐道:“要饭的仍然想不出这样会有什么好处。”
  令狐平道:“同样的,我也想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害处!”
  铁骨丐接下去说道:“首先,我不明白你老弟取得我要饭的身份之后,又有什么新的手段去跟那批魔头周旋?”
  令狐平笑道:“那是本公子的事,不劳阁下操心、‘这里,我谨向阁下提出保证,在任何环境之下,本公子都不会丢了你们穷家帮的脸面!”
  铁骨丐又道:“其次,你老弟知道的,要饭的已服下了该帮的散功药丸,再过十几天工夫,便无异废人一个……”
  令狐平平静地截住道:“两天之后,你便有机会出谷;七天之后,你便可以赶到奇士堡!”
  铁骨丐呆在那里,半晌开不得口。
  良久良久,方始讷讷地道:“这种地方,哪里去找易容药物?”
  令狐平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放心!本公子身上百宝俱全,入谷不搜身子,是他们一大失策;夹带安然过关,就轮到本公子神气了!你刚才没听我说,连装胡子的鬃末儿,我都带齐了吗?”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花脸阎罗返回龙虎总舵,改变成神弹子面貌的铁骨丐,果然于当夜便从死牢中获得释放。他谨守着令狐平的叮咛,出牢之后,偿作心虚,一直低垂着头。
  结果,托天之幸,经花脸阎罗脸装腔作势地训了一顿,第二天一早便给送出秘谷;借口是要他戴罪立功,回去从速查出劫金之人!
  这边,令狐平以铁骨丐的身份,仍被继续回在七号牢内。
  囚禁的牢室换了一间,饭食方面的优遇亦随之取消。
  改变身份之后,那种淡而无味的白饭青菜豆腐汤,令狐平只吃了两顿,便感到无法下咽。
  这时他才体会出丐帮弟子在这方面的可佩之处。那位铁骨丐上官树人吃这种饭食,连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半句怨言,要如果换了他,说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粗糙的牢饭,他还要吃多久呢?
  他为自己提供的答案是:到此为止!
  一夜过去,当那名管牢的孙姓护法送来第三顿这种的牢饭时,他将两只食盒,一脚踢得远远的,用手一指,喝道:“拿回去!”
  那名胖胖的朱姓护法,因神弹子获释出狱,任务已告中止,如今这名孙姓护法,可就没有那样好讲话了。
  他嘿嘿冷笑一阵,用鼻音阴声问道:“那么朋友想吃点什么?”
  令狐平模仿着铁骨丐的声调,一声一字地说道:“烫蒜、风鸡、韭黄、鹿脯、汾酒半斤,以及知情趣的雌儿一个!”
  那名孙姓护法听了,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仰天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一阵,才又喘息着讽刺道:“还有没有?”
  令狐平冷冷说道:“还要什么,等会儿我会另外吩咐你!”
  孙姓护法似乎觉得很好笑,提起那两只食盒之后,点着头笑道:“好,好,你伙计等着吧!”
  孙姓护法离开了约莫半个时辰,夹道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来至牢室外。
  令狐平听到这阵脚步声,坦然无动于衷,他闭目倚坐墙角里,仿佛正在想着什么事。
  牢门打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仍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
  不过,他手上已经多了一只手提灯。
  身后跟着的,是两名灰衣大汉,两人手上,分别捧着一只朱漆木盘;两只木盘里,一只里面放着杯箸和酒,另一只里面则整整齐齐的放着四色菜肴。四色菜肴正是令狐平适才所指定的烫蒜、风鸡、韭黄和鹿脯!
  两名壮汉身后,由两名青衣婢搀扶着的,竟是一名螓首低垂,莲步绰约,仪态万千的紫衣丽人!
  令狐平仍然坐在原处,丝毫不觉意外,就好像他早知道魔方会照他吩咐将这些送来一般。
  倒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显得有点尴尬。
  他指挥着来人将酒菜放下,然后站在一边,不断轻声干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算得当。
  令狐平缓缓抬起头来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虽然问得很不客气,但孙姓护法听了,却像奉到敕令似的,转身应了一声是,忙带着那两名灰衣汉子退去室外。
  令狐平朝那两名青衣女婢扫了一眼,那两名女婢心机灵巧,很识趣地朝他福了一福,也跟着悄悄转身走了。
  令狐平等孙姓护法、两名壮汉,和两名女婢的脚步声,相继于夹道尽端消失,牢室中只剩下他和那名紫衣丽人两个人时,方才伸手抓起酒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然后向那名紫衣丽人点点头道:“到这边来吧!”
  两个时辰后,那名紫衣丽人走出七号死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喝多了几杯酒,她的一张俏脸蛋儿,染得红红的,衣角和鬓角,也有点儿零乱。
  她才走出夹道,便被一名手执旱烟袋,胖脸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绵袍的老人现身挡住。
  这名面目丑陋的肥胖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他出声低低问道:“怎么样?”
  紫衣丽人红着脸,垂首点头道:“他……没有……怎样……大概是喝得太多关系。”
  花脸阎罗皱眉道:“我不是问你这些。老夫的意思是说,他在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发什么牢骚?”
  紫衣丽人因为会错了意,脸孔更红了。
  顿了一下,才答道:“他说……”
  花脸阎罗忙问道:“他说什么?”
  紫衣丽人道:“他说,要奴家转告您老,他有三个条件,您老若是依了,他才能考虑本帮当初向他提出的要求。”
  花脸阎罗一哦道:“三个什么条件?”
  紫衣丽人道:“第一,处理他们的帮主,必须在三个月后,这样才不会引起帮中弟子之怀疑。第二,丐帮并人龙虎帮之后,对外之名义,仍须维持独立,否则他没有把握控制局面,该帮弟子,人数众多,内中颇不乏强项之辈,一切得慢慢来。第三,协议达成之后,本帮必须给予他副帮主之名分。以上这三个条件,他决不让步,并请您老禀明帮主给他答复!”
  花脸阎罗沉吟道:“第一、第二两项,都在情理之中,可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副帮主的名分,老夫倒是被他难住了。”
  紫衣丽人道:“您老既然不便作主,何不报请帮主决定?”
  花脸阎罗蹙额道:“帮主如果在谷中,还有什么话说。”
  紫衣丽人道:“帮主昨天不是刚从长安回来了么?”
  花脸阎罗道:“早上又去了开封。”
  紫衣丽人道:“跟几位长老商量怎么样?”
  花脸阎罗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长老的地位虽然在锦衣护法之上,但这位花脸阎罗却显得没将秘谷中的几位长老放在眼里!
  他想了片刻,抬头问道:“他有没有限你什么时候回他的话?”
  紫衣丽人摇头道:“没有。”
  花脸阎罗道:“那么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讲一声?”
  紫衣丽人道:“他看上去醉得很厉害,婢子因为他已经睡着了,才走出来的。”
  花脸阎罗点头道:“好了!这件事,老夫自会斟酌着办,你叫丫头们拿两床被子进去,就在里面伴着他,待会儿他醒过来,说不定……咳咳……”
  紫衣丽人双颗红云飞涌,低低应了一声是,匆匆出门而去。
  令狐平一觉醒来,看见牢门仍然敞开着,地上已经铺了两床新被子,不禁于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将被窝中的那名紫衣丽人轻轻摇醒,打着酒嗝问道:“我交代你的话,传过去没有?”
  紫衣丽人连忙坐起身来答道:“传过去了。”
  令狐平又问道:“这位宰父老护法听了如何表示?”
  紫衣丽人掠了掠鬓角,挨近身去,娇声答道:“老护法说,帮主不在,不过他认为这三个条件没有问题,请您安心。外面又下雪了,您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紫衣丽人出去吩咐那名孙姓护法着人送酒菜进来。
  令狐平暗暗好笑,同样是一名囚犯,铁骨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如今则像上宾一样,大享其醇酒美人!
  他解嘲地想:“这也许就是俗语所说的事在人为吧!”
  第二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带着两名黄衣护法,亲自将令狐平接出七号死牢。
  两名黄衣护法之中,一个便是曾分别以潼关舒府和洛阳杨府身份出现,擅使一支量天尺的尚元阳。
  因为铁骨丐上官树人说过,在这座龙虎帮总舵中,除了花脸阎罗之外,他一个熟人都没有,所以他此刻对这位黄衣大护法,也装作未曾见过的样子。
  花脸阎罗见面便交给他一颗黑色药丸,令狐平接下之后,指头使劲,轻轻一捏,那颗药丸顿在内力下化为乌有。然后,他仰脸张口,做出投药的姿态,花脸阎罗和两名黄衣护法居然全被蒙混过去。
  令狐平这时如果来个出其不意,实不难将三个魔头一举扫数格毙。不过,如此一来,他要走出这座龙虎秘谷,可就要大费周折了。如是之故,他虽然手痒痒的,几乎跃跃欲试,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花脸阎罗毫无防范地将他让人一座大厅,厅中已经摆好酒席。
  令狐平一点不客气,略一谦让了一下,便走去首席坐下,众人就坐,一群捧着乐器的少女走进来,在轻歌曼舞中,宴会开始。
  酒过三巡,令狐平抬头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某人的那三个条件……”
  花脸阎罗似乎早有成竹在胸,闻言颔首道:“老弟所提的三个条件,老夫经过仔细推敲,觉得并无过分之处,已决定代表敝帮全盘接受;如果老弟另有其他条件一并提出,如今大家已经不是外人,有话尽可明着说,用不着顾忌!”
  令狐平道:“帮主刻下不在谷中?”
  花脸阎罗道:“是的,昨日有事去了开封。”
  令狐平道:“关于副帮主的名义问题,在老护法看来,贵帮主获悉之后,会不会感觉为难?”
  花脸阎罗道:“以老弟在丐帮中八结侯丐之身份,与本帮合并之后,提任本帮之副帮主,可谓名正言顺,理所当然。沿海帮主乃通晓世故之人,不会不考虑到这方面的利害得失,所以关于此一问题,请老弟放心!”
  令狐平道:“那么上官某人何时可以出谷?”
  花脸阎罗道:“这就得问你老弟自己了!出谷之后的某些细节,你老弟有没有预作打算?”
  令狐平道:“有关哪一方面的细节?”
  花脸阎罗道:“比方说,这一个多月来,你老弟都到哪里去了?要有人以此向你老弟询问,你老弟准备如何回答?”
  令狐平任了怔道:“这个……”
  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对帮中侯丐负有安全之责,他们见了你老弟之后,你以为他们会不会问起这一点?”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那么?依了老护法的意思,他们若是问起这一点,上官某人如何回答才算得当?”
  花脸阎罗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均非易与之辈,要使他们不起疑心,只有一个方法。”
  令狐平道:“什么方法?”
  花脸阎罗道:“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令狐平道:“这故事如何编织?”
  花脸阎罗道:“你可称作那天在风陵渡口,突然遭到两名蒙面人物的冷袭,一时不备,受了重伤,后来幸亏华山掌门人路过……”
  令狐平一呆道:“这怎么行?”
  花脸阎罗笑道:“为何不行?”
  令狐平蹙额道:“四长老如获知上官某人这次大难不死,系华山掌门人所搭救,在礼节上少不得要着人跑一趟华山,向该派申致谢意,届时两下叙起情由,马脚岂非立即拆穿?”
  花脸阎罗摇头道:“老夫敢保证这个马脚永无拆穿之日!”
  令狐平惑然道:“老护法是打那儿来的这份把握?”
  花脸阎罗又笑了一下道:“这个还不简单?你老弟因为大创初愈,一路必须有人照拂,而负责送你回去的,便将是这位华山掌门人。”
  令狐平闻言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这位锦衣大护法的言下之意!
  当下抬头眨着眼皮道:“这位华山掌门人将由谁来装扮?”
  花脸阎罗道:“新近加入本帮的一位黄衣护法。”
  令狐平道:“这位黄衣护法如何称呼?”
  花脸阎罗道:“姓盛,名文修,外号金龙剑客。”
  令狐平道:“老护法别说笑话了。”
  花脸阎罗道:“谁说笑话?”
  令狐平道:“金龙剑客盛文修乃是那位华山掌门人名号,这个上官某人当然知道,上官某人现在要的则是贵帮这位——”
  花脸阎罗忽然大笑着朝尚元阳身旁的那名黄衣护法一指道:“你再看看这一位是谁?”
  那名黄衣护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伸手自脸上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令狐平闻声转脸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原来取下人皮面具之后的这名黄衣护法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中,八大门派掌门之一的金龙剑客盛文修!
  令狐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向以气节见称的华山掌门人,竟也投了这个邪派组织!
  他怔了片刻,才故意叹了口气道:“上官某人要早知道这一点,说什么也不会一再坚持到今天,过去这一个多月的苦头,细细的想起来,真是挨得冤枉……”
  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几句话,可谓得体之至。
  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就好像说,他原不怎样瞧得起这个龙虎帮,所以当初才抵死不愿合作,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堂堂华山金龙剑客,以一代掌门人之尊,非但早已加盟该帮,而且在帮中之地位,只是一名黄衣护法,如今他以丐帮一名侯丐的身份,能被任命为副帮主,自然不算辱没了他!
  这番话金龙剑客听了固然舒服,花脸阎罗听了,尤其高兴。他心想:“你这位‘八结侯丐’这下大概‘死心塌地’了吧!”
  因此,这一顿酒,开始时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结束时的气氛,却至为融洽。
  宴罢,花脸阎罗认为事不宜迟,立即命人备了两匹乘骑,亲自将令狐平和金龙剑客送出谷外。
  上路之后,令狐平本想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先将身边这位金龙剑客解决,然后飞骑驰赴丐帮总舵,报告这次深入魔穴之经过,一面派人通知华山,一面准备随时应变,但随之一想,又觉不妥。
  因为他对这次金龙剑客自甘堕落之动机,始终存有一份怀疑。
  如果这位金龙剑客和他也抱的同一目的,他岂不是误杀好人?
  所以,这一点,他必须先行加以澄清。
  当晚,落栈后,因为气候寒冷,两人喝了一点酒,在就寝之前,令狐平轻描淡写地问道:“盛兄人帮多久了?”
  金龙剑客约略计算了一下答道:“去年这个时候,算起来一年多一点。”
  令狐平接着又问道:“自盛兄人帮以来我们那位帮主盛兄见过几次?”
  金龙剑客抬头道:“一次也没有见过!”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盛兄不是说笑话?”
  金龙剑客道:“这有什么稀奇?总舵之中,没见过我们这位大帮主的黄衣护法多的是!”
  令狐平听这位金龙剑客的语气中,隐有不快之意,不禁暗暗心疑。他想他可能没有猜错,这位金龙剑客投入该帮,也许另有一段不可告人之隐衷。
  当下哦了一声,注目又问道:“那么,依盛兄看来,我们这位大帮主如此崖岸自高,是因为他有着一副见不得人的面目,还是他以为一名黄衣护法值不得他以帮主之尊推心置腹?”
  金龙剑客轻轻一哼,冷笑道:“盛某人从来不曾想过这些问题?”
  令狐平大为迷惑道:“然则——”
  言下之意,是想说:“既是这样,你这位金龙剑客又为什么要以一派掌门人的身份,不惜降贵纡尊,而投入该帮,充当一名黄衣护法呢?”
  这种话他虽然不便紧接出口,但他知道对方应该不难懂他的未尽语意,所以他只说出两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
  金龙剑客果然又嘿了一声道:“盛某人之所以看中该帮这名黄衣护法的位置,完全是为了该帮曾对盛某人许下的一句诺言。这项承诺将来如果不能兑现,别说区区一名黄衣护法,就是换了我来当帮主,老实说我盛某人也没有这份胃口!”
  令狐平忍不住脱口问道:“该帮对盛兄许下的,是一句什么诺言?”
  金龙剑客一字字切齿说道:“三年之内,消灭奇士堡!”
  令狐平听了,不期而然,当场一愣。因为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华山掌门人,最后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他所知,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一向相处得极为和睦,从未有龃龉发生过。
  该堡力行不逮之扶助鳏寡孤惩治奸恶凶顽,医疗疑难杂症,以及发扬善人义举等四大济世宗旨,实施以来,成效卓著,亦向为各派所称道。
  该堡历年考选奇士,在武林中虽属创举,但论目的则只有一个,就是协助以上四大宗旨之推行。
  先后为该堡所录用之四位奇士,尽管人人均有一身不可测的武功,但是,这几位奇士们,平日绝不过问江湖事,除非万不得已,可说甚少与八大门派之弟子发生接触。
  八大门派中遇有无法解决之危难,而不得不向奇士堡求援,倒是时有所闻。凡此,只要是该堡能力所及,该堡亦无不慨然应命,一肩承担。
  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敢说一句:思或有之,怨则绝无!
  如今这位华山掌门人在词色中,竟好像跟奇士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宁非咄咄怪事?
  令狐平正错愕间,只听金龙剑客嘿然又接下去道:“想我盛某人十八岁行道江湖,二十五岁接掌华山门户,在十多年前的武林中金龙剑客这道门号,可说得上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令狐平不觉点头道:“这倒是这实情,当年北邱的马承武马大侠,二十八岁出任掌门人,武林中一时传为美谈,不意若干年后,盛兄接掌华山,竟又比这位马大侠年轻了好几岁。”
  金龙剑客忽然冷笑着抬头问道:“这几年来,你上官尼还有没有再听谁提到我金龙剑客盛文修的名字?”
  令狐平一时答不上话来,期期道:“这个……”
  金龙剑客嘿了一声道:“今天,无论走到哪里,你听听吧:不是‘奇士堡’,便是‘四奇士’,再不然就是‘浪荡公子’!‘金龙剑客’?嘿嘿!早成为历史陈迹了!”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至此,令狐平才算完全明白过来。
  这正应了一句口话:三代以下,无不好名。
  不过,好名好到金龙剑客这种程度,就不免几近疯狂和幼稚可笑了!
  令狐平禁不住暗暗感慨,他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一点才对。那位风云剑舒啸天,已步入垂暮之年,尚不知爱惜羽毛,又何尝不是为了同一原因?
  他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偏激的想法,正面规劝,必难收效,于是装着同情的样子,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该堡这种作风虽非有心沽名钓誉,但是影响所及,却未免使人难堪。这几年来,不仅八大门派在武林中之声望黯然失色,就拿我们穷家帮来说,又何独不然?”
  金龙剑客见他这位八结侯丐也有这种想法,顿生知音之感,当下豪情万丈地一摆手道:
  “走!兄弟,咱们再去喝两盅。”
  令狐平正想借机套话,闻言自不反对。
  结果,一如预期,一顿酒喝下来,令狐平又从这位金龙剑客口中获得了三项惊人的秘密。
  原来当今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如“青城”、“北邙”、“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已全与龙虎帮有了勾结,名义上一律是黄衣护法,且十之八九均为各派之主脑人物。
  另一项秘密是,该帮五名锦衣护法,除了已知的花脸阎罗宰父桧,和风云剑舒啸天之外,另外的那三名锦衣护法,竟是滇南无量山的“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这三个血腥满手的老魔头,曾将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武林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多亏上一代丐帮帮主,关洛奇叟宴一平挺身出面,联络当时各派掌门人,及首阳四老等五十多名一代高手,方将这三个魔头逐出中土。
  远在二十多年前,三魔便是六十出头的人,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三魔竟然仍在人世!
  最后的一项秘密,尤为惊人,便是目前奇士堡中,已经有了这边的奸细!
  幸亏令狐平在心理上早就有了准备,才没有当场失态。接着,金龙剑客又透露,目前潜伏在奇士堡内的这名细作,由于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
  饶得如此,在令狐平听来,仍有如坐针毡之感。他真恨不得马上宰了这位华山掌门人,星夜奔回奇士堡,将堡中那名奸细查出来,碎尸万段,方遂心愿!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他如果现在赶回去,且不说能否在近千堡众中如愿找出那名奸细,头一个他根本就进不了太白山中的那座奇士堡门。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于心底发出一阵无声的苦笑。
  他真不知道,当初他决定走上今天这条路,是否为明智之举?
  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堡中翻着一册剑谱,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忽于心头泛起这样一道疑问:“奇士堡在今天江湖上,无形中已取代八大门派,而处于公认之领袖地位。在这种情形之下,所谓树大招风,会不会因而引起某些心胸狭窄的人物,对奇士堡生出炉忌和不满?”
  此念一起,他立即决定以行动来证实事之有无。
  结果,没隔多久,他便如愿以偿,达到了初步的目的。严厉的老父因他不求上进,终日酗酒生事,置艺业于不顾,而将他逐出了堡门!
  两年来,他放浪形骸,希望能借此引起某些他想象中的人物,对他生出利用或收买之心。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这一目的又达到了!
  从洛阳的那座擂台开始,他抽丝剥茧地来到潼关舒府,最后且更一步混入魔帮心腹重地——龙门总舵。
  可是,不幸得很,凡事有利必有弊,因为他做作得太逼真之故,以致他的大哥和三弟,及甲子奇士等人,都以为他真的变了质。
  几个月前,在洛阳郊外,甲子奇士司徒鼎不肯采信他的陈述,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不过,他并不因此而灰心。
  他深信,只要他不畏难巨,继续冒险深入,全力发掘事实,龙虎帮这股邪恶的势力,终必有无所遁形的一天!
  之后,他感到安慰的是,在潼关他让三弟令狐义亲耳听到了阴阳剑寇某的那番供词。以及如今他又从魔帮总舵中救出一个铁骨丐上官树人。有了这样两个活生生的见证,他不相信老父和四奇士们仍会无动于衷!
  所以,在这以前,他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位铁骨丐是否能平安抵达奇士堡?
  而始终未将这个他认为不成气候的龙虎帮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今夜,从金龙剑客口中又听出这几点秘密之后,他才一下发觉这个龙虎帮,竟是如此般的不可轻视,而且不像他以前所估计的那样不成气候。
  漫说锦衣护法之上,尚有护帮长老和帮主,单是已知的这五名锦衣护法,以及那些来自各大门派的黄衣护法,就已经使人感到够可怕的了!
  而最使人着急的是,魔帮这股可怕的力量,三弟令狐义不知道,铁骨丐上官树人也不知道!
  所以,唯今之计,他得排除万难,尽快设法将魔帮于此之阵容,着人传去奇士堡中,并且得使老父和四奇士们信而不疑!
  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快快赶到中条山中的丐帮总舵!
  第二天,上路之后,金龙剑客似乎看出令狐平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于马背上亲切地问道:“看老弟愁眉不展,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令狐平故意叹了口气道:“当今各门各派之中,就数本帮弟子众多,三个月后,期限一到,上官某人真不知要以什么方式,才能顺利除去我们那个老鬼头,并能使全帮上下不起疑心!”
  金龙剑客哈哈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抢易躲,暗话难防。到时候你老弟只须找个借口,将老鬼诳去无人之处,运足功力,手起掌落,然后在尸体上洒上一撮化骨散,不就什么都完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心底下则忍不住切齿暗骂道:“这种手段,有一天说不定我小爷倒想在你这个贼子身上试一试!”
  一路行来无事,五天之后,中条山在望。
  令狐平为了想试试丐帮四老,及那位老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的眼力,决定假戏真做,暂时不拆穿这场骗局。两骑来到丐帮总舵门前,一名守望的三结弟子在看清两人面目之后,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半晌动弹不得,直到令狐平和金龙剑客相继跳下马背,才像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赶紧单膝着地,行了参见大礼,然后跳起身来便向山中拔足如飞奔去。
  这座丐帮总舵,是建筑在一片辽阔而平坦的山谷之中。
  百余间石头平房,沿着四周之山壁,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中央是一块三十来亩大小的空地。
  空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六角形的鼓亭。
  这个在武林中有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总舵,既无天然之险阻,亦无森严之戒备,与龙虎帮那座朝天葫芦式的秘谷,完全大异其趣。它给予人的印象是:平淡、朴实、古雅和宁静。
  那名三结弟子进去之后,令狐平摆出地主之姿态,朝金龙剑客点点头,跟着亦向谷内走去。
  两人刚刚走出门楼下面的那段甬道,广场中央地鼓亭内,已然响起一阵紧密而有节奏的鼓声。掌鼓者正是适才的那名三结弟子。
  令狐平虽然听不懂这阵鼓声所代表的信号,却不难猜出它所代表的意义。
  它无疑代表着一种激动的呼喊:“侯丐回来了!”“侯丐回来了!”
  一阵阵的鼓声传出去,四谷震荡,回音不绝。
  不一会,四周围那百余间石房中,就像捣翻蜂窝似的,一下冲出数百名老少叫化。
  令狐平目光一扫,迅于众叫化中找到了那四位金杖长老。
  四位金杖长老,一个不缺。“奔雷丐”欧阳谷和“追风丐”祈志远赶在最前面,随后跟着的是“降龙丐”索士彦和“伏虎丐”长孙吉。
  四长老身后不远,另外大踏步跟着一名身穿破棉布袄,须眉目张,目光如电,手持酒葫芦的肥胖老丐。
  这名肥胖老丐,令狐平一眼认出,正是当今武林中,名气较八大门派掌门人尤为响亮的丐帮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
  所有的老少叫化,全在走近令狐平和金龙剑客身前丈五左右处停下脚步。
  只有帮主鹑衣罗汉、金杖四老,和另外一名长方面孔,身材高高瘦瘦,双目熠熠有神,衣着甚是单薄的中年叫化越众向前走来。
  令狐平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名中年叫化,但他从对方衣结的数目上,已猜知这名中年叫化显然正是丐帮今天的那位法丐,“九鼎丐”言成钧。
  就刻下之丐帮而言,一人之下的侯丐失踪月余,忽又无恙归来,自然是件大事。但是,帮主鹑衣罗汉,以及四老和法丐,并未因此而忽略了应有之礼节。
  他们全先走过去,与金龙剑客一一见礼,方从四老中分出两人,过来招呼令狐平。
  令狐平挥挥手道:“大家先进去再说吧!”
  -------------------
第十九章 坐观虎斗

 

  一行进入祖师堂,围着一只大火盆,叙利落坐,由执役弟子添了炭火,送上酒菜,然后这才由降龙丐索士彦问起令狐平这一个多月来的去向。
  令狐平见伪冒之身份结终未被识破,不由得暗暗得意。
  因为他的座位,被排在金龙剑客的紧隔壁,所以他这时并不急于去拆穿整个事件之真相;只要这位华山掌门人稍有不轨之举动,他将不难随时出手加以制服。
  他知道丐帮弟子一向对华山掌门人敬仰有加,为了让四老等人看清这位大掌门变节之后的真面目,当降龙丐提出询问时,他故作欲语无言状,苦笑笑未即作答。
  金龙剑客任务在身,义不容辞,乃接口编出一段子虚乌有的故事。
  他说:一个多月前,他因事欲赴太原,道经风陵渡附近,忽然听得一阵隐约的杀伐之声,最后循踪赶去一看,竟意外地发现两名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正将铁骨丐困逼一隅,铁骨丐似已身负重伤,情形岌岌可危。
  他一时情急,不待人至近前,便自发出一声大喝!
  那两名黑衣蒙面人扭头一瞧,似已认出他的身份,彼此打出一道暗号,立刻狂笑着纵身追去。
  他因为救人要紧,亦未加以追赶,所以始终未能查出该两名神秘人物之身份来历。
  最后他说:“铁骨丐受的是内伤。贼人逸去之后,使体力不支倒地,他怕贼人卷土重来,乃将铁骨丐抱起,连夜赶回华山,经过月余之疗养,总算脱离险境,他希望丐帮对这件事不可等闲视之,最好能马上派出一批得力弟子,去追查当日这两名黑衣蒙面人之背景。”
  鹑衣罗汉等人听毕,相继离座称谢。
  令狐平一旁冷眼观察,他发现那位法丐言成钧,在聆听金龙剑客述说时,不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金龙剑客述说这段故事,表示出不尽满意。
  令狐平暗暗纳罕,因为在他听来,他觉得金龙剑客的这段故事并无瑕疵可寻。
  那么,这位法丐为什么要皱眉头呢?
  令狐平思忖着,手中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向炉架上那盘他所喜爱的干丝烫蒜伸去。
  法丐言成钧目光微扫,忽然轻轻一叹,自怀中摸出一面铁牌,格达一声,投在炉架上。
  四老目光所及,全为之微微一呆。
  鹑衣罗汉脸上,也露出惊愕之色。
  原来法丐此刻所投出之铁牌,正是丐帮中最具权威的“安帮令”!
  这种安帮令,只有一面。
  它的持有人,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帮中历届之现任法丐。
  法丐凭着这面安帮令,除了帮主,随时有权处置帮中任何一名弟子,那怕是金杖四老和侯丐,亦不例外。
  在座诸人,包括令狐平和金龙剑客在内,全不明白这位法丐此刻忽然亮丐令之原因何在。因为这种安帮令,虽然具有无上权威,但行使之对象,只限于本帮弟子,现有华山掌门人在座,当着这等稀有之贵宾,忽然想到要处理家务,岂非有点不合时宜,鹑衣罗汉回过神来,正待启问原由,法丐言成钧已经令道:“请四老听令!”
  降龙丐索士彦、伏虎丐长孙吉、追风丐祈志远、奔雷丐欧阳谷,闻言不假思索,同时长身离座,垂手候命。
  法丐言成钧接着朝令狐平一抬,沉脸道:“此人并非本帮之上官侯丐,替本座拿下这个冒牌货!”
  令狐平大吃一惊,忙叫道:“慢来,且听我说!”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四老身形闪动,已然同时扑到!
  丐帮弟子,一向讲究服从,法丐凭安帮令发施号令,只要是本帮弟子,谁也不敢公然抗命。
  抓错了人,是另外一回事;事后若发现号令不当,自有帮规制裁。
  但在令出当时,奉令之人,别无选择,只有遵命执行!
  所以四老这时毫不留情,四人四只手掌,有如四把钢钧,分向令狐平左右双肩当空攫下。
  令狐平本想出手抗拒,但又怕弄假成真,在不经意间伤了四老,因此他决定还是照原计划,先收拾金龙剑客再说。
  可是,没想到四老手法之快,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就在他转念之间,降龙丐索士彦的手掌,已然第一个搭上他的肩胛。
  令狐平只觉左肩一麻,左边半条身躯,顿告无法动弹。
  跟着,伏虎、追风、奔雷三人之手掌亦告同时拍实之后,复又化掌为指,就便指了他的哑穴。
  这一来,令狐平有口难言,苦头就大了。
  好一个金龙剑客,他在变故发生之初,本有夺门而逃的打算,如今见令狐平哑穴被点,眼睛一转,初衷顿改。
  他装作十分意外地指着令狐平,向法丐言成钧作口吃状问道:“什么?言兄是说……此人……并非……贵……贵……贵帮的……那……那……那位上官侯丐?”
  法丐言成钧冷笑了一声道:“这厮模仿我们那位上官侯丐言行举止方面,无不维肖,这一点言某人不能不说一声佩服,只可惜这贼子却不知道一件事,我们那位上官侯丐,生平有个忌口,就是从来不吃大蒜!”
  鹑衣罗汉和四老不由得同时轻轻啊了一声,似乎都在责备自己,刚才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金龙剑客目光微转,忽然面露悻悻之色道:“可恶的家伙,害得我盛某人过去这一个多月来,衣不解带,侍汤奉药,想不到竟是个冒牌的铁骨丐……”
  口中说着,牙齿一咬,突然飞起一脚,蓦向令狐平当胸踢去!
  不意他快,降龙丐索士彦比他更快,伸手一带,便将令狐平拖去一边,金龙剑客灭口心切,尚想以余怒款息之姿态,追过去再补上一脚,但为法丐言成钧及时伸手一把拉住。
  鹑衣罗汉也陪着笑脸劝慰道:“盛掌门人请息怒,这厮乔装本帮侯丐,其中必然另有曲折,待老夫问过口供之后,再交盛掌门人处置尚不为迟。
  金龙剑客见计不售,忽然朝门外西北角落上一指,失声惊呼道:“就是那两个家伙,又出现了!”
  话发声中,一式飞燕穿帘,箭一般飞身窜出了祖师堂。
  四老、法丐,以及鹑衣罗汉,全以为真有其事,一个个相机跟出。
  令狐平又气又急,但亦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金龙剑客,一溜烟似的上壁,转瞬间踪影不见。
  约莫过去一盏热茶工夫,鹑衣罗汉一行,没有追到什么贼人,也没有再看到那位金龙剑客,只得重新回到祖师堂。
  法丐言成钧向奔雷丐吩咐道:“欧阳长老,您打开这厮哑穴,待我们来问问他,盛掌门人追不上贼人自然会回来的!”
  令狐平肚里冷笑:“回来?嘿!你们等着吧!”
  奔雷丐过来活开他的哑穴,顺势踢了他一脚,喝道:“是个识相的,就快点从实招来,你为什么要乔装我们那位上官侯丐,我们那位上官侯丐刻下何在?你小子姓甚名谁,系受何人指使?当日攻击你的那名蒙面人,他们是何身份?以及你小子今天混来本帮,究属是何居心?如有一字不实,可别怪我们这批老叫化手狠心辣!”“令狐平深深嘘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皮,点头从容回答道:“好的,我愿从实招供,但也请你们千万别打岔。贵帮那位上官侯丐,曾一度为一个新兴龙虎帮所虏获,该帮之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
  令狐平一顿接道:“本公子复姓令狐,单号一个平字,在贵帮潼关分舵,接受贵帮一个叫欧阳谷的老叫化所委托,冒险混入该帮龙门总舵,以李代桃僵之策,救出贵帮那位大侯丐,因为贵帮那位大侯丐已受药物禁制,再有一十九天工夫,便要失去全身功力,故在本公子指点之下,刻下业已赶去奇士堡。本公子摇身一变,成为贵帮的八结侯丐之后,已经答应该帮所开出之条件:三个月之内,杀了老帮主,然后接受任命为该帮副帮主,该帮因为不太放心,乃派出黄衣护法一名以便暗中监督,这名黄衣护法,便是刚才的华山掌门人!对于本公子这番供词,诸位叫化大人是否感觉满意?”
  鹑衣罗汉、四老及法丐,闻言面面相觑,个个脸色如土,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其中尤以奔雷丐欧阳谷感到尴尬和惭愧。当初求这位浪荡公子帮忙的是他,如今点上这位浪荡公子的哑穴,并踢了这位浪药公子一脚的也是他,这叫他这位金杖长老,如何向自己的颜面交代?
  还是那位法丐言成钧,比较冷静,他忽然想起令狐平身上尚有多处穴道未解,连忙抢上前去,带着无限歉意,为令狐平活开两肩穴道。
  令狐平缓缓长身站起,在各人脸上,轮扫了一眼,悠然发问道:“诸位是不是就准备坐在这里,继续喝酒取暖,以等候那位盛大掌门人回来?”
  众丐如梦初醒,鹑衣罗汉跳身而起道:“这厮放他跑不得——”
  令狐平摆手拦着道:“我看你这位大帮主也好像有点沉不住气,还是由本公子来发令吧!”
  法丐言成钧抢着拱手道:“悉听公子安排。”
  令狐平转向鹑衣罗汉道:“请大帮主马上带着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立即赶往奇士堡,如果本公子计算不差,贵帮那位上官侯丐,可能已在返舵途中。你们在半路上会合之后,可由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伴送侯丐回来;童帮主您,不妨继续赶去奇士堡,向四奇士送个口信:龙虎帮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帮主不知为何许人,帮主之下,设有护帮长老、锦衣、黄衣、蓝衣、青衣及黑衣等五级护法。已知之五名锦衣护法为:风云剑舒啸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及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鹑衣罗汉一呆道:“无量三翁在人间?”
  令狐平点点头,接下去道:“更重要的,是该帮那批黄衣护法,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的如青城、北邱、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均有主脑人物担任斯职。
  四奇士如若不信,不妨先查访一下!”
  他只省略回答了一点,没说出龙虎帮已在奇士堡中有了卧底之人。
  因为他从金龙剑客口中知道,这名卧底人物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故不想因而乱了堡中人心。
  四老等人听说八大门派中,竟有六派已有人投入该帮,全为之震愕不已。
  但华山掌门人金龙剑客盛文修就是一个活鲜鲜例子,又不由得他们不相信。
  法丐言成钧插口道:“盛文修这厮,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就此逸去,公子对这厮可有什么打算?”
  令狐平头一点道:“当然有打算。”
  不过他却先转过脸去,向伏虎丐长孙吉和奔雷丐欧阳谷两人说道:“你们两位,请留在舵中,指挥各堂采取紧急措施,以防意外之变,并传谕各分舵,同时采取戒备。”
  说完,方才回过身来,面向法丐言成钧道:“盛文修这厮从此地溜走之后,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赶回遮马谷报告经过,一是跑去潼关与姓舒的商量对策。所以咱们也不妨分成两路:你言兄熟悉这一带地形,可领两名得力弟子,抄近路赶往禹门渡,小弟则星夜赶去潼关,不问谁先得手,用不着多客气,这厮绝对留不得活口!”
  布置已毕,不再多事停留,各人分别出发上路。
  令狐平洗去脸上易容药物,决定仍以神弹子金烈星之面目出现。
  神弹子金烈星在龙虎帮中虽然只是一名青衣护法,但因为有着一位极具权势的舅父,本人又已内定为洛阳分舵的分舵主,一旦去到潼关舒府,无疑会受上宾之礼。
  要凑巧能在府中见到那位金龙剑客,更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即以神弹子之身份,跟那厮翻脸。
  龙虎帮主若是听说帮中一名青衣护法竟将一名黄衣护法给宰了,再查出这名青衣护法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乃是因为他仗着有个位居锦衣护法的舅父,那时倒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台!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
  第二天,渡过黄河,他顶着凛冽北风,一口气赶抵潼关。
  入城之后,略事休息,眼看天色尚早,便又向城外赶来。
  在经过府前那片树林时,令狐平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府前广场上,这时正站着几个人,从背影上看上去,似是一群道人。
  令狐平心中微转,迅即有所领悟。
  不会错的了,准是武当那三个护短的老牛鼻子,风闻他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潼关舒府作客,因而率领座下弟子找上门来!
  他想着,身形一闪,迅速避在一株大树背后,然后真气一提,纵上树顶。
  凝目谛视之下,果然没有猪错,此刻站在府前台阶下面的,正是武当那三个比当今掌门人一尘子还要高出一倍的老道:“天风真人”景登萍、“化虹真人”宋长春、“永乐真人”
  陆扬波!
  三老后面,一字排立着的,是八子中的“紫烟子”、“青风子”、“赤松子”、和“蓝溪子”!
  台阶上面站的是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府中的那两名清客,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
  风云剑口说手比,神情甚是焦急,似是在向三个老道解释浪荡公子已于日前不告而去。
  但从七名道人站立不移之身形看来,这种解释,显然未被接受。
  令狐平想起这位风云剑伪善欺世的可恨之处,这时忽然思得一计,决意让这位风云剑好好的受点活罪。
  他从树顶上轻轻飘身而下,自腰际取出那支降龙剑,削去一片树皮,以大力金刚指法,在树身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
  然后,他将那支降龙剑,就插在那株大树的树干上,另外折下一小截枯树枝,向广场上众道人立身之处,运足内力,抖腕打去!
  树枝出手,足尖一点,向斜侧里纵出三丈许。
  他没有脱身离去的打算,也没有离开这座树林;只是就地一滚,便将整个身躯,完全藏人厚达三尺有余的积雪中。
  那截枯树枝,挟着一缕劲风,自广场上空,呼啸着一掠而过。
  正在阶上说得口沫横飞的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在台阶下面僵持着的武当三老和四子,因未能辨清自顶空掠过者为何物,全为之大吃一惊!
  浮萍生和闲云客齐声大叫道:“林中有人!”
  人随声发,双双腾身而起!
  武当四子不假思索,迅速转过身躯,紧跟着亦向林中扑去。
  风云剑舒啸天向武当三老征求意见道:“咱们也过去看看怎么样?”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一齐转望向天风真人,天风真人景登萍尚未及有所表示,忽听四子中的紫烟道人在林中高喊道:“三位师伯快来!”
  天风真人神情微微一变,云拂一摆,身形倏起,应声飞投入林。
  风云剑舒啸天跟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情知有异,接着也向林中飞身赶来。
  林中,武当四子和方、徐等道俗六人,这时正挤在一株巨大的皂策树前,指指点点的不知道正在争论什么?
  天风真人景登萍走近之后,紫烟道人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指树身道:“天风师伯,您瞧!我们那位舒老施主刚才一再说他跟那小子没有任何瓜葛,现在看了这两行字,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天风真人抬头望去,只见树身上的那支降龙剑,剑柄尚在微微颤动;剑身下面,削去树皮的树干上,写着这样两行草书:“愿献此剑,以赎前愆,恳勿破坏余与舒府秦晋之好,不佞令狐平百拜!”
  天风真人冷笑着转过身子,向刚刚赶到的风云剑寒脸注目到:“舒老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风云剑舒啸天气得脸孔发青,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对准那株皂策树,狠狠一脚踢出!
  那株皂策树,足有钵口粗细,竟当不了这一脚,喀嚓一声,应足折倒。
  天风真人面孔一沉道:“舒老施主这算什么意思?”
  风云剑咬牙切齿道:“好个可恶的小泽球,要再落入老夫手里,老夫不打碎他那一嘴狗牙,和砍下他那十根狗爪子,我风云剑舒啸天这个名号任他小子倒写着!”
  天风真人轻轻了一声道:“真是唱做俱佳。”
  风云剑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闻言抬起面孔,双目杀机隐蕴,沉声怒喝道:“你们这批牛鼻子,到底讲理不讲理?”
  天风真人淡淡接口道:“讲理得看对方是谁!”
  风云剑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手一挥,气冲冲地道:“徐师父、方师父,咱们回去!”
  天风真人嘿嘿不已。那意思好像说:“人没有交出来,就想回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就在这时候,永乐真人陆扬波忽然走过来,将天风真人的衣袖轻轻扯了一把。
  天风真人退出数步,问道:“什么事?”
  永乐真人低声道:“永乐已经打量过这座树林周遭之地势,从这里出去走向官道,两边都是水田,一片空旷,了无遮拦,那小贼即使肋生双翅,也绝不可能那样快就会失去踪影。”
  天风真人一哦道:“你是说那小贼刻下仍然藏身在这座树林内?”
  永乐真人摇头道:“恐怕不会。”
  天风真人道:“何以见得?”
  永乐真人道:“师兄不难看出,林中这些树木,枝叶凋零,宿鸟难栖,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下一个人。”
  天风真人道:“那么!依你看来,你以为那小贼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永乐真人续道:“从这里奔向林外的那条小河,然后借着河岸掩护,沿着结冰的河床,绕道奔向庄后。”
  天风真人四下扫了一眼,不觉点头道:“很有可能……”
  永乐真人接下去说道:“所以永乐认为老鬼此番拂袖而去,全是一片做作,他老鬼无疑也已看出那小贼别无地方可去。”
  这时,风云剑舒啸天已带着着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走出树林。
  化虹真人宋长春则远远站在一边,在那里悠闲地摩挲鉴赏着那口从树身上拔下来的降龙剑。
  紫烟、青风、赤松、蓝溪等四名道人,因为两位师伯正在密议,在没有得着吩咐之前,对风云剑之离去,只好任其自然,未敢擅自行动。
  这边,天风真人因永乐真人已经说得很明白,当下不再迟疑,一个箭步窜出,扬声大喝道:“舒老施主留步!”
  风云创于广场中转过身来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天风真人追上前去,沉脸道:“贫道来的时候,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武当八子半数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谁将那小贼隐匿起来,谁便是敝派之公敌。武当三老,一向说话算数,这一点还请舒老施主三思!”
  风云剑强忍着冷冷说道:“因为今天是在舒某人的地面上,所以舒某人不得不检点出言吐语之态度。不过,几位道长也该明白,风云剑舒啸天在江湖上亦非无名小卒,像诸位今天这等来势,要如果换上别人,也许早就翻脸了,但舒某人却仍愿平心静气地问一句:贵派四弟子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是否为舒某人所唆使?”
  天风真人道:“贫道没有这样说过。”
  风云剑道:“既然此事与舒某人无关,诸位今天又有什么理由,一定逼着舒某人交出那小贼?”
  天风真人道:“因为那小贼很明显的已被贵府所收容!”
  风云剑道:“道长之断语下得如此肯定,是不是就因为小贼在外面林中,所留下来的那几句无中生有之言?”
  天风真人道:“空言固不足凭,但那支降龙剑,却非赝品。这口降龙剑,乃小贼不惜血污双手,伤害他人生命所取得,如今慨然交出,当不能以等闲视之。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外面那片树林,距离官道甚远,急切间如欲藏身,只有沿林外小河,奔向庄中一途。”
  风云剑道:“道长这番推测,虽然不无可能,但道长也许忽略一件事。”
  风云剑道:“敝庄庄后,地近山区,丘陵起伏,怪石嵯峨,道长又怎知那小贼未向山中逸去?”
  天风真人道:“贫道前说过了,小贼的这口降龙剑,历劫重重,得来匪易,他如果只是为了避开贫道等一行,根本就不该留下那两行字,以及留下这口降龙剑!”
  风云剑道:“道长有没有想到这也许是那小贼的一种狡计?”
  天风真人道:“借刀杀人?”
  风云剑道:“道长年高德劭,江湖阅历丰富,小贼这种幼稚的手法,应该轮不到舒某人来加以拆穿。”
  天风真人道:“据外间传言,小贼初至贵府时,曾受到相当之礼遇,足证你老施主当初对这位浪荡公子颇有允婚之意,如今你老施主竟说小贼留下宝剑,乃是借刀杀人之计,那么,可否请你老施主说一说你们这对准翁婿后来交恶之经过?”
  风云剑这下可碰上难题了。
  试问他又怎能当着武当这批师徒之前,说出令狐平可能已洞悉他在龙虎帮中的锦衣护法身份;小子留下这口降龙宝剑,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师徒,来对他风云剑加以惩戒一番?
  当下只好不作正面答复,忿忿然说道:“这小贼行为放荡,劣迹昭彰,尽人皆知,老夫当初不过是看在令狐老堡主的情面上,跟这小贼虚与委蛇而已,既然道长一口咬定小贼已经窜入敝庄,舒某人多辩无益,这就带人回去,闭门进行搜索,以事实向道长交代就是了!”
  永乐真人从旁插口道:“如由贫道等入庄共同进行搜索,岂不更好?”
  风云剑气往上冲道:“用不着!”
  化虹真人冷笑道:“入贵府,难道会玷辱了你老施主的门楣不成?”
  风云剑亦报以冷笑道:“开门迎宾是一回事,闭门缉盗又是一回事!这正如贵派的真神武殿,也不会容许外人任意走动一样。”
  永乐真人咳了一声道:“如果搜不着那小贼,老施主将何以自明心迹?”
  风云剑轻轻一哼道:“老夫但求问心无愧,并无一定要向什么人表明心迹之必要!”
  天风真人颔首道:“老施主最后这两句话,可谓坦白之至,你老施主若早肯这样说,真不知道要省却多少口舌!”
  语毕脸孔一沉,突然回头去,向永乐真人和化虹真人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化虹真人宋长春和永乐真人陆杨波早在一旁蓄势以待,闻言长拂一摆,身形两下散开,立将风云剑从三面紧紧围住。
  风云剑气得浑身发抖,一张面孔全变了颜色。
  他朝三个老道环扫了一眼,瞑目厉声责问道:“我舒啸天跟你们几个老杂毛平日无怨无仇,你们今天这样找上门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肠?”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手合云拂,眼观鼻,鼻观心,垂眉肃立,置若罔闻。
  天风真人亦只当没有听得,这时寒着面孔,又向另一边的四子扬声喝道:“舒老施主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过分麻烦他老人家,你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进去为老施主分分劳!”
  语音顿微,接着又喝道:“时间有的是,用不着性急,要搜就得搜仔细一点。但记着别打扰了府中内眷!”
  四道人齐齐应了一声,四支长剑,同时出鞘,脚下一动,身形展开,争向庄中飞身扑去。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双双现身拦住四子去路,沉声怒叱道:“牛鼻子们休得放肆!”
  四子显然早有默契,当下由青风子和蓝溪子分别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迎去,紫烟子和赤松子则继续夺路扑向庄中。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在龙虎帮中均属青衣护法之身份,论身手自非等闲人物可比。
  两人无疑也早知道四子会来这一手,这时不慌不忙地双双一拧身躯,避开青风子和蓝溪子之朱剑,然后同时一扬手臂,分别打出一支亮银镖!
  紫烟子和赤松子耳听脑后风响,知有暗器袭到,不得不跳向一边,低头问避。
  就在这时候,庄中警声大作,不一会儿工夫,又从庄门中奔出十多名手执各式器械的精悍庄丁。
  这批庄丁一出庄门,在为首的一名庄丁指挥之下,立刻奔过去将紫烟子和赤松子团团围住。
  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批庄丁虽然不是江湖上的什么成名人物,但能在潼关舒府吃一份口粮,当知亦非易与之辈。
  紫烟子和赤松子要想进入府中搜索,势必将这批庄丁先行扫数解决。
  武当师徒这次前来,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必要时不惜放手一干,是故紫烟子这时手起剑落,只见银虹一闪,一名庄丁首先遭殃。江湖人物过手,就是见不得血,这些庄丁见伙伴中已有一人丧生,登时全红了眼,一声呼啸,蜂拥而上,立即与紫烟子和赤松子展开一场舍命厮杀!
  同一时候,青风子和蓝溪子亦跟闲云客和浮萍生战在一起。
  闲云客和浮萍生使的兵刃,都是一对判官笔,招式灵巧,火候老到,与青风子和蓝溪子之剑法,恰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时广场上,剑光闪烁,笔影纵横,再加上那批庄丁粗厉的吼喝,战况之狠猛剧烈,令人触目惊心!
  可是,说也奇怪,尽管这边四子与闲云客浮萍生,以及十多名庄丁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另一边的武当三老和风云剑舒啸天,却仍在僵持之中,迄无动手迹象。
  尤其是风云剑舒啸天,这时脸上的神情已回复一片宁和,他见三老虽然将他因在核心,但并无出手相逼之意,于是原地转身,缓缓回过头去,从容打量着双方交手之情形。
  风云剑第一眼所看到的,是另一名庄丁因问避稍迟,正被赤松子一剑刺中心窝。
  那名庄丁的兵刃已遭打落,急切间想以空手拦格,结果伸出去的右手五指,又被赤松子反手一剑,齐根削飞。
  那庄丁因伤中要害,一阵剧痛攻心,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如醉酒似的,仰天摔倒。
  风云剑目睹这幕惨象,只是淡淡一笑,再无其他表示。
  就好像死去三五名庄丁,无关紧要似的。
  接着,他又继续转过头去,朝闲云客和浮萍生那边扫了一眼,然后转正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他所看到的这一切,并不如想像中之严重,大可不必为此操心一般。
  风云剑这种反应,自是大出三老意料之外。
  天风真人清了清喉咙,捋髯说道:“我说,舒老施主,依贫道看来,你老施主最好还是喊住你那些手底下的人,敝派弟子,奉戒甚严,除非万不得已,极少滥施杀戮,希望你老施主别叫手底下的人将他们逼得太紧……”
  风云剑仰脸哈哈大笑!
  天风真人脸色微变道:“老施主何事发笑?”
  风云剑笑声一收,一字字说道:“我笑贵派武当,弟子被人杀了,固然振振有词,如今弟子杀人,居然也有说处,怪不得武当一派会日益光大……”
  语音未竟,突然横跨一步,向右侧之化虹真人一掌当胸拍去!
  化虹真人不虞此变,只得滑步倾身,避开中路门户,同时运足真气,大喝一声,一拂扫出!
  可是,化虹真人长拂出手,风云剑人影已杳!
  原来风云剑攻出这一掌,只是为了借路脱身。
  因为他自持身份,一向甚少随身佩剑,如想以赤手空拳,来对付三老这等人物,自无取胜之可能。
  所以,前此他力持冷静,便是思索着如何取得一口宝剑。
  这时,一掌分散化虹真人心神,随着纵身而起,所扑去之方向,正是在与浮萍生交手的蓝溪子。
  武当八子就是一个不缺,论功力都不足与这位风云剑相颉颃,何况风云剑此举又是出其不意,蓝溪子自然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风云剑身形凭空而降,左臂一挥,右掌一抄,伤人取剑,动作一气呵成。
  蓝溪子被风云剑肥大的袍袖拂中脸颊,痛如刀刮。
  长剑脱手之后,人也跟着踉跄倒地,浮萍生方志砚乐得捡个现成的便宜,一个箭步上前,又狠狠地补上一脚。
  蓝溪子伸手展足,像个正写的大字,只有如叹息似的嗯了一声,便告绝气瞑目,寂然了账!
  与闲云客交手的青风子,见状心中一慌,长剑招式,顿合走样,闲云客徐逸樵当然不肯错过机会,手中判官双笔一紧,立将青风子罩人一片纵横笔影之中。
  浮萍生方志砚腾出身子,立即向那批庄丁奔了过去,一面口中大喝道:“伙计们别慌,方某人来也!”
  喝声中,双笔一抖,洒出满天寒星,像撒网似的向赤松子当顶圈去,五人先后丧生,如今看到浮萍生赶来支援,不由得全为之精神一振。
  因为由浮萍生分去一个赤松子,那剩下来的八九名在丁,现在只须对付紫烟子一个人,整个局面,亦随之改观,再不像先前那样,顾此失彼,左支右撑,尽看着伙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这一边,武当三老虽然不族踵便告相继赶到,但如今之形势,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风云剑舒啸天一剑在手,不仅的多了一件兵刃,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有了改变。
  只见他仗剑当胸,长髯飘动,虎目合威,昂然几立,有如一尊凛然不可犯的金甲天神。
  武当三老和风云剑刻下之年纪,均在七旬上下,可说是同一辈的人物;所以,三个老道对这位风云剑一套风云剑法,也比别人知道得更为清楚。
  以他们三老联手之力量,虽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要想稳操胜券,实亦无十分把握。
  因此,三个老道再度将风云剑围定之后,行动上都显得极其小心。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成犄角之势,静守不动,而由天风真人景登萍,手执长拂,一步步正面向前迫了过去。
  风云剑目不斜视,只注视着天风真人一个人,而无视于左右两侧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之存在。
  天风真人在走近风云剑身前丈许处,左手捏指作诀,轻轻往上一扬,右手长拂同时向前平平扫出。
  这一拂递送得极其自然,姿式优雅,力道平和。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两个距离如许之远,风云剑的一片袍竟在这一拂之下,应手向上飘起!
  风云剑冷笑一声:“大罗罡气,果然名不虚传!”
  话发声中,身形突然移动。
  手腕一翻,一剑飞吐而出!
  这一剑去势之疾,无与伦比,宛如银虹一闪,直奔天风真人之面门!
  天风真人亦报了一声:“好剑法!”
  身躯微微一偏,以毫厘之差,避开来剑剑锋。
  云拂由下而上,一个例卷,反朝风云剑执剑之右腕撩去!
  风云剑攻出的这一剑来势虽壮,其实只是一着诱招,他当然不会幼稚得起手一剑便想将三老这等人物伤于剑下。
  这时他见天风真人的云拂挟着一股暗劲卷来,非但不作趋避打算,反将宝剑顺势一沉,看上去就像要以手中宝剑去砍断对方的拂尾一般,容得两个人暗劲撞宝,借对方云拂托送之力,蓦地投身倒飞而起,改向左侧之永乐真人挥剑扑去!
  永乐真人陆扬波因有前车之鉴,以为这位风云剑又在重施脱身之故技,故不待风云剑身形落地,便将云拂一抖,涌起一团罡气,像狂飙般向风云剑身形待落之处,拦迫而上。
  大罗罡气,能伤人于十步之外,为武当派镇山绝学之一,其威力之霸道,在一般玄功中,罕有其匹,如今风云剑在半空中,又在势尽力衰之际,陡然遇上这般强劲的力道,自是无法加以抵御。
  总算这位风云剑身手不凡,半空中使出一式迎风摆柳,身形荡了一荡,悠然飘降而下。
  只是这样一来,原先之突击计划,无疑已成泡影。
  因为他受了这股大罗罡气的阻挡,如今立足之处,距离化虹真人宋长春反较永乐真人陆扬波为近。
  由于风云剑这次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降地,急切间似乎未曾顾及身后尚有一个化虹真人。
  化虹真人宋长春记着适才风云剑从他这道关口脱身而去的耻辱,这时风云剑正背向着这一边,而且就在身前不远之处,心底不禁油然升起一片杀机。
  -------------------

TOP

第十一章 潼关风云

 

  人妖当下不敢再事停留,急急转身掀幔出室而去。
  令狐平目送人妖背影消失,再度哈哈大笑!
  黄衣总管尚元阳问道:“公子以为人妖这厮能不能从饕怪那里取得那口降龙剑?”
  令狐平笑答道:“难说。不过,这并不是本公子的难题,这口宝剑,今天不能到手,还有明天和后天,总而言之,它姓令狐,是姓定了!”
  那个叫大金宝的姑娘畏缩地问道:“我们这位姑娘,她不是个女人吗?”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个……”
  令狐平接口说道:“你们在这里,时间都不短,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他过去陪客的情形?”
  大金宝红着脸道:“奴家只知道她很会挑客人,不是年轻英俊的贵家公子,她都不愿出来。”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就像本公子这样,是吗?”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因这一笑,屋中气氛,顿时缓下来。
  不过,同一时候,在另一间厢房中,一个紧张场面,还只是刚开始。
  在这间厢房中,饕餮两任,面对面坐着,桌上摆满酒菜,陪酒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饕怪两腿夹着一只大麻袋,桌子面前放着一把破算盘,正对着一本抹布似的账册,在那里的的达达地拨着算盘珠子。
  列怪则在一边打饱嗝,一边揉肚皮,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尚在桌面上扫来扫去,面对着满桌剩酒残肴,似乎恋恋然仍有一些意犹未尽。
  人妖走进去时,饕怪南宫求心无二用,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餮怪百里光则适时喷出一口酒气,含含混混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人妖走过去,打横坐下,就像走累了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饕怪一面拨着算盘子,一面漫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样,那小子有没有收拾下来?”
  人妖又叹了一口气,懒懒答道:“差不多了。”
  饕怪噫了一声道:“八上三去五进一,三下五除二……差不多了,这话怎么说……一六得六,九去一进—……刚好,是个整数儿,三百四十五两!”
  餮怪转过身去,向那个姑娘问道:“有没有醒酒汤?”
  那姑娘似乎巴不得出去透透气,应了一声有,转身出房而去。
  饕怪将帐册一合,抬头道:“老弟刚才怎么说?差不多了?”
  人妖点点头道:“是的,那小子已被小弟整治得迷迷糊糊,另外那三个老家伙,也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致上说来是没有问题了。”
  饕怪诧异道:“那你老弟跑来这里干什么?”
  人妖低声道:“小弟不晓得等会儿如何下手,特地抽空跑来请教,小子的一身功力,你求老是知道的……”
  饕怪大奇道:“你老弟这不是愈说愈妙了?连如何下手你也不知道?你老弟以前没有杀过人?”
  人妖摇头道:“这一次情形不同。”
  饕怪注目道:“什么地方不同?”
  人妖朝房外望了一眼,压着喉咙道:“小子一身功力浑厚,警惕之心又高,要使他像一般人那样,神智完全丧失,显然无法办到……”
  饕怪岔口接着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人妖又朝房外望了一眼,像是怕人听去似的,悄悄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了!”
  “什么关系?”
  “小弟身上不能带兵刃,这一点不说您也明白,而小弟在掌力方面,又不像你们二位,等会儿下手之际,要是一击不中……”
  “迷糊的是他,又不是你,一击不中,就不能跟着再发第二掌?”
  “惊动了别人怎么办?”
  “怎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座金花院,你老弟难道还想再来第二次不成?”
  “一走了之,固然干脆,可是小子身上那一袋珠宝,尤其颈子下面的那方汉玉,岂不白白便宜了别人?”
  饕怪的一只眼睛,突然睁大起来:“汉玉?”
  房外有人一喝道:“醒酒汤来了!是不是那边那位大爷吩咐的?”
  餮怪精神一振,抢着回答道:“是的,这里,端进来!”
  在这位餮怪而言,什么珍宝,什么汉玉,根本就抵不上一碗酸酸麻麻的醒酒汤来得使人振奋!
  人妖皱皱眉尖,只好暂时顿住话头。
  喊汤的那个姑娘,跟着走了进来,人妖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说道:“美云,两位大爷说,他们马上就要走,用不着你再伺候了,这是两位大爷赏给你的胭脂钱。”
  待美云跟那个送汤的伙计退去后,饕怪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怎么说?汉玉?”
  “真正的汉玉!”
  “色泽怎么样?”
  “比羊脂还要细腻洁润。”
  “有多大?”
  “不太大。”
  “什么形状?”
  “像一把锁。”
  饕怪咽了一口口水,叹息说道:“不会错的了,准是一把汉玉锁,奇士堡出来的公子哥儿,这一类玩艺自然不算什么。”
  人妖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我可惜找不到一支锋利的小匕首!”
  饕怪眼珠转了转,低声说道:“剑行不行?”
  人妖摇摇头道:“要是能用剑,小弟还不是现成的有一口?”
  饕怪忙说道:“我说的剑,不是指普通宝剑!”
  人妖佯诧道:“那是一种什么剑?”
  饕怪低低而得意地道:“一种软剑,可以盘在腰际,当作衣带之用,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人妖故意苦笑了一下道:“这去哪里找?”
  饕怪轻轻一咳道:“这种软剑,老夫倒有一口,咳咳,那是老夫……前些日子……在一偶然的机会里……
  人妖连忙打断话头道:“真的?快给小弟看看!”
  饕怪虽老奸巨猾,结果仍逃不了汉玉的诱惑,乖乖地又将那口降龙剑,经人妖转给了令狐平!
  令狐平言出必行,果然为人妖解开穴道。
  人妖交出了降龙剑,自知难为饕怪所谅解,最后真的依了饕怪原先那番建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偷偷自后院溜之大吉!
  令狐平付了花账,与尚、冯、詹三人,从从容容,一路有说有笑的,出了那座金花院。
  次日,继续上路,当晚抵达潼关。
  第二天,令狐平吩咐青衣总管詹世光上街采办礼物,以便带去舒府,作为登门求见之挚敬。
  青衣总管詹世光将一应礼物采办回来后,令狐平检视了一遍,表示很满意,挥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去吧!”
  蓝衣总管冯佳运诧异道:“公子不去?”
  令狐平咦了一声道:“我去干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是公子的事,公子本人不去,成何话说?”
  令狐平连连摇头道:“你们这几位老兄,说起来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其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问你们:本公子现在如果跟你们一起前去,万一那老儿要来个当面一口回绝,那时候你们叫本公子如何做人?”
  黄衣总管尚元阳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一点倒不能不说是一个顾虑,我们令狐老弟,身份不比他人,若真要如他老弟所说,的确不好下台,就由我们几个先跑一趟,探探那老儿的口气,也是一个办法。”
  三人走出客栈后,冯佳运低声问道:“尚兄认为咱们要不要留下一个人来,暗中看住这小子?”
  尚元阳道:“干嘛要看住他?”
  冯佳运道:“要不然他小子溜了怎么办?”
  尚元阳道:“就算留下一个人来,他小子如果想溜,你冯兄留不留得住?”
  冯佳运耸耸肩胛,苦笑无言。
  詹世光接口道:“小弟觉得这小子这次前来求亲,也许真是出于一番诚意;如今值得忧虑的,倒是我们老主人,行将采取的手段!”
  尚元阳道:“詹兄这话怎讲?”
  詹世光道:“我们老主人之所以要将这小子弄来,无非是想从小子口中,打听该堡之机关布置,以及四奇士之身世武功,根本就没有打算把女儿嫁给这小子。现在小子来了,口口声声要求亲,将来双方见了面,一个话不投机,真不知道那时候如何收拾!”
  尚元阳嘿嘿冷笑道:“小子来了,咱们的任务便算达成,谁还管得了那许多?”
  詹世光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花费了这么多的精神力气,黄金也去了好几千两,结果仅换来小子一具死尸,想想实在没有意思。”
  三人一路谈说着,转眼走出城门,不一会来到一座高大的庄院前。
  杨福放下礼担,上前投出一份大红拜帖,经过阍人通报,方由一名管事走出来,将一行迎进庄内。
  其实,他们这番做作,全是多余的。
  因为,令狐平压根儿就没有跟过来!
  这时的令狐平,正徜徉在城中一条最杂乱的街道上。
  他挤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东张西望,信步而行,神态甚为悠闲。
  终于,他在一家生药铺子前面停下脚步。
  这家药铺的生意似乎非常清淡,一名中年掌柜的坐在柜台里面,正设精打采的抹拭着一只药罐。
  令狐平朝门口那方招牌上不打量了一眼,缓缓走了进去,摸出十枚制钱,往柜台上一放,道:“打药!伙计。”
  那掌柜的连忙站起身来道:“相公有没有带方子来?”
  令狐平道:“没有。”
  掌柜的道:“那么相公要买那几味药?”
  令狐平道:“天南星三钱,干姜七分。”
  那掌柜的微微一怔道:“相公没有记错?”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你怎知道我记错了?这两味难道不能合在一起用吗?”
  那掌柜的赶紧赔笑道:“是的,不过,这得看是用在什么症候上,须知道天南星、附子、大黄、常山、半夏,以及商陆、甘遂、大麻、仙茅等药,均为大毒之品,尤其天南星这一味药,最忌与干姜、防风合用。相公要是没有药方子,实在叫小的很为难,小店在潼关已经开了四十多年……”
  令狐平将柜台的十枚制钱,信手分成两叠,分别向前推了推,淡淡说道:“既是这样,本公子也不便勉强,那就买三个钱的天南星,七个钱的干姜了!”
  掌柜的朝那两叠制钱扫了一眼,又在令狐平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注目问道:“相公想用什么纸包?”
  “用黄纸!”
  “分几包?”
  “两包!”
  那掌柜的闻言一呆道:“你,你是——二少堡主?”
  令狐平扬脸道:“怎么样?吓了一跳是不是?‘二少堡主’与‘大少堡主’或是‘三少堡主’有什么分别?”
  那掌柜的搓手讷讷道:“小的该死,请少堡主原谅。”
  令狐平注目道:“原谅你什么?你什么地方该死?”
  那掌柜的垂下视线道:“少堡主无事不会找来这里,小的心中有数;并非小的抗命不受差遣,实在是老堡主规矩太严,这一点少堡主该比别人清楚。”龟令狐平皱皱眉,欲言又止;木然站立了片刻,终于一声不响,转身走出店门。
  狭窄的街道上,杂乱如旧,喧嚣如旧。
  令狐平第二次又在一座破庙前面站立下来。
  庙前空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担子;他走向其中一副担子,用两个钱买了一包炒花生。
  不过,这包花生买到手,他只剥了两三颗,便拿它做了别的用途。
  他侧身靠在一根石柱后面,拈起一颗花生,运指轻轻一弹,那颗花生便像一只蜜蜂似的,飞去阶旁一名小叫化的癞痢头上!
  小叫化伸手摸摸脑袋,大概打得不怎么痛,只叽咕着骂了一声,便又聚精会神地捉起虱子来。
  令狐平微微一笑,手指一弹,第二颗花生接着飞出!
  这一次打中的,仍是先前的老地方,那小叫化这下可有点恼火了!
  他跳起身来,扭头大骂道:“谁他妈的………”
  “达!”一颗花生壳,应声入口,正好打断粗话的下半句。
  令狐平从石柱后面走出来,仰起面孔,轻轻一咳,然后迈起四方步,没事人儿似的,一边剥着花生,一边从容向庙门走去。
  那小叫化气得满头疮疤一块块冒青泛紫,呸地一口吐出那颗花生壳,抄起地上的破竹竿,拔步追上去叫道:“喂,喂,打了人想跑吗?”
  令狐平所如不闻,一直走到里面大殿上,方始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小叫化追到殿上,用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以为我这个小叫化好欺侮是不是?”
  令狐平侧扬着脸孔,睨日哂然道:“一个小小的叫化,欺侮不得吗?”
  那小叫化再也无法容忍,蓦地冲上一步,一竿横扫而出,口中发着狠道:“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仗着老子有几个臭钱,吃饱了没事做,专以整人为乐,小要饭的今天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那想到,他口中发着狠,一竿扫将出去,竟什么也没有捞着;眼前那位公子哥儿,早不知于什么时候失去踪影!
  小叫化情知不妙,心头一慌,急忙收竿闪身纵去一边。
  只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拍手笑道:“精彩,精彩!”
  小叫化转过身子,边退边叫道:“有种你就等在这里!”
  说着,跳下大殿,飞一般地向庙外奔去!
  令狐平暗暗发笑。他心想:如果规规矩矩地要你小子送个信,你小子会像这样认真起劲才怪。
  不消一袋烟工夫,那小叫化领来一名中年丐妇。
  小叫化指着令狐平道:“就是这小子!”
  中年丐妇将令狐平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们这个小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公子,以致你公子要用花生壳一再戏弄于他?”
  令狐平也将中年丐妇迅速打量了一眼,他见中年丐妇衣带上打着三个结,知道对方在丐帮中身份不低,如果不是一名分舵主,少不得也是一名主事一方的龙头!
  当下不慌不忙地将双掌于胸前一合,十指互抵,指尖向上,作雨伞状,然后含笑欠身道:“小生令狐平,适才事出无心,现在愿向大娘及这位小兄弟赔罪!”
  中年丐妇见他比出这样一种手势,已经知道不是外人,及至听他报出姓名,更是大吃一惊,连忙检征答和道:“原来是令狐公子,恕妾身有眼不识泰山!”
  令狐平和悦地道:“大娘言重了!”
  中年丐妇抬头道:“公子这次来到潼关,有没有敝帮可以效劳的地方?”
  令狐平点点头道:“是的,请大娘来,正是为了这个。在下有点事情,想跟贵帮欧阳长老碰个头,敢请大娘设法联络一下。”
  那丐妇道:“他老人家三天前还在这里,目前可能去了汉中分舵。不过,这不打紧,”
  现在派人追下去,或许还能追得着——公子打算在潼关呆多久?”
  令狐平道:“不一定。”
  那丐妇道:“那么找着了欧阳长老,如何与公子接头?”
  令狐平道:“委屈他老人家就在这座破庙中住几天,届时在下会来找他。”
  那丐妇福了一福,道:“遵公子吩咐,妾身这就回去舵上派人!”
  令狐平见那小叫化拟跟中年丐妇一起离去,招手笑道:“这位兄弟,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中年丐妇忙将那小叫化推了回去,道:“留下来陪陪令狐公子!”
  那小叫化目送中年丐妇走出庙门,转脸望向令狐平,眼皮不住眨动着,似乎在揣摸令狐平要他留下来的用意。
  令狐平手一伸道:“竹竿拿过来。”
  小叫化惶惑地将手中竹竿递了过去。
  令狐平接下竹竿笑道:“适才本公子用花生壳掷了你三次,你则用这根竹竿打了本公子一竿对吗?”
  小叫化头一摇道:“不对!”
  令狐平道:“怎么不对?”
  小叫化道:“我那一年没有打着!”
  令狐平笑道:“没有打着,那是你的本领不济,这个不成其为理由。总之你的竹竿曾经出过手,对吗?”
  小叫化头一点道:“好,就算两下扯平。”
  令狐平笑道:“这个扯平了,开头那一声他妈的怎么办?”
  小叫化道:“你不动手,我不骂人,这个也算扯平。”
  令狐平道:“你倒真会说话。”
  小叫化道:“那么你也可以骂我一声。”
  令狐平道:“本公子只打人,不骂人!”
  小叫化吓了一跳道:“不行。”
  令狐平笑道:“怎么不行?”
  小叫化叫道:“你要真打,我准会被你打死。”
  令狐平笑道:“那就另外依我一件事。”
  小叫化放下心来,点头道:“好的!”
  令狐平走去院中心,用竹竿在地上画了一个大方格,又将大方格画成十二个小方格,然后将十二个小方格,有的圈“○”,有的打“×”画完之后,直起腰来,向大殿上的小叫化招手道:“你过来!”
  小叫化觉得很有趣,欣然走下院心。
  令狐平指着那些小方格道:“先从这边走过去,然后再从那边走回来,过去时须步步踏在有‘○’的格子里,回来时则须步步印在‘×’的记号上,如果不出差错,只要你跑八百次,错一步重来!”
  小叫化苦着脸道:“八百次太多了。”
  令狐平头一点道:“好得很,那就改成一千次!”
  小叫化一呆道:“这……”
  令狐平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将次数调整一下?”
  小叫化叹了口气道:“好吧,一千次就一千次!”
  说着,果然依言从格子中那些“○”上踏过去,再从“×”上跑回来。小子来回走了几趟,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渐渐的便在步伐上卖弄起来。
  令狐平只叫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再走回来,他却一起步便用快跑,而且愈跑愈快,最后竟像蜻蜓点水一般,在那些小方格子上,来回纵飞起来。令狐平看在眼里,只是点头微笑,亦不加以纠正。
  小叫化跑了一阵,显得甚是得意地高声问道:“多少次了?”
  令狐平含笑平静地道:“二百六十八次,错了一步现在重新开始!”
  小叫化一泄气,收步站住下道:“我的腿子酸了。”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随你的便!”
  说着便要去捡那根竹竿。
  小叫化一慌,连忙叫道:“我跑,我跑!”
  这样,一共错了三次,先后足足耗去半个时辰,方将一千次勉强跑完。
  令狐平望望天色,回头向坐在地上喘气的小叫化笑了笑问道:“下次还敢不敢骂人?”
  小叫化将脸孔别去一边答道:“不知道。”
  令狐平笑道:“什么不知道?”
  小叫化答道:“等小要饭的有了再跑一千次的气力,就会给你公子一个肯定的答复。”
  令狐平哈哈大笑道:“好,好!”
  边说边向庙外走去。
  小叫化突然高呼道:“公子留步!”
  令狐平转过身子,笑道:“是不是力气有了,准备再来上个一千次?”
  小叫化扑地跪倒,连连叩道:“谢公子栽培!”
  令狐平再度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小子还有点头脑,起来,起来,歇够了再跑,以不跑断腿子为限。最后这声交代,是磕头的好处,只要能跑满十万次,以后开口骂人,即使打不过对方,开溜当无问题。哈哈哈哈!”
  令狐平回到客栈,尚、冯、詹三人业已转回多时。
  他朝三人分别扫了一眼,问道:“情形如何?”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舒大侠希望公子能去那边盘桓几天,找个机会跟公子仔细谈谈,他说他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不过还得问问舒姑娘本人,才能决定。”
  令狐平所得不住点头道:“理当如是……”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口道:“那么,依公子看来,咱们是不是收拾收拾这就运去?”
  令狐平一时未作表示,想了想抬头问道:“他老人家对小弟过去经常留连风月场所一节,有无微词?”
  青衣总管詹世光抢着道:“关于这一点,他老人家只偶尔提了一下,经詹某人代为解释,说公子每次去这种场所,差不多都是另有目的;这次惩治人妖金灵官,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老人听完人妖事件之经过,连连点头,最后并说年轻人逢场作戏,偶尔为之其实也不算什么。从这些地方,可见这位风云大侠,开通倒是蛮开通的!”
  令狐平深深舒一口气道:“既是这样说,那就搬过去吧!”
  一行来到舒府,已是掌灯时分。
  风云剑舒啸天接获管事通报,亲自带领着两名清客,八名家丁,大开中门,降阶相迎!
  令狐平尚是第一次会见这位闻名已久的风云大侠。
  只见这位在武林中名气仅次于“奇士堡”和“灵台三老”而与九大门派掌门相伯仲的一代剑术圣手,年约七旬开外,身高八尺有余,一张国字脸,广额柳髯,双目开合有神,生相好不威严!
  令狐平看清这位风云剑的相貌,心底不由得暗暗叹息。真个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像这样一位仪表堂堂的人物,闯荡江湖一生,盛名获致匪易,到头来竟然不知爱惜羽毛,以垂暮之年,仍想组帮创派,危害武林,以逞私欲,真不晓得到底为何?
  当下,在宾主揖让之下,一行入厅,叙礼落坐,寒暄不久,即由家丁摆上酒席。
  这一顿盛宴,直到二更将尽,宾主方始尽欢而散。
  令狐平被安置在后院一间精致的书房中;尚、冯、詹三人则在对面,分别占住了一间普通厅房。
  令狐平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是的,他喝了不少酒,但是,这并非他不能成寐的主要原因!
  他有一件事,始终无法获得解答。在酒席上,那位风云剑舒啸天,地北天南,谈笑自苦,竟然未有一字涉及奇士堡,或是堡中那几位奇士之身世;难道前此两次在客栈中,是他听错了不成?
  他真的听错了吗?
  要如果是他听错了,前此襄阳那座擂台,又作如何解说?
  钱多益和文有道那两个痞棍为什么要将他引去襄阳?
  舒美凤那小妮子说,擂台所悬赏格,不用姓杨的烦心,难道这也假得了吗?
  若是他并没有听错和疑错,今天酒席上初次相见,该是套问最好的机会,这老儿何以竟肯轻轻放过?
  次日,尚、冯、詹三人同时前来书房中向他辞行,说是他们出来时日已久,深恐老庄主放心不下,必须马上赶回襄阳。
  令狐平明知道三人要去的地方,是龙门而非襄阳;只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理由强要三人留下,同时事实上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所以他跟三人假意惜别了一番,便任三人走了。
  尚、冯、詹三人离去不久,昨晚席上的那两名清客,接着出现。
  这两名清客,一姓徐名逸樵,外号闲云客;一姓方名志砚,外号浮萍生。
  两人昨晚在酒席上,均自谦不会什么武功,全靠这儿的老主人,赏一碗闲饭吃;其实,这些地方,根本瞒不了令狐平。他早就一眼看出,两人一身武功,纵不比尚、冯、詹三人为强,当亦不在尚、冯、詹三人之下!
  他这时见两人带着一脸假笑走进书房中,知道两个家伙准带来了什么歪主意,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到生死关头,绝不稍露声色,当下只当没有看到,坦然含笑起身相迎道:
  “两位早!”
  两人一齐拱手道:“公子早。”
  令狐平道:“我们那三位总管临走之前,有没有同二位辞行?”
  闲云客道:“有,有,遗憾的是未能将他们留下来,好好的欢聚几天。”
  令狐平道:“以后还有机会。”
  浮萍生道:“这三位大总管,豪爽磊落,极是难得,公子实在不该这样快就让他们回去,既然来了,多住几天,也不差什么。”
  令狐平心想:是我要他们走的吗?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该是他对刻下这两人最好的评语了!
  他不想两人老拿这些无聊的话在他耳边聒噪,这时咳了咳,含笑问道:“舒老前辈升帐没有?”
  闲云客抢着回答道:“我们两个过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他老人家有点杂务需要处理,今天一早就去了长安;临走的时候,他老人家交代,他此去只要四五天,便可以赶回来,要我们两人,陪公子各处走走。公子这还是第一次来潼关吧?”
  令狐平点点头道:“是的。”
  他如今已渐渐明白那位风云大剑客的用心。很明显的,这位大剑客并不愿过分冒险,他派出这两名清客,只是想以旁敲侧击之方式,看能不能达到目的,万一此路不通,再想其它方法,尚不为迟!
  -------------------
第十二章 步步杀机

 

  三人来到城中,因为时间尚早,闲云客客徐逸樵提议先去喝杯茶,歇一歇脚,随便聊聊,令狐平自然不表反对。
  就在三人转过身子,待向一座茶楼走去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得得蹄声,接着自东城方面驰来五匹快骑!
  徐、方两人看清为首的那名汉子,脸色全为之微微一变!
  原来刻下出现的这五骑不是别人,正是恶名昭彰,黑白两道人见人怕的“洞庭五煞”:
  “阴阳剑”寇鲁、“闪电刀”辛疾V“迷魂手”花子年、“金刚指”严三友、“金戟温侯”
  吕公望!
  令狐平过去虽然没有见过这五人,但一见五人之装束和兵刃,便已知道五人是谁。
  他见了徐、方两人看到五煞之后的神情,不禁暗暗诧异。
  因为洞庭五煞尽管飞扬跋扈,胆大妄为,但尚不至于敢跟望重一时的风云剑公开为敌,他两人如今乃风云剑门下清客,对这五名煞星,又何惧之有?
  五匹快骑,眨眼来至近前。
  跑在最前面的一骑,马上坐的,正是五煞中的那位金戟温侯吕公望!
  这时,马上的金戟温侯吕公望,显然也已看到了让在街旁的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
  只见他轻轻一咦,一面收缰,一面向身后四骑打出一个手势,口中高呼道:“徐兄和方兄……”
  令狐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时的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显然恨透了金戟温侯吕公望的不识趣,听得这声招呼,双双寒起面孔,‘扭头望去一边,不加理睬。
  金戟温侯吕公望眼珠转了转,忽然看到了两人身旁的令狐平,这才领会到两人冷淡他的原因。
  总算他还有一点机智,当下也故意沉下面孔,嘿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马缰一抖,催骑而去?
  令狐平转过脸去问道:“这五人是谁?”。
  徐、方两人均甚意外道:“什么?公子连这五个家伙也不认识?”
  令狐平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闲云客徐逸樵道:“那么公子有没有听人提过洞庭五煞一名号?”
  令狐平故意怔了一下道:“洞庭五煞?””
  浮萍生方志砚道:“是的,刚才发出招呼的一个,就是五煞中的老么:金戟温侯吕公望。后面四个,依次是老四金刚指严三友,老三迷魂手花子年,老二闪电刀辛疾和老大阴阳剑寇鲁!”
  令狐平道:“这五位煞星,据说难惹得很,刚才他跟你们二位打招呼,你们二位干嘛连理都不理?”
  闲云客徐逸樵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像这种人——嘿,嘿!”
  浮萍生方志砚像解释似的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去年这五个家伙有事去关外,于路过时,到府中投帖求见我们老主人,意思当然是想借点盘缠,这情形要换了别人,随便打发一下,也就算了。可是我们那位老主人,却说什么他已封剑多年,为了这一带的安宁起见,总以谨慎一点为宜。结果,不但送了五人一笔厚礼,还着实招待了三番,五个家伙受宠若惊之余,以后不论在哪里,凡是见到我们府中人,便称兄道弟的。亲热得不得了。”
  说至此处,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一直在担心,这种事一旦要给传扬出去,真不知道别人会有什么想法。”
  令狐平摇摇头道:“这个方兄就错了!”
  浮萍生微愕道:“怎么呢?”
  令狐平正容接着道:“小弟的看法,与二位恰恰相反。在小弟看来,贤主人此举,可谓得当之至;更可以说,从这些小地方,正足以显示出他老人家不计毁誉,处处以苍生为重,为常人所难企及的慈们襟怀!”
  徐、方两人听了这番话,全为之大感意外。
  两人似乎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浪荡公子,非但不以他们老主人与五煞交往为耻,居然还会由衷发出这样一篇堂而皇之的大道理;两人意外之余,无不暗自庆幸;同时觉得这位令狐大公子,显然并不如想象中的难以应付!
  三人一路谈说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茶楼面前。
  茶楼似是刚刚开门不久,楼下炉火尚未升旺,一名伙计正打着呵欠,在画符般的扫着地。
  三人上得楼来,满以为是今天的第一批客人,不意抬头之下,已有三名茶客,先期在座。
  坐在东北角落上的、是个衣着破旧的老者。
  正在那里歪扬着一颗大脑袋,在耳边轻摇着一只酒葫芦,两道八字眉,皱得紧紧的,像是葫芦中的酒,业已所剩无几,想喝又有点舍不得,这样听听响声,也能过瘾似的。
  在另一个角落上,坐的则是两名镖师模样的中年劲装汉子。
  那两名镖师模样的中年汉子,面对面占着一副座头,仿佛正在争论什么,这时只见其中一名汉子,一边摇手,一边嚷道:“不对,不对!”
  对面那名汉子道:“怎么不对?”
  先前那名汉子道:“我敢跟你张兄打个赌,这次发生在蓝田的这件血案,要不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我萧某人愿从潼关东门爬到西门!”
  徐、方两人当场一呆,脸也全变了颜色。
  令狐平微微摇头,示意两人不用出声,然后若无其事地领着两人,走向凭窗临街的一副座头。
  由于三人全是一身儒服,似乎并未引起那两名中年汉子的注意。
  当下但听那名张姓汉子接着道:“萧兄如此判断,可有什么根据?”
  萧姓汉子道:“当然有根据!”
  张姓汉子道:“什么根据?”
  萧姓汉子道:“第一,这种事只有这位浪荡公子才做得出来。过去的‘怜香秀士”、‘塞北人猿’以及‘关家兄弟’和‘武当八子’等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张姓汉子点点头,没有开口。
  萧姓汉子接下去道:“第二,‘蓝田七义’之武功,较之太原关家兄弟,有过之无不及,除了这位浪荡公子,放眼当今武林,可说谁也无法于一夜之间,能将这样七名高手,杀得一个不留!”
  张姓汉子忽然问道:“那么萧兄以为,这位浪荡公子,他干嘛要下这种绝情?”
  萧姓汉子哈哈大笑道:“这一问,问得真妙!”
  张姓汉子惑然道:“萧兄何事发笑?”
  萧姓汉子又打了个哈哈道:“笑什么?笑你张兄居然会问起浪荡公子杀人的理由!浪荡公子杀人,如果也要有理由,岂非天下奇闻?哈哈哈哈!”
  令狐平听得不住点头,似乎非常欣赏萧姓汉子的这种铁口直断。
  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只是苦笑。两人差不多全在屏息等待着一幕不难预见的景象。在一阵骇呼惨叫声中,两条活生生的汉子,一下子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东北角落上的那名破衣老者,大概因为抵不住酒香的诱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将葫芦中余酒喝尽,这时正在桌面上,排阵似的数着十来枚铜钱。
  只见他将那十来枚铜钱,分成无数小叠,搬过来又搬过去,一面念经般地喃喃道:“这是早上的茶钱,这是中午的面钱,无论如何省不得,底下,慢一点,还剩下……一二三……
  五六……八九……还剩下十一个钱。”
  他对这一笔结余,似乎显得相当满意,直起腰来,抹抹胡子,又进屋角狠狠吐了一口痰,方才抬起未完成的分配工作:“茶不能当饭吃。这是一定不移之理……所以……咳咳……两个烧饼,一包花生,一也少不了……又去了四个钱……再数数看:一二……四五……还剩七个钱,不错,不错,只要将就一点,明天一天,够打发了。”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又上来三名茶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红唇齿白,眉目清秀,年约十六七岁,顾盼之间,英气勃勃,背后斜背着一个青布包裹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身后,是两名身穿大棉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
  蓝衣少年仿佛尚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茶楼,满楼扫了一限。朝破衣老者那边一副座头走去。
  那两名中年人,显属此地之常客,很随便的便在靠楼梯口附近,找了一副座头坐下来。
  接着,伙计上来冲茶,他先走到那名破衣老者面前,哈腰请安,放下茶碗,非常熟练地在茶碗中冲满滚水。
  然后,又是一哈腰,提着水壶,转身准备走向那两名劲装汉子。
  破衣老者突然手一招道:“慢走!”
  那伙计连忙回过身去道:“是的,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破衣老者指着桌面道:“这是茶钱。你先拿去,另外去替老汉买两个烧饼。”
  “是的,两个烧饼。”
  “再买一包炒花生。”
  “还有,别忙。让老汉想想。对了,这里七个钱,去替老汉打半斤酒!”
  “行,半斤酒,小的冲完茶马上去!”
  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听了)不期然互相对视,分别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只是,两人脸上的笑容,有如昙花一现,刚刚浮起,迅即逝去;因为另一角落上的那两名中年汉子,仍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所谓蓝田血案。
  这时的令狐平,探头窗外,望着街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在为下面大街上的往来的行人计数。
  徐、方两人,暗暗纳罕,他们不明白这位浪荡公子为什么今天会有这种好耐性,到此刻还不动手?
  那伙计为所有的客人冲完茶,匆匆下楼而去。
  这边楼上,在那伙计离去后、忽然接着展开了一个出乎意外的突兀场面。
  那名破衣老者,忽然轻咳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到那两名劲装汉子面前,拉开一张旧竹椅,从容落坐。
  两名劲装汉子,交谈顿告中止。
  不过,两人显然并未将这么一个糟老头儿放在眼里,当下由那名姓萧的汉子抬头问道:
  “这位老丈……”
  破衣老者手一摆,拦着道:“不必套交情了,一句话说完,咱们以前谁也不认识谁,今天彼此都是初次见面。”
  张姓汉子怔了怔道:“那么……”
  破衣老者又是一摆手道:“不用急,慢慢来。问题不大,不瞒两位说,老汉身上,现在是一文不名,最后的七个钱,刚刚买了酒;还有两个钱,那是留着吃面的。这样一说,两位明白了没有?”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几乎全在怀疑是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毛病?
  打秋风。借盘缠,本来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新鲜的是:这种事实在不应该发生在这种地方——
  要发生,也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
  不是吗,窗口坐的是一位大少爷,两名衣着光鲜的文士;另一边则是一名贵公子,两位大腹阔商;说什么也不该找上他们两个。
  还有便是这个老家伙的态度,一个穷途潦倒,伸手求帮的人,凭什么这般神气活现。
  两人思忖着,不由得警惕之心暗生:没有错,这老家伙准找碴儿来的!
  破衣老者在两人脸上溜了一眼,摇摇头道:“你们全弄错了!”
  萧姓汉子戒备地眨着眼皮道:“老丈有何指教,可否明白见示?”
  破衣老者头一点道:“好!”
  接着正容说道:“你们二位,仅请放心,老汉穷虽然穷,骨头确硬得很,一生之中,一不敲竹杠,二不打秋风,永远都是公公正正地谈生意!”
  破衣老者点头道:“对了!谈生意。老汉现在要跟两位进行的这笔生意,可大可小,先请问一声:两位身上,今天共带了多少银子?”
  萧姓汉子向张姓汉子道:“张兄身上……”
  张姓汉子将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点了一下,答道:“大约十一二两左右。”
  萧姓汉子也将身上的银袋拿出来掂了掂,说道:“小弟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儿。”
  然后转向破衣老者道:“在下兄弟身上,合起来约莫还有二十来两,老人家的生意,既然可大可小,就拿这个数儿谈谈怎么样?”
  破衣老者手一伸道:“通统拿过来!”
  萧姓汉子毫不迟疑地将两只银袋递了过去。
  破衣老者收下两只银袋,好整以暇伸出一根脏指头,在两人面前的茶碗中蘸了蘸,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大字:快走!
  写完了,轻轻一咳,起身拱手而去。
  萧姓汉子正待发作,忽被张姓汉子在桌底下轻轻扯了一把;萧姓汉子回过头去,看到张姓汉子那张脸色,不禁当场微微一呆!
  张姓汉子朝窗口那边眼色一使,萧姓汉子看了一下脸色跟着大变。
  接着,就像两只从墙角溜过去的老鼠一般,两人悄悄离开座位,一声不响地下楼而去。
  当这两名汉子向楼梯口走去时,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的两颗心,狂跳如雷,心情紧张得有如两把拉足了的弓。
  可是,说也奇怪,伏在窗口的令狐平,却好像毫无所觉,仍将一只眼光,专注在下面街心上。
  下面街心上,是些什么稀奇景物,吸引了这位浪荡公子呢?
  两人伸长脖子,从窗口以眼角偷偷下望,结果发觉下面大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根本什么也没有!
  两个汉子离去不久,那伙计回来了、
  那伙计一眼看出楼上少了两个客人,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两人桌前一看,桌上并未留下茶资。
  正想破口大骂时,那边破衣老者忽然招着手道:“他们两个的茶钱,老汉这里算!”
  那伙计脸上,登时浮起一片可圈可点的笑容,连跑带弃地赶过去哈腰道:“是的,是的,这是您老的酒、花生、烧饼!”
  破衣老者抓起葫芦,旋开塞子,凑上鼻尖,闻了一下,皱眉说道:“这种酒怎么喝得?”
  跟着,将葫芦往桌上一放,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大刺刺地往桌上一拍,挥挥手大声说道:“通通撤下去,另外沽上三斤白干,来一只烧鸡,干丝烫蒜,盐水花生,冷切羊腿,麻浇凤肝,凑四个碟子,再来一道清蒸鱼!”
  那伙计像听神话似的翻着眼皮,但是,万般有假,银子是真,又不由得他不信;只得重新拿起酒葫芦,诺诺连声而去!
  那伙计再次走开后,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不禁对那破衣老者注意起来。
  两人都看到,刚才那两个劲装汉子之所以突然匆匆离去,便是因为这老家伙收了对方两袋银子,而在桌面上不知道写下两个什么字。
  不管那是什么字,它们代表一种警告,盖属不问可知。
  这老家伙既能对别人下警告,他本身自然不会不认识谁是浪荡公子。
  同时,不难想象得到的是:这老家伙非但认识谁是浪荡公子,而且很明显的未将他们身边这位浪荡公子当做一回事!
  所以,两人最后判断定令狐平此刻这种反常神态,如说是为了回避楼上某一个人,怕给对方认出庐山真面目。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名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
  当今武林中,能使浪荡公子有所顾忌的人物,应该不会太多,这糟老头子是谁呢?
  破衣老者似乎也已发觉有人正在注意他。
  这时有意无意地转过脸来,一冲着两人头一点,同时露出一对大黄板牙,朝两人微微一笑。
  闲云客徐逸樵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葫芦叟乐九公!
  不会错的了,八字眉,黄板牙,边幅不修,嗜酒如命,尤其是适才那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铺的标记;在这个老酒鬼来说,他这种像是牙疼的笑容,较之他那只须臾不离的葫芦,无疑更为一般江湖人物所熟知。
  有这老酒鬼在场,自是无法再按预定计划行事。
  于是,他一面在桌底下轻轻踢了浮萍生一脚,一面缓缓移身凑去窗口,向令狐平说道:
  “公子,咱们也另外找个地方,去喝上一杯如何?”
  令狐平点点头,传音回答道:“是的,屋角那个老家伙的确叫人看了讨厌,咱们不妨分两批走,在前面转弯角取齐,然后再决定要去的地方。”
  徐、方二人不期然互望了一眼,一他们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于是,由浮萍生方志砚在桌上轻轻放下三杯茶的茶钱,先跟闲云客徐逸樵悄悄走下楼梯。
  可是,好事多磨。
  就在令狐平缓步走至楼梯口,准备不声不响跟着离去之际,忽然从楼梯下又上来一名茶客!
  上来的这名茶客,是个满脸病容的中年儒士。
  因为楼梯太窄,无法容纳两个人同时上下,令狐平只好耐着性子,向后退出一步,打算让那人上来之后再下去。
  没有想到那人上来之后,眼光一扫,竟将楼梯口核身拦住,失声一咦道:“公子也在这里?”
  坐在屋角一副座头上的那名蓝衣少年,自从伙计为他冲了。茶,就一直坐在那里,望着茶碗,呆呆出神,面前那一碗茶,始终没有喝一口。
  这时他听到中年儒士的一声惊呼,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忙从座位上转过身来。
  等他看清楼梯口站着两个人,才知道对方招呼的是别人,这一声公子,并不是喊他。
  不过,令狐平的背影,在这一刹那间,却似乎对这名蓝衣少年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只见他一只眼睛愈瞪愈大,终于身不由己地离开座位,向楼梯口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边,令狐平在那名中年儒士身上迅速打量了一眼,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阁下认错人了!”
  伸手一拨,便想将那人推开,从对方身边走下楼去。
  不意那人反手一网,竟将他一条手腕,灵巧地一把抄住,显得甚是激动地道:“公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孙仲和!”
  令狐平听了,不由得当场一愣!什么?金镖儒侠孙仲和?金镖儒侠孙仲和会是这副样子?
  金镖儒侠松开手,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道:“孙某人如今已不啻再世的人,自然难怪公子无法辨认。”
  令狐平怔了怔说道:“孙兄难道……”
  金镖儒侠又叹了口气,道:“说来一言难尽,假使公子别无他事在身,里面坐下来,喝一杯茶,慢慢谈吧!”
  已经来到令狐平身后多时的那名蓝衣少年,这时抢出一步挡住两人去路,向令狐平毕恭毕敬地施一札道:“阿义几乎未能认出二哥,二哥好!”
  徐、方二人适才之猜测,可说只猜中了一半。
  不错,令狐平前此将脸孔伸出窗外,的确是为了不愿让楼上某一个人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只是,那个人并不是什么葫芦叟乐九公,而正是目下这名蓝衣少年——令狐义!
  令狐平自被金镖儒侠孙仲和在楼梯口拦了下来,便知道两兄弟今天业已无法避不见面,当下只得暗叹一声罢了,缓缓抬起头来,寒着面孔问道:“出来多久了?”
  令狐义垂手答道:“上个月底。”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了”
  令狐义低下头去道:“不到哪里去,阿义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二哥,前几天听到传言,说是二哥最近……可能要来……潼关舒府……”
  令狐平脸孔一沉道:“找我有什么事?”
  令狐义从身边取出一封书函道:“这是武当三老派人送去堡中的,请二哥过目。”
  令狐义接过信去,草草看了一遍,不禁打鼻管哼了一声道:“真替他们这些以名门正派自诩的人物感到羞耻,自己门派中出了败类,完全不知道自我反省,居然有脸去向别人的师长讨公道。嘿嘿,公道,就没有问问他们那些宝贝弟子,当初是几个杀一个!”
  令狐义低声不安地道:“这封信爹还没有看到,是丁卯奇士要阿义出来,想先问问二哥当时的经过情形,以便决定如何回复。”
  令狐平眼光微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注目问道:“你这次出来,甲子奇上知道不知道?”
  令狐义摇头道:“不知道,他老人家因事外出,迄今尚未返堡。”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停了一下,毅然挥手道:“你回去可叫丁卯奇士他们这样答复该派:本堡已无令狐平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事直接去找本主儿可也!”
  令狐平恳求似的道:“二哥——”
  令狐平冷冷截着道:“不必多说了,我这里还有一个朋友要陪,你要走现在可以走了!”
  说着,将那封由武当三老具名的书画,往身旁一副座头信手一搁,然后转向金镖儒侠孙仲和道:“我们过去那边坐!”
  令狐义愣在那里,半晌未能说出一句话;木头人似的,呆了好一会,方才低下头去,捡起那封书函,忍着一泡热泪,走下楼梯。
  破衣老者摇头喃喃道:“又得代付一杯茶钱,来得容易去得快,这年头要想袋里剩几个,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边两人来到里角坐定后,令狐平抬头问道:“看孙兄气色不佳,是否最近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金镖儒侠头一摇,叹道:“孙某人这次惨了!”
  令狐平不觉一怔道:“孙兄意思,可是说令师叔上交给你的那一批黄金出了意外?”
  金镖儒侠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孙某人自愧无能,几次都想但求一死,以谢晋南千万灾民,只是这一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
  令狐平忙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金镖儒侠道:“十多天前。”
  令狐平又问道:“在什么地方?”
  金镖儒侠道:“伊川。”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对方是哪一路的人物,有没有看清楚?”
  金镖儒侠摇头道:“没有,那天夜里,月色太暗,加上众寡悬殊,孙某人交手不久,便受了重伤,多亏栈中人多,适时引起骚动,孙某人才算捡回一条老命。”
  令狐平道:“对方无人中镖?”
  金镖儒侠道:“有两三个虽遭孙某人飞镖打倒,但在撤退时,均被伙党搭救走了。”
  令狐平道:“来的这批家伙,使用什么兵刃?”
  金镖儒侠道:“单刀。”
  令狐平道:“刀法高明不高明?”
  金镖儒侠道:“这一点正是使孙某人感到迷惑的地方,那些家伙,看来身手全都不弱,但是刀法却甚生疏,就像初学乍练一般……”
  令狐平点点道:“这是意料中事。”
  金镖儒侠微愕道:“意料中事?”
  令狐平嘿了一声道:“本来不是使刀的料子,一旦使起刀来,看上去自然生疏得要像初学乍练一般!”
  金镖儒侠目光一直道:“公子难道已猜出这批家伙的来路不成?”
  令狐平又嘿了一声,没有开口,最后抬头正容说道:“关于这批家伙的来路,孙快最好先别追问。如果不是小弟过虑,孙侠眼下也许便有生命之忧;所以小弟愿意奉劝孙侠,趁面目未为人识破之前,可先去到这儿的丐帮分舵,暂且隐居一段时期,等养好身体再说!”
  金镖儒侠道:“公子能否……”
  令狐平摇摇头道:“目前知道得太清楚,对你孙侠并无益处。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批黄金既已失去,就不必老是放在心上。请记取身体第一,保住一身武功,才有捞本的机会!”
  金镖儒侠轻轻叹了口气道:“孙某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每一念及这批黄金的用途,便止不住心痛如绞,只想一死,以求解脱。这批黄金能不能追得回来,今后就全仗公子了!”
  令狐平满楼扫了一眼,只低声说道:“这些不妨留到以后再谈,小弟另外尚有一点事,不便久陪。这里有一封信,孙侠等下过去时,请交给该帮一位欧阳长老,上面只有几句话,他看了自然明白。小弟要先走一步了!”
  在走向城中那座有名的第一酒楼时,浮萍生方志砚含笑问道:“是不是被那老酒鬼缠住了?”
  令狐平没有答腔,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说道:“对不起得很,这一顿酒小弟不想喝了,小弟打算马上跑一趟蓝田,两位刚才都已亲耳听到,这事一定得弄个明白。我令狐平最忍受不了的,便是别人任性胡为,最后却由我来背黑锅!”
  闲云客徐逸樵微微一呆道:“公子……”
  令狐平摆手拦着道:“两位只须回去府中交代一声就是了。此去蓝田,不过一二天的路程,不管能否查出眉目,七天之内,小弟一定回来!”
  语毕,抱拳一拱,转身大踏步而去。
  浮萍生方志砚低声道:“这下怎办?”
  闲云客徐逸樵冷笑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换换人手而已。难道还愁他小子飞上天去不成?”
  浮萍生方志砚忙说道:“小弟不是指这个。”
  闲云客徐逸樵微怔进:“那么……”
  浮萍生方志视前后望了一眼,悄声接道:“小弟是说,这小子精灵无比。这次蓝田的案子,会不会被这小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闲云客徐逸樵哂然道:“七兄弟分成了十四块,全成了刀下之鬼,还有什么破绽?”
  浮萍生方志视点头道:“那就快回去报个情吧!”
  闲云客徐逸樵摇头道:“不,你先回去,我还得去看住那个老酒鬼’;这老酒鬼忽然在潼关出现,不能不防着一点。”
  这时,在西城门外,离城门不远的城脚下,一名经骨嶙峋的烂腿叫化,正在那里懒洋洋的晒太阳。
  正当此君微合眼皮,一面剥着烂腿上的疮疤,一面细声细气哼着小调,悠然忘我之际,耳边忽然有人笑着道:“悠哉,游哉,虽南面王不易也!”
  那叫化愕然睁开眼皮,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跳起身来,纳头便拜道:“懒虫王九,叩见公子,并谢公子授艺大德!”
  令狐平闻言一愣道:“谁授艺与你了?”
  那叫花又磕了一个头道:“公子传授小虎子的那套神奇步法,小虎子回来已经教给小人,小人正苦无处去找公子……”
  令狐平噢了一声笑道:“你说的可是昨天破庙中那个浑小子?”
  懒虫王九道:“是的,他正是小人的第三个徒弟。”
  令狐平又是一愣,跟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懒虫王九道:“小人没有见过多大世面,假如说错了话,还请公子原谅。”
  令狐平笑着道:“好了,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懒虫王九站起身来,垂手说道:“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令狐平指着大路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洞庭五煞,骑着五匹快马从这里走过去?”
  懒虫王九点头道:“是的,过去没有多久,起先好像要去舒府,最后大概被挡了驾,所以进去不上一会,很快地又从原路退了回来。”
  令狐平道:“之后便向华阴方向去了?”
  懒虫王九道:“不,五人掉过头来,又进了城。”
  令狐平道:“什么?你说五个家伙又进了城去?”
  懒虫王九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么,五个家伙回头时,你看他们脸色,是不是一个个都很难看?”
  懒虫王九道:“这个——要说吗!是可以这样说。不过,要认真说起来,似乎也不尽然。”
  令狐平道:“这话怎讲?”
  懒虫王九道:“因为五人之中,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阴阳剑’寇鲁,一个是‘金戟温侯’吕公望。‘迷魂手’花子年和‘金刚指’严三友,跟去时一样,都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而那位‘闪电刀’辛疾,则好像此行有收获似的,满脸洋洋喜气,竟较去时更见兴头。小人也弄不清,这五个家伙,为什么会人人表情不同!”
  令狐平点点头道:“学问就在五人不同的表情,难为你观察得如此清楚。”
  懒虫王九道:“小人只要坐着不动,精神好得很!”
  令狐平笑道:“那我今天总算找对了人。现在,我还想问你一件事:这五个家伙,最近是不是常在这一带出现?”
  懒虫王九想了想,答道:“是的,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好像经常看到,不过并没有在附近这一带惹是生非。大家都说这五个家伙,是碍舒大侠的情面,才没有任性胡来,要不然决不会这样守本分,连白喝白嫖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桩。潼关出了一位舒大侠,真是我们潼关人的福气!”
  令狐平微微一笑,又问道:“舒府中人,王兄是不是认识?”
  懒虫王九道:“不认识的很少,差不多都见过。”
  令狐平道:“府中有两名清客,一个叫闲云客徐逸樵,一个叫浮萍生方志砚,这两人王兄见过没有?”
  懒虫王九道:“见过几次。”
  令狐平道:“交情如何?”
  懒虫王九道:“谈不上交情,不过彼此之间处得还算客气。”
  令狐平道:“等下这两人要是过来向你打听令狐平的行踪去向,你王兄准备如何回答他们?”
  懒虫王九愣了愣道:“这个……”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这个怎样?你三兄准备如何回答他们?”
  -------------------
第十三章 洞庭五煞

 

  懒虫王九睁大眼睛道:“公子该不会是跟风云剑大侠他老人家有什么过节儿吧?”
  令狐平悠然反问道:“不让他们这两名清客知道我令狐平的行踪去向,就表示我跟这位风云剑大侠有过节儿吗?”
  懒虫王九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小人不会说话,公子千万不要生气;这事好办,好办之至。等会儿他们来,小人只须推个马虎就是了!”
  令狐平迫问道:“怎么推法?”
  懒虫王九道:“小人可推诿称刚才在打磕睡,没有留意。”
  令狐平摇头道:“不行!”
  懒虫王九道:“公子是不是怕他们不肯相信?”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一定得使他们相信——相信我这浪荡公子,已经骑着一匹快马,出了这座西城门!”
  当夜,二更时分,月暗星稀,朔风呼号,大地一片岑静。
  一条青色身形,像狸猫般,跨屋越脊,起落无声,一径奔向北门附近的及第栈后院中一闪而没!
  及第栈后院,是座三合厢。今夜,整个后院中,只住了五位客人。
  这五位客人,出手异常豪阔,他们一来便将整个后院包下,只为了图个清静,银子花多花少,大爷们不在乎!
  这时,坐北朝南的堂屋中,半人高的大火盆,火头生得旺旺的,铁架上面有肴有酒;但细数火盆四周的围炉客,却只有四人!
  住客不是五个人吗?
  还有一位哪里去了?
  另外的那一位,天黑出门,现在刚刚回来。
  围火取暖的那四人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个个脸上露出期待之色,那神情仿佛说:“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眉目?”
  青衣人推门进屋中,扯下面罩,摔去风衣,先去火盆上,抓起酒壶,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大口,方始深深吐出一口气,点头说道:“找着了!”
  那四人闻言喜色道:“歇在哪一家?”
  青衣人摇摇头道:“没有歇客栈,住的地方,是家药铺,就在通元寺过去不远的那条街上,隔壁是家豆腐店,好认得很。”
  那四人听了似乎有些不信道:“一家药店?”
  青衣人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哪里没有奇士堡的产业?”
  另外那四人相继起身道:“那就快点过去吧!”
  刻下这五人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原来令狐义手足情深,他不知道令狐平这两年来,一言一行,均具用心,他为了感化他这位二哥重新回头做人,自打茶楼上被令狐平斥退后,竟然跑到城外舒府,投帖求见风云剑,意思当然是想提请后者出面,以长辈身份,劝劝令狐平。
  风云剑舒啸天其实根本没有出门,他在后院密室听说又来了个姓令狐的小子,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下他吩咐府中管事,好言告诉令狐义,就说他这两三天就会回来,要令狐义暂时住在城中,过两三天来听消息。
  结果,洞庭五煞便给派上了用场!
  五煞如今的任务是:将令狐义生擒下来,带去无人之处,不惜酷刑拷逼,一旦取得口供,立即碎尸灭迹!
  如果令狐义抵死不肯吐露片言只字,那就索性再将令狐平拿下来。
  然后将两兄弟共四一处,轮流施以夏楚,直到两兄弟之中,有一个不忍再见另一个痛苦呼号,而愿自动说出该堡之秘密为止!
  五煞飞身掠出客栈后院扑奔城南。
  在经过通元寺时,走在最前面的阴阳剑寇鲁,忽然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四人止步。
  金刚指严三友悄声问道:“怎么了?”
  阴阳剑寇鲁道:“下去再说!”
  于是,五人相继纵落院心,走进一间无人居住的僧房,阴阳剑寇鲁转身扫了另外的四煞一眼道:“奇士堡的这几个小子,远非金鹰镖局那个姓孙的可比,等会儿如何下手,大家可有意见?”
  闪电刀辛疾冷笑道:“等下你们都站去一边,看小弟我来。我辛某人就不信他小子有多大能耐,能挡得我辛某人闪电三刀!”
  阴阳剑寇鲁摇头道:“愚兄担心的正是这个。上面假使不是要活口,我就不会跟你们说这些了!”
  闪电刀辛疾抢着道:“那我就刀刀招呼他小子的下三盘也是一样。”
  阴阳剑寇鲁道:“铺子里不会只小子一个人,要惊动了其他的人,识破咱们身份来历,又怎么办?”
  金刚指严三友点头道:“这一点老大顾虑得是,老二别忘了令狐平那小子尚在府中作客,一旦走漏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提到令狐平的名字,闪电刀辛疾便没有再开口。
  迷魂手花子年接着道:“依小弟之意,为了稳当起见,不如先由小弟过去,设法将小子诱来这里,等大功告成之后,再让老二杀个痛快,去铺子中见人便宰,就像欧阳护法这次在蓝田一样,一个活口不留,以免后患!”
  阴阳剑寇鲁连连点头道:“老三这主意不错。”
  金戟温侯吕公望忽然插口道:“小弟还有一点意见。”
  阴阳剑寇鲁转过脸去道:“老五还有什么意见?”
  金戟温侯吕公望道:“老三现在过去,小子不一定就会上当,要被小子嚷将起来,就不好收拾了。所以,小弟以为老三等下过去时,不可第一个先将小子惊动,应该先在铺子里,随便割下一颗人头,丢到小子卧房中,这样小子就不会不跟过来了。这个办法,大哥觉得怎么样?”
  闪电刀辛疾拇指一竖道:“还是老五行!”
  迷魂手花子年点头道:“就这么办!”
  身形一闪,出房而去。
  这边,阴阳剑寇鲁、闪电刀辛疾、金刚指严三友、金戟温侯吕公望等四煞,分别掣出兵刃和暗器,暗伏以待。
  约摸过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仍然未见任何动静。
  闪电刀辛疾有点不耐烦道:“老三怎去了这么久?”
  阴阳剑寇鲁道:“我们老三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这是我们谁也及不上的长处。这种事当然忙不得,多等一会儿也不打紧!”
  这样约莫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那位迷魂手花子年,仍然未见回来。
  金刚指严三友咕哝着站起身来道:“我们这位老三真差劲!”
  这一次,阴阳剑寇鲁没有再说什么。
  这位五煞中的老大,似乎也渐渐感觉到事情的确有点不对劲。
  金刚指严三友将手中的一把铁莲子,重新放回革袋,足尖一点,窜去院心,跟着人影一花,便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可是,金刚指严三友这一去,亦如泥牛人海,就此断了消息!
  闪电刀辛疾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没风刀一撑,跳起身来骂道:“我们老四也落得一张嘴皮子,洞庭五煞中有着他们这两把手,真他妈的叫人泄气……”
  阴阳剑寇鲁伸手一拦道:“老二且慢!”
  闪电刀辛疾两眼一瞪道:“怎么样?在这儿等死?都是你一个人婆婆妈妈的坏了事,当初要依了我辛老二,有十个令狐小子,也早拿下了!”
  阴阳剑寇鲁低声婉劝道:“不,老二,你听我说,还是再让老五过去察看一下,比较妥当,不问老三、老四他们是否出了意外,你这副急性子,总是不太适宜,咱们的时间有的是,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金戟温侯吕公望接口道:“是的,老二,老大说得不错,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事情愈是透着蹊跷,愈是大意不得。小弟这次过去,不论那边情况如何,一定先赶回来,大家商量着办。老二放心,小弟决不像老三、老四他们那样糊涂就是了!”
  语毕,不待闪电刀辛疾再有表示,金戟一挥腾身而起!
  这位五煞中的老么——金戟温侯吕公望——果然要比先前两次出来的迷魂手和金刚指谨慎得多。
  他一出寺门,便将身形隐去街旁店檐阴影中。
  然后,每向前走出七八家店面,便停下脚步,贴着身子,回头张望。
  直到看清身后来路上毫无异状,方继续前行。
  这样,在走到药铺隔壁的那间豆腐店前面,他又停了下来,除将前后左右,看了个清清楚楚,又侧着耳朵,谛听了片刻,这才真气一提,双手找着房檐,以一式例卷珠帘,轻巧地翻上屋面。
  虽然他刻下立足之处,与那家药铺尚隔着一重院落,但他为了小心起见,翻登屋面之后,并未马上站起。
  他以蛇行方式,缓缓爬近屋脊,然后慢慢探出面孔,于黑暗中,运足目力,四下里仔细搜索。
  除了呼呼风声,周遭一片死寂。
  怪啊!老二、老四他们哪里去了?
  是找错了地方,还是……当这位金戟温侯想到这处地点原是他们那位老三迷魂手所发现时,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药铺的西厢房上,似乎有人影问了一下,看上去极像是金刚指严三友。
  这一下,金戟温侯的精神来了!
  他怕惊动了下面的人,不敢发声招呼,当下忙以一个巧翻,悄悄跳落这边院心,再点足飞上院墙,双臂一抖,纵了过去。
  他贴着屋脊向下一望,目光所及,不由得暗道一声我的老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下面,离屋脊不远处,两条身躯并肩静伏着,正是被怀疑失了踪的迷魂手和金刚指!
  两人伏在那里,在干什么呢?
  在两人身旁,高高叠着一堆屋瓦,原来两人开了天窗,正在窥察下面房中的动静!
  两人似乎已经发觉到他的到来,金刚指的一条手臂,微微向上扬起,仿佛在示意他不要弄出声响。
  金戟温侯见了这幅情景,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想他们洞庭五煞,都是何等人物,不意今夜为了一个姓令狐的小子,竟处处显得这般畏首畏尾!
  他提气蹑足绕过两人身躯,在两人对面伏下,也将面孔徐徐凑去天窗口。
  这一望之下,可将一个金戟温侯气坏了!
  下面,黑洞洞的一片,既无灯光,亦无人语。换言之:三人刻下所面对的等于一座空屋!
  金戟温侯很是恼火,老三、老四不声不响,难道疯了不成?
  他边想边伸出手去,轻轻推了金刚指严三友一把,打算问问两人,究竟在看什么?还是在听什么?
  “哒!”
  一声脆响,一颗铁莲子从金刚指的指缝中掉了下来。
  然后,那颗链莲子,便沿着瓦槽,一路跳动下滚,最后又是一声脆响,掉在院心中!
  金戟温侯大吃一惊!
  他没有想到以行事谨慎的老四,如今竟会这样不小心,连一颗铁莲子,也不好好抓牢。
  他迅速环首四顾,还好!四下里除了风声,依然一片沉寂。
  但当他掉转头来,眼光从金刚指和迷魂手两人身上掠过时,这位金戟温侯心头一凉,整个地僵住了!
  你说金戟温侯看到了什么?
  说来那是只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就是金刚指严三友的一条手臂,仍和先前一样,颤巍巍地举在那里!
  再看迷魂手花子年,只见这位五煞中的老三,正侧着半边脸孔,枕在自己臂弯里,像是安详地进入熟睡。
  鲜血从唇角蜿蜒下流,绵绵不断,滴在手背上,渗透指缝,就仿佛在戏扯着一根粗粗的红绒线!
  金戟温侯直看得魂飞胆裂,不自觉脱口喊出一声:“我的妈呀……”
  身后有人冷冷接口道:“你妈没有,来的是你老子!”
  金戟温侯这时根本就没打算去认清身后发话之人生做何等模样,寸阴如金,逃命第一!
  因此他不待来人说完,说像刚才从金刚指手中掉落的那颗铁莲子一样,足尖一点屋面,蓦地翻转身躯,然后顺着屋面斜坡之势,滚球似地落向院心!
  他自以为这是险中弄险,舍命保命的一记绝招,却没有想到,他这番举动,早就在对方意料之中。
  容得他跳身站起,他的身前,已经站定一人!
  那人冷冷说道:“五煞之中,本爷今夜只准备留下一个活口,算你朋友命苦,来早了一步!”
  金戟温侯向后退了一步,张日期期道:“你,你就是……”
  那人冷冷接口道:“不错,你朋友今夜遇上的,正是十殿阎罗的阳间代表,煞星中的总管爷,你们这批好朋友的追魂太岁,索命无常!”
  冷笑声中,从容欺步而上,一掌斜斜劈出。
  金戟温候自然不甘就此束手待毙。
  他见对方有意托大,起手这一掌,招式既不出奇,劲道亦甚有限,不由得暗自窃喜。
  当下,身形一错,灵巧地避开敌人中路掌锋。
  然后,不容对方抽招换式,蓦地一个反扑,金光应手暴长,人随朝起,势若奔雷,一朝迎向来掌扫去!
  这一招,既疾且猛,端的不同凡响!
  须知戟乃十八般正宗武器中最为难使,但如果功夫练到了家,也是最难应付的一种兵刃。
  由于样式构造特别,它兼具了枪、刀、剑、棍、钩等之功用,敌人在化解之际,只要稍一疏神大意,往往就会顾此失彼!
  不过,金戟温侯刻下扫出的这一戟,虽然用足十成功力,却并无一举创敌之存想。
  他只望眼前这位奇士堡的令狐二公子,能因此向后退出几步,好为他带来一个脱身的机会。
  因为这里与通元寺仅有一街之隔,只须会着了他那一个使剑一个使刀的老大和老二,那时就不愁这位浪荡公子有多厉害了!
  然而,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事实上却未能尽如理想。
  他这厢一戟奋力扫出,正待提气腾身之际,长笑声中,人影一花,身前业已失去那位浪荡公子之踪迹!
  紧接着,笑声复自身后传来:“朋友在这支金戟上,像是还下过几天工夫,只可惜本公子时间宝贵,无法陪你朋友多玩几招,扫兴之处,务望见谅!”
  笑语未毕,一掌拍落!金戟温侯只觉喉管中甜泉泛涌,眼前一黑,火星乱冒,一个踉跄,喷血如注,金戟随之撒手坠地……
  等在通元寺中的阴阳剑寇鲁和闪电刀辛疾,愈来愈觉心焦。
  阴阳剑寇鲁低声迟疑地道:“我说,老二……”
  闪电刀辛疾轻轻一嘿道:“要我再过去看看,是不是?”
  阴阳剑寇鲁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闪电刀辛疾悻悻然接着道:“咱们洞庭五煞能有今天这点声名,靠的就是遇事一起上;不实这一次你他妈的异想天开,要分散开来,一个一个去,这下可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阴阳剑寇鲁皱眉道:“老二,你这种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闪电刀辛疾瞪眼道:“我这种脾气哪点不好?”
  阴阳剑寇鲁皱眉道:“须知道……”
  闪电刀辛疾冷笑道:“须知道五个之中才去了三个,再饶上一个亦不为多,是吗?”
  此际,有个人伏身之处的僧房上,有人阴阴接口道:“对了!剩下的两个之中,仍须再去掉一个。本公子以信誉保证:谁能最后留下来,今夜谁便可以活命!”
  闪电刀辛疾一跳而起道:“冲!”
  房上大喝道:“谁先冲,谁先死!”
  这一声断喝,果然具有无比之威严。闪电刀辛疾已经扑到门口,听得喝声,身形一滞,不期然一个倒纵,又退了回来!
  阴阳剑寇鲁持剑仰脸道:“来的可是令狐少侠?”
  房上冷冷道:“是的,跟着本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口降龙剑。你们谁要活得不耐烦,随时可以出来试试它是否锋利!”
  阴阳剑寇鲁一面向闪电刀辛疾比划着等机会并肩硬闯的手势,一面仰脸接着道:“少侠既然要在我们两兄弟之中再去掉一个,却又不许我们走出这间僧房,算是什么意思?”
  房上面回答道:“两个之中再去掉一个,办法多得很,并不一定要走出房间才能办事。”
  阴阳剑寇鲁道:“少侠打算使用什么办法,在下兄弟有幸与闻否?”
  房上回答道:“决定你们之间谁生谁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只要仔细想一想,应该不难明白!”
  闪电刀辛疾勃然大怒道:“老大,别听这小子……”
  阴阳剑定鲁轻轻一嘘,又向房上问道:“少侠的意思,可是我们兄弟,先来一场自相残杀?”
  房上漫应道:“你们乃结义金兰,情逾手足,这种事当然做不出来。本公子意思不过是说:办法该由你们想,至于如何解决,本公子并无意见。时间还有的是,你们尽可从长计议,慢慢商量着办!”
  阴阳剑寇鲁道:“合我们两兄弟之力,纵然不敌,尚堪一拼,如果再去掉一个,谁又敢保证少侠一定会放过另外的那一个?”
  闪电刀辛疾一咦道:“老大,你怎可以……”
  阴阳剑寇鲁传音道:“愚兄正在筹思脱身之策,在时机尚未到来之前,不能不先稳住这小子,现在不过是陪他胡扯罢了!”
  房上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寇老大既然认为迟早难逃一死,何不这就冲出房来,为你们辛老二留个机会?”
  阴阳剑寇鲁道:“那么,能不能再请少侠说明一下,在我们五兄弟之中,只肯留下一个活口的理由?”
  房上淡淡回答道:“理由很简单:本公子想问几句话。只剩下一个人时,保密比较容易,彼此方便!”
  阴阳剑寇鲁道:“问完了话呢?”
  房上回答道:“放行!”
  阴阳剑寇鲁道:“不会杀之以灭口?”
  房上回答道:“那是你们这一流货色的拿手好戏,至于本公子是否言而有信,就要看你们对我这位浪荡公子究竟认识到什么程度来决定了!”
  阴阳剑寇鲁没有再开口,似乎正在思索着如何才能闯过今夜这一关;僧房上的令狐平,显得很有耐性,亦未发声催促。
  阴阳剑寇鲁想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抬头向闪电刀辛疾招手传音道:“老二,你过来,愚兄有了主意了!”
  闪电刀辛疾一哦,连忙凑近身子道:“老大想出什么主意?”
  阴阳剑寇鲁在后者耳旁道:“就是这个主意……”
  上面说着话,下面剑尖一送;闪电刀辛疾猝不及防,就像出水虾子一般,一跳老高,然后“劈啪”一声,凌空摔落!
  僧房上传来令狐平带有庆贺意味的笑声道:“得手了吗?寇老大。”
  阴阳剑寇鲁正从闪电刀辛疾尸身上拔出那支短剑,听得这声询问,神经徽微一呆,痴痴地望着鲜血沿剑尖点点下滴,双手不期而然颤抖起来。
  这位阴阳剑突然不寒而栗,是因为看到把弟的鲜血,一时间天良发现,起了内疚之感吗?
  非也!
  为这位阴阳剑带来无名恐怖的,是令狐平刻下从僧房上传送出来的这阵笑声!
  他刚才曾经这样问过:“合我们两兄弟之力,纵然不敌,尚堪一拼,如果再去掉一个,谁又敢保证少侠一定会放过另外的那一个?”
  如今,他在心底,又不禁要再问一次了:所谓再去掉一个,另一个便可以活命,除这样一句空话,它的保证到底在哪里?
  他记得对方最后的答复好像是:“至于本公子是否言而有信,就要看你们对本公子究竟认识到什么程度来决定了!”
  这能算得上一种保证?
  如果一定要追究这种答复保证了什么,大概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要想知道你今夜有几成活命机会,得先问问你对这位浪荡公子的为人了解到什么程度!
  那么,他对这位浪荡公子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位浪荡公子所知道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武功高不可测,二是视人命如儿戏!
  僧房上的令狐平显得有点疑讶地又问道:“寇老大,你怎么不开口?”
  阴阳剑一凛,赶紧收心定神,期期艾艾地道:“是……是……是的。小……小……小人……已经……跟您……吩咐……做……做……做了!”
  僧房上的令狐平哦了一声道:“怎么说?照我的吩咐?是本公子吩咐你这样做的吗?”
  阴阳剑急忙改口道:“不,不,小人说错了,请公子原谅;是的,是的,小人已经得手了。公子要问什么,只管发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令狐平道:“那个不忙,你先将辛老二的尸体丢出来!”
  阴阳剑应了一声是,依言抄起闪电刀辛疾的尸身,通的一声投去院中心。
  投完尸体问道:“公子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你手上有没有沾上血迹?”
  阴阳剑道:“谢谢公子关心,只左手沾了一点点。”
  令狐平道:“沾在指头上?”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哪几根指头?”
  阴阳剑道:“是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
  令狐平道:“就只有这两根?”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很好,再把两根指头砍下丢出来!”
  阴阳剑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公子……”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当心一点,别再将血迹从这两根指头染到别的指头上!”
  阴阳剑哀声道:“公子说过……”
  令狐平缓缓道:“是的,本公子说过,今夜你们五煞之中,一定会留一个活口。本公子说得很明白,就是到时候你只能一个人走,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当然包括辛老二的鲜血在内。这样解释,不算勉强吧?”
  阴阳剑牙一咬,手起剑落,一连两次,硬将两根指头血淋淋的砍了下来。
  令狐平这些地方倒是显得满大方的,他对阴阳剑丢到院心中的两根指头,毫不怀疑是否有假。
  这时,又咳了一声道:“好,问话现在开始——今夜你们洞庭五煞,鬼鬼祟祟的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活捉舍弟令狐义?”
  阴阳剑很爽直地答道:“是的!”
  令狐平道:“舍弟令狐义与你们洞庭五煞,过去有何仇恨?”
  阴阳剑道:“没有。”
  令狐平道:“系受别人指使?”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人是谁?”
  阴阳剑道:“说出来公子也许不相信。”
  令狐平道:“那是本公子的事,毋须阁下操心。如果不相信,本公子自会继续追问,直到问出真话为止!”
  阴阳剑道:“小人不敢撒谎。”
  令狐平道:“那就不必顾虑。”
  阴阳剑道:“风云剑舒大侠!”
  令狐平道:“很好!你寇老大今夜大概是活定了。那么,你寇老大知不知道,这位风云剑舒大侠,又为什么一定要跟舍弟过不去?”
  阴阳剑道:“就小人所知,风云剑舒大侠也是奉命行事。”
  令狐平道:“奉何人之命?”
  阴阳剑道:“帮主。”
  令狐平道:“什么帮?”
  阴阳剑道:“龙虎帮。”
  令狐平道:“表示帮中卧龙藏虎,高手如云,足堪领导当今武林?”
  阴阳剑道:“这个小人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这个龙虎帮,总舵设在何处?”
  阴阳剑道:“晋南龙门。”
  令狐平道:“帮主何人?”
  阴阳剑道:“小人没有见过。”
  令狐平道:“名号如何称呼?”
  阴阳剑道:“大家统称帮主而不知名,小人等为了避讳,自从人帮以来,始终未敢问及。”
  令狐平道:“帮中人物,如何划分等级?”
  阴阳剑道:“帮主之下,设有护帮长老数人,再过来有锦衣、黄衣、蓝衣、青衣、黑衣等五级护法,其余无职行者,统称帮友。”
  -------------------
第十四章 谈笑书生

 

  令狐平道:“舒府上的那三位总管,是否即为帮中之黄、蓝。青三等级之护法?”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你们洞庭五煞在帮中是何身份?”
  阴阳剑道:“黑衣护法。”
  令狐平道:“风云剑呢?”
  阴阳剑道:“锦衣护法!”
  令狐平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问道:“要是你们这次如愿以偿,将舍弟拿下来了,你寇老大可知道那位风云剑舒大侠将会在舍弟身上使些什么手段?”
  阴阳剑答道:“他想从今弟口中间出奇士堡的种种布置,以及堡中四奇士之身份来历。”
  令狐平道:“以便有机会与奇士堡一较高下?”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武林中门派如林,彼此均能相安无事,何独龙虎帮要与奇士堡势不两立?”
  阴阳剑道:“小人在帮中职份卑微,甚少参与大计,仅从几位黄衣护法口中听得一丝口风,好像是说:奇士堡在武林中威望太隆,有了这座奇士堡,谁也别想出头,所以得想办法……”
  令狐平道:“有人以为这次蓝田七义遇害,是本公子的杰作,你寇老大看法如何?”
  阴阳剑道:“小人知道此事与公子无关。”
  令狐平道:“何以见得?”
  阴阳剑道:“因为小人知道蓝田七义是死于本帮一群蓝衣护法之手。”
  令狐平道:“就本公子所知,蓝田七义与奇士堡并无任何渊源,龙虎帮看不顺眼的,既然只有一个奇士堡,这次下手杀害蓝田七义,可有什么特别说处?”
  阴阳剑道:“据说是因为七义于无意中获悉了帮中部分秘密。”
  令狐平道:“如今龙虎帮中,黑衣以上之护法,为数约有几许?”
  阴阳剑道:“百人左右,也许不止此数,详细情形,小人不太清楚。”
  令狐平道:“有一个复姓宰父的老家伙,在帮中是何身份?”
  阴阳剑道:“与风云剑一样,也是一名锦衣护法。”
  令狐平道:“此人武功如何?”
  阴阳剑道:“听说相当厉害,尤擅分筋错骨之术,是一名逼供能手,甚为帮主所倚重,将来有升为……”
  令狐平道:“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十多天前,伊川的那一票,是不是你们洞庭五煞下的手?”
  阴阳剑道:“是的。”
  令狐平道:“那批黄金,如今藏在哪里?”
  阴阳剑道:“洛阳。”
  令狐平道:“洛阳什么地方?”
  阴阳剑道:“白马寺后,神弹子金烈星家中,这位神弹子是帮中的青衣护法,也是龙虎帮洛阳分舵,未来的分舵主。”
  令狐平道:“没事了,你走吧!”
  阴阳剑道:“谢谢公子。”
  语毕,抱头鼠窜而去!
  令狐平跳落院心,四下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向前面正殿殿脊上,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可以下来了!”
  两条身形,应声飞落,正是令狐义和前面药铺中那个掌柜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似甚不安地挂着手道:“小的前天……”
  令狐平淡淡拦着道:“那不是你的错。”
  接着转向令狐义,面孔一沉道:“刚才那姓寇的所说的一番话,你全听到了没有?”
  令狐义垂下头道:“全听到了。”
  令狐平冷笑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去舒府,求见那位风云剑舒大善士?”
  令狐义俯首道:“阿义事前并不知情。”
  令狐平怒喝道:“还要强辩!在茶楼上,你有没有听到我叫你回去?”
  令狐义低声道:“二哥息怒,阿义知罪。”
  令狐平又哼了一下,挥手沉声道:“帮巫老四将这里收拾干净,赶在天亮之前,回去多跟丁卯奇士学学处世之道,等懂得多了,再往外面跑!”
  说完,回过身去,向那至老四抱拳一拱,然后腾身而起,如轻烟般,于夜空中一闪而逝。
  第二天,辰牌时分,风云剑舒啸天正在后院密室中与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闲谈之际,一名心腹家丁人报道:“及第栈的竺瘤子要见老爷。”
  风云剑点头道:“叫他进来!”
  那名叫竺瘤子的客栈伙计走进密室,显得有点惊惶地低声道:“洞庭五煞昨夜三更出门,到现在一个未见回头,五人临走之前,也没说要去哪里……”
  风云剑微愣道:“城中各处找过没有?”
  竺瘤子摇头道:“找过了,一点影子也没有。”
  风云剑转过脸去道:“会不会又是那小子在作怪?”
  浮萍生方志砚道:“恐怕不会。懒虫王九说得清清楚楚看见小子骑了一匹马,像奔丧似地出了西城门,这厮从来没有说过假话,自无忽然撒谎之理。”
  风云剑沉吟道:“那么这五个家伙去了哪里呢?”
  闲云客徐逸樵道:“依徐某人看来,可能是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小子在这里做了手脚也不一定!”
  风云剑点头道:“有此可能。”
  浮萍生方志砚接着道:“这老小子逢人便夸说奇士堡的酒,如何如何的与别处不同,似乎深以曾作该堡之座上客为荣;洞庭五煞若是已遭毒手,难保不漏消息出去,蓝田七义,可为殷鉴;我看这老小子实容留不得。”
  风云剑犹豫道:“可是,你们知道的,这老鬼一身功力,并不比老夫逊色,而老夫目前又不便轻易露面……”
  闲云客徐逸樵道:“报请总舵派人如何?”
  风云剑摇头道:“不是办法。”
  闲云客徐逸樵道:“为何不是办法?”
  风云剑蹙眉道:“这老鬼自老伴去世之后,即到处飘泊,今日天南,明日地北,甚少在一个地方呆上十天、八天,不像蓝田七义那样,多少还有一片基业,等总舵方面人派来,老鬼也许早跑掉了;那时劳师动众,反而不好交待。”
  浮萍生方志砚想了想说道:“方某人主意倒是有一个。”
  风云剑抬头道:“什么主意?”
  浮萍生转过脸去,向那名叫竺瘤子的客栈伙计道:“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回去之后,如果听到有关五煞的消息,马上过来报讯!”
  那叫竺瘤子的伙计连声应是,又分别向三人打了一躬,方始转身退去。
  等那伙计离开后,浮萍生过去关上房门,回来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风云剑和闲云客所得不住点头。
  最后只见闲云客意颇赞许地点着头道:“这倒不失为一条上上之计……”
  天空中一片灰暗,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对于一些嗜好杯中物者而言,这种天气,正是喝酒的好日子。不过,城中的几家酒楼,却没有增加多少客人。
  因为真正懂得喝酒的人,讲究的只是情调和酒之好坏;排场和菜肴,余事也。
  这时躺在那座破庙大殿上的葫芦叟乐九公,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你以为他是去不起酒楼,才跑到这座破庙中来的吗?笑话!昨天他从茶楼上那笔“交易”所“赚来”的二十多两银子,才不过用去一个尾数;谈银子,有的是!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调调儿,大爷喜欢。
  看吧,葫芦叟装的是“三元坊”的“状元红”,身边摊放着的,是新炒的“蓝田先生”。
  再说,要在酒楼里,他能像这样躺下来,将两只脚翘得高高的,边喝边吃边唱小调?
  只有一件事,不无遗憾。
  就是刚开始时,花生都是挑大颗粒的拣,现在饱满圆润的都拣光了,害得他不得不降格,以求再从破皮碎壳中,去拾取那些小可怜。所以,他想,这时候要上来一个人,能为他再去买包花生,那就好了!
  一个人运气来了,真是没得话说。
  葫芦叟乐九公正在转着念头,希望突然有人出现,好替他去买包花生,庙门外脚步声起,果然来了一个人!
  从庙外走进来的,是个年轻的驼背汉子。
  这汉子头戴一顶护耳大皮帽,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几乎遮去大半边面孔。
  他瑟缩着走来大殿上,四下里略作打量,便在里角一处避风所在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他朝葫芦叟手上那只酒葫芦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从胳肢窝低下,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蓝布套。
  好家伙!道不孤,必有邻。
  你道汉子打开蓝布套,从里面取出来的,是样什么东西?一只状如大蛤模的酒草袋!
  葫芦叟乐九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此刻这汉子要是换了另外一种身份,欲使之乖乖就范,他可说有的是办法;但对于这样一名同好,他实在狠不起心肠。
  葫芦叟闭上眼皮,眉头刚刚皱起,鼻子一阵抽搐,眼皮突又一下睁开。
  咦!这是那里来的一股异香?
  啊!我的天老爷。原来那汉子取出草袋之后,跟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油纸包儿。
  油纸包儿打开,竟是一条五香酱狗腿!
  葫芦叟喉结滑动,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口水。
  他迅速移开视线,转脸望去殿外,心底下则油然而起一个念头:为了……咳咳……为了区区一条狗腿,值不值得……咳咳……值不得来点小小手段?
  身后忽然传来那汉子和悦地招呼:“这位老人家……”
  葫芦叟缓缓转过头去,寒着面孔,打断对方话头道:“听老弟这份口气,大概你老弟还不知道我老人家是谁吧?”
  那汉子呆得一呆,赶紧赔笑道:“是的,正想请教。”
  葫芦叟轻轻哼了一声道:“请教?嘿嘿!趁我老人家火气还没有上来之前,是个识相的,赶快赔个礼,替我站远点!”
  那汉子愕然道:“老人家干嘛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葫芦叟沉声道:“因为凡是认识我老人家的人,在没有获得许可之前,谁也不敢当着我老人家面前吃东西。”
  那汉子皱了皱眉头道:“既是这样,小的换个地方去吃就是了!”
  葫芦久又喝道:“且慢!”
  那汉子转身道:“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葫芦叟注目道:“什么?你这条狗腿,还想带走?你可知道,当着一个吃斋的老人,你拿着这种东西,该有多大罪过?”
  那汉子一咦道:“怪了,这是我花银子买来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带走?”
  葫芦叟道:“你是花多少银子买来的?”
  那汉子道:“五分!”
  葫芦叟道:“这里是七分银子,拿了快走!”
  那汉子没想到因祸得福,平白赚了两分银子,不由得露出满脸笑容;连忙放下那条狗腿,拾起地上那块碎银,兴冲冲地下殿而去。
  这边,葫芦叟等那汉子的背影子庙门外消失,像饿虎般跃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条狗腿,张口便咬!
  身后殿檐上,突然有一人笑嘻嘻道:“吃独食,长疗疮,万验万灵!”
  笑语声中,一条身影,飘然而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丐帮“降龙”、“伏虎”、“追风”、“奔雷”四大“金杖长老”
  中的那位“奔雷丐”欧阳谷!
  葫芦叟转身看清来人是谁,慌忙将那条酱狗腿藏去背后,边退边叫道:“别的事都好商量……”
  奔雷丐微微一笑道:“就是分享这条狗腿不行,是吗?”
  葫芦叟又向后退了一步道:“算你老儿知情识趣。”
  奔雷丐但笑不语,竹竿一顺,席地坐下。
  然后抬起头来,含笑说道:“别紧张,坐下来,老朋友多年不见,叙叙阔别总可以吧?”
  葫芦叟摇头道:“你要饭的那一套,老夫清楚,少攀交情!”
  奔雷丐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酒鬼大概还不知道,要饭的刻下专程赶来,是为你老酒鬼办事的吧?”
  葫芦叟道:“办事?办什么事?有什么事老夫自己办不了,竟要你老儿帮忙?”
  奔雷丐道:“正是一件作自己办不了的事。”
  葫芦叟道:“哦!这样一说,老夫倒得请教请教。不过老夫希望,这件事最好与酱狗腿无关!”
  奔雷丐道:“一点关连也没有。”
  葫芦曳道:“说吧!”
  奔雷丐道:“听说你老酒鬼已将一身武学,录成一本小册子,有没有这回事?”
  葫芦叟道:“就算有这回事,又怎样?”
  奔雷丐道:“这本小册子放在什么地方,以及你打算将它传给什么人,只要你酒鬼信任得过,不妨告诉我要饭的,我要饭的一定负责代你办到。”
  葫芦叟气得两只水泡眼直翻道:“怎么说?你,你……你以为老夫会死在你这个臭化子前头?”
  奔雷丐若无其事地道:“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无常,谁料得着?未雨绸缎,总是好事!”
  葫芦叟两只水泡眼又眨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奔雷丐悠然侧目道:“何事如此好笑?”
  葫芦叟大笑着道:“我笑这条酱狗腿若不分一点给你臭叫化,早晚总是一个麻烦。来,来,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它是三钱六分银子买来的,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老夫不赚你一个子儿,拿一钱八分银子来!”
  奔雷丐肚皮里暗暗冷笑,七分银子的东西,一转眼就变成三钱六分,还说不赚一个子儿,这种老朋友,倒真的难得!
  葫芦叟笑着催促道:“怎么啦?是不是嫌贵?那好,是你臭叫化自己吃不起,可怨不得别人。咱们无论是叙年庚,或是排辈分,我乐九公都没有平白孝敬你这臭叫化的道理,区区一钱八分银子不算什么,要一旦传扬出去,可不太中听,你说是吗?”
  奔雷丐轻轻一咳道:“那么咱们哥俩仍照当年的老规矩行事如何?”
  葫芦叟道:“打赌?”
  奔雷丐道:“是的,输的人出钱,赢的人白吃!”
  葫芦叟道:“只要题目出得公道,老夫不反对。”
  奔雷丐道:“跟你酒鬼打赌,不公道行吗?”
  葫芦叟点头道:“好,那就言归正传吧!”
  奔雷丐又咬了一声道:“要饭的意思是说,我欧阳谷在江湖上,比你老酒鬼见得事多,识的人广,不知道你老酒鬼服气不服气?”
  葫芦叟道:“笑话!”
  奔雷丐道:“赌题成立了,对吗?”
  葫芦叟道:“不错。”
  奔雷丐道:“好,要饭的先提一个人,这个老要饭的认识,而你老酒鬼却不一定认识。”
  葫芦叟道:“这种人老夫一口气可以提十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一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和谁?”
  奔雷丐道:“不,不,这里面当然得有一个限制。”
  葫芦叟道:“什么限制?”
  奔雷丐道:“被提出的人,必须在江湖上有点小小的名气;换句话说:只要常在外面跑的人,至少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葫芦叟眨着眼皮道:“此人是谁?”
  “小瘟神胡五。”
  “小瘟神胡五?”
  奔雷丐微微一笑道:“怎么样?认输了吧?”
  葫芦叟道:“慢来!就算老夫不认识这个人,尚有同样提出一个人的机会,认输还早。
  现在,老夫得先弄清楚,江湖上究竟有没有这号人物!”
  奔雷丐道:“龙胜唐这个人听说过没有?”
  葫芦叟道:“你是指与四川唐家齐名,而手段更较唐家诸人毒辣,外号“谈笑追魂”自称“谈笑书生”的那个家伙?”
  奔雷丐道:“是的。”
  葫芦叟道:“我们现在谈的是小瘟神胡五,你提此人则甚?”
  奔雷丐道:“因为小瘟神胡五便是这位谈笑书生尤胜唐的第三个徒弟,也是这位谈笑追魂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葫芦叟道:“你见过这小子?”
  奔雷丐道:“见过。”
  葫芦叟道:“什么时候?”
  奔雷丐道:“刚才。”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什么?你,你一一你是说刚才从这儿走出去的,便是胡五那个小子?”
  奔雷丐道:“便是这小子比他那个死鬼师父差劲的地方,尚不能做到于谈笑之间取人性命。咳咳,底下轮到你了,你老儿准备提出什么人来?”
  葫芦叟将手中那条酱狗腿一摔,切齿顿足道:“走!”
  奔雷丐悠然抬头道:“去哪里?”
  葫芦叟恨恨说道:“去找这个杀千刀的臭小子,先宰了小的,再去找老的!”
  奔雷丐伸手拿过他那只酒葫芦,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连灌了好几大口。
  葫芦叟看得有点心痛,忙叫道:“喂,喂,少喝一点行不行?”
  奔雷丐放下葫芦,抹抹嘴巴,笑道:“你可知道,今天差一点,连这只葫芦都是我老化子的?”
  葫芦叟眼珠一转,忽然说道:“那个老夫不管,你喝了我的酒,就得为我办事;你得知道,乐九公的酒葫芦,可不是随便能摸的!”
  奔雷丐侧扬着面孔道:“办什么事?”
  葫芦叟咳了一声道:“那小子做贼心虚,此去必然不敢再在城中公开露面,找人是你们这些叫化的拿手戏,所以,咳咳,老夫限你要饭的在三天之内,发动这边分舵的力量,将那小子的一颗脑袋,割下来交老夫下酒!”
  奔雷丐点点头道:“这事好办。”
  说着,放下酒葫芦,缓缓站起身来,似有离去之意。
  葫芦叟见对方一点折扣不打,满口答应了下来,反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又咳了一声道:
  “酒还有,要不要再喝两口?”
  奔雷丐摇摇头,伸了个懒腰,自语似地道:“喝了两口酒,得杀一个人,假如再喝两口——嘿嘿!”
  葫芦叟讪汕然笑着道:“老朋友何必认真?”
  奔雷丐斜溜了一眼道:“谁是你的老朋友?”
  葫芦叟嘻开嘴巴,涎脸笑道:“当然是你欧阳兄!”
  奔雷丐打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朋友?嘿嘿!咱们之间,要真是老朋友,我要饭的早就提醒你一件事了!”
  葫芦曳一怔道:“什么事?”
  奔雷丐冷笑道:“提醒你一颗割下来的人头不会说话!”
  葫芦曳眨着眼皮道:“别说笑话好不好?一颗割下来的人头,当然不会说话。”
  奔雷丐干咳了两声道:“就当它是笑话好了!”
  竹杖一点,转身下殿,踏步向庙外走去。
  葫芦叟得愣然站在大殿上,眼皮眨个不停,忽然之间,神色一动,飞步赶下大殿叫道:
  “老儿慢走!”
  奔雷丐悠然转身道:“老朋友还有什么吩咐?”
  葫芦叟奔上前去道:“我明白你老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奔雷丐哦了一声道:“笑话也有意思?”
  葫芦叟接下去道:“不错,还是你老几行,老夫跟山西这对师徒,向无恩怨可言,小子这次下此毒手,必系受人指使,如宰了这小子,将找不到正主儿,你老儿好人做到底,索性代老夫出个主意,事成之后,老夫请喝……”
  奔雷丐重重咳了一声,前者连忙刹住语尾。
  奔雷丐又咳了一声,徐徐抬头道:“一个人如果不容另一个人活在世上,必然有他重大的理由。你希望要饭的为你出主意,要饭的却想先警告你老酒鬼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许还没有找着那小子,你老酒鬼却先翘了辫子也不定!”
  葫芦叟瞪大那只水泡子眼道:“你想我乐九公为了这么一个臭小子,去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奔雷丐道:“避风头当然不是办法!”
  葫芦叟道:“那么……”
  奔雷丐一字字接着道:“为了要使对方息了这颗心,你得真的死给他们看!”
  葫芦叟跳了起来道:“狗屁!一个人能死几次?我乐九公若不想活,还找你这臭老叫化——啊,不,抱歉——我,我,咳咳,是的,我又明白你欧阳兄的意思了。老夫就是这个毛脾气改不了,务请欧阳见见谅!”
  奔雷丐淡淡说道:“老朋友了,不是吗?”
  葫芦叟脱口又道:“事成之后……”
  奔雷丐狠狠脱了他一眼,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道:“这玩艺儿的使用方法,相信你老酒鬼不会陌生;头脸手足涂上之后,马上会呈现紫黑色,与中毒症状无异。如要饭的料断不差,在今天天黑前后,那小子准会派人过来察看,希望到时你老酒鬼最好别有鼾声发出!”
  葫芦叟刚将药瓶接去,庙外忽然奔进一名小叫化。
  奔雷丐扭过头去喝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跑没有跑相,站没有站相,简直愈来愈不懂规矩了!”
  那小叫化趴在地上砝了个头道:“弟子该死!”
  奔雷丐朝葫芦叟一指道:“这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到的葫芦叟乐九公,乐老前辈,快来见过!”
  那小叫化又碰了个头道:“见过乐老前辈。”
  奔雷丐接着问道:“谁教你来的?”
  那小叫化站起身子,垂手道:“是杨分舵主教弟子来的。家师王九适向舵中报告:就是看到您老进了城,猜想您老可能来了这里,所以杨分舵主打发弟子赶来,想请您老马上回舵一趟,舵中刚刚来了一位客人。”
  奔雷丐转向葫芦叟道:“失陪了,老儿。”
  说着,便跟那名小叫化向庙门外走了出去。
  这边,葫芦叟依计行事,在头脸手足各部分涂上药膏,便在大殿上躺了下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破庙殿脊上,突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一条人影!
  来的是个两眼闪闪发光,行动敏捷,神情鬼祟,在肩后斜插着一口单刀的黑衣汉子。
  这名黑衣汉子来到殿脊上,就像半夜出洞觅食的耗子一般,先静伏了片刻,四下打量清楚,方如一片落叶似的轻轻飘下大殿。
  他蹑足走过去,一手紧按刀把,隔着三四步远,将躺在地上的葫芦叟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显得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弯下身子捡起那条狗腿,足尖一点,腾身而起,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工夫,这名黑衣人又于城外舒府内院出现。
  当这名黑衣人跳落院心之后,房中立即有人压着嗓门儿问道:“是鬼影子萧兄吗?”
  黑衣人低声答道:“正是小弟。”
  房中那人道:“萧兄辛苦了,快请进来,屋里没有外人!”
  屋子里的确没有外人。说话的是小瘟神胡五,另外便是这儿的主人,风云剑舒啸天,以及那两位名义上的清客,徐逸樵和方志砚!
  风云剑等不及鬼影子萧八跨进房间,抢着问道:“怎么样?”
  鬼影子萧八向小瘟神胡五拇指一竖道:“我们胡老五,硬是要得!”
  风云剑如释重负般,深深松出一口气,连忙掉过头去,向浮萍生方志砚吩咐道:“去叫丫头们,快替萧兄烫壶酒来!”
  浮萍生方志砚离去之后,鬼影子从怀中取出那条狗腿,接着又说道:“一切均如胡兄所料,老鬼死得很安详,头脸手足,一片紫黑,看上去就像一只留下来做种的烂茄子……”
  小瘟神胡五伸手接过那条狗腿,反复审视之下,忽然神色一变,脱口低呼道:“不好!
  事情糟了。”
  屋中诸人,闻言全给吓了一跳。
  风云剑愕然张目道:“什么糟了?”
  小瘟神胡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躯一躬一弹,突向房外箭一般窜了出去。
  ------------------

TOP

第 七 章 七子邀战

 

  铁掌熊力飞低声说道:“没有关系,一根旱烟筒,值不了多少钱,就是弄坏了,跟他说说明白,另外赔他一根也无所谓。”
  房门口,快刀辛玉奇身躯一偏,那怪客悠然含笑出现!
  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双双欠身拱手道:“前辈早!”
  怪客点头答礼道:“诸位早。”
  接着转向金鹰道:“你瞧小老儿糊涂到什么程度,连局主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还好这儿是镖局,要是一间黑店,你说多危险?”
  金鹰范中云念转如电。他知道事到如今,达命既无可能,怕亦无补实际;说不得只有老起脸皮,咬紧牙关,硬顶一下了!
  当下勉强定下心神拱手道:“您的烟筒和金箱,都由范某人收着,请您稍待片刻,范某人这就去后面为您取来!”
  说着,身躯一转,便拟离去。他这样做,并不是他想得天真,而是事实上他目前也只有这一步棋好走了!
  他走这一步棋,尚有两点希望:
  第一,这老鬼或许真的酒量有限,虽因功力深厚,毒药未生作用,但却因而加深了醉酒程度,说来亦非全无可能。要是真个如此,现在他想离开,老鬼就该不会出手拦阻。
  第二,他范某人之所以赢得金鹰这道外号,仗的便是一身轻功:现在他跟老鬼相距约莫丈五上下,中间尚隔着三节很和铁掌两人,如果三节根和铁掌两人因不明真相,在怪客意图截堵之际插上一手,这怪客并不一定就能留他得住,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冒死一试?
  可是,出人意料的,那怪客非但未加阻止,反而过意不去似的,拱手连称劳驾不止。
  这下可将金鹰真的给弄迷糊了。
  他一边向里院走去,一边还不住寻思:现在,怎办呢?
  如今,要是想逃命,当然不成问题。然而,他这一走,后果又如何呢?
  无疑的,玉面郎君君文华的尸首,马上就会被发现。金鹰范中云干了什么勾当,丑闻马上就会传遍武林!
  以后,他将何处藏身?
  再说,这座金鹰镖局现有之财产,相当可观,估计总值,当在三千两黄金以上,他又怎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抛下这座镖局,又去哪里再创这样一番事业?
  所以,他最后毅然作下决定,要往坏处想,早死晚死,横竖一死,要是该死,他根本走不出这座偏院大门!
  既然那老鬼未起疑心,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是的,那支旱烟筒再不能复原了,但他家中尚藏有二支玉制的,找个借口,拿它出来,还怕老鬼不接受?
  他现在只恨两件事:第一,他恨死去的那小子,这种毒药,灵验无比,准是那小子的分量不足,好个败事的小子,真是死有余辜!第二,他恨不该说金箱也收去后面。现在,原有的那支旱烟筒拿不出来,如再当着众人之面,自秘洞中取出金箱,将如何自圆其说?
  不过,如今悔恨已晚,等会儿只好支吾其词,推说自己昨天也喝得太多,着能不能掩饰过去了!
  金鹰拿着那支玉制烟筒,再度来到客房中时,客房中谈笑风生,怪客跟三名镖师,就像一家人似的,正在那里聊得津津有味。
  金鹰见了,稍稍安心,他将那支玉制烟筒,恭恭敬敬地送过去,赔笑解释道:“前辈那支烟筒,被几个丫头拿着追逐笑闹,一不小心,给碰断了,这里另外找来一支,不知前辈是否中意?”
  怪客接过去,仔细一看,不禁失声道:“天啦!这怎么可以?这是一支古董啊!”
  金鹰趁机接着道:“至于金箱……”
  那怪客手一摆道:“不忙,不忙,放着再说!”
  金鹰心头一落,不住暗念阿弥陀佛。
  那怪客忽又说道:“这样好了,你替我拿出去,找人设法兑一兑,小老儿在洛阳附近,看中一片田庄,讲定白银成交,付黄金恐怕不便计算。”
  金鹰情急脱口道:“襄阳小地方……。”
  那怪客悠然扬脸道:“也许兑不出偌大一笔数字是不是?”
  金鹰连忙改口说道:“不,不,范某人尽量设法就是。”
  那怪客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金鹰走出院外,一身都是冷汗,同时暗骂自己糊涂不已!
  这正是一个大好的转弯的机会,几乎被他弄糟。试问:老鬼若是一怒之下,要他马上搬出金箱,他将如何下台?
  有了金子,还怕没有银子?
  于是,他先去里院银库中,点清库存之现银,估计不足之数,约在万两上下。然后,他跑去城中几家大铺子里,托称有点急用,东三百,西五百,总算他信用好,不消半日工夫,便将三万多两白银勉强凑足。
  白银凑齐之后,怪客吩咐装车,他说他改了主意,打算马上起程前往洛阳。
  金鹰自然乐得照办!
  一切整理就绪,金鹰领着三名镖师,恭送怪客出门,怪客上车之前,将金鹰拉去一边低声道:“下次记住,这种事千万不可假手他人!”
  金鹰范中云茫然道:“您是说……。”
  那怪客低低接着道:“我是说我走了之后,你得赶快将床底下打扫打扫,那小子实在不值得同情,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以后要干点什么,能自己动手固然好,否则也得找个靠得住的……。”
  说着,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扬扬手登车而去。
  金鹰范中云愣在那里,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什么?原来这老鬼对昨夜发生的事,全都清清楚楚?
  那么……金鹰想到这里,暗道一声不妙,突然转过身躯,拔腿便向局中奔去。
  三名正镖师,面面相觑,全弄不清他们这位老局主究竟在捣什么鬼。不是么,瘟神已经送走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金鹰范中云一口气奔来偏院客房中,喘息着扑去床后,两只手不住颤抖,好不容易方将墙壁上那道暗门打开。
  暗门打开了,伸手里面一摸,哪里还有什么金箱?
  金鹰只觉眼前一黑,气翻血涌,当场昏厥过去!
  这边,怪客的马车,从容驶出北城门。当马车驶经一座树林时,林中人影一闪,忽然走出一名青衫中年文士。
  自林中走出来的这名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金鹰镖局”中的那位总镖头“金镖儒侠”孙仲和!
  怪客手一摆,马车缓缓停下。
  说也奇怪,金镖儒侠孙仲和此时此地出现,非但毫无寻衅之意,反而恭恭敬敬地走去马车前,向车上怪客施了一礼道:“仲和叩请师叔安好!”
  原来他们竟是同门叔侄!
  当下只见怪客哼了呼道:“好?差点一命呜呼!”
  金镖儒侠孙仲和,似乎非常清楚他这位叔叔的脾气,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怪客头一抬,问道:“那些黄金呢?”
  金镖儒侠欠身答道:“都带来了,只等师叔吩咐如何处理。”
  怪客又问道:“有没有看到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金镖儒侠道:“没有。”
  怪客沉吟了一下道:“那些黄金,先去拿来。”
  金镖儒侠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去林中,取出一只麻袋,怪客点点头道:“拿来放在车上。”
  接着,注目又问道:“你对金鹰镖局的这份差使,是不是还有兴趣?”
  金镖儒侠摇摇头道:“仲和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位大局主,竟是这样一个卑污小人,我看还是回去收几个徒弟教教算了!”
  怪客点点头,一面自车上跳下道:“跑一趟晋南再回去!”
  金镖儒侠微感意外道:“师叔是说……”
  怪客两眼一瞪,怒道:“晋南一带,黄河泛滥成灾,哀鸿遍野,日毙千人,像这等大事,你居然没有一点耳闻?”
  金镖儒侠垂手恭答道:“仲和日前刚刚听人提起。”
  怪客面孔一沉道:“既然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
  金镖儒侠不敢再开口,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怪客接着吩咐道:“到了那里之后,切记不可假手他人,尤其不能交给官方,如果需人帮忙,可找丐帮分舵,像那些善人之类,更是千万沾惹不得!”
  金镖儒侠点点头道:“仲和知道。”
  怪客接着又向那名车夫道:“这位车老大,你听清没有?要去的地方是晋南,你这辆车子能跑多远算多远,车资不会短你分文,路上能够不耽搁,还会赏你酒钱。好了,事不宜迟,愈快愈佳,你们上路吧!”
  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他听得怪客这样一说,忽然转过身去向金镖儒侠问道:“这位大爷能不会赶车?”
  金镖儒侠孙仲和点点头道:“你老大放心好了,像这样远的路,一个人赶到底,当然支持不住,我答应以后每天替你赶一段就是!”
  那汉子起身让出座位,手一摆道:“请!”
  金镖儒侠愕然道:“干什么?”
  怪客嘻嘻一笑道:“仲和,坐过去露一手给他瞧瞧!”
  那汉子自车上一跃而下,口中说道:“用不着了,金鹰镖局的总镖头,那能不会赶车?
  两位古道热肠,快行可敬,区区为表示敬意起见、这辆马车,决定免费奉赠!”
  金镖儒侠一怔道:“那怎么行?”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不行也得行!”
  说着,伸手往脸上轻轻一抹,转向怪客手臂一托道:“咱们去林中谈谈如何?”
  金镖儒侠失声低呼道:“令狐公子?”
  一点不错,抹去脸上易容药物之后的车老大,赫然正是我们那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
  浪荡公子令狐平!。
  那怪客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朝车上发呆的金镖儒侠挥挥手道:“你先走吧!”
  金镖儒侠欲言又止,终于抄起马缰,一声不响地将马车驶上官道,逐渐消失不见。
  这边,怪客头一点,领先向道旁树林中走去。
  来到林中一块空地上,怪客转过身来道:“公子何事见教?”
  令狐平注目平静地道:“很简单,想知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怪客道:“我叫张老实。”
  令狐平道:“本公子很希望你阁下最好老实一点,但不希望它只表现在一个捏造的名字上!”
  那怪客悠然扬脸道:“小老儿是谁,与你弟台何关?”
  令狐平道:“这是本公子的一贯作风,凡是能跟本公子交成平手的人,本公子就必须清楚他的出身来历!”
  那怪客道:“别人愿意吗?”
  令狐平道:“以后我会想想这个问题。”
  那怪客道:“今天呢?”
  令狐平道:“暂时不予考虑。”
  那怪客道:“弟台这样做,岂非强人所难?”
  令狐平道:“在浪荡公子来说,这种事平常之至!”
  那怪客眨了眨眼皮道:“弟台想弄清小老儿的出身来历,真的只是为了这一点?”
  令狐平道:“不错。”
  那怪客道:“没有别的原因?”
  令狐平道:“如果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阁下曾在无意中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姓!”
  那怪客道:“小高?”
  令狐平道:“这一点阁下倒很爽快!”
  那怪客道:“这两个字提不得吗?”
  令狐平道:“这两个字你可以再提一千次,但对小高底下的几个字,阁下则必须交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那怪客道:“底下哪几个字?”
  令狐平道:“知道奇士堡的丁卯奇士姓高,以及能认得出他那套七绝剑法,都不算一回事,只是我还想不出当今武林中,谁有资格将他喊成‘这家伙’!”
  那怪客道:“他的朋友也不行?”
  令狐平道:“他的朋友应该不会拒绝以真面目与本公子相见!”
  那怪客道:“那么,我可得请教你公子一声:你公子又是不是还保持着他传授你这套剑法时的面目呢?”
  令狐平道:“改变不大!”
  那怪客道:“多多少少改变了一点?”
  令狐平道:“也可说没有改变!”
  那怪客道:“公子能不能将这两句话重新调和一下?”
  令狐平道:“不必。”
  那怪客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浪荡公子说不必,就是不必!”
  那怪客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那弟台底下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道:“不一定!”
  那怪客道:“抱歉得很,我可有点饿了。”
  令狐平道:“本公子非常同情,只是阁下饿的不是时候!”
  那怪客侧目一哦道:“弟台意思……”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本公子意思,你阁下应该先告诉本公子,此刻喊饿的朋友究竟是谁?”
  那怪客道:“要是这位朋友也有他的怪脾气,硬是不说呢?”
  令狐平道:“那就要看看他对他朋友的那套七绝剑法,是不是有把握化解了!”
  那怪客道:“没有转圜余地?”
  令狐平道:“那是阁下的事!”
  那怪客点点头道:“耳闻不如目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手一摆道:“亮兵刃吧!”
  令狐平不再客气,衣角一撩,抽出那支降龙宝剑,向后退出数步,抱剑当胸,屏息以待!
  那怪客也向后面退出数步,将那支玉制烟筒,在腰带上插好,然后头一抬,颔首说道:
  “弟台可以赐招了!”
  令狐平双目平视,长剑倒挽财后,左手剑柄一扬,突然侧身欺上,食中二指,疾出如风,蓦向对方用心点去!
  那怪客身形一闪,飘退丈许,似甚诧异道:“弟台为何不用剑?”
  令狐平脸上,忽然浮起一抹笑意,这时亦不接腔,足失一点,循踪而上,仍以左手食中二指点向对方原先点去的部位!
  那怪客限于地形,后退无路,只得改向一旁门去!
  令狐平连攻两招,均未用剑,在怪客来说,应属求之不得,该抓住机会,趁此还手才对。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那怪客对他这种打法,反而不感欢迎,似乎他两指点出之威力,远较使剑更难应付一般。
  那怪客接连造过两招,对令狐平始终不肯用剑,已由诧异转为恼怒,这时提高声音喝道:“要以为老夫狠不下心肠,你小子就错了!”
  令狐平三度原式攻上,口中笑答道:“就本公子所知,一个人空口发狠,常是心虚之表示。阁下有什么绝招,只管使出来就是了!”
  那怪客勃然大怒道:“你小子找死!”
  话发声中,衣袖一拂,蓦地打出一股劲风!
  令狐平朗声一笑,左手化指为掌,迎着那股劲风,单掌一穿一闪,有如逆流而上之金鲤,反朝那股劲风中投射进去!
  全身抢人劲风中,复以食中二指,第四度向怪客双眉夹心处点去!
  怪客右腕一翻,鸡爪似的五指,有如钢钧一般,突将今令狐平掠过面门的左臂一把牢牢搭住!
  令狐平浑然不以为意,就好像他反复使用这一招,为的正是要将一条左臂交给对方。这时右手五指一松,任令长剑落地,抽空反以掌沿朝怪客笑腰穴平平一掌削去!
  怪客厉声大喝道:“你小子一条臂膀不要了吗?”
  令狐平笑答一声:“不要了!”
  右掌去势不变,不过,递出之速度,却极缓慢,他似乎在等待着对方松开他左臂以作交换。
  果然如他所料,怪客恫吓不成,突然五指一松,拧腰闪身跃开!
  令狐平跟上一步,俯身笑着道:“阿平斗胆,务乞鼎老恕罪!”
  那怪客摇着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这都是我们四个造的孽,怪得谁来?”
  说着,张口一吐,一副假牙落地,接着,用手一拉,一双假鼻子,连着一副面具应手离开面孔。最后,双拳一握,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原来不满四尺的身躯,陡然之间几乎增长一倍。
  不过一眨眼工夫,一名侏儒登时变成一名气概轩昂的伟丈夫!原来这位任客不是别人,正是四奇士之首——“甲子奇士”司徒鼎!
  这位甲子奇士司徒鼎,精擅缩骨之术,令狐平自蓝衣总管冯佳运败下阵来,便有点起了疑心。但是,普天之下,通此道者,未必就只一人,故当时他仍然不敢十分确定。
  因为他在堡中时,已从这位奇士习得擒拿之术,所以一开始他便试着想以一条左臂交给对方,如果对方以为有机可趁,那就明显的是另外一个人,否则,对方一定知道他的用意,决不肯轻易上当。
  结果,他料中了!对方始终不肯下手,正足以证明对方非常清楚,拿住他一条左臂,并不能将他怎样,相反的,自己功力凝聚之笑腰穴,却有受袭之可能!
  这时,那位甲子奇士话一说完,取出一袭薄绸外衣披上,转身便拟离去。
  令狐平心中有苦难言,强笑着横身一拦道:“鼎老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甲子奇士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知道,我跟小高他们,在老堡主面前,提了已经不止一次,可是,我们几个说得舌干唇焦,你老弟在外面却依然故我……”
  令狐平苦笑着头一摇道:“这些不谈!”
  甲子奇士微愕道:“那你要谈些什么?”
  令狐平仰脸望天道:“阿平有一句话,并不希望你们真的肯相信,只希望你们记住,这件事曾经有人提过!”
  甲子奇士道:“什么事?”
  令狐平道:“请堡中留意一个人!”
  甲子奇士道:“谁?”
  令狐平道:“潼关那个姓舒的。”
  甲子奇士愕然道:“你是指风云剑舒啸天那老儿吗?”
  令狐平道:“鼎老不必惊讶,阿平也知道这老儿一向口碑甚好,只是诚如鼎老所说:一个人生就一副慈眉善目,未必就有一副菩萨心肠!”
  甲子奇士注目道:“你查出了这老儿什么劣迹?”
  令狐平摇头道:“还没有!”
  甲子奇士道:“那你这番话何所据而云然?”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阿平所知道的事实是:鼎老这次能有机会赢得一千六百两黄金,应该谢江湖上出了一个浪荡公子!”
  甲子奇士意外道:“你意思是说,杨府这座擂台,原系为你而设?”
  令狐平道:“是的!姓杨的出名,姓舒的出钱。如鼎老不信,不妨打听一下,城外这个姓杨的,其平常为人是否会有这等手面!”
  甲子奇士想了一下道:“就算这事出诸姓舒的所主使,那么你以为这老儿居心何在?”
  令狐平道:“在真相未明之前,阿平不愿妄加臆测,不过,有一件事,鼎老应该不难以腹案,就是主持擂台的三名总管,均非杨府之人!”
  甲子奇士皱眉道:“这次晋南发生水灾,除了本堡,便数这老儿最卖力,总不能说,他在襄阳设了擂台,就犯了什么不良企图呀!”
  令狐平深深叹了口气道:“阿平非不知道这种事实在言之过早,只是,只是……”
  甲子奇士道:“只是怎样?”
  令狐平一摇道:“多言无益,今天这番话,请鼎老只当阿平没说就是了!”
  说着,俯身捡起那把降龙宝剑,深施一礼,转身大步出林而去!
  萧瑟秋风。
  斜阳古道。
  一辆高篷马车,浸浴在萧瑟秋风中,奔驰在斜阳古道上。远处,一角城郭,遥遥在望,那是登封城。
  在这辆驶向登封的马车中,一共坐了四个人。
  三名五旬出头的老者,一名双十上下,脸色白中泛青,虽然带着一副宿酒未醒的俯惺之态,却仍于眉梢眼角隐透着一股勃勃英气的紫衣少年!
  这三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襄阳杨府上的四位大总管。
  青衣总管詹世光。
  蓝衣总管冯佳运。
  黄衣总管尚元阳。
  以及那位总管中的总管——浪荡公子令狐平。
  他们这一行,是走潼关求亲的。擂期结束后,令狐平声称要去潼关舒府,看看他那位心上人舒美凤姑娘,顺便提提亲事。他问詹、冯、尚等人有无共游一趟河洛之雅兴,三人原本来自潼关舒府,最终之目的便是要将他这位浪荡公子引到舒府中去,闻言自是正中下怀!”
  这时,奔驰中的马车,突然一个颤顿,遽尔停歇下来。
  由于车子刹得太急,车中的四位大总管,几乎全给抖去车厢之外,黄衣总管尚元阳向前面怒喝道:“杨福!你是不是想死?”
  车帘一掀,赶车的杨福探进头来,带着一脸惶恐之色低声道:“总管恕罪,小人是出于不得已,前面有一群道士拦住去路,一个个横眉怒目,似乎不怀好意……”
  黄衣总管尚元阳微怔道:“你说一群道士?”
  令狐平打了个呵欠道:“如果本公子猜得不错,正确的人数应该是七个!”
  杨福眼光转了转,连忙说道:“啊!不错,不错,小人记起来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
  黄衣总管迟疑了一下道:“难道……”
  令狐平手一挥道:“来,咱们出去瞧瞧!”
  四人跳下马车,抬头望去。在前面不远的大路上,这时果然一字并肩站立着七名灰衣道人!
  七名道人,年纪均在四旬左右。
  杨福形容得一点不错,此刻的七名道人,脸色全都阴沉异常,一个个目射怒焰,有似风雨欲来之前,在天际彤云中穿走的闪电!
  青衣总管詹世光悄声说道:“来的是武当八子,令狐兄可得小心一点才好!”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我说来的是武当七子!”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令狐兄可别瞧轻了这些牛鼻子,据说他们练有一种剑阵,八剑连环,威力惊人,连金陵八步追魂,都曾在这种剑阵中栽过跟头,我看最好由小弟与尚、詹二兄,先行分别引开一人,剩下来的那四个,再由令狐兄设法打发。”
  令狐平摇头道:“你们谁先动手,谁就别想再跟我令狐平交朋友!”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道:“令狐兄自信真能对付得了这七个牛鼻子?”
  令狐平咳了一声道:“假使你们之中有人认识这七个牛鼻子,最好能将他们的道号,替我顺序指出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个得问詹兄。”
  青衣总管詹世光点点头,低声接着道:“从左边往右数,顺序是的‘白云子’、‘蓝溪子’、‘赤松子’、‘玄鹤子’;、‘青风子’。‘紫烟子’、‘黄尘子’。中间的那个玄鹤子,是八子之首,武功则以白云子和黄尘子为最强!”
  青衣总管詹世光话刚说完,七名道人业已迫至近前,当下由中间的那名玄鹤子缓步走出行列,向这边四人才问了个讯,目光一扫,即冷冷问道:“前面这一位,可就是令狐小施主?”
  令狐平将七名道人逐一打量了一眼,方才点了点头,悠然反问道:“道长有何见教?”
  玄鹤子寒脸沉声道:“小施主大概不会不知道贫道等七人跟苍魔道人的关系吧?”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不太清楚,你们之间什么关系?”
  玄鹤子口念无量佛,脸色登时转为一片铁青。
  当下不再答话,回过头去,举手一招,身后那六名道人,立即手按剑柄,向前移步逼拢过来。
  令狐平转向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尚总管,你先进城去订房间,吩咐店家准备酒食。且慢,还有,就是等会儿饭桌上,有三样东西,可千万少不得:一碟干丝烫蒜,一碟盐水花生,一碟猪耳朵!”
  接着又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冯总管可去王麻子胡同,问问群芳院的老鸨,看那个叫香百合的小妞还在不在,就说令狐公子又来了,要她们收拾一个地方,好好的替我打扫干净!”
  尚、冯二人深知这位浪荡公子的脾气,说一不二,言出无改,这时尽管不愿离开,仍然应了一声是,先行入城而去。
  众道人见这位浪荡公子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接连支开两名总管,不由得微微一怔,相继停下脚步。
  -------------------
第 八 章 人妖逞威

 

  令狐平最后又转向那位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你跟杨福将马车赶去那边路旁停着,看到紧要处,可以吆喝,可以喊好,但切记不许出手,另外不妨多准备一点刀创药!”
  玄鹤子待杨福将马车驶开后,抬头问道:“小施主都交待好了没有?”
  令狐平从容取出那口降龙剑,淡淡接口道:“是的,都交待好了。如果道长感觉不耐烦,尽可马上动手;要是道长能够等一下,在下还想再说一句话。”
  玄鹤子寒脸冷冷道:“小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令狐平宝剑一扬道:“道长可知道这口降龙宝剑,它的原主人是谁?”
  玄鹤子道:“小施主何不问自己?”
  令狐平道:“我要说它是巴东胡家庄,一名胡姓镖师的祖传宝物,道长有何意见?”
  玄鹤子面孔一沉道:“胡家当初又是哪里来的?贫道只知道小施主在取得之前,它是贫道师弟苍鹰道人的随身之物!”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我令狐平嗜杀成性,却从没有人追问本公子杀的都是哪一流角色。就拿你们武当人子来说吧,要是今天武林中的人物,都像你这位玄鹤子道长一样,就再有十个浪荡公子,我认为都不算多!玄鹤大道长,您说是吗?”
  玄鹤子霍地转身去,袍袖一挥,厉喝道:“上!”
  六名道人长剑应声出鞘,身形迅速四下散开,立将令狐平四面团团围定!
  七支长剑,银光闪闪,宛如一道平放着的巨大剑圈。
  令狐平双目平视,剑贴财后,屹立原地,纹风不动。
  在银光闪闪之下,剑圈开始紧缩!
  獠牙似的剑尖,从四方八面,趋向一点。七支剑尖,分别指着七处穴道,只要一处穴道中剑,另外的六支长剑,无疑就会乱如雨下!
  剑圈中的令狐平,仍然一动不动。
  剑圈继续紧缩,七支长剑之剑尖,开始带起一片轻微的颤动,剑身上所散发之森森银芒,有如湖面上为清风所吹起之粼粼波光……
  七支剑尖,逐渐由原先之径丈远近,一步步收拢,终于,缩至离标的吞吐可及的三尺之内。
  剑圈中的令狐平,依然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始终只盯在玄鹤子一个人的脸上,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四周还有另外六支长剑似的。
  这使得本来对他这位浪荡公子极具信心的青衣总管后世光,亦为之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恨不得不顾先前之吩咐,飞身跃扑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在这时候,正面的玄鹤子,突然口宣佛号,首先发动攻势,手腕一抖,欺身疾上,一剑攻心递出!
  玄鹤子身形一动,另外六支长剑,如响斯应,六道剑光,恍若银蛇并窜,顿将令狐平罩人一道交织的剑网之内!
  武当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当下只见剑网中的令狐平身形蓦地一矮,剑如游龙,夭矫飞出。
  这一剑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不过,他这一剑只攻向玄鹤子一人,仿佛他需要应付的,全部只有一个玄鹤子:如果能将玄鹤子收抬下来,他便不惜听任另外六支长剑在他身上刺出六个窟窿一般。
  玄鹤子自然不想与他同归于尽,一个倒栽,掠退八尺许!
  令狐平似乎早已算就玄鹤子会有这一着,剑光一收,身形蓬转,降龙剑二度电疾吐出!
  众道人慑于这位浪荡公子之威名,显然并未存心一起手就将这位浪荡公子斩于乱剑之下。
  所以这时六名道人全像玄鹤子一样,长剑一带,四下退去。
  不过,众道人这一剑虽未硬接,但是进退有序,阵形仍然完整如故;有如一把刚刚打开迅又收拢的雨伞,在玄鹤子念出第二声佛号后,立即散而复聚,再度将令狐平罩人一片剑光之中!
  令狐平似乎并无突围之打算。
  于是,周而复始,在玄鹤子号令之下,众道人第二次发动攻势。
  只是,这一次双方在攻守方面,均起了不同的变化。
  这次,七支长剑并非同时出手,而是分成三个阶段,先出手的是玄鹤子、白云子、黄尘子!
  其余四名道人,非但未见有所作为,反在三人进攻之际,向后撤出一大步。
  剑阵中的令狐平发出一声朗笑,突然凌空拔起三丈来高,半空中身形一折,降龙剑一圈一吐,宛如流星一点,蓦向玄鹤子顶门射去!
  当令狐平身形凌空拔起时,白云子和黄尘子迅速退回原位,而改由蓝溪子和青风子双双持剑抢出。
  这时,玄鹤子身形一晃,与蓝溪子和青风子两人一错而过。
  令狐平飞身扑落,正是玄鹤子原先立身之处;只是等他扑落地面,玄鹤子人影已杳,身后蓝溪子和青风子的两支长剑,却挟着两股锐啸,双双袭至!
  与此同时,另外的那两名道人,赤松子和紫烟子,亦自分别持剑,从白云子和黄尘子身前一掠而过,扑去大路的另一端;令狐平辨风知警,身形滴溜溜一转,恰以分寸之差,避开两支来剑;蓝溪子和青风子一击不中,立即收剑后退;令狐平身后之空位,则由赤松子和紫烟子适时补足。
  经过这番折腾,七子虽已半易其位,阵形则仍一如先前。
  七支长剑,仍如獠牙般指向令狐平;令狐平孑然一剑,仍旧被困在如练似环的剑阵之中!
  佛号声起,剑阵三度聚拢收缩。
  令狐平游目四扫,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微笑;他见七子两度合围,均未认真出手,似已看穿七子之用心所在。
  七个牛鼻老道,显然是在阴谋消耗他的真力!
  他要是沉不住气,像刚才他攻向玄鹤子那样,纵然能凭手中之剑,取得对方一人性命,无疑的就要将整个身子交给另外六支长剑!
  七支长剑,逐渐聚集一点。令狐平横剑当胸,面带微笑,目光仍然注视在玄鹤子一个人身上!
  那神情仿佛说:来吧!且看咱们两个究竟谁的命大。
  玄鹤子见令狐平手中宝剑,忽然换了一个姿势,眼中不禁微微一亮,点头沉声道:“善哉,善哉!”
  众道人听得玄鹤子口中的“无量寿佛”突然改成了两声“善哉”,似乎另有会意,精神全为之大大一振!
  说时迟,那时快,玄鹤子第二声善哉余音尚未尽了,七支长剑蓦地齐一动作,银光一闪,疾逾掣电,不分先后,同时吐腕递出!
  一片耀眼银光中,剑阵中的令狐平,身形顿告消失。
  紧接着,在令狐平身形消失处,突然冒起一蓬带芒银星。那蓬银星,冒起三尺来高,便像玉米花似的,在半空中爆散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候,一条紫色身形,于四散的银星中,夭矫直上,腾空窜起。
  随着身形升起,是一片熠熠蓝光!
  跟着,银星纷纷落地,原来竟是一支支长度相等的剑尖!
  那条紫色身形,接着亦自空中冉冉下降;光敛人现,正是那位故我依然的浪荡公子令狐平!
  七名道人,这时已经分别回到原先站立之处;各人手中之宝剑,业已分别短去一截;每个人的脸上,则同时多出一朵红云。
  令狐平眼光四下一掠,忽然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一面撩起衫角,将那支降龙剑缓缓插到剑鞘之中。
  马车上的杨福大感诧异道:“我们令狐总管,这是干什么?”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候,蓝溪子忽然失声惊呼道:“玄鹤师兄,你的胸口!”
  玄鹤子低头一看,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下僵住!
  一股鲜红的血泉,正在汩汩冒涌,沿着灰色道袍,向下垂直划出一道粗大的红线,脚前已经染出钵口大的一片……”
  玄鹤子眼前一黑,长剑呛啷一声落地。
  然后就像醉酒似的向前冲出数步,身躯一颤,扑地仆倒!
  玄鹤子倒下后,紫烟子突然接着叫道:“白云师兄,你,你……”
  赤松子目光一直,跟着叫道:“啊!还有黄尘师兄!”
  七子之间,登时乱成一团。
  令狐平从容跳去马车上道:“不早了,咱们走吧!”
  马车上路之后,青衣总管詹世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杀了这三个牛鼻子,以后的麻烦就多了!”
  令狐平转过脸来道:“什么麻烦?”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令狐兄可知道你刚才杀的这三个牛鼻子,他们在武当派中,都是谁跟谁的座下弟子?”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武当三老,是吗?”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怔道:“什么……难道你竟是因为他们是三老座下弟子,才特地选中他们三个下手的不成?”
  令狐平头一摇,笑道:“用不着瞒你詹兄,我在下手之前,诚然经过选择,但可不是为了他们是三老的弟子!”
  青衣总管詹世光诧异道:“那么怎会有这种巧事,你别的不杀,偏偏杀了他们三个呢?”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理由非常简单。”
  青衣总管詹世光追问道:“什么理由?”
  令狐平笑道:“因为他们是刚才这套剑阵的支柱,只有去掉这三根支柱,才能天下太平!”
  青衣总管詹世光仍然不信道:“那么我问你的时候,你又怎会一口便猜出他们是三老座下的弟子呢?”
  令狐平笑道:“那是你詹兄告诉我的呀!武当一派,名望虽大,但派中难惹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听了你那份口气,除了该派之三老,自然不会有别人!”
  青衣总管詹世光又叹了口气道:“该派的这三个老条毛,向以护短知名武林,你今天虽说出于无意,但这三个老杂毛,显然不会就此干休,怪都怪小弟刚才没有提醒你一声。”
  令狐平摇摇头笑道:“提也没用,碰上本公子,只要本公子认为该杀,本公子一律照杀不误!须知习武之人,人人都有师父,师父之上,更有师祖,要因为对方是某某人的徒弟或徒孙,便有所顾忌的话,那最好坐在家中别出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皱眉道:“话虽如此,不过一个人结怨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有句俗语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令狐平忽然手一扬,大声问道:“怎么样?那妞儿还在不在?”
  蓝衣总管冯佳运快步走了过来道:“在,在,我去的时候,小妞儿正想出门,说是东城一位什么大官人家中有堂会,结果被我拦下来了,我留下十两银子,吩咐她们今天不许再接客人,那小妞儿长得的确不错,她听我提到公子的名字,高兴得什么似的。咱们是这就过去?还是先到栈房里欧一歇?”
  令狐平跳下车道:“歇歇再去!”
  群芳院中,笑语盈庭;一直闹到起更时分,方始告一段落。
  尚、冯、詹三人眼色一使,相继起身告辞。
  令狐平亦不挽留,只吩咐三人在客栈中候着,便带着六七分酒意,挽起那个叫香百合的姑娘,由两名丫环提着灯笼,向后院中走去。
  这边,尚、冯、詹三人回到客栈,并未立即安歇。
  三人又吩咐店家备了一份酒莱,然后便关上房门,在房中一边吃喝,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先由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问道:“当小子困在剑阵中时,詹只有没有将小子所使用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部记下?”
  青衣总管詹世光点头道:“全部记下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着道:“那天在擂台上的那一招,有没有再出现?”
  青衣总管詹世光摇头道:“没有。”
  蓝衣总管冯佳运沉吟了片刻,抬头又道:“刚才你说小子最后破阵的那一招,你真的只看见小子挥出一剑,没有掺杂其他任何变化?”
  青衣总管詹世光苦笑道:“你们可以问小杨……”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眉道:“他懂什么?我总觉得,你要是真的没有看漏了这一招,最好定定心神,仔细再想上一想!”
  蓝衣总管冯佳运轻叹道:“一剑挥出去,一下削断七支剑尖,同时还伤了三个人,而且每个人的伤口,又都在同一部位,这岂不成了神话?我就不信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绝剑法真会玄妙到这种地步!”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我们三个,对剑术一道,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说不定我们老东家,能对这一招有所解释亦未可知;要连我们老东家也不知其所以然,那就只有跑一趟龙门,去问问我们那位宰父老护法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点点头,一时没有开口;接着,三人手把酒壶,眼睛望着菜盘,似乎都在想着什么心事。
  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打破沉默,抬头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问道:“那天那个老丑鬼在擂台上,用来化解你那一招擒拿手法的奇异功力,事后你问小子,小子怎么说?”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他说是一种甚为罕见的‘九转玄阳功’。”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九转玄阳功’?”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他说这种玄功,他只隐约听到堡中那位甲子奇士提过一次,所以他虽然知道这种玄功的名称,却不清楚它的源渊和练法。”
  黄衣总管尚元阳转向青衣总管詹世光头一摆道:“去把那本册子拿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依言起身离座,去床后一双木箱夹层中,取来一本黑皮封面的小册子。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过去翻了一阵,摇摇头道:“没有。这本(海内武学搜秘)上面,只载有‘先天太极功’和一种‘混元如意功’,而没有提到什么‘九转玄阳功’,我看这小子准是在胡扯一通!”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但是他所描述的情形,与小弟当时所身受者,却能完全不差分毫,这又该如何解释?”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依小弟猜测,小子可能替它改了个名称,所谓‘九转玄阳功’,也许就是‘先天太极功’和‘混元如意功’两者中的一种!”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头道:“不无可能!”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着道:“尚兄不妨再查查看,从这两种玄功的译注上,看能不能查出它们跟该堡那几位奇士有关的蛛丝马迹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重新翻开那本秘册的第七页,一字字念道:“先天太极功——源起武当,为武当第九代掌门人太虚道长所悟创。练此功者,须属童身;练时不得亲近酒色。视练者之禀赋,五年左右,可望小成;欲臻化境,则非十年不成。功成之后,酒色不禁,放纵过度,损者惟寿。此一绝学至武当第十四代失传!”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上面有没有记载失传之原因?”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失传原因不明。”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武当一派如今辈分最高的武当三老,都是第二十一代弟子,这样说来先天太极功在该派失传已将近百年了!”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再看混元如意功怎么样说。”
  黄衣总管尚元阳又翻了一页,接下去念道:“混元如意功——为武当先天太极功失传后,太白山戏鹤老人穷半甲子之时光,参考当时八大。派之内功心诀,扬芜存菁而成。习者须先修达摩易筋经,深通洗髓伐毛之道,方可入手。此一绝世武学由戏鹤老人三传至山西平遥大侠萧云秋,因平遥大侠于三十年前退隐而告中断,外传此一绝学,在当今武林中,可能尚有传人,惜不知传者为谁而已!”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住点头道:“这里面可能有点说处。”
  黄衣总管尚元阳眉峰微皱道:“有什么说处?我们至今尚不知道那几位奇士姓甚名谁,更无法断定那天的老丑鬼,是否为某一奇士之化身,全凭臆测,何补实际?”。
  蓝衣总管冯佳运叹了口气道:“不然咱们费尽心机将这小子找来干什么?现在就看这小子到了潼关之后,咱们那位老东家有没有办法叫这小子吐露口风了!”
  黄在总管尚元阳摇头道:“我看希望不大!”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怎么呢?”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这小子有些地方,实在精明得叫人害怕,他小子也许早看出前此襄阳这座擂台,是专为他小子而设!”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有什么关系?”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怎么没有关系?”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这小子自被逐出堡门,这两年来,一直不安本分,要想重新返堡,已无可能;这一点,小子自己也很清楚,你不看他连奇士堡几个字都不许人提及吗?在这种情形之下,日积月累,小子对他的老子的仇恨,只有愈来愈深,届时只要套问得婉转巧妙些,试问他小子有什么理由不肯说出该堡之秘密?”
  黄衣总管尚元阳依然摇头道:“说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不太乐观。”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要这小子真的守口如瓶,那也没有办法,只好送去龙门,由宰父老护法他们去处理了!”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我看迟早要走这条路。”
  沉默了很久的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皱起眉头,插进来说道:“有一件事,小弟始终不明白。”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什么事?”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就是我们那位美凤姑娘,她既跟这小子行将论及婚嫁,怎么在我们几个面前,始终没有提过这件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詹兄也真是,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事你叫她怎好随便出口?”
  青衣总管詹世光冷笑道:“算了吧!”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怎么呢?”
  青衣总管詹世光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我们这位大小姐,她也像你所说的那个样子,碰上这种事她会说不出口?笑话!”
  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吟道:“这事果然有点蹊跷。”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是不是尚兄也认为这又是那小子在信口胡扯一通,我们那丫头根本就不认识他小子?”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恰恰相反!”
  蓝衣总管冯佳运甚感意外道:“尚兄是说……”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下去说道:“依老夫看来,他们之间,过从之密,说不定比那小子当日在擂台上所宣布的,也许还要更进一步!”
  蓝衣总管冯佳运又是一呆过:“尚兄是说……”
  这位蓝衣大总管一时之间,似乎也找不到第二个适当的句子,来表示他的疑问和惊愕。
  黄衣总管尚元阳抓起酒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方始不慌不忙地放下酒壶抬头反问道:
  “冯兄可还记得,这次来襄阳,是谁的主意?”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禁啊了一声道:“对,对,对,要不是你尚兄提起,小弟几乎忘了这一点。细细想起来,这里面果然值得玩味!”
  青衣总管詹世光连连摇头道:“小弟的想法却不一样。”
  蓝衣总管冯佳运抢着道:“事实摆在眼前,一清二楚,难道詹兄以为小妞儿主张来襄阳设下一座擂台,真是为了她老子着想不成?”
  青衣总管詹世光缓缓说道:“我们这位大小姐的性格,两位不是不清楚;她要是跟这小子私下已有终身之约,一定会跟她老子明讲,决不会这样转弯抹角兜圈子,这是一点。还有一点便是:小子要真和我们这位大小姐在情感方面已进展到某种程度,他就该晓得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他如果晓得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他小子今夜就不可能公然留宿群芳院!”
  蓝衣总管冯佳运目光一直道:“是用!”
  接着转过脸去道:“这一点尚兄以为应该如何解释?”
  黄衣总管尚元阳淡淡一笑道:“这一点根本毋须解释!”
  随又望着青衣总管詹世光悠然注目道:“我且问你詹兄一句:我们那位舒大小姐,你詹兄可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一怔道:“这……”
  黄衣总管尚元阳接下去道:“再说:你詹兄又敢不敢出包票,担保我们离开之后,我们那位令狐公子,仍然一直留在群芳院?”
  青衣总管詹世光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地方,欲辩无言,一时为之语塞。
  蓝衣总管冯佳运奋然道:“这事不难马上弄个明白,两位等在这儿,待小弟就赶去群芳院看看!”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全是题外文章,回到潼关之后,不难立即分晓,还是省点气力,明天赶路要紧。噢,对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刚敲三更。”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我们也该歇歇了!”
  就在黄衣总管尚元阳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离座起身,分别回房之际,一条灰色身形亦自后窗下,有如轻烟般,一个巧纵;斜斜掠起,迅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黄衣总管尚元阳料断得一点不差,当他们三人离开群芳院之后,令狐平的确没有留下多久;只是他显然未曾想到,打他们三个回到客栈,令狐平根本就没有离开他们三个半步!
  翌日,令狐平,巳牌时分回到栈中,彼此心照不宣,继续出城上路。
  三天后,马车转入关洛官道。
  当时约值未申之交。一行刚在义马驿打了尖,马车驶上官道,不过里许光景,只听得杨福在前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噫,跟着以一连串轻叱,硬将马车于路中心强行停下。
  靠车门坐着的蓝衣总管冯佳运,一掀车帘、探出头去问道:“杨福,你……咦……那是……啊……啊……我的老天!”
  青衣总管詹世光一怔道:“怎么回事?老冯。”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赶快设法叫老杨改道,不然就往回走,你们几位千万别出来,这下麻烦大了!”
  令狐平本来靠在一口衣箱下闭目养神,闻言睁眼,微微一笑道:“来的是不是武当那三个老杂毛?”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不是。在人数上,也是三个,但比武当那三个老杂毛,还要难缠十倍都不止!”
  这一下连黄衣总管尚元阳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三人都是谁”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人妖’金灵官,和他手下那两个焦孟不离的老怪物:‘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
  黄衣总管尚元阳神色一紧道:“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看来不像,他们似是另有约会,正在等候那位对头到来,前面停的车子,不只是我们这一辆。”
  黄衣总管尚元阳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那么快叫老杨掉头!”
  令狐平手一摆道:“且慢!”
  跟着转向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你说三人都叫什么名字?”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人妖’金灵官,‘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武林中背后合起来喊作‘邯郸三孽’!’”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道:“真是怪事,武林中几时有着这样三号人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了一下道:“要不是凑巧碰上,平时谁愿……”
  令狐平注目接着道:“古云:‘贪财力饕,贪食为餮’。这个‘饕怪’与‘餮怪’,是不是一个‘贪财’?一个‘贪食’?”
  蓝衣总管冯佳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一个贪财,一个贪食;除了财、食两样。两个老怪物可说什么嗜好都没有!”
  令狐平自语似的说道:“黄白之物,乃人人所好;食色为本性之一,尤其不算什么;放眼天下,这种人多的是;他两个竟因不善伪怖,而被人目为怪孽,说来也是可怜。”
  尚、冯、詹三人见他发出这样一番议论,不禁为之相顾愕然。
  令狐平一抬,又问道:“所谓人妖,又作何解?”
  蓝衣总管冯佳运启齿为难地期期答道:“从这两个字的字面上,公子不难想象,那就是说……那就是说……他对女人……”
  令狐平头一摇道:“这就更没有道理了,像本公子走到哪里,玩到哪里,从没有一天离开过酒和女人,要像这样说,岂不也成了人妖?”
  蓝衣总管冯佳运忙说道:“公子误会了!”
  令狐平轻轻一哦道:“然则应该怎么说?”
  蓝衣总管冯佳运结结巴巴地道:“小弟意思是说,这个姓金的,不但好女色,就是对于……男人,……他……他……他也一样……发生兴趣……据说那是因为……”
  令狐平微微一呆道:“有这等事?”
  接着头一点,摆手说道:“下去看看!这等人物,值得见识一番,大家下来,不要错过机会。”
  蓝衣总管冯佳运慌忙拦着道:“公子千万不可如此。”
  令狐平诧异道:“看看何妨?”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就是我们几个能下去,公子也不能下去。”
  令狐平瞪眼道:“为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他要见了公子这样一表人才,冯某人敢打赌,这厮一定不肯轻易放过!”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冯只放心,公子哥儿有几十种,武林中浪荡公子只有一个,我令狐平或许是个例外也不一定!”
  口中说着,不容蓝衣总管冯佳运再有什么表示,伸手轻轻一推,掀帘走出车外。
  尚、冯、詹三人无可奈何,只好相继跟着走出。
  官道两头,这时挤满车辆和行人,只空出中间约莫七八丈的一段。
  在空地的两端,分别插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那边的三角旗旁,躺着两具死尸,这边则散着一辆给砸得稀烂的马车;这些,显然是不识利害,见了三角旗,仍想恃强通行的结果。
  再看空出来的路面中央,这时正背坐着两名装束大异其趣的老人。
  离两名老人不远处,有一排杨树,树下拴了三匹马;在其中一株杨树上,正斜靠着一名衣饰极其讲究,通身均作武士打扮,却有着一张俏丽脸孔,看上去雌雄莫辨的青年。后者就是那位人妖金灵官,当属不问可知。
  背对背坐在路中央的两名老人,一个弓着腰,是个大驼子,另一个则有着一个惊人的大肚皮。
  大肚皮的那个老人正在啃着一双狗腿;驼背老人脚前则放着一双大布袋。
  驼背老人穿着整整齐齐,腰腿之间,东鼓一块,西鼓一块,像是满身都缝了口袋,连下面的裤子亦不例外,同时每一个口袋都已经给塞得满满得一般。
  大肚皮的那个老人,通身只有两件行头,一条齐膝短裤,一袭缺袖的马褂。
  马褂上的纽子已经掉光,一个大肚皮,全露在外面,“油滑光亮,宛如小坟。
  从两人的外形上看来。用不着通名报姓,也不难知道,那驼子便是“饕怪”南宫求,那个大肚皮便是“餮怪”百里光了。
  这时,“餮怪”只顾品尝狗腿美味,“饕怪”则不时伸手摸摸脚前那双大布袋,完全不把大路两边,愈聚愈多的车辆和行人当做一回事。
  只有那个靠在杨树上的人妖金灵官,一手叉着细细的腰肢,一面溜动水汪汪的大眼,不住在两边车马人群中流阿顾盼,就像在找寻什么熟人似的。
  很多不知道这位人妖来历的人,尚以为这位人妖是易饮而大的女侠,一时想入非非,冀希伊人垂青,而大做统梦者,亦颇不乏其人。
  这时,那位人妖显然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令狐平,水汪汪的大眼中,登时泛起一片异样光彩。
  蓝衣总管冯佳运惊惶地传音道:“不好,他向这边望过来了!”
  令狐平含笑传音道:“望过来又怎样?”
  蓝衣总管冯佳运传音道:“公子快将眼光避开!”
  令狐平愕然转过脸去道:“为什么?”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道:“这厮一身武功并不怎样,只是一双眼光透着怪异。据说在这厮不断凝视之下,时间一久,女人会觉得他是个风度翩翩,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男人则会于不知不觉中,当他是天姬化身,一级一笑,皆足令人魂销。任你武功再高之人,在与这厮眼光接触后,也会失去抗拒力量;这厮之所以沾惹不得,便是这些地方邪气……”
  令狐平点点头道:“我会留意。”
  口里说着,心中则不禁暗暗吃惊。
  蓝衣总管的这番话,听起来似是荒谬不经,细细想来,果然不无可疑。至少在人妖刚才向他望过来时,他就几乎觉得对方那张面孔,并不似第一眼看到时那样可厌,反而油然生出一种楚楚可人之感,以他之定力,尚且如此,换了别人,又是怎生一副情况呢?,正急忖间,忽听杨福轻声说道:“那边又来一辆马车!”
  令狐平和三名总管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来的那辆马车,油漆光亮,装饰豪华;赶车的是个青年汉子,衣帽鲜明,神气十足;单看这名赶车的汉子,就不难想象车中之人,有着何等身份气派了!
  那辆马车由大路尽头驶过来,车上的年轻汉子,一路挥鞭叱喝,显然无停车之意。
  -------------------
第 九 章 以笛代剑

 

  青衣总管詹世光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下有好戏瞧了!”
  令狐平道:“来者何人?”
  詹世光道:“公子难道不认识车帘上的那个葫芦标记吗?”
  令狐平微微一呆过:“葫芦叟?”
  詹世光道:“要来的是葫芦叟本人,还有什么好瞧的?老怪物有酒万事足,他只要一葫芦在手,才不管你什么人妖鬼妖呢!”
  令狐平道:“那么是谁?”
  詹世光道:“老鬼的大徒弟,飞花掌罗玉庭!”
  令狐平又是一呆道:“葫芦叟不是发过誓不收徒弟吗?”
  詹世光道:“这老儿发的誓要能算数,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曾一再扬言,说今后一定戒酒,再喝就不是人,有一次甚至将那只装酒的葫芦,都给摔得四分五裂,结果呢?”
  蓝衣总管冯佳运笑道:“结果另外换了一个更大的葫芦!”
  尚元阳道:“这老鬼的趣事多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打断两人的交谈,低声说道:“注意,好戏就要登场了!”
  原来飞花掌罗玉庭的那辆马车,已经穿过人群,瞬息来到大路中央饕任和餮怪的盘坐之处。
  那名为飞花掌赶车的青年汉子,看上去虽然神气十足,但似乎还没有这份胆量,敢将马车从两怪身上辗压过去。
  这时无计可施,只得将马车收缰停下。
  飞花掌于车厢内喝问道:“谁叫停车的?”
  那汉子转过身去道:“大路上歇着两位朋友,看样子好像没有借光之意,得劳相公亲自出来一下。”
  飞花掌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
  话发声中,车帘一扬,跟着现身而出!
  这位飞花掌罗玉庭,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光景,平平正正的一张四方脸,双眉浓黑,目光如炬,平正中颇透着一股威严气概!
  他走出车厢,看清两怪面目之后,不禁微微一愣,瞠目讶然道:“两位老前辈干嘛坐在这里?”
  先前那股凌人盛气,转眼消失净尽!
  餮怪乎上的那只狗腿,已剩下鼓槌似的一根骨头,这时正在忙着吮吸那十根沾满油渍的指头。
  他因为面向这一边,只知道身后来了一辆马车,并不清楚来的是谁,此刻打了个饱呃,头也懒得回一下,漫声信口问道:“谁在聒噪?老饕。”
  饕怪缓缓合上眼皮道:“一个穿着漂漂亮亮的小家伙,好像曾在哪里看到过。”
  餮怪道:“曾在哪儿见到过?”
  饕怪道:“记不起来了。”
  餮怪道:“你说他穿着漂漂亮亮,那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了?”
  饕怪没精打采地道:“算了吧!这年头的年轻人,十有九个都是这样子,看上去油光水亮,要掏起口袋来,比你我都不如。不过,瞧他这副气派,一开口便喊咱们为老前辈,他或能请你老餮大啖一顿亦未可知。”
  餮怪摇摇头道:“这些荷花大少,就是偶然有钱吃一顿,也不懂个中真味,要这种人请客,我老餮宁可饿肚子!”
  飞花掌罗玉庭一忍再忍,这时似已忍至最后限度,当下眉梢微剔,寒脸沉声问道:“两位调侃够了,可否让让路?”
  饕餮两怪只当没有听到,就在飞花掌意欲发作之际,杨树下的人妖金灵官,忽然扭着腰肢,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他朝飞花掌罗玉庭双拳一抱,娇气地含笑说道:“这位罗朋友,尚请多多担待!”
  飞花掌罗玉庭怔了一下,霎着眼皮道:“阁下就是……”
  人妖金灵官笑容可掬地接口道:“不错,金灵官便是在下。”
  飞花掌罗玉庭脸孔蓦地一沉道:“担待什么?”
  人妖金灵官不慌不忙地笑着道:“请罗朋友暂且返驾,待金某人跟另外一位朋友的约会过了,再行通过。两边拦下来的,不只罗朋友一人,为示公平起见,只好委屈一下,务乞罗朋友包涵!”
  飞花掌罗玉庭怒斥道:“这是官塘大道,人人可以通行,凭什么你要本侠退回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位飞花掌看来倒有点骨气,不愧为葫芦叟的首徒。”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他明明已经知道对方就是人妖金灵官,仍然不肯忍让一时,我看这只能称之为恩勇!”
  令狐平淡淡说道:“就是这种愚勇,才是一个人的最可爱处;倘使人妖真的对他下手,我令狐平一定站在他的一边!”
  青衣总管詹世光尚想开口,但遭蓝衣总管冯佳运以眼色止住。
  昂然屹立在路心马车上的飞花掌罗玉庭,眼见人妖不为所动,忽然冷笑了一声,瞪眼狠狠接着道:“在下不得不佩服你金朋友的胆量,居然敢跟葫芦叟门下作对。嘿嘿嘿嘿!”
  令狐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出息,自己狠不下来,竟抬出师父的招牌,真是标准外强中干的一块废料!”
  只见人妖微微一笑道:“令师假使在此,一定比你罗朋友随和得多;因为要是换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定可以看出,此刻大路两边的这些朋友中,比你罗朋友来头大得多的人,少说点也有三位五位!”
  飞花掌罗玉庭面子上一时下不去,他大概也知道这个人妖在武功方面,并不比他罗某人高明,是以心肠一横,顿生硬拚之念,当下容不得人妖将话说完,突然大喝一声,飞身跑下马车,双掌一错一扬,便待向人妖面门劈去!
  人妖身形微闪,退出五尺许,同时脆生生地喝出一声:“慢来!”
  飞花掌头一抬,接触到对方那双眼光,不期然神色一凛,已经向前伸出的右掌,竟于半空中一下但住。
  人妖跨上一步,笑盈盈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粗鲁?”
  说也奇怪,飞花掌听了这句话,竟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乖乖地垂下了头,温驯得有如小羊。
  人妖手一挥,柔声说道:“坐回车上去,等会儿跟我一起走!”
  飞花掌一声不响,默默登上马车,然后由那名青年汉子,带着一脸惊疑之色,将马车赶去路旁那排杨树下面。
  蓝衣总管冯佳运低声说道:“令狐兄看到没有?”
  令狐平紧皱眉头,没有开口。是的,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内心,正在自问:
  刚才的这位飞花掌,要换了我令狐平,结果又会怎样呢?
  最后,他给自己的答复是:无论如何,我一定得找一个机会试上一试!
  一直很少讲话的黄衣总管尚元阳,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道:“不好,跟这厮约会的原来是……”
  令狐平一怔,急忙问道:“是谁?”
  尚元阳手一指,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我们……不……不……对了……正是……我们……不,不,正是……正是公子……你……你……你的那位舒美凤舒姑娘!”
  詹世光和冯佳运,脸上也全都变了颜色。
  令狐平见三人急成这副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不过,他在心底,同样的也是一阵意外;这丫头怎会跟人妖这种人物,无缘无故结上梁子的呢?”
  这时,从函谷方面,一骑如飞而至,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金剑玉女”之称的舒美凤!
  黄衣总管尚元阳为三总管之首,他似怕小妞儿有闪失,将来无法在老主人面前交待,这时惶急地又说道:“顾不得许多了,公子去帮舒姑娘收拾那个人妖,这边的饕餮二怪,由我们三个对付,快!”
  令狐平悠然转脸问道:“你们在为谁着急?”
  黄衣总管尚元阳一呆道:“当然……当然是……为了公子!”
  令狐平从容不迫地道:“我急了没有?”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公子总不至于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位舒姑娘毁在人妖手上吧?”
  令狐平道:“你们又怎知道人妖一定能够毁得了她?”
  冯佳运道:“公子也看到了,飞花掌便是一个例子,这难道还嫌不够吗?”
  令狐平摇头道:“本公子对这妞儿,比你们了解得清楚,你们等着瞧吧!这妞儿另有一套,保管人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三位大总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不是人妖对小妞儿有没有办法,而是他们三个拿他这位浪荡公子一点办法没有!
  怎办呢?
  他们三个要是沉不住气,自愿采取行动,势必就要泄露他们不是杨府总管之身份。
  这样做的后果,是否能帮得上小妞儿的忙,尚在未定之际,这次潼关之行,首先就得前功尽弃!
  要任其自然发展吧,毁了小妞儿,无疑也是死路一条!
  就在三位总管左右为难之际,那边,舒美凤一骑如箭,业已冲过人群,来至大路中央。
  这小妞儿,身手果然不凡。
  只见她以一个极其美妙的姿势,丝缰一勒,坐骑人立,那匹毛色润洁的小银驹便在大路中央停下来。
  人马之间,如有灵犀暗通,人是那般从容,马儿亦未发出痛嘶。
  坐骑停下,距人妖立身处,尚不足五步之遥;两边闲人见了,不由得轰然喊了一声好!
  众人见先前那位飞花掌只是一个照面,即为人妖乖乖驯服,已经觉得眼界大开,现在看到又来了一个俏丽少女,全为之精神大振!
  这时那些闲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议纷纭,似乎都在争着打听小妞儿之来历。
  人妖金灵官眼见正主儿来到,身躯一转,拦在道中,腰干挺得笔直,俨然又是另外一副神气。
  舒美凤待坐骑停定,玉手一指,冷冷问道:“旅安客栈的那份名帖,可是阁下送去的?”
  人妖头一点道:“不错!”
  舒美凤面孔一沉道:“你约姑娘来此何事?”
  人妖平静地道:“想问姑娘一句话。”
  舒美凤寒脸道:“问什么?”
  人妖缓缓接着道:“请姑娘解释一下:所谓人妖者也,意何所指?谁是人妖?何谓人妖?”
  舒美凤嘿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别人?”
  人妖道:“问谁?”
  舒美凤道:“问第一个认识你的人,或是你所认识的人!”
  人妖道:“每一个认识我的人,或是我所认识的人,谁也不敢当着我金某人之面,喊我金灵官为人妖;喊我金灵官为人奴的,芳驾尚是第一个!”
  舒美凤道:“第一个又怎样?”
  人妖道:“请将此一称呼收回!”
  舒美凤道:“如何收回?”
  人妖道:“公开赔罪。”
  舒美凤道:“怎样赔罪?”
  人妖道:“洛阳第一楼,摆酒十桌!”
  舒美凤道:“要是本姑娘没有这份兴趣呢?”
  人妖道:“那么金某人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不过,金某人愿先声明一句:我金灵官与你们潼关舒府,一向并无怨怨可言,姑娘此乃咎自由招,我姓金的绝非有意开罪令尊大人!”
  舒美凤道:“姓金的,我问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妖道:“金某人只能说芳驾还有考虑的机会!”
  舒美凤道:“否则你便如何?”
  人妖道:“姑娘应该清楚。”
  舒美凤(目真)目怒叱道:“告诉你姓金的,你姓金的放明白点,你要胆敢对本姑娘施展什么邪术,可别怪本姑娘宝剑无情!”
  人妖嘻嘻一笑道:“剑无情,人如何?”
  舒美凤目光迎着对方那张和悦动人的面孔,心神不期然一阵恍惚。
  她耳中只听得对方柔声继续说道:“姑娘乃将门虎女,系出武林世家,随便出口伤人于前,事后复又恃强坚不认罪,这岂是一代侠女所当为?”
  小妮子一颗芳心,忐忑不已。
  她暗忖道:“是啊!像这样一名英气勃勃的俊逸人物,我竟凭道听途说之言,当众指称其为人妖,不是太过分了吗?”
  这边车上的三位总管,见小妮子由满面怒容而逐渐转为一片迷惘之色,全为之大感焦急。
  蓝衣总管冯佳运促声说道:“不好,请公子快快设法,小妮子着了那厮的道儿了!
  令狐平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你们等在这里。”
  说着,悄悄下马车,向坐在大路中央的两怪快步走去。
  青衣总管詹世光诧异道:“他干嘛去找两怪?”
  黄衣总管尚元阳摆手低声制止道:“看下去再说,这小子可能有他的一套掌法,真的到了紧要关头,咱们一齐出手,仍不为迟。”
  由于这时所有的眼光均为人妖之喃喃自语所吸引,以致除了这边的三位大总管,谁也没有留意到令狐平的行动。
  令狐平绕过似已进入睡多的餮怪百里光,去到饕怪南宫求身前。
  他蹲下身子,含笑打了个招呼道:“南宫前辈好!”
  饕怪忙将那只布袋一把拉去怀中,双手紧紧搂着,抬头眨着眼皮。以充满怀疑的口气问道:“有道是:言甘必诈。你小子想动什么歪脑筋?”
  令狐平低声说道:“想跟前辈谈笔小生意。”
  饕怪瞪大眼睛道:“什么生意?”
  令狐平朝饕怪身后的餮怪溜了一眼,改以传音方式答道:“简单一点说,前辈只须点一点头,便可以马上获得一注惊人的财富。”
  饕怪又眨了一下眼皮道:“说说看,惊人到什么程度?”
  令狐平道:“这注财富,无法以数字形容。打个比方说:只要遇到买主,无论您开价多少,敢相信对方都不会短付分文!”
  饕怪道:“你指的是一件宝物?”
  令狐平道:“是的。”
  饕怪道:“要找不到这样一个买方怎么办?”
  令狐平道:“等前辈知道它是一件什么宝物之后,就不会为这个担心。”
  饕怪道:“那是一件什么宝物?”
  令狐平道:“降龙剑!”
  饕怪一呆道:“降龙剑?它不是已被奇士堡的那个小子,从武当苍鹰道人手上夺去了吗?”
  令狐平微笑道:“在下便是那个小子!”
  饕怪又是一呆道:“原来你就是……且慢……刚才你小子怎么说?”
  令狐平道:“我说只要前辈点一点头,这支降龙剑,马上就会由‘令狐’改姓‘南宫’!”
  饕怪道:“你小子打算拿它来跟老汉交换什么东西?”
  令狐平道:“交换舒家这妞儿的安全!”
  饕怪道:“这意思是不是说,你要老汉过去,将这妞儿从我们金家老弟手上解救下来?”
  令狐平道:“用不着!”
  饕怪道:“那么,你要老汉怎么做?”
  令狐平道:“只要前辈在今天这场纷争中,始终袖手旁观,同时阻止任何人在形势逆转时横身干预!”
  饕怪显然没有想到一口价值连城的降龙剑竟来得这般容易,当下连忙抢着点头道:
  “行,行,一言为定,老汉答应你了!”
  于是,令狐平从腰间解下那口降龙剑,看清四下无人注意,从地上轻轻推过去,低声说道:“请前辈快快收起,以免落入他人眼里。”
  然后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重新回到马车上。
  在他与饕怪交涉的这段期间,舒美凤经不住人妖之蛊惑,已经神智尽失,这时正由人妖牵着那匹小银驹,朝着那排杨树,缓缓走去。
  三位总管搓手顿足,急得什么似的,但为了种种顾忌,又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这时好不容易等来了令狐平,三人迫不及待地抢着拉他衣角道:“快,快,再返就来不及了!”
  令狐平手一摆道:“杨福,去车厢中,把我那支笛子取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的剑呢?”
  令狐平眼一瞪道:“杨福,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杨福一怔,跟着连忙应了一声:“是的,公子!”
  返身钻去车厢中,依言取来一支长笛。
  令狐平接笛在手,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横笛就唇,缓缓吹奏起来。
  他凝神运息,不慌不忙的,先吹了一小段飘逸幽雅的引子,调寄百字和秋今,笛音悠扬婉转,有如和风来自湖面,令人听来,神清气爽,愁楚俱消。
  一段引子吹完,笛音一变,又转入律隶中吕宫的醉高歌。
  中吕宫各调,音节以闪挫顿逗见长,这一阕醉高歌,更如雨打残荷,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或疾或徐,时缓时急,使人有似中夜不寐,起对冷月孤灯,缅怀往事,百感交集。
  人妖金灵官不期然停下脚步,循着笛音,扭头向这边望来,脸上怒色隐现,眉峰微皱,欲喝又止。马上的舒美凤,神情仍是一片木然;只是一双呆滞的眼珠,已在开始滚动,就像有所追忆,却又无法集中思考一般。
  即于此际,令狐平的长笛,恍若蝉过别枝,在长长的一声尾音之后,突由中吕宫转入激昂雄壮的双调得胜今。
  嘹亮的笛音,起初尚如丹凤鸣阳,铿锵悦耳,其后愈吹愈急,直似惊涛拍岸,浪卷千层!
  大路两边之人群,无不失色掩耳。
  即功力深厚如三总管者,亦为这阵穿云裂石的笛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心族摇曳,魂为之夺。
  马上的舒美凤,一个冷颤,如自梦中悠悠醒来。
  令狐平如释重负,长笛一垂,笛音戛然而止!
  小妮子天赋过人,这时神思一清,迅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恼羞之余,芳心大忿,她见坐骑尚牵在人妖手里,益发为之怒不可遏!
  当下一言不发,呛的一声,拔出长剑,上身一俯,便向人妖执缰之手腕一剑挥劈过去!
  人妖虽然看出事情有点不妙,但仗着尚有饕餮两怪在场,仍然不想就此罢手。
  他早已防及小妮子会有这一着,这时五指一松,飘身退出丈许,亦自肩后撤下佩剑。
  舒美凤一剑无功,口发娇叱,跟着飞身下马!
  就在这时候,杨树下面的马车中,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自马车中抢扑出来的,正是那位葫芦门下,飞花掌罗玉庭!
  原来令狐平刚才的一阵笛音,不但唤醒了小妮子舒美凤,同时也将这位飞花掌罗玉庭从温沌痴迷中解救出来。
  飞花掌罗玉庭显然已将人妖恨入骨髓,跳出马车之后,也是一言不发,抡掌便向人妖扑去。
  舒美凤因为来得较迟,未能看出飞花掌与人妖之间的那一段,此刻尚误以为飞花掌是为助掌而来,因而横身一拦,扬剑怒声喝道:“让开!本姑娘与人动手,不喜欢别人随便多管闲事。”
  飞花掌愕然收步,膛目道:“姑娘须知道……”
  舒美凤打断他的话头,叱道:“再多噜嗦一句,便请先尝尝本姑娘宝剑的滋味!”
  小妮子虽然不认识这位飞花掌,但飞花掌罗玉庭却对眼前这位潼关舒府的千金大小姐知道得异常清楚。
  当下只有自认晦气,耸耸肩胛退了回去。
  蓝衣总管冯佳运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不知道小妞儿会不会再着这厮的道儿?”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冯佳运道:“我看相当难说,这姓金的一双眼光,实在邪气得出奇,我冯某人已经五十出头,刚才都似乎有些抵受不住。”
  令狐平道:“那么咱们两个要不要来打上一赌?”
  冯佳运道:“怎么赌?”
  令狐平道:“我赌这位人妖今天最后的下场,必然是灰头加上脸,纵能逃过一死,也要脱掉一层皮,输赢花酒一桌!”
  冯佳运道:“行,行,一言为定!”
  与人赌东道,谁也不想输给对方,此乃人之常情;但听这位大总管之口气,似乎只要对方赢了,慢说是一桌花酒,就是连请半个月,显然他都愿意!
  青衣总管詹世光忽然叹息地松了一口气道:“不必赌了!”
  蓝衣总管冯佳运愕然抬头道:“詹兄这话什么意思?”
  黄衣总管尚元阳含笑代答道:“这意思就是说,这场东道,你冯兄已经输定了!”
  原来小妮子舒美凤福至心灵,突然想出一个收拾这名小妖的妙策。
  她将手中长剑一沉,剑剑攻向人妖双肩以下之部位;人随剑走,双目平视,决不再与对方之眼光接触。
  受了这种限制,剑招之威力虽然不无影响,但人妖在武功方面,本无真才实学可言,饶得如此,仍将一个人妖逼得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人妖眼见形势岌岌可危,若再逞强支撑下去,不出十个回合,可能就要送命。
  当下顾不得再要面子,忙向饕餮两怪发声呼喊道:“南宫前辈和百里前辈快来,这丫头扎手得很!”
  三名总管见人妖要饕餮两怪下场助阵,脸色全是一变,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声道:“看样子咱们几个也闲不住了!”
  令狐平手一摆道:“看下去再说!”
  说话之间,那位饕怪百里光已经应声跳身而起。
  别看他挺着那么一个大肚皮,身手倒是满灵活的,只是双掌一撑,便已离开原地!
  饕怪南宫求,接着自地面跃起。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饕怪离地之后,手臂一扬,劲风呼呼,竟然一声不响的向餮怪背后拍出一掌!
  餮怪大吃一惊,返身骇叫道:“南宫兄这是干什么?”
  饕怪轻轻干咳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弟忽然想到几招新奇的招式,请百里兄印证一下,看是否合乎实用而已!”
  餮怪百里光道:“那也不该选上这个时候啊!”
  饕怪南宫求道:“你知道小弟记性极差,要不马上加以操演一番,很可能一转眼便会忘得干干净净。”
  餮怪百里光道:“我若是陪你印证招式,我们那位金老弟怎么办?”
  饕怪南宫求道:“放心,我们这位金老弟办法多得很。就像这样一个毛丫头,你还担心他应付不了?”
  餮怪百里光道:“你没有听到他刚才在喊我们过去?”
  饕怪南宫求跨上一步,以手遮展道:“他喊……那是……唉!你百里兄也真是,难道你不晓得这正是他老弟的绝活儿之一吗?”
  餮怪百里光一怔道:“这叫什么绝活儿?”
  饕怪南宫求低声道:“示敌以怯,分散小妞儿的心神呀!咱们金老弟的那一套,你百里兄难道还不清楚?”
  餮怪信以为真,果然打消赴援之意。
  那边,小妮子舒美凤一剑紧似一剑,人妖金灵官衣破发散,章法大乱,处境愈来愈见狼狈。
  他见两怪迟疑不前,不由得又气又急,这时再度高叫道:“你们两个,快啊!”
  餮怪百里光看看不对,摇头喃喃说道:“我看我们金老弟真像有点招架不住,不问他是否有意诱敌,先过去帮他搪上一阵,总不是什么坏事。”
  说着,挺起那个油滑光亮的大肚皮,移动鸭子归巢似的脚步,便待向激战之处走去。
  饕怪南宫求轻轻一咳,突然沉喝道:“‘五丁搜魂’,百里兄看招!”
  向前欺出一步,五指张开,一把向餮怪后头抓去!
  餮怪闻风知警,脚下一滑,挪开五尺,身躯就地一转,两眼瞪得大大的,好像不信饕怪真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过招一般。
  饕怪点头道:“好身法!”
  左臂扬处,右掌一穿,五指竖立如刀,又向餮怪那个大肚皮笔直截了过去。
  餮怪一面闪避,一面怒声说道:“南宫兄,你这……”
  饕怪很快地接着道:“小弟这一招叫‘金刀破瓢’。招名是小弟自己替它取的。对,对,原地回身,化解得妙极了!”
  口中说着,跟着又是一掌劈出!
  餮怪本来就不擅词令,这时在气急交攻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再加上饕怪之出手,似假还真,要想置之不理,又怕饕怪化虚为实,真的打上身来。
  一时无计可施,只好拳来足往,陪着饕怪在大路中央莫名其妙地缠成一团。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眉道:“真是怪事。”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何事可怪?”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饕怪南宫求这厮,如今居然于有意无意之间,帮起小妞儿来了,你能说这不是一大怪事吗?”
  令狐平笑了笑,正待开口之际,游目所及,神色微动,突然低声说道:“到了灵宝,请在吉祥客栈相候。”
  蓝衣总管冯佳运甚感意外道:“公子要去哪里!”
  令狐平笑而不答,扬一扬手,纵身下车而去!
  -------------------
第 十 章 完璧归赵

 

  蓝衣总管冯佳运转过身去向尚、詹两人传音道:“你们看这小子,会不会就此一去不来?”
  黄衣总管尚元阳沉吟道:“这个……难说得很……这小子要真的就此一去不来,我们几个,可就惨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眼光四下一扫,忽然欢喜接着道:“不会,不会……啊,好……要得,哈哈哈哈!”
  尚、冯两人愕然循声望去,原来那边人妖久候两怪不至,心慌意乱之余,突遭小妮子舒美凤接连刺中两剑!
  尚幸两剑均未伤着要害,这时情急拚命,突将长剑脱手打出!
  小妮子舒美凤一偏身,以毫厘之差,避过来剑;人妖获得喘息机会,不敢再事停留,连忙转身向洛阳方面负伤落荒而逃!
  小妮子舒美凤唯恐两怪掩袭其后,当下长剑一收,亦未追赶。
  黄衣总管尚元阳颔首道:“是的,小子可能早已看出姓金的要吃败仗,一定是想悄悄跟下去,趁机来个一劳永逸!”
  另一边,饕怪南宫求见小妮子已将人妖打跑,跟着亦将招势一收,向餮怪含笑抱拳道:
  “就是这几招,没有别的了。谢谢百里兄指点,到了洛阳之后,小弟一定请客!”
  餮怪百里光一听有得吃喝,脸上的怒容,登时一扫而空。
  接着,被阻官道两端的车马行人,陆续恢复通行。
  尚、冯、詹三人放眼四顾,但于熙攘喧嘈的人群中,业已失去令狐平之踪影。
  小妮子舒美凤显然没有留意到这边令狐平已经离开马车,只朝这边飞来一道眼色,便即返身跃马背,循来时原路,催动那匹银驹,向灵宝方面领先挥鞭疾驰而去!
  这边,尚、冯、詹三人跟着起程。
  三人于当夜初夏时分,进入灵宝县城,他们遵照吩咐,在城中的吉祥客栈,要了几个房间歇下来。
  三人经过秘密计议,认为令狐平不会这么快便回头,由此前去潼关,不过一日行程,于是决定先派杨福乘快马,赶去府中报个讯息,以便有所准备。
  杨福受命,当夜上路。尚、冯、詹三人则留在栈中,继续守候。
  第二天晌午时分,杨福飞骑返转。
  冯、尚、詹三人将这位名义上是襄阳杨宅家人,实际上却是潼关舒府心腹之一的健仆喊进里院,迫不及待地抢着问道:“有没有见到老主人?”
  杨福喘息着点头道:“见到了。老爷子说,他那边已经得着消息,请三位总管小心些,小子这次来潼关,可能不怀好意!”
  三位大总管听了,不禁微微一呆。
  尚元阳道:“那么,你有没有追问他老人家,所谓小子不怀好意,是指哪一方面而言?”
  杨福答道:“我们姑娘马快,小的回去时,她已经到家。据我们姑娘说,她过去根本就不认识这小子,小子以前说的那些,全是一片胡言乱语!”
  三位大总管闻言又是一呆。黄衣总管尚元阳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因为蓝衣总管冯佳运和青衣总管詹世光两人对这件事,始终表示怀疑,只有他这位黄衣总管一个人,相信其事不假,并且绘声绘形,指称两小之间,可能已进一步到达某种不可告人之亲密程度。
  现在,经小妮子一口全盘否定,证实他前此之推断,纯属子虚乌有,自然要使他这位大总管,感到相当难堪!
  冯佳运接着道:“那么,他老人家这意思是不是说:小子业已洞悉我们三人身份,知道我们并非杨府之总管?”
  杨福摇头道:“关于这一点,他老人家说,小子尚可能无所知。不过,他老人家最后交代:这小子佯狂不羁;行事诡秘莫测。武功深厚惊人,总以防着一些为妙;如果发觉情形不对,不妨来个先下手为强!”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药瓶。
  黄衣总管尚元阳看到药瓶的颜色,眉峰不禁微微一皱,似对主子这种预防措施,甚是不以为然。
  冯、詹两人也似乎吃了一惊道:“化功散?”
  尚元阳皱着眉头道:“我真不知道我们头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将小子引来,主要的就是要小子说出该堡之秘密,这种化功散,药性之烈,无与伦比,以小子之强顽执拗,他要知道一身武功已经丧失,还肯再吐实情才怪!”
  冯佳运道:“这或许是宰父老护法他们的意思也不一定。”
  詹世光道:“小弟以为,不管这是谁的主张,要假使真的这样做了,将来一定追悔莫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除了在这小子身上下功夫,小弟实在想不出还能再找什么人去解开该堡那套机关布置!”
  冯佳运点点头道:“所以还请尚兄拿定主意,这种手段能不用,最好别用。”
  尚元阳苦笑道:“在你们二兄面前,我尚某人有时还能说几句话,但是二位该比别人清楚,上面既是如此交代,你我又谁敢道个不字?”
  冯、詹两人听了,除了皱眉头,亦是无话可说。
  这样,一连三天过去,三人望眼欲穿,依然未见令狐平前来。
  三位大总管心里,逐渐生出不妙之意。
  尚、詹两人担心这位浪荡公子也许已经着了人妖的道儿,蓝衣总管冯佳运的看法则不一样。
  他认为小子显已识穿他们三个的把戏,留下他们,掉头径去,严格说来,小子能够这样做,已经算是对他们三人客气的了!
  所以,他觉得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不如先回潼关,据实报告,另谋对策。
  黄衣总管尚元阳虽然也觉得蓝衣总管冯佳运这番推断不无可能,但他认为即使再等几天,也差不到哪里去,以免功亏一篑,两头不讨好。
  青衣总管詹世光也主张继续等下去,蓝衣总管冯佳运自然不便坚持。
  因为三人已在客栈里呆了四五天,实在门得有点难受,青衣总管詹世光提议大伙儿出去,找个地方喝一杯,轻松轻松;黄衣总管尚元阳对这点倒是不反对,只是他担心令狐平来了,要是找不到人,可能又生波折,所以他决定让他们两个出去,他自己愿意牺牲这顿口福,一个人留在栈中。
  冯、詹两人不敢勉强,只得带了银两,相偕出栈而去。
  两人走出客栈大门,顺着长街,信步徜徉,不一会来到城中一家颇负盛名的山海楼前。
  两人抬级登楼,选了一个凭窗临街的座头,喊来伙计,点了酒菜,接着双双游目开始打量这座大厅的布置。
  当两人目光掠过大厅里角的一副座头时,两人的脸色,不期然同时一变!
  那是一个有短屏围着的雅座,里面坐着的两名食客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邯郸三孽中的那两个活宝贝:“饕怪”南宫求,“餮怪”百里光!
  青衣总管詹世光低声道:“老冯,你看咱们要不要另外换个地方?”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道:“光是这两个老怪物,无甚要紧。咱们那一天之所以不无顾忌,不过是怕小子遇上人妖,可能会破坏了咱们的事情而已;如今小子跟人妖都不在,咱们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詹世光皱了皱眉头道:“两怪忽于此地出现,也是怪事,他们不是跟人妖那厮去了洛阳吗?”
  冯佳运又摇了一下头道:“这一点小弟倒不感觉意外,因为人妖那厮当时是慌不择路,他向洛阳方面跑,纯系出于迫不得已,并不表示他本来就是想去洛阳,他跑了一段,又转回头,也有可能。”
  詹世光道:“三孽一向形影不离,如今那边桌子,只有两副杯筷,人妖不知去了那里?”
  冯佳运道:“尚在养伤,亦未可知。”
  詹世光点点道:“小妮子那两剑,虽未伤及要害,不过也就够这厮生受的了!”
  冯佳运沉吟道:“小弟还有一个想法,那天饕怪出手拦阻,用心至为明显,姓金的不会看不出来,事后饕任如何解释,虽不得而知,但依小弟看来,纵然找到藉口,必也勉强非常,不知道人妖与两怪是否已因此而告决裂?”
  詹世光道:“这就要看人妖是否离得开这两个老怪物了。”
  冯佳运道:“还有一件事,小弟至今仍不明白。”
  詹世光道:“什么事?”
  冯佳运道:“就是小子那天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使饕怪临阵反戈。”
  詹世光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顺理成章,何奇之有?”
  冯佳运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詹世光惑然道:“怎么呢?”
  冯佳运道:“这个饕怪虽然贪得无厌,但如果要他为此而与人妖作对,显然不是一笔小数目所能成事,而你我都知道小子当时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珠宝。”
  詹世光道:“这一点说起来倒是颇费推敲。”
  冯佳运忽然轻轻一拍桌子道:“是了!”
  詹世光忙问道:“冯只是不是已经想出其中关键所在?”
  冯佳运低声肯定地道:“是的,小子向老怪奉献的,准是那口降龙剑!”
  詹世光听得一呆道:“降龙剑?”
  冯佳运微微一笑道:“不可以吗?”
  詹世光张日期期道:“要如你冯兄所说,小子岂非发了疯?像这等稀世之珍,他也会拿来送人?而他小子又不是除向老怪求援,就拿姓金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小子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冯佳运笑道:“足见你詹兄对我们这位浪荡公子,认识还不够!”
  詹世光眨着眼皮道:“此话怎讲?”
  冯佳运笑道:“这还不简单吗?事过境迁,物归故主,像这等武林异宝,如果再从饕怪手中失去,又在小子身上出现,谁会感到意外?”
  詹世光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好像突然想通了似的,啊了一声,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这位令狐大公子,兴之所至,百无禁忌;他那天避不出手,宁愿献出降龙剑,很可能使的就是一石两鸟之计;既可以为小妞儿解围,又可以叫三孽为此失和!”
  冯佳运低声接着道:“所以,依小弟猜想,我们那位令狐大公子,刻下纵然不在这座楼上,也不会离开附近太远,咱们在这儿,边喝边等,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可瞧。”
  两人交头接耳,只顾了说话,却不妨身后已经悄悄走来一名不速之客。
  这时,青衣总管詹世光头一点,正待要说什么时,身后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幸会之至,数日不见,又在这里遇上了;你们那位吹得一手好笛的弟台,怎么没有来?”
  两位大总管,全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瞧,发话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人妖!
  人妖今天的装束,仍与日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件披风,大概是想借此遮住左肩之剑伤。
  冯、詹两人,经验老到,这对彼此一递眼色,蓝衣总管冯佳运立即发出一声轻咳,移开视线,望去窗外。
  青衣总管詹世光缓缓转过身躯,从容抬头道:“朋友贵姓?”
  人妖嘿了一声道:“我不相信两位会不知道我金某人是谁!”
  詹世光冷漠地道:“原来是金朋友,失敬!”
  人妖见他傲不为礼,眉宇间登时浮现出一片隐隐杀气!
  詹世光视如不见,淡淡接着道:“金朋友有何见教?”
  人妖沉声道:“金某人说得够清楚了,想会一会两位那会吹笛子的朋友!”
  他只知道两人那天曾与吹笛子的令狐平站在同一辆马车上,对两人之身份,并不清楚;加之他见两人均已五十出头,自己的那一套用在两人身上,可能收效不大,所以这时并不想马上发作。
  冯、詹两人,心意相同,都知道跟三孽无交道可打;冯佳运掉开脸去,便是防及两人万一有一个不慎中邪,另一个尚可随时出手。两个虽然并不愿意跟这位人妖作对,但碍于令狐平可能就在附近,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他们相信,一旦两怪加入战圈,令狐平一定不会袖手,所以犯不着给这厮看好脸色,徒然示弱于人!
  詹世光从人妖语气中,听出这位人妖念念不忘的,只是令狐平一个人,这时心头微微一动,暗忖道:“这厮显然还不知道他找的乃是当今武林中天字第一号煞星,才显得如此般不知死活,我何不亮出小子的名头,也好叫这厮知难而退,就此省去一场口舌是非?
  想及此处,不禁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金朋友想不想知道我们那位弟台,他是何许人?”
  人妖冷冷接着道:“正想请教!”
  詹世光含笑说道:“月前在襄阳,曾经有过一座擂台,金朋友大概已经听人提过了吧?”
  人妖不期一怔道:“你是说……”
  詹世光轻轻咳了一声,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是说,在下二人,一姓冯,一姓詹,乃各是当日该一擂台的三总管之一;而阁下所查问的那位老弟,他便是当日一战过关的令狐公子。金朋友如果有话需要转达,在下二人,乐意效劳,金朋友有何吩咐?”
  人妖闻言,脸色大变!
  詹世光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人的名字,树的影子;尽管小子玩世不恭,他能在短短两年中,就在江湖上创下这份名声,说来也是够难得的了!
  人妖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抱起双拳,沉着面孔挣出一句场面话,道:“那敢情好,嘿嘿……”
  身子一转,大步向两怪坐席走去。
  蓝衣总管冯佳运传音道:“这厮上楼之后,两怪谈笑自若,始终置之不理,可见三孽之间,前此的确产生了芥蒂,你詹兄使出这一招,倒是将他们三个,又给重新拉拢了!”
  詹世光传音笑答道:“为济眼前之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不一会,酒菜送上,两人开怀畅饮,果然未再受到干扰。
  那边,人妖和两怪,你一杯来,我一杯去,热闹异常,显又已和好如初。
  冯、詹两人酒醉饭馆,结账下楼;两人沿着大街,边走边谈,都在奇怪着为何未见令狐平现身。
  这样走了一段,冯佳运偶尔回头返顾,游目所及,不禁发出一声轻咦。
  詹世光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人跟在后面?”
  冯佳运道:“是的,是山海楼的一个小伙计,我们继续向前走,不要回过头去看,小子还没有发觉我们已看到他。”
  詹世光道:“你说是山海楼的小伙计?”
  冯佳运道:“就是在楼上专门抹桌子收碗筷的那个小癞痢头。”
  詹世光道:“咱们且绕去无人处,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冯佳运道:“这又何必?他不过是受了三孽一点好处罢了,要是易地以处,咱们还不是照样可以使唤他?”
  詹世光道:“让三孽知道咱们落脚之处,总不妥当吧?”
  冯佳运道:“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找的是那小子,又不是咱们几个;那小子不在,是他们的福气,否则没有他们好看的才怪!”
  两人回到客栈,后院上房中,也有两人正在喝酒。
  冯、詹两人起初尚以为坐在尚元阳对面的是杨福,近前看清,才意外发觉竟是他们久候不至的令狐平!
  令狐平转身看到两人入房,举杯笑道:“再凑合几杯怎么样?”
  冯、詹两人抱着拳称谢,尚元阳接道:“两位在山海楼上,有没有饱受一场虚惊?”
  冯、詹两人听了,全为之目瞪口呆!
  尚元阳哈哈大笑道:“如何?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两位老弟这下该服了我尚某人吧?哈哈哈!”
  冯、詹两人眼珠转了转,心中马上明白过来。
  冯佳运朝院中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今夜尚请公子留心……”
  尚元阳又打了个哈哈,然后笑声一收,含笑传音问道:“跟过来的,是不是该楼的一个小伙计?”
  这一下,可将冯、詹两人,真正的给弄糊涂了!
  两人察看桌上酒菜,从杯盘之狼藉程度,不难知道这一顿酒已喝了好一会儿,而他们两个从山海楼走出来,还只是一眨眼的事;不错,令狐平可能是看到人妖上楼才来到这里的,所以尚元阳知道他们在楼上可能受到虚惊,事实上并不稀奇;但是,现在他不但知道两个被人跟踪,且能一口指出跟踪者是山海楼的一个小伙计,就不能不使人骇异了!
  就在冯、詹两人错愕莫名之际,令狐平忽然大声向隔壁喊道:“杨福,你在干什么?”
  杨福在隔壁高声回答道:“公子有吩咐吗?小的这就来了!”
  令狐平大声说道:“你不必过来了,等下有空,你管我去杨树巷金花院交代一声,就说本公子今晚要在那儿请客!”
  杨福高声答道:“是的,公子,小的马上就去!”
  冯佳运传音问道:“不会是故意说给外面那个小伙计听的吧?”
  尚元阳传音笑答道:“差不多!”
  冯佳运又问道:“那么晚上是不是真的要去?”
  尚元阳笑道:“当然!”
  冯佳运道:“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选去那种地方动手?”
  尚元阳道:“这是令狐老弟的决定,你问他吧!”
  冯佳运道:“尚兄刚才怎知道跟来的是个小伙计?”
  尚元阳道:“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
  冯佳运道:“小弟却始终参不透个中玄虚,请尚兄别卖关子好不好?”
  尚元阳笑了笑道:“这也是令狐老弟所作之预言。他说:你们两个被人妖看到后,人妖一定会向你们两个逼问他的行踪,你们两个被迫无奈,准会亮出他的名头,以济燃眉之急。
  姓金的一旦知道了他要找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势必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放弃报复的念头,一是化明为暗,徐留下手之策。要想姓金的放弃报复,显然无此可能;所以,他断定,在你们结账下楼离开时,姓金的十之八九会就地取材,买通该楼一个小伙计,一路跟在你们身后,先看你们歇在什么地方!”
  冯、詹两人听了,无不大为叹服。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令狐平吩咐杨福挂灯套车,四位大总管,分别换了衣服,取道前往金花院。
  上车之前,黄衣总管尚元阳建议每人带支铁尺,作为防身之用,令狐平含笑摇手,连称不必。
  青衣总管詹世光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不是说三孽不一定会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他们要是不去,咱们这样劳师动众,又是为何来?”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那么……”
  令狐平摆手笑道:“现在不必多问,到时候保你们自然明白。”
  上车之后,蓝衣总管冯佳运又问道:“公子那天从官道上追下去,是在什么地方,被这厮溜脱的?”
  令狐平似乎没有留意到冯佳运在问他的话,他朝三人扫了一眼,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向三人正容说道:“有一件事,小弟很早就想说出来……”
  尚、冯、詹三人听了,心头全是一紧。三人之中,以青衣总管詹世光比较机警,这时抢着赔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什么事公子但言无妨。”
  令狐平微带歉意地笑了一下道:“说了三位也许不相信,这次前来潼关,求亲虽属实情,但该府那位舒姑娘,小弟实际并不认识……”
  尚、冯、詹三人闻言大感意外。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小弟虽是出了名的任性,但是,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却也怪不得小弟。三位大概还不知道太原关家三兄弟当日并非死于我令狐某人之手吧?”
  尚、冯、詹三人果然又是一怔。
  令狐平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可是,包括三位在内,相信没有一个人以为,这三弟兄不是小弟所杀!小妞儿也许并非有意嫁祸于人。然而,在小弟而言,这个大黑锅,却背得太冤枉。所以,当日上台之后,小弟见那妮子也在台下人群之中,一时气无可出,就信口编了那么一段,事后想想又觉不该,因而这才想到以求亲之举,来弥补此一憾事。而最最不应该的,便是小弟将这件事,瞒住三位如此之久!”
  尚、冯、詹三人,全都深深松出一口气。
  他们知道这小子这番话,并非虚假,从而可见,他们老主人之顾虑,纯属多余,小子根本就没有发觉他们三人是在将他小子引向樊笼!
  蓝衣总管冯佳运暗中以肘弯轻轻碰了黄衣总管尚元阳一下,意思似说:那瓶化功散,现在该扔掉了吧?
  马车缓缓停下,杨树巷到了。
  杨福挑起车帘,探头进来道:“金花院到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这一家公子以前有没有来过?”
  令狐平点点头道:“来过一次。”
  蓝衣总管冯佳运打趣道:“有没有老相好?”
  令狐平哈哈一笑道:“只要有银子,个个都是老相好。你来过一次,她们要能记得你姓什么,就算是好的了!”
  一行下车入巷,来到金花院前。
  早有两名面黄肌瘦的长衫捞毛等在大门口,一个迎客哈腰,一个向里吆喝,整座金花院登时热闹起来。
  进门穿过天井,迎面是座花厅。
  厅中草声燕语,间杂着一片丝竹之音,不待走近,便有阵阵香气,随风飘送过来。
  令狐平走在前头,经过大厅时,看也不看一眼,径向后院走去。后院有两排厢房,厢房中灯火隐约,不断有笑语自每间厢房中传出。
  迎面坐北朝南的堂屋中,暖帘低垂,红烛高烧,一桌酒席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四人入屋坐定,一名娘姨过来陪笑道:“公子上次来,叫的哪位姑娘?”
  令狐平道:“赛西施!”
  那娘姨一怔道:“赛……赛西施?我们这里的姑娘,没有一个叫这名字呀。公子贵人健忘,别是记错了吧?”
  令狐平道:“大概是本公子记错了,那就叫昭君也一样。”
  那娘姨油油道:“这个……”
  令狐平道:“‘玉环’和‘飞燕’呢?什么?也没有这两个名字?啊!对了,我忘了这儿是金花院。吱吱,那么,有没有一个叫金宝的姑娘?”
  那娘姨道:“有,有,我们这里,叫金宝的,共有四个,不知公子中意的哪一位?”
  令狐平道:“报出名字来听听看!”
  那娘姨道:“一个叫‘大金宝’,一个叫‘小金宝’,一个叫‘新金宝’,一个叫‘活金宝’。”
  令狐平抚掌道:“妙极了!西施、昭君、玉环和飞燕,你们一个没有,金宝却有四个,我们正好来了四个人,一个客人一个金宝,大吉大利。好,好,就是她们四个,通通叫来!
  快,快!”
  、下一会,四个叫金宝的姑娘,在四名小婢搀扶之下,碎移着姗姗莲步,相继走进堂屋中。
  令狐平将四女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命大金宝坐在黄衣总管尚元阳身边,小金宝坐在蓝衣总管冯佳运身边,新金宝坐在育衣总管詹世光身边,他自己则留下那个风情撩人的活金宝。
  坐定后,他又向那名娘姨吩咐道:“去把我们那个赶车的伙计喊来!”
  不消片刻,杨福应召而至。
  令狐平一本正经地交代道:“杨福,你这尚是第一次跟随本公子出来喝酒,本公子喝醉之后的老毛病,你可能还大太清楚。现在,你仔细听着:第一,本公子喝酒时,任何人不许走近这座屋子。第二,屋子里笑笑闹闹的,连你也不许偷看。第三,外面风不小,你不妨坐在走廊上,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叫点酒菜,找个姑娘陪陪。听清楚没有?”
  杨福一边点头,一边应着是,听到最后一句,则忍笑应了一声:“小的不敢放肆!”
  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杨福躬身退去后,屋中马上热闹起来。
  尚、冯、詹三人各怀鬼胎,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邯郸三孽会突然现身,但是,令狐平的兴致却好得很,三杯热酒下肚,谈笑风生,放荡形骸,几乎完全忘却今夜来此之真正目的。
  偏偏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活金宝,又是一名天生的美人胚子,浅嗔轻笑,忸怩作态,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惹人怜爱。
  尚、冯、詹三人起先尚是虚应故事,勉强凑合着这位浪荡公子的兴致,到后来,有了几分酒意,经不起佳人殷勤婉劝,也跟着放松戒备,和各人身边的姑娘,逗闹调笑起来。
  令狐平不住强邀三人干杯,同时一再捧着活金宝的俏脸蛋,端详睇视,啧啧称叹。
  这样,足足闹了将近一个时辰,尚、冯、詹三人脸孔通红,双目惺忪,似乎全都有些把持不住。
  令狐平朝三人偷偷扫了一眼,伸手抄起活金宝的玉婉,微笑着点点头,自语似的说道: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活金宝朝他怀里一偎,不依道:“公子要走了吗?奴家可不答应!”
  令狐平睨目含笑道:“不答应又怎样?”
  活金宝在怀中扭动了一下道:“奴家……要……你……”
  令狐平哈哈大笑!尚、冯、詹三人听了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全是一惊;三人身边的姑娘,也都一个个睁大眼睛,露出诧异之色。
  黄衣总管尚元阳怔了怔道:“老弟何事发笑?”
  令狐平大笑着道:“我笑三位平时道貌岸然,想不到竟然都是多情种子!”
  尚、冯、詹三人全给羞得无地自容,三张本来就红得可以的脸孔,这时更是涨成一片猪肝紫色,看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蓝衣总管冯佳运挣扎着道:“时间不早了吧?我们也该走了!咳咳。”
  青衣总管詹世光接口说道:“是的,三个家伙至今也不现身,今夜大概不会来了,咱们回去客栈等,也是一样。”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回去等谁?”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好了,好了,算账吧,这儿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回去慢慢取闹不迟。”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谁开谁的玩笑?”
  那个叫活金宝的姑娘忽然缩臂低呼道:“哎哟,痛死奴家了,公子……您……您……放开手好不好?”
  令狐平转过脸去笑道:“我若是放开了手,你肯放手吗?”
  尚、冯、詹三人闻言,全为之当场一呆。
  那个叫活金宝的姑娘花容失色道:“公子……这是……什么话?”
  令狐平笑吟吟地道:“听不懂,是吗?那么,让本公子来告诉你。这就叫做邪不胜正,奇士堡的二少堡主,毕竟还有他的一套!我的好姑娘,现在懂了没有?要不要本公子再说清楚一点?”
  那位“活金宝”,突然低下头去,身躯同时索索抖个不住。
  尚、冯、詹三人全为之暗道惭愧不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活金宝竟是人妖所乔装!
  青衣总管詹世光转向身边那个名叫新金宝的姑娘问道:“他可是今天刚来的?”
  那个名叫新金宝的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依本公子之猜想,这座金花院很可能早在几年之前,便有了这位花名‘活金宝’的‘姑娘’;不过,她也许每隔一二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出现一次,理由是她本属良家妇女,因为有个体弱多病的丈夫,为了筹措良人的医药费用,才不惜出此下策,强颜欢笑。”
  他朝对面那个名叫小金宝的姑娘望了一眼,笑道:“是这样的吗?”
  那个名叫小金宝的姑娘抖索着点点头,也没有能够说得出话来。
  令狐平又转过脸去笑道:“本公子实在佩服你金朋友在易容方面的成就,只可惜你金朋友见闻尚不够广博,要是换了本公子,一听到那天的笛音,将绝不会再动这名吹笛的人任何歪念头!”
  人妖自知诡谋败露,一死难逃,多言无益,所以这时只是低着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令狐平微微一笑,腾出左手,出指如风,一口气在人妖身上连点了五处穴道。
  点完穴道,松开手笑道:“要走你就走吧!这是奇士堡的独门手法,普天之下,无人能解;纵有能解之人,你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三天之内,你要能带着那口降龙剑,再来求见本公子,本公子一时高兴;你这条性命说不定尚有希望!”
  人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哀求道:“还望公子指点一条明路。”
  令狐平笑道:“你是指那日降龙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是缅铁合金所铸成,持有之人,可以盛之以剑鞘,亦可盘围于腰际,就看你朋友能不能使它从南宫老鬼身上转到你金朋友手中了!”
  人妖闻言一呆道:“它……在……饕怪身上?”
  令狐平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本公子从来不出难题,不然三天工夫,你能从哪里去找得这口降龙剑?”
  人妖切齿道:“怪不得这老鬼那天要阻止百里老儿出手,原来是他得了好处,好一个不讲道义的老贼!”
  令狐平向尚、冯、詹三人笑道:“来,咱们继续喝酒!”
  人妖突然站起身来道:“请公子稍待片刻,金某人这就去为公子将那口宝剑设法取下来!”
  令狐平点点头道:“在你金朋友来说,就是冒点风险,也该这么做。本公子这种点穴手法,要超过十二个时辰以上,所亏损之气血,就是十斤长白老参,也恐怕难补得回来!”
  人妖一听此言,心中更是慌张。盖人之气血,与容颜息息相关;他人妖的全部本钱,都在一张面孔上,要气血有所亏损,其与死何异?
  -------------------

TOP

第 四 章 怪人异行

 

  舒美凤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口中不住呢喃着:“好个可恶的小魔王……”
  身边那小婢不安地悄声问道:“你看我们尚师父,会不会是这小魔王的对手?”
  舒美凤自语般恨恨接着道:“现在有谁知道?这小魔王使的要是该堡那位什么‘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我们这位尚师父今天能保住一条老命,就算是好的了!”
  那小婢脱口道:“不会吧!”
  舒美凤愕然转过脸去,道:“什么会不会?”
  那小婢眨着眼皮道:“姑娘是说,这……这小魔王,他使的是该堡那位‘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
  舒美凤注目道:“怎么样?”
  那小婢摇头道:“婢子认为无此可能!”
  舒美凤一咦,道:“真是奇闻!你丫头好像比本姑娘懂得还多似的,你丫头倒说来听听看,为什么无此可能?”
  那小婢又眨了一下眼皮,道:“姑娘难道忘了这小魔王已被逐出堡门两年多,那位丁卯奇士,他是在这小魔王离开奇士堡之后入选的吗?”
  舒美凤樱口激张,半啊方始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呀!你瞧我多糊涂!两人一出一进,也许彼此连面都未见过,剑法何从授起?”
  跟着,神色一宽,点点头又道:“这样说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以我们这位尚师父在量天尺上的过人成就,这小魔王使的只要不是那位丁卯奇士的七绝剑法,未始没有获胜的机会。”
  但是,台下主婢这种乐观的看法,对台上的那位黄衣总管,显然并未带来任何值得乐观的转变!
  这时台上,那位黄衣总管手中的量天尺,已先后尝试了十多个不同的架式,但结果没有一个架式能诱使令狐平的剑尖转换方位。
  后者之剑尖,以不变应万变,随着身形旋转移动。仍始终遥指着他的胸口!
  最后,这位黄衣总管似已无计可施,终于不得不将手中那支量天尺,移去胸前,改采守势,一面艰涩地发问道:“公子使的是七绝剑法吧?”
  令狐平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看这像是七绝剑法的招式不像?”
  那位黄在总管目光闪烁着咬了一声道:“老夫不敢断定。”
  令狐平淡淡一笑接着道:“纵然告诉了你,谅你这位大总管也无法化解得了,这便是本公子自成一家的‘浪荡剑法’……”
  谁知一语未竟,眼前黑影一闪,那位黄衣总管已然举尺如风扑至!
  原来那位黄衣总管无话找话说,乃属策略之一。
  他趁令狐平接腔分神之际,早将一身真气提足,这时不待令狐平将话说完,手中铁尺一紧,蓦地伏身窜出,疾逾电光石火般对准令狐平执剑之手腕一尺砸落!
  当下只见两条身形一错,咔嚓一声;两条身形,合而复分,敌我双方,再度回复到原先之位置。
  令狐平,气定神闲如故。
  那位黄衣总管虽然同样的未有毫发之损,但手中那支量天尺,这时却已由原先之两尺四。五,变成了不到八寸来长的一小截!
  台下轰然减了一声好!
  就是外行人,亦不难看出,刚才的这一回合,浪荡公子令狐平无疑在手底下留了情。
  因为以这位浪荡公子先前亮剑出手的这份气魄,以及后来应变之神妙快速,要不是为了他胜下这一阵,即可受聘于杨府,成为该府未来的锦衣总管,他显然不难在刚才的这一回合中,轻而易举地将剑尖送入那位黄衣总管身上任何一处他所中意之部位!
  这时台上,令狐平待那位黄衣总管身形站稳后,抱剑一拱,含笑说道:“刚才这一回合,在下只是占的宝剑之利,并不足以论功力高下,大总管要不要另换兵刃,重新较量一番?”
  那位黄衣总管目光微微一转,忽然弃去手中那半截铁尺,抱拳回答道:“谢公子不杀之思,老夫认输了!”
  广场上再度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虽然没有鲜血和死亡的刺激,但是,这仍然不失为一件大事——终于有人闯过了美人关!
  令狐平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之际,分别主持第一、第二两关的青衣总管和蓝衣总管,忽自左右台角双双走出。
  令狐平眼光一扫,迅即猜出两人这时出台之用意。
  他心想:本公子自投樊笼,你们目的已达,想就此收场是不是?没有这等便宜事!
  所以,他不待两人出台有所表示,拦在前面向那位黄衣总管笑问道:“令狐某人锦衣总管之名义,是不是就这样确定了?”
  那位黄衣总管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
  令狐平含笑接着道:“那么,令狐某人能不能以杨府锦衣总管之名义,向今天到场的这些朋友们说几句话?”
  那位黄衣总管心中虽然犹豫难决,口头上却不得不回答道:“自然可以。”
  于是,令狐平不再客气,转身走去台前,向台下高声说道:“令狐某人如今谨以杨府锦衣总管之名义宣布:自即日起,这座擂台,决定继续摆设一个月……”
  身后那三位总管听了,全为之脸色一变!
  青衣总管和蓝衣总管双双向那位黄衣总管以目示意,想叫后者设法加以拦阻。但是,那位黄衣总管只是摇摇头,意思是说:他现在已是本店名正言顺之锦衣总管,况且话已出口,纵然拦得下来,也嫌晚了!
  令狐平等台下那一阵如疯似狂的喊好之声稍稍平息之后,朗声一字一字接下去道:“不过,在赏格方面,略有变动。新订的赏格是:通过青衣关,改赏黄金一百两;通过蓝衣关,赏黄金五百两;通过黄衣关,赏黄金一千两!”
  欢呼之声,再度响遍广场上每一个角落。
  “好!”
  “好!”
  “要得!”
  “乖乖,全是黄金……”
  蓝衣总管传音道:“老尚,这小子信口开何,得赶快想个法子才好,像这样闹下去,咱们几个将来如何向上头交代?”
  黄衣总管传音回答道:“冯只放心,单是赏格问题,并不如何严重,他订的期限只有一个月,等这一个月挨过去,就没有事了。”
  青衣总管传音接着道:“一个月有三十天,日子不能算短啊!”
  黄衣总管面现苦笑道:“然则怎办?”
  同一时候,广场东南角落上,那对主婢也在大皱眉头。
  那小婢自语似的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小魔王果然可恶之至,要像他这样乱作主张,我们舒家就是有着金山银矿,也不够他挥霍的,真奇怪我们那三位总管,为什么竟不设法阻止了……”
  舒美凤摇摇头道:“你不能怪他们。”
  那小婢有点不服气道:“不怪他们怪谁?要是婢子在台上,婢子就不会听任这小魔王胡言乱语!”
  好美凤叹口气道:“要怪就该怪他们当初不该许以锦衣总管之名义,现在他比他们三个身份都高,你叫他们能说什么?”
  这小婢道:“那么,后来要有人过了关,黄金赏格要不要如数照付?”
  舒美凤道:“当然照付!”
  那小婢:“付得了这许多?”
  舒美凤道:“期限只有一个月,要付的也很有限。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可能为财帛动心,想发横财的名利客,则未必就具过关之身手,我们这三位总管,各怀绝技在身,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广场上人声太嘈杂,令狐平不得不暂时住口以待,这时声浪低下去了,他才继续说道:“请朋友们稍为静一静,令狐某人要说的话,也没有几句了——好,好,谢谢诸位——
  现在,令狐某人底下要提到的,就是我们府上杨姑娘的终身问题。以前的规定太过笼统,而且相当危险。试问:来叩第三关者,若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蛮暴之徒,他要是竟然侥幸过了关,我们姑娘一生之幸福,岂非白白葬送?又若是来个已有妻室的好色之徒,他倘使过了关,届时怎办?”
  身后三名总管,不禁互望了一眼。一方面好像说:听到没有?以前大家担心全都是多余的,这小子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座擂台是专为他一人而设!另一方面,又好像说:这小子别瞧他狂放不羁,有时说几句话,倒也满中听!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接下去说道:“所以,令狐某人现以本府锦衣总管之身份,另外约法三章:第一,叩关者必须身世清白品貌端正。第二,必须是未婚者。第三,必须年在三十二岁以下。”
  “有道理!”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还是这位浪荡公子了不得,到底是奇士堡出来的人……”
  令狐平脸色一寒,突然怒目厉声大喝道:“谁要再提奇士堡这几个字,立杀无赦!”
  全场登时呈现出一片死寂,甚至没有人敢随便咳嗽,大家都知道这位浪荡公子说得到就会做得到!
  东南角落上,那小婢低声问道:“这小魔王干嘛不许别人提及奇士堡?”
  舒美凤微微一笑道:“要不是有着一层原因,我们舒家的黄金又不是多得没处放,还为他摆下这座擂台干什么?”
  那小婢似甚迷惑地眨着眼皮,道:“姑娘是说……”
  舒美凤头一摆道:“不是你丫头应该知道的事,不必多问!”
  同样的,台上令狐平身后那三名总管,这时也都在唇角眼梢,有欣慰之笑意一掠而逝,就好像不问令狐平做过多少错事,单凭适才这一声嘶喝,即足以全部抵消而有余似的!
  令狐平眼光满场一扫,脸色稍见和缓,点头接下去道:“好,谢谢诸位。现在令狐某要讲的话,只剩下一句了:就是谁要雀屏中选,最后必须在本总管剑下走满十合!”
  身后三名总管,全都深深吁了一口气。
  广场上则响起一片惊啊之声。要在这位浪荡公子剑下走满十合才能入赘杨府,获得美人和财富?
  谁人具有这等大能耐?
  当天之擂台,就此结束。接着,令狐平由三名总管簇拥入府,谒见庄主,接受欢宴。
  令狐平跟那位杨庄主见了面,一眼便看出老家伙只是一庸庸碌碌傀儡人物。
  他懒得跟这种人多打交道,只勉强应酬了一下,便推称不胜酒力,由家人引人书房。
  他心想:你们千方百计要我来,现在本公子业已来到,不论什么花样,你们耍吧!
  第二天,擂台无法收场,只有照摆。同时在黄、蓝、青三面台旗之外,又连夜赶制了一面五色锦旗;这面五色锦旗之号召力,真是不同凡响。以往都是辰牌时分,才有人出城。这一天,卯初光景,广场上便呈现黑压压的一片!
  消息报来府中,那位杨庄主登时露出一脸忧郁之色,他不住拿眼光扫向那三名总管,意思似说:“今后的一个月,就全靠你们几位了!”
  三名总管一姓尚、一姓冯、一姓詹。
  黄衣总管名叫尚元阳。
  蓝衣总管名叫冯佳运。
  青衣总管名叫詹世光。
  由于他们并非真正的杨府总管,所以三人在言行举止之间,根本不将这位杨大庄主放在眼里。
  这时三人谁也没有露出什么表示,黄衣总管尚元阳轻轻咳了一声道:“咱们走吧!”
  令狐平眼光一扫道:“三关之赏格,有没有着人先行抬去台上准备好?”
  那位杨大庄主登时慌了手脚,连忙说道:“这个,这个……等……等……有人过了关……再……再……再着人送上台去,也……也……也是一样”
  令狐平转向三名总管道:“三位意下如何?”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点头,随向一名家人吩咐道:“去请胡师爷送一千两黄金过来!”
  令狐平道:“且慢!”
  那家人转过身来道:“令狐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令狐平道:“尚总管记错数字了,是一千六百两,不是一千两!”
  黄衣总管尚元阳点头接着道:“是的,一千六百两!”
  那家人进去不久,随即搬出三只小箱子。于是一行鱼贯出府,向在前广场上那座擂台走去!
  擂台后面,布置得像座舒适的小客厅,东西两边分别放着三副软皮躺椅,方几上有烟、有酒、有果点,供奔走使唤的,是两名伶俐可人的女婢,两边板壁上,则挂满了各式兵刃。
  在和前台隔开的木板下面,有座高约四五尺许的木墩,人站在木墩上面,可俯瞰全场动静。负责守望的,是一名三十岁的庄丁,如果有人登台,便由他向这边的总管们发出通知。
  广场上人声嘈杂,人在后台,历历可闻。
  只是,转眼过去两个多时辰,却仍然无人上台之迹象,那位育衣总管詹世光笑了笑说道:“我看今天……”
  谁知一语未竟,那名守望的庄丁忽然转过头来道:“有个家伙,好像要登台!”
  三名总管听了,齐自椅中挺身坐起;其中尤以那位主持第一关的青衣总管詹世光显得最为关切。
  他向那庄丁迫不及待地问道:“来人生做何等模样?”
  那庄丁又向场中溜了一眼,摇头道:“刚从那边走来,场子里挤得太厉害,还看不清楚。现在能够看得出来的,只是这厮个子好像不高!”
  前面广场上,突然传来一片哄笑之声。
  蓝衣总管冯佳运不禁一怔道:“场子上笑什么?”
  那庄丁也在笑,闻言回答道:“是那个想过来的家伙引起的,小的也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这厮走走停停,他走到哪里,笑声便传到哪里;如果不是这厮的长相逗人发笑,便可能是这厮在一路说着什么笑语!”
  黄衣总管尚元阳皱了皱眉头,道:“还没有看清楚吗?”
  瞧三人之神情,要不是碍着令狐平在座,也许早就走过去,将那庄丁赶下木墩,由他们自己看个清楚了!
  令狐平仍然悠闲地躺在软椅上,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跟那两名女婢打趣。他在心中只抱着一个希望:就是这位登台者,最好不要太脓包!
  那名守望的庄丁忽然失声道:“啊!果被小的猜中了!”
  三名总管抢着问道:“什么事被你猜中?”
  那庄丁忍俊不禁地道:“你们瞧!人没有五尺高,手中那支旱烟筒,却有七尺来长;最滑稽的,还是他那副走路的姿态,你瞧他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像一名冬烘先生,接到了一份喜庆帖子——长袍马褂,瓜皮小帽——嘻嘻,真是绝透了!”
  三位大总管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跃身而起,一齐向那庄丁立身处凑拢过去。
  只有令狐平,依然躺着不动。
  大概那位准备登台的怪人离擂台尚远,三位大总管挤上那座木墩之后,久久未见出声。
  这时令狐平,表面上虽然镇定如恒,心底下也止不住暗暗诧异。
  他原以为来的也许是奇士之一,但从庄丁之描述看来,来人显然不是四奇士中的任何一位。因为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奇士,均属昂藏七尺之躯,谁的身材也不在五尺之下,更没有一个有吸烟之癖!
  黄衣总管忽然转过身来,悄声说道:“令狐总管,请您过来一下!”
  令狐平因为也已经对来人产生了好奇,闻言立即从躺椅上跳下,含笑走过去,问道:
  “什么事?”
  青衣总管詹世光,自动将位置让开。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问道:“令狐总管知不知道此人之来历?”
  令狐平循声向台外打量过去。他发觉刚才那名庄丁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在擂台前面此刻站着的那位怪人,与其说成“身高不满五尺”,似乎还不如说作“四尺稍稍出头”来得更恰当]
  只见他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长布袍,外罩一件黑缎马褂;那件黑缎马褂,质料似乎还不错,只是早在十年之前,便该抛弃了。如今看上去,仅能从两边没有袖子,勉强可以认定它是一件马褂而已!
  不过,别看他袍褂敝旧,头上那顶瓜皮小帽,倒是光鲜之至。小红顶子,像颗樱桃,折痕棱角分明,似是刚从衣铸中买来。也就是因为这顶帽子太光鲜,才分外衬出那一身袍褂之敝旧,而予人以不调和的突梯之感!
  刚才那名庄丁并未提及此人之面貌,其实,此人之面貌才是真正到处引起笑声之原因!
  瞧他的吧!一张狭长的面孔,上半部单是一只红萝卜似的酒糟鼻,几乎就给占去三分之二的地位;下半部则为一口吹火式的爆米牙所包办。
  两只又细又尖的耳朵,远远退去脑后,打开正面望过去,毫无端倪可寻。
  至于那一双与耳朵相映成趣的小眼睛,只有站在他两边的人,或是当他左右顾盼之际,才能看得到他的一双眼光究竟在望向什么地方。
  这样一副生相,如果再来个昂首阔步,睥睨作不可一世状,自然难免要引来一片笑声了!
  这位怪客似乎并不理会别人对他的观感。
  他这时站在台前,手里托着悬吊在台前的那束彩带,歪着脑袋,谛视沉吟,仿佛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到底该抽出一根什么颜色的好?
  黄衣总管尚元阳低声催促道:“令狐总管……”
  令狐平微微摆头道:“容令狐某人想想,在令狐某人记忆之中,有着这样一副长相的人,别说是见面了,似乎提都没有听人提过。”
  蓝衣总管冯佳运插口道:“我看这厮不会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何以见得?”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有着这样一副怪异的相貌,只要手底下稍为硬一点,江湖上决不会无人知道,如今既连令狐总管都没有听人提起过,可见得这位仁兄,纵有名气,也必有限!”
  青衣总管詹世光接口问道:“这厮此刻在那里干什么?”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在那里挑色带。”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挑定了没有?”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还没有挑定。”
  青衣总管詹世光道:“已经挑了好一会儿了吧?”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是啊!也不晓得这厮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就好像那一大把带子里面,没有一根中他之意似的!”
  青衣总管詹世光微微一笑道:“詹某人敢跟三位打赌,不知三位之中,哪一位有兴趣,不论多大的彩注詹某人都奉陪!”
  黄衣总管尚元阳转过脸去道:“打什么赌?”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我赌这一场那厮最后决定照顾的,必定是我詹某人!”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敢肯定?”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要赌就快下注,猜错了是我的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道:“詹兄是根据哪一点得的结论?”
  青衣总管詹世光笑道:“你赌不赌呀?”
  令狐平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赌吧!不论多少,二一添作五,我帮詹总管这一边!”
  蓝衣总管冯佳运对赌东道一向有兴趣,这时正想开口出注,经令狐平这样一说,不免犹豫起来。他尽管不怎么服气青衣总管詹世光的看法,但对令狐平之拔刀助阵,却不得不加以考虑。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这位浪荡公子曾在这一方面落过空或是吃过亏!
  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插进来笑道:“我看冯兄还是省几两银子下来,改天请大伙儿喝上一盅是正经,尚某人敢判定你冯兄稳输不赢!”
  蓝衣总管冯佳运眨了眨眼皮,道:“此话怎讲?”
  黄衣总管尚元阳笑道:“你冯兄刚才不是自己也讲过了吗?你想想吧!这厮他要是……
  啊!如何?詹兄赶快准备出场!”
  原来那位怪客经过再三考虑,最后选择的,果然还是一根青带子!
  广场上的观众见这位怪客装模作样了好一阵子,结果并未耍出什么新花样,不由得又是一阵哄笑!“
  那怪客霍地转过身去,将手中那根青带子一扬,失声大喝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可懂得:什么叫做贪多嚼不烂?你们可又知道:就这根青带,它是什么价钱?”
  言下之意,恍惚只要他将这根育带子一拿上台,那百两黄金之赏格,便能到手似的。
  众人听了,益发为之捧腹不置!
  那怪客气无可出,悻悻然向地上呸了一口,不再理会众人之讪笑,转身一跃登台!
  台上青衣总管詹世光含笑迎上去抱拳一拱道:“这位朋友请了!”
  那怪客就像一只觅食的公鸡似的,一颗脑袋,先歪向左边,再歪去右边,将青衣总管从头到脚,详详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始点点头,自语般说道:“唔,卖相还不错!”
  青衣总管詹世光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最后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惟碍于台主之身份,又不便以牙还牙,当下只得强忍着轻轻一咳道:“朋友的兵刃,可就是手中这支旱烟筒?”
  那怪客眨了眨眼皮,道:“总管患了感冒?”
  青衣总管詹世光一愣道:“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怪客又眨了眨眼皮,道:“不然大总管怎么老是咳呀咳呀的?我说,这位总管,俗语说得好:久咳成痨。您可别瞧轻了这种小毛病,须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多少大症候,都是小毛病引起的。大总管要是不见外,小老儿倒可以介绍您一帖非常有效的方子,这方子是:防风三钱、枯梗八分……”
  青衣总管詹世光冷截着道:“朋友大概不是过关来的吧?”
  那怪客一咦道:“谁说不是?”
  青衣总管冷冷道:“那么朋友尽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那怪客喊屈道:“什么?这叫废话?唉唉,行,行,废话就废话……那么,请教大总管,什么才叫正经?”
  青衣总管沉声道:“动手!”
  那怪客一哦道:“动手?那还不简单。不,不,且慢!”
  青衣总管詹世光耐着性子道:“朋友还有什么吩咐?”
  那怪客一本正经地接着道:“小老儿想先请教大总管一个问题:就是等会儿动起手来,是点到为止?还是必须一直打到另一方认败服输才算数?”
  青衣总管反问道:“朋友以为有没有必须打到另一方认输之必要?”
  “当然无此必要!”
  “那还问什么呢?”
  那怪客点点头道:“这样一说,小老儿就放心了!”
  青衣总管注目道:“朋友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那怪客想了想道:“噢!对了,经总管这一提,小老儿可又想起来了……能不能让大总管为‘点到为止’订个明确的界限?”
  青衣总管手一指道:“朋友是不是就以手中这支旱烟筒为兵刃?”
  那怪客头一点,道:“是的!”
  青衣总管接着道:“这样好不好?只要朋友手中的旱烟筒,能碰到詹某人一丝衣边,仍能保持完好如故,便算你朋友赢!”
  那怪客朝手中那支旱烟筒望了一眼,抬头又问道:“要是就像现在这样,小老几口中不断的无话找话说,然后趁你大总管疏于防范时,突然来个出其不意,算是不算?”
  台前众人听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哄笑!
  台板后面,黄衣总管尚元阳传音问道:“令狐总管,您看这厮,他是在故意装疯卖傻,还是真有点呆里呆气?”
  令狐平微微摇头道:“难说得很……”
  台前那位青衣总管,这时真有点哭笑不得,当下只好咬咬牙根,按捺着火气点头说道:
  “当然算!”
  那怪客高兴地道:“真的?那你大总管可要小心一点才好!”
  说着,向后退出一步,将那支旱烟筒在手里掂了掂,一面歪着脑袋打量,似在寻找下手之部位。
  一个四尺来高的侏儒,拿着一支六尺多长的旱烟筒,本来就显得极其滑稽可笑,再经这样一番装腔作势,更使人喷饭不已!
  不过,广场上的一片笑声,反于这时突然静止下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怪客手中那支旱烟筒,乃普通竹管制成,即以常人之气力,亦不难一折两段。所以,这时人人心意相同,都想看个清楚——这位怪客究竟能凭什么新奇的招术,可使这么一支细长脆弱的旱烟筒,在击中青衣总管之后,而仍然能够保持完好如故!
  青衣总管詹世光,历阅丰富,世故练达,他这时似又瞧透对面这位叩关怪客之真正居心,火气反而平息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抱元守一,凝神致志,就等对方出手!
  那怪客左右端详了半晌,忽然摇头自语道:“不容易,不容易……”
  说着,头一抬,忽然注目接着道:“大总管贵姓?”
  青衣总管答道:“敝姓詹。”
  “台甫如何称呼?”
  “贱号世光。”
  “府上哪里?”
  “陇西天水。”
  “唔,天水,大地方……”
  青衣总管微哂道:“朋友想知道的,詹某人全都一一回答了,这样对朋友是不是有点帮助?”
  那怪客搔耳根子道:“这个,这个……。”
  广场上再度爆起一片哄笑!不问结果如何,就这一场活现宝,就够使人爽脾开胃的了!
  青衣总管面孔一沉,道:“朋友还等什么?”
  那怪客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毅然点头道:“是的,投机取巧,终非善策。我看还是一板一眼,玩个老实的算了!”
  口中说着,一个箭步窜出,旱烟筒往前一送,以一式仙人指路,不温不火地向青衣总管左乳之下的期门穴平平点去!
  他说的还是老实话,果然未在招术上耍花样!
  青衣总管詹世光见这位任客笑闹尽管笑闹,最后于出手之际,却显得极有分寸,当下也就不想使对方过分难堪,这时容得对方那支旱烟筒差点点衣,身躯微微一偏,避开心胸要害,然后左臂一扬,一掌斜斜切落!
  那怪客似因招式用老,有点发慌,口中不期而然喊出一声:“不好!”
  口中喊着,又向前跨出一步,像是要将那支旱烟筒设法撤回。
  可是,也许是由于操之过急,脚下一绊,身躯前冲,结果那支旱烟筒非但未能撤回一分一毫,反因一时收势不住,又向对方掌下送出一大截!”
  青衣总管微微一笑道:“朋友……”
  朋友两字出口,忽然感觉不妙!
  原来怪客作势想将那支旱烟筒撤回,只是一种姿态,事实上那支旱烟筒,已被他在踉跄前冲之际,巧妙地一抖一送,滑手掷出!
  青衣总管一掌切空,情知中计,正想纵身闪避时,左腕一麻,业遭对方五指牢牢叼住!
  那怪客扬脸嘻嘻一笑道:“大总管,这样算不算?”
  青衣总管脸色一白,右臂微微一抬,迅又颓然垂落!
  -------------------
第 五 章 人玄剑诡

 

  那怪客似对青衣总管能够悬崖勒马,甚表满意,当下手一松,退回原处,抱拳一拱道:
  “承让,承让!”
  青衣总管无话可说,扭过头去,向台后寒脸喝道:“杨福,抬赏格来!”
  到这时候,广场上观众才知道怪客已经胜了这一阵,一时之间,欢声雷动,久久不绝!
  台板后面,蓝衣总管冯佳运摇头喃喃道:“这一阵输得真冤枉!”
  黄衣总管尚元阳眼中一亮,低声接着道:“这厮所擅长的好像就是一套擒拿手法。相信他在这一方面,决不会比你冯兄高明。怎么样?冯只要不要出去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咱们大伙儿挣个面子回来?”
  蓝衣总管冯佳运摇摇头道:“我看这厮他对自己的一套玩艺儿,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决不可能还会留下来再叩第二关。”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试试亦无妨!”
  说着,跳下木墩,拦住那名正待出台的庄丁,不知低低吩咐了几句什么话,那庄丁听了,连连点头。
  台前,那怪客见庄丁杨福捧着金箱走出来,笑逐颜开的迎上去道:“这位高人,有没有兴趣再试第二关?”
  那怪客道:“第二关货格是多少?”
  杨福答道:“五百两!”
  那怪客道:“五百两——也是黄金?”
  杨福答道:“是的。”
  那怪客道:“乖乖!五百两,一百两的五倍,过一关就等于过五关。一个人有了五百两黄金,哪一辈子才能吃得完?”
  杨福含笑道:“如何?”
  那怪客自言自语道:“奶奶的,五百两,这笔数目,实在他妈的大得叫人无法不动心。”
  杨福含笑催促道:“怎么样?”
  那怪客手一摆道:“别忙,让小老儿再想想,事情是这样的……唔……如果得了这一关,便是一个六百两黄金的大富翁,过不了仍是一个百两黄金的小富翁。过不了,又怎么样?充其量,挨一顿而已!”
  说着,拳头一握,往空中重重捣了一下道:“对,就这么办!”
  杨福欣然接着道:“决定了吧?”
  那怪客又是一摆手,道:“别忙,别忙,待小老儿稍为收拾一下,再说不迟。喂,喂,诸位,小老儿的那支烟筒呢?”
  有好事者,连忙将那支旱烟筒捡起送去台上。
  那怪客称谢接过,连同那只小金箱,一起放在台角,然后直起身子,走至台心,胸脯一拍,挥手大声道:“谁主第二关,喊他出来!”
  蓝衣总管冯佳运应声自台后含笑缓步走出。
  那怪客等他站定后,又像先前那样,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子,想说什么,忽又忍住。
  蓝衣总管含笑问道:“在下卖相如何?”
  广场上再度爆出一片笑声!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请问这位总管……。”
  蓝衣总管含笑接着道:“在下姓冯,名字佳运,祖籍汉中宁远府,朋友要问的,是不是这些?”
  那怪客头一摇道:“不是。”
  蓝衣总管一哦道:“那么,朋友想问什么?”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总管过去跟人交手,手底下重不重?有没有人在总管手底丢下过性命?”
  蓝衣总管微微一怔道:“朋友这话什么意思?”
  那怪客一本正经地道:“小老儿意思是说:黄金固然可爱,但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假使为了五百两黄金,可能会送掉一条老命,小老儿还须考虑考虑!”
  蓝衣总管忍不住失笑道:“不会那样严重吧!”
  那怪客大摇其头道:“那可不一定!刚才你们必然已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小老儿看家本领就是一套擒拿术,说不定你阁下正是此道中之老手,这玩艺儿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却不难于举手投足之间,使人肢残骨折,要为了一念之贪,落得个五体不全,还是划不来!”
  蓝衣总管道:“朋友这样说,是否有打退堂鼓之意?”
  那怪客道:“笑话!”
  蓝衣总管道:“然则朋友难道要冯某人立下保证书状不成?”
  那怪客道:“那就更笑话了!”
  蓝衣总管道:“那么,朋友究竟有何要求,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那怪客道:“打个商量而已!”
  蓝衣总管道:“打什么商量?”
  那怪客道:“小老儿的意思,想跟大总管来个约法三章,就是说等会儿不管谁占了上风,都希望能够手下留情,得过且过!”
  蓝衣总管道:“换句话说,仍跟第一场一样,点到为止?”
  那怪客道:“小老儿正是这个意思!”
  蓝衣总管道:“朋友请吧!”
  那怪客道:“来了!”
  招随声发,一个箭步抢出,左臂虚虚一划,领开敌人眼神,右手五指,箕张如钩,突向蓝衣总管胸脯一把抓去!
  此举相当出人意料之外。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怪客这一次竟会如此爽快,说动手就动手,居然未像先前那般胡扯了!
  这在蓝衣总管冯佳运来说,自是求之不得。
  他见怪客来势虽疾,但在招式方面,却无推陈出新之处,因而决定先来一手“绞花”夹“缠腕”,试试对方在擒拿一道上的指力和火候。
  心念一动,立即偏开身躯,左臂一圈一抖,反向怪客贴肘撩去!
  擒拿之术,在武学中,是属于一种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小巧功夫,出手全凭一个“快”字。
  蓝衣总管冯佳运虽然未将这位怪客放在心上,但也未存过分轻视之意,他在一招之中,同时使出两式,便是基于这一点。
  “金丝缠腕”,是攻:“金剪绞花”,是守。
  能攻则攻,不能攻则守。他在这尝试性的第一招中,并无一定就想得手之意。
  可是,天下事往往就是这般难说。他反手一把撩去,那怪客的一条右腕,竟给他撩个正着!
  广场上的千百双眼睛,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怪客的一条手腕,给抓在蓝衣总管手里,与先前那位青衣总管,遭这怪客抓着时,几乎没有两样!
  照道理说,广场上众人这时似乎也该为台上那位蓝衣总管喝彩喊好才对。可是,事实上却适得其反,广场上这时传出的,竟是一片惊啊和惋叹之声!
  台上,那位蓝衣总管一招得手,脸上登时浮出一片得意的笑容,但扣在怪客手腕上的五指,却未即时松开。
  这下可将广场上众人激恼了,愤怒的呼叫,如同潮水般在全场澎湃起来:
  “放手!”
  “放手!”
  “混蛋!”
  “卑鄙!”
  “无耻!”
  “说得好好的,看人家刚才多够风度……”
  突然间,所有的叱喝之声,像潮水遽尔退落似的一下静止下来!
  因为大家这时忽然看见台上那位怪客,正扭转半边身躯,在向台下不住挥手,似在示意众人少安毋躁。
  众人再朝那位蓝衣总管望去,不由得全是一呆!
  后者脸上,那片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苍白、痉挛而痛苦的难堪之色!众人目光下移,视线所及,益发为之疑愕不止!原来双方的主客之势,并未有何变化。那怪客的一只右腕,依然牢牢扣在那位蓝衣总管五指之中!
  接着,只见蓝衣总管扭过头去,向台后呻吟似地喝道:“杨福,抬……抬……赏格来!”
  万般有假,赏格是真,这一下是不会错的了。于是,狂热的欢呼,又一度震撼整片广场!
  台板后面,黄衣总管尚元阳和青衣总管詹世光面面相觑,意外得有如一对木鸡。
  就连出身奇士堡,家学渊深,见闻广博,对当今各派武功了如指掌的令狐平,这时也不禁双眉微皱,陷入一片苦思之中。
  黄在总管尚元阳忽然一咬牙道:“尚某人偏不信邪……”
  令狐平当初擅作主张,将擂台延期一个月,原是想借此要那位杨大庄主破财之意,如有人连过三关,在他本属求之不得才对,可是,由于如今这名怪客一身武功过于怪异,又使他油然生出一股同情之心,这时竟一反初衷,将黄衣总管尚元阳伸手一把拉住,道:“尚总管别忙!”
  黄衣总管尚元阳止步转身道:“令狐总管是不是已经参透这厮之武功路数?”
  令狐平摇头道:“还没有。”
  黄衣总管皱眉道:“那么……”
  令狐平低声说道:“这厮如果是有心人,决不会就此歇手,等冯总管进来,先问问清楚再出去不为迟!”
  黄衣总管尚元阳的性格,似乎相当固执,闻言一甩手道:“不必!”
  说着,脸孔一寒,大踏步出台而去!
  黄衣总管尚元阳出台不久,蓝衣总管冯佳运跟着亦自前台退下。
  台后的青衣总管詹世光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造才是怎么回事?”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着摇摇头道:“提起来只有使人惭愧!”
  青衣总管詹世光着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惭愧又有什么用?你且说说看,刚才,你一把将他手腕撩着之后……”
  蓝衣总管冯佳运连连苦笑道:“撩着之后,你们都以为我已赢下这一阵是不是?”
  “不然又该怎么说?”
  令狐平忽然摆手拦着说道:“冯总管且慢说出来,待令狐某人猜猜看。是不是当您扣着那厮手腕之后,那厮手臂上突然发出一股吸力,将您五指紧紧吸住,同时那条手臂则在不断胀大,使您五指酸痛欲裂?”
  蓝衣总管冯佳运瞠目失声道:“是啊!这是一种什么武功?”
  令狐平皱了皱眉,正待开口之际,前台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狂笑,似乎那怪客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使黄衣总管尚元阳听得相当不受用。
  令狐平手一摆道:“等等再说!”
  于是三人跳上木墩,隔着台板,齐向前台屏息望去。
  这时台前怪客已将六百两黄金做一处放好,正捋衣掳袖,露出一副即将动手的准备姿态。
  黄衣总管尚元阳则在一边静静等候着,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青衣总管詹世光向那庄丁低声问道:“刚才那厮说了什么?”
  庄丁杨福低声恨恨地道:“他说,他能连赢两场,就能再赢第三场,要尚总管多多考虑一下。假使尚总管承认他有过关之能,他可以打个八折,只收八百两赏格。尚总管叫他少说废话,并催他快点动手,他又问:这一阵要是他赢了,我们的一千两赏格是不是拿得出来?
  尚总管差点没被这厮活活气死!”
  青衣总管詹世光切齿道:“好个可恶的丑鬼!”
  那怪客袖子卷好了,腰带也系过了,这时忽然两腿微分,摆出一个坐马式,左掌护住后脑门,右臂斜横胸前,一面抬头问道:“大总管可曾见过这等架式?”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好架式,足证明朋友功力不弱!”
  心底下则止不住暗骂一声:“你老鬼算是自己找死!”
  当下口中一边答着话,一边远足十二成功力,蓦地跨一步,身形动处,袍袖一翻,一掌兜心拍去!
  掌风如狂浪暴涌,呼呼有声,整座擂台均为之带起一阵颤动。
  那怪客一见黄衣总管掌力如此浑雄凌厉,不由得大起恐慌。原来他一心卖乖,不防对方开门见山,起手便以真力相拚,这时为坐马式所限,功力沉聚下盘,左右腾挪不便,除了咬牙硬拆一招,显然已无选择余地!
  可是,那怪客似乎没有这份把握。
  好在他并不在乎姿势之雅观与否,这时眼看情势紧迫,竟然异想天开地想以花招解围。
  口中大喝一声:“看腿!”
  右臂一挥,全身微侧,那势仿佛欲以右足蹬踢黄衣总管之下阴要害。
  黄衣总管显然已看穿怪客之用心,丝毫不为所动,原招不变,疾取如故!
  那怪客见计不售,突然两臂一摊,全身向后仰倒!
  黄衣总管心想:好得很!后面就是台口,你朋友如肯自动下台,老夫不妨饶你一命就是了!
  可是,那怪客全身后仰,最后所施展的,却并不是一式临危自救的金鲤倒穿波!
  原来他人向后仰,双脚却未离开原地。
  这时足跟牢吸,就像一座不倒翁,被人突然用力推了一把似的,身躯干半空中一个回旋荡扫,反向黄衣总管腰股之间,一头全力撞去!
  黄衣总管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使出这么一式闻所未闻的怪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化解。
  那怪客指出如风,一面大声数着道:“笑腰、志堂、肋门……”
  接着,呼的一声,两条人影,分别飞身跃开!
  原来那怪客口中报着穴道名称,事实上也有点中之机会,但结果却并未真个出手!
  两条身形分开之后,那怪客嘻嘻一笑道:“怎么样?大总管现在可以考虑考虑了吧?”
  黄衣总管尚元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台后,令狐平手一挥,沉声吩咐道:“杨福,赏格抬出去!”
  接着又向詹、冯两人说道:“快着人去府中再取三千两来,要快!”
  语毕,不待两人有所表示,迅速走去东边板壁下,伸手摘下两支长剑,大踏步走来台前。
  广场上的欢呼声,如疯似狂。
  “浪荡公子出来了!”
  “浪荡公子出来了!”
  “该说锦衣总管。”
  “对,对,锦衣总管,现在就看这位锦衣总管的了!”
  “浪荡——锦衣——还有什么问题?”
  “不一定!”
  “为什么?”
  “你不看人家连过三关,一关比一关过得轻松,凭什么?就是换了这位浪荡公子,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们打赌好不好?”
  “赌多少?”
  “两吊整!”
  “一言为定。”
  “两位慢着!”
  “干什么?”
  “我帮彩。”
  “你帮谁?”
  “我帮那怪客。”
  “多少?”
  “四吊!”
  “可以。”
  “别忙!”
  “这一位是不是也有兴趣?”
  “是的!”
  “阁下帮谁?”
  “浪荡公子!”
  “好,好,咱们是一边的,来啊!咱们两个看好浪荡公子,谁要是不服气,彩注大小不拘……。”
  台上,那怪客见广场上一片打赌之声,就像小孩子过年似的,嬉着一张吹火嘴,只是傻笑。
  令狐平走到台中央,放下那两支长剑,然后退出数步,双拳一抱道:“这位高人,是否还有再过一关的兴趣?”
  那怪客一愣道:“再过一关?”
  令狐平颔首道:“是的,本台的最后一关——锦衣关。”
  那怪客道:“这一关赏格是多少?”
  令狐平道:“朋友大概已有妻室了吧?很好,既然朋友已有妻室,那么,朋友只要在本总管剑下走满十招,便可再得黄金三千两!”
  那怪客像是吓了一跳道:“你说多少?”
  令狐平一字一字答道:“黄金……三……千……两!”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总管别是说笑话吧?”
  令狐平手朝那三只金箱一指道:“那边的三只箱子里,装的是‘黄金’还是‘笑话’?”
  那怪客点点头,一时没说什么,似乎正在计算着一千六百两再加三千两之后的黄金数字。
  令狐平静静守候着,亦不催促。
  那怪客忽然抬头问道:“这一场一定得用剑?”
  令狐平平静地回答道:“不一定。因为令狐某人用的是宝剑,不能不给朋友一个公平的机会!”
  那怪客朝台心那两口长剑望了一眼,抬头又问道:“总管的意思,是不是说,假如小老儿对剑术一道要是并不外行的话,便可以任择一口使用?”
  令狐平道:“是的。”
  那怪客道:“这两口宝剑有无优劣之别?”
  令狐平道:“令狐某人未加细看,如有优劣之别,对朋友而言应该有益无害,因为你朋友有权优先择取!”
  那怪客道:“听说令狐总管新近获得一口名剑,为何置而不用?”令狐平道:“要是你朋友坚持令狐某人非用那口名剑不可,令狐某人乐意遵命!”
  那怪客连忙摇手道:“小老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令狐平悠然侧目道:“如果朋友别无指教,咱们可否长话短说,这就打锣开戏?”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才费了那么多气力,才赚得一千六百两,现在一次就是三千两,换了谁也舍不得就此放手!”
  口中说着,一面移步向那两口长剑走去!
  广场上众人见怪客不但接受再过锦衣关之邀约,而且以宝剑为兵刃,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呼。
  如今,在众人心目之中,台上的主宾双方,所占之份量几乎是相等的。大家虽对浪荡公子有好感,但怪客连过三关,手法各不相同,刻下又以宝剑为兵刃,这份渊博的才艺,亦使人不得不刮目相待。
  欢呼之声,逐渐平息下去,因为那怪客经过一再之比较,已在两口长剑中选取一口,回到原来的位置。
  令狐平快步走过去,拿起另外一口。
  那怪客一直留意着这位浪荡公子的每一动作,甚至连俯身取剑之姿势,亦未放过。
  这时他待令狐平退回原处站定,眨着眼皮问道:“是不是这就开始?”
  令狐平抱剑当胸,肃容答道:“是的,高人请!”
  那怪客朝手中宝剑望一眼,忽然剑交左手,曲臂藏到背后,然后目光一抬,点点头道:
  “好了,总管出手可也!”
  令狐平见怪客剑藏背后,只于肩颈之间露出短短一段剑尖,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那怪客嘻嘻一笑道:“小老儿这一招有个非常别致的名堂,怎么样,要不要小老儿先行解说一番?”
  令狐平淡淡答得一声:“盛情心领!”
  接着,长剑一挽,踏中宫、闯洪门,剑身纹风不动,剑尖直向那怪客双眉夹心处平平递去!
  广场上,惊啊四起。
  因为眼前这一招,已是第二次出现;它第一次出现的结果,曾使它的主人赢得一份锦衣总管之职位。这一招的威力,在众人心目中,记忆犹新,是以众人看到它的主人如今又以这一招用来对付那怪客,不由得均为那怪客暗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客也跟黄衣总管初见这一招的反应相同,神情微微一变,同时身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滑行开去!
  一切均与上次没有两样。
  令狐平见那怪客身形滑开,迅于台心站定。
  手中宝剑,端持如故,只是缓缓于原地转动着身躯,以便保持剑尖原先所指去之部位!
  其间不同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令狐平这次所使用者,并非那口削铁如泥之降龙宝剑。
  二是这次的怪客,亦不像黄衣总管尚元阳那样,一个圈子绕行下来,额际便即露出汗意。
  三是那怪客令人捉摸不定的怪异表情!
  那怪客此刻之表情,既不像害怕,也不像愤怒,说得确切一点,倒有几分像是满怀兴奋!
  广场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那怪客绕至三圈将尽之际,突然身躯一矮,双肩微晃,右足向前踏出半步,同时于口中发出一声大喝道:“看剑!”
  令狐平眼皮眨也没有眨一下,只当没有听到。
  那怪客口喊看剑,事实上并未再有其他动作,原来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谎招。
  这时他见使诈未能奏效,不由得解嘲似的伸手去额头上抹了一把,实际额头上根本没有一颗汗珠。
  广场上开始响起一片嗡嗡窃议之声。
  但是,这并不表示大家已获得这一场之胜负端倪。在广场上众人心目之中,对台上双方之评价,仍属五五之分!
  看好令狐平的人认为:这位浪荡公子系出武林世家,气质好,根底厚,武功路子正派。
  他胜黄衣总管时,胜得大方,胜得从容,胜得优雅,胜得自然。
  不似那怪客,三分手气,七分运气,一味地专凭怪招行险侥幸。
  看好那怪客的人则认为:人莫能测,谓之深谋。
  这位怪客每次出手,看上去虽然险象环生,实则每一招均属实学真才,迨所谓拿得稳,算得准是也。浪荡公子终究年事太轻,涉世未深,欠缺阅历,最后势必难逃前此三关总管之覆辙!
  这时,不但广场上众人窃议纷纷,莫衷一是,就是台后的三位总管意见亦分两派。
  黄衣总管尚元阳坚信令狐平必能赢下这一阵。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看法恰恰相反,两人均认定令狐平决非怪客之对手。
  黄衣总管尚元阳道:“你们又没有跟我们这位令狐总管交过手,你们哪里知道。老夫敢说,我们令狐总管的这一招,即使换上我们老主人,都不一定化解得了!”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抢着说道:“我们虽然未跟令狐总管交过手,但我们两个都吃过这丑鬼的苦头,我们两个也敢说一句,这丑鬼的一身怪异功力,当绝不在奇士堡今天的那四位奇士之下,如果这丑鬼肯应该堡之选,今年的废午奇士,一定不会落去他人头上!”
  黄衣总管尚元阳连连摇头道:“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青衣总管詹世光和蓝衣总管冯佳运全不服气,两人正想继续争辩时,黄衣总管尚元阳忽然手一扬道:“留意!”
  原来前面台上,就在台后黄衣总管喊出留意两字之际,那怪客突然发动攻势,身形一闪,剑如电吐,跟着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剑光霍霍中,两条人影一错,迅即两下分开!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那怪客藏在背后的宝剑,是以什么方式出手的?它这一招是攻向令狐平身上哪一部位?以及令狐平究竟有没有来得及还手?一不过,这一回合所产生的结果,大家马上就看出来了!
  这时,两人对峙之姿势,仍是先前的老样子。令狐平端着长剑,剑身纹风不动,剑尖依然遥指着那怪客的双眉夹心处!
  那怪客的一口长剑,则已重新藏在背后。
  再朝两人周身上下打量过去。那怪客长袍马褂,瓜皮小帽,故我依然;令狐平的一只左袖,则裂开三寸来长的一道缺口!
  众人看清之下,全止不住于心底发出一声惋叹:完了,完了,想不到竟连这位战无不胜的浪荡……
  台后的三总管,亦为之神色大变!
  黄衣总管尚元阳喃喃道:“老夫还是不相信……”
  蓝衣总管冯佳运苦笑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我跟老詹早已说过,这厮一身怪异功力,硬是不在奇士堡那四位奇士之下!”
  青衣总管詹世光向那两名诗婢挥手道:“快看看杨福……”
  目光一扫忽然一哦,接着道:“来了,来了!”
  驮着一只沉重的木箱走进来的,正是那名庄丁杨福。
  杨福闻言,不禁微微一呆道:“什么?又输了?”
  这时台前,那怪客嘻嘻一笑道:“你们这几位总管,真是一位比一位客气,嘻嘻,真过瘾,一千六百两,再加三千两……。”
  令狐平淡淡截口道:“还是一千六百两!”
  那怪客瞠目失声道:“什么?你,你,大总管想赖账?”
  令狐平静静地接着道:“不是赖账,而是本台一时也许凑不出这笔黄金,想以另外一件价值相当的事物代替!”
  那怪客松了一口气道:“贸然一听真怕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跟着,头一抬问道:“以什么代替?说来听听看。是珍珠?玛瑙?翡翠?还是宝玉?只要价值相当,自无不可!”
  令狐平左掌一托道:“这个行不行?”
  刹那间,欢呼之声,有如山崩地裂般于广场上爆散开来!
  原来令狐平此刻托在掌心中的赫然竟是怪客头上那颗像樱桃似的红色帽顶子!
  看清之下,连台后的三位总管,也不禁地忘情喊起好来!
  令狐平向那怪客微微一笑,含笑又问道:“高人意下如何?”
  那怪客点点头,自语似地喃喃道:“小高这家伙,果然有两套,我小老儿这下算是服了他小子了!”
  说着,耸耸肩胛,奔去手中长剑,转身走向台角,解下臂上那根丝带,将三只金箱捆好,然后捡起那根旱烟筒,纵身一跳,下台而去!
  那怪客最后的几句话,别人虽然没有听到,台上的令狐平,和台后的三总管,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令狐平神情微微一变,身不由己地跨出一步,叫道:“朋友慢走!”
  可是,那怪客头也不回一下,渐去渐远,不一会儿便于大路拐角处消失不见。
  台后的三总管,面面相觑,全都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小高——是指谁呢?
  如果是指四奇士之一,就不该称之为小子。难道传授令狐平这套剑法的人,竟比这位浪荡公子还要年轻不成?
  -------------------
第 六 章 魂飞魄散

 

  令狐平快步走到台后,向庄丁杨福手一指,沉声吩咐道:“快脱下你那身衣服!”
  黄衣总管尚元阳惑然道:“令狐总管……”
  令狐平一面卸衣,一面点头道:“是的,刚才这老鬼形迹甚为可疑,我得跟下去看看!”
  蓝衣总管冯佳运接口道:“他说的小高是谁?”
  令狐平摇了摇头,答道:“提起来话长,过两天有空再谈吧!”
  说着,接过杨福递来的衣服,匆匆穿上,足尖一点,纵身下台而去!
  这一天傍晚时分,坐落襄阳南门大街的金鹰镖局,忽然接到一宗自动找上门来的生意。
  镖局主金鹰范中云当时正在后面用饭,听说生意上门,连忙放下饭碗,从里院赶了出来。
  当他匆匆忙忙来到前厅,抬头看清厅中那位主顾的身形面貌后,这位大局主不由得当场一呆,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厅中坐着的主顾不是别人,正是日间连过三关,赢得了杨府黄金一千六百两的那名神秘怪客!
  金鹰范中云迟疑地跨上一步,拱手讷讷道:“这位莫非……”
  那怪客手一摆道:“闲话少说,快开一张名单过来!”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呆道:“名单?”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你们这座镖局,共有几名镖师,通通开列出来。姓名、年龄、师承、外号,一项不得遗漏!”
  金鹰范中云茫然道:“前辈是说……”
  那怪客两眼一瞪道:“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前辈息怒,范某人这就遵办!”
  说着,一面吩咐伙计泡好茶,一面走出帐柜后面,亲自拿起笔来,开出一张名单。
  那怪客接过来一看,只见单子上一共写了八个名字:
  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三十五岁,天山白云老人嫡传弟子。
  正镖师:“快刀”辛玉奇,三十八岁,终南弟子。
  正镖师:“铁掌”熊力飞,四十五岁,点苍弟子。
  正镖师:“三节棍”柏九如,五十二岁,太白山八指叟门下。
  副镖师:“小太保”郭少威,二十六岁,洞庭髯翁门下。
  副镖师:“病金刚”黄尉天,五十六岁,少林俗家弟子。
  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二十二岁,金陵八步追魂门下弟子。
  局主:“金鹰”范中云,六十岁,隆中剑客传人。
  那怪客看完之后,连连点头道:“好得很,好得很,三名正镖师,一名总镖师,再加上你大局主本人,阵容相当不弱了。”
  金鹰范中云赔着小心问道:“前辈意思,是不是要将这三箱黄金,差小的们送去什么地方?”
  那怪客头一摇道:“不是。小老儿有个怪脾气,钱财向不假手他人,何况这么大的数目,一旦出了差错,谅你们赔也陪不起!”
  金鹰范中云微怔道:“然则……”
  那怪客缓缓接着道:“小老儿要你们保护的,是我小老几本人!”
  金鹰范中云愣了好半晌,方始期期地道:“您老别是在说笑话吧?”
  那怪客头一抬道:“什么叫笑话?你以为你们襄阳这地方有多太平是不是?”
  金鹰范中云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对,结结巴巴地道:“话虽如此,可是……”
  那怪客悠悠然侧目道:“可是怎样?”
  金鹰范中云嗫嚅道:“可是,以您老之身,范某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您老身上打主意。”
  那怪客头一摇道:“这一点,你就错了。你没听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吗?要是换了你大局主,带着这三箱黄金,你大局主敢不敢随便上馆子歇客栈?”
  金鹰范中云眨了眨眼皮,道:“那么,您老的意思,是不是想在敝局暂时住上一二晚?”
  那怪客点头道:“是的,住一夜,白银十两,酒菜另外算。”
  金鹰范中云连忙赔笑道:“您老好说,像您老这等贵客,请也不一定请得来,您能光顾敝局,乃敝局之荣幸,谈这些岂非骂人?”
  那怪客指着名单道:“这几个人都在局中吗?”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是的,都在,范某人这就去将他们喊来。您老喜欢喝点什么酒?”
  那怪客打着呵欠道:“随便,折腾了这么一天,真够累人的,我看你还是先着人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要紧。”
  金鹰范中云连声称是,遵示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局中四名镖师,全都应召而来。
  四名镖师,全是今天台下的观众之一,他们听得局主召唤,还以为局中接到生意,及至看到怪客,获知所负使命,不由得人人为之啼笑皆非。
  那怪客朝四人扫了一眼道:“一个人,一旦有一千六百两黄金,你们以为该不该享受一番?”
  四人之中,三名正镖师,他们均甚随和,听得怪客这样说,心里虽说不是滋味,表面上却无任何表示。
  只有那位总镖师“金镖儒侠”孙仲和,仪表虽然儒雅,个性却极刚强。这时脸一仰,打鼻管中重重一哼,充分显出他对任客这副铜臭嘴脸的不值和不屑。
  好在那怪客已将脸孔转去另一边,不过,这可将金鹰范中云给吓坏了,连忙插进来,咳了一声道:“孙镖师,你去后面,看张二房间收拾好了没有?这位老人家刚才就说累了,要他快一点,去吧!”
  “金镖儒侠”孙仲和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立即站起身来,门声不响地走了。
  那怪客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可怜得很,小老儿所谓享受,也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睡上一觉罢了!没有钱的时候,一心指望发财,以为有了钱,无事不办,哪里知道,钱多了一样受罪。唉!”
  金鹰范中云赔笑道:“您老其实只是过虑,凭您老这一身成就,放眼当今武林,也许只有奇士堡的那几位奇士,差堪相提并论,老实说,范某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开眼界……”
  那怪客拦着道:“怎么说?你以为小老儿今天这几手功夫不比奇士堡的奇士差劲?”
  金鹰范中云点头道:“这是范某人的看法,因为奇士堡的奇士,究竟有何异能,谁也没有见过。范某人只听人说,该堡这位浪荡公子未被逐出堡门时,曾获得该堡那几位奇士指点之处甚多,大家都认为,这位浪荡公子,如今一身兼具数家之长,实已不比该堡任何一位奇士逊色,今天您最后能跟这位浪荡公子交成平手,可说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那怪客听得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词色之间,对金鹰范中云这番比拟剖析,显然甚感受用。
  正谈说着,一名伙计走进来报告道:“禀老爷,酒菜都好了。”
  于是,金鹰范中云起身让客。
  将怪客领入后院一个宽敞的客厅,让上首座,由“三节棍”柏九如、“快刀”辛玉奇、“铁掌”熊力飞,以及金鹰本人打横相陪。
  那怪客满桌扫了一眼道:“还有一位呢?”
  金鹰范中云端起酒杯笑道:“我们这位总镖头,一向有点婆婆妈妈的,什么事都要亲自料理,好像不这样便不能放心似的……”
  那怪客点点头道:“做人本该如此!”
  金鹰范中云将酒杯举了举,又笑道:“他收拾好了,自然会来的,我们用不着等他。
  来,来,来,酒菜趁热,我敬您老一杯!”
  那怪客手一摆道:“慢来,慢来!”
  金鹰范中云一哦,露出满脸迷惑之色,只得将手中酒杯放下。
  那怪客朝桌上一指道:“这些酒菜干净不干净?”
  金鹰范中云赔笑说道:“您老尽请放心,范某人对饮食一向讲究,不干净的东西,绝对不会端上桌子!”
  那怪客缓缓摇头道:“小老儿说的不干净,不是指这个。”
  金鹰范中云一怔道:“然则……”
  那怪客级级接着道:“你说的不干净,吃下去顶多坏肚子,我说的不干净,是问吃下去会不会送老命!”
  金鹰范中云又是一怔,道:“您老怀疑莱中有毒?”
  那怪客扬起脸孔道:“不该怀疑吗?”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说笑话!”
  那怪客哼了一声道:“笑话?嘿嘿!很多事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最后还是发生了。小老儿这一生,吃的暗亏太多,为了多活几年,宁可处处闹笑话!”
  金鹰范中云道:“那么,要怎样才能使您老放心?”
  那怪客手一指道:“每样莱你先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无可奈何,当下只好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吃了一口。最后轮到一盘红烧鱼,金鹰的筷子停下来了。
  原来这位镖局主有个毛病,生平最怕吃鱼!
  无论是淡水鱼或是咸水鱼,他一见就反胃。
  今天因为款客的关系,才备了这道莱,平常时候,他的饭桌上,就是一片鱼鳞,他也容不得的!
  那怪客见他停着不动,一叠声催促道:“吃给我看问!”
  金鹰范中云苦着脸道:“您老海涵,这一道莱范某人实在动不了筷子。
  那怪客眨着眼皮道:“为什么?”
  金鹰范中云道:“不怕您老笑话,范某人什么都吃,就是不能吃鱼。”
  “吃下去怎么样?”
  “吃下去会反胃。”
  “怎么个反法?反给我看看!”
  “务乞您老见谅!”
  那怪客脸色一沉道:“鱼与熊掌,乃人间之美味,一个人居然害怕吃鱼,岂非天大笑话?快吃给我看,多吃两口!”
  “范某人说的是实情。”
  那怪客脸色变了交道:“你不肯吃,是不是因为这盘红烧鱼不太干净?”
  金鹰范中云苦笑道:“您老真会……”
  那怪客注目冷冷道:“真会说笑话,是吗?”
  金鹰范中云触及怪客那双严厉的眼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反胃固然使人难受,但比送命总要强些,于是连忙堆笑接着道:“好,我吃,我吃!”
  说着,果然扶起一块红烧鱼,送进嘴里,嚼也不嚼,骨碌一口吞下。
  那怪客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再吃一口!”
  金鹰范中云吃下一口红烧鱼,肚子里已经在翻江倒海,现在听说还要再吃一口,几乎吓得魂飞天外。
  最后还是旁边那位“三节棍”柏九如看得过意不去,壮起胆子向怪客求情道:“请这位前辈多多包涵,我们老东家的确沾不得鱼腥,要是前辈实在不放心,老汉代吃一口就是了。”
  那怪客点头道:“你吃也行!”
  金鹰范中云一呆,暗骂自己糊涂不已,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那怪客等“三节棍”柏九如又吃了一口鱼后,转向金鹰范中云头一点:“好,你现在可以敬我的酒了!”
  金鹰范中云的一张肚皮差点没给气炸,不过,江湖愈老,胆子愈小,他这一生,经历得太多了,他知道怎样挣银子,也知道怎样保性命,发财的方法多得很,保命之道只有一条,那就是:忍!能忍要忍,不能忍也得忍!
  所以,他听怪客这样一说,迅即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容可掬地接口道:“是的,我敬您老一杯!”
  这样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几杯热酒下肚,宾主之间,登时显得融洽起来。
  酒至中途,那怪客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头一抬,又问道:“另外那一位,怎么还没有来?”
  金鹰范中云不安地道:“我去看看如何?”
  那怪客挥挥手道:“你去看看吧,要把他们手脚利落些,收拾一个房间,何用如此之久。”
  金鹰范中云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席,向院外走来。就在金鹰走出厢房之际,通向后院的甬道中,突然传来了声轻咳。
  金鹰范中云眼光一扫,看清四下无人,双肩微微一晃,迅向发声之处飞身掠去!
  “是文华吗?”
  “正是小的。”
  问得很低,答得更低。
  “老孙哪里去了?”
  “赌气走了。”
  “跟谁赌气?”
  “还不就是屋中那老鬼!”
  “他怎么说?”
  “他说:他拼着不吃这碗饭,也不愿再看这老丑鬼的颜色!”
  “他没说去哪里?”
  “八成又是一个人喝问酒去了。”
  “小郭和老黄呢?”
  “给小的唬走了。”
  “他们不会疑心?”
  “当然不会,小的告诉他们两个:这老丑鬼相当不好惹,您吩咐他们走开些,免得沾上麻烦,他们听得这样说,吐吐舌头就走了。”
  “外面情形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知道老鬼已经来了我们这里,到处都在纷纷猜测,说是老鬼可能已经离开襄阳。”
  “……”
  “……”
  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交谈继续响起,先开口的仍是金鹰范中云,声音比先前更低,微微带着颤抖,有点像是害怕,也有点像是由于兴奋过度所致。
  “那玩艺儿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
  “……”
  “老爷子是不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当?”
  “是的,这老鬼实在太精明。”
  “他已经看出不对?”
  “这一点倒是没有。”
  “那么老爷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总觉得这老鬼不好摆布。”
  “可是,机会难得,那三箱黄金也不是假的呀!”
  “就是这句话!”
  “下在第二壶酒里如何?”
  “千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老鬼对吃的东西一直留心,酒中下毒,决难逃过他的眼睛!”
  “那么,怎办?”
  “让我再想想。”
  “……”
  “……”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老爷子有没有考虑到?”
  “什么事?”
  “明天要不见了这老鬼,大伙儿问起来,老爷子打算拿什么话回他们?”
  “这还不简单?”
  “小的不明白。”
  “这不就对了?你说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对,对,简单明了,大家一定以为老鬼骗了一顿吃喝的,半夜人走了。这老鬼本来就是一个怪物,说了保管无人怀疑!且慢,啊,啊,对了,小的想出一个主意来了!”
  “什么主意?”
  “下在茶里!”
  “那跟下在酒里有何分别?”
  “不,不,小的说错了。小的是说:茶里不下毒,毒粉抹在茶碗上,老鬼再精明,也决不会想到茶碗出毛病!”
  “这主意不能算错。”
  “小的还有一绝招!”
  “什么绝招?”
  “就是等会儿两只茶碗拿进去,有药粉的那一只,老爷子自己留下!”
  “你疯了吗?”
  “小的话还没有说完哩!小的是说:那老鬼酒后一定要喝茶,但可能又不太放心,到时候他也许会跟老爷子换茶碗!”
  “他要是不换呢?”
  “先含一颗解药。”
  “要得,文华。有你的,我老范无儿无女,将来这份家财,都是你继承,好好替我干,多卖点力气,现在去吧!”
  甬道中,黑影两下一闪,文华去了后院,金鹰范中云则重新来到厢房中。
  那怪客眯着眼睛问道:“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金鹰范中云道:“好了!”
  那怪客又问道:“那位总镖头怎么没有一起来?”
  金鹰范中云道:“出去了。”
  那怪客微愕道:“他不干?”
  金鹰范中云道:“不,他说要去城中几家客栈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住下形迹可疑之人,以及有没有人知道您老来了本局。”
  那怪客点头道:“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金鹰范中云道:“您老还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那怪客摇头道:“不要了。”
  金鹰范中云道:“泡壶茶?”
  那怪客点头道:“茶倒是少不得。不过,茶要好,小老儿一向只喝三种茶:龙井、雀舌、铁观音!”
  金鹰范中云道:“正好范某人一向喝的都是龙井,前些日子,刚买了两斤。您老是在这里喝?还是泡好了送去您房里?”
  那怪客站起身来道:“送去房里好了!”
  金鹰范中云转过身去向快刀辛王奇,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等三人交代道:“你们下去,叫孙二泡茶,让文华送去后面房间里,然后你们先去歇一下,准备接班。辛师父和熊师父负责三更到四更,柏师父负责四更到五更,我和孙师父宿在更房里,以备随时呼叫!”
  那怪客于一旁不住点头称赞道:“好,好,周详而严密!”
  快刀辛玉奇等三人离去后,金鹰范中云亲自点起一盏马灯,将怪客领去偏院一间客房里。
  不一会儿,那名副镖师玉面郎君君文华,端着一只茶盘走进来。
  他在方几上放下茶盘,拿起茶壶,斟出两碗茶,分别送去怪客和金鹰面前,方始躬身告罪退去。
  金鹰范中云端起茶碗道:“前辈请用茶!”
  那怪客端起茶碗,仔细看了茶色,才将茶碗送向嘴边。
  金鹰范中云见了,不禁暗暗发出一声叹息:完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那怪客茶碗送到嘴边,忽然手一缩,又将茶碗放回方几上。
  金鹰范中云样惊道:“是不是茶味不对?”
  那怪客低头看看自己那只茶碗,又招头朝金鹰手上那只茶碗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皮道:
  “咱们两只茶碗,可否对换一下?”
  金鹰范中云苦笑摇头,深深叹了口气道:“您老也太过分了……”
  口中说着,递出手上那只茶碗,同时将怪客面前那只茶碗端了过来。
  那怪客面有得意之色道:“小老儿能活到今天这一把年纪,别无诀窍。一句话说完:谨慎加小心!须知道有很多药物,都是无色无臭的,而妥当的预防方法,便是跟对方推杯易盏——你以后也可以记住这一点!”
  说着,嘻嘻一笑,将茶碗送去嘴边,吹去上面一层热气,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存。
  金鹰范中云心如鹿撞,周身不住往外冒冷汗。
  他不知道玉面郎君下的分量是否恰到好处,万一在药力发作之前,给发觉了怎办?
  心中想着,两只手不禁微微抖索起来。
  同时,一双眼光忍不住偷偷向房门口打量过去。以备一旦发生变化,能够随时夺门达命。
  那怪客抬起头来,深深舒了一口气,咂着嘴唇称赞道:“茶叶果然不错……”
  一语未竟,双手突向胸前抓去。
  跟着,脑袋一歪,两眼翻白,双手无力下垂,带着满脸痛苦表情,咕咚一声,颓然栽倒!
  金鹰范中云惊喜若狂,连忙跑去房门口,探头轻唤道:“文华,文华!”
  黑暗中,一条人影,闻声奔至!
  金鹰范中云颤抖着低声吩咐道:“成功了,你在门口守着,我去里面收拾,如果有人来,你就咳一声,切记不可慌乱……”
  吩咐完毕,转身入房。
  他先将窗帘拉上,然后将怪客尸体塞进床底,再捧起那三只金箱,走到床后柜壁前面,按下一道暗钮,在秘洞中藏好,重新走到床前室中,捡起那支旱烟筒,折成十来段,放在衣襟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转过身去,压低声音喊道:“文华,你进来。”
  玉面郎君像狸猫般蹑足走来房中,顺手闩好房门,四下扫了一眼,用手罩着嘴唇,悄声问道:“你将死尸藏在什么地方?”
  “床底下。”
  “金箱呢?”
  “跟死尸放在一起。”
  “这样放着妥当吗?”
  金鹰范中云眼珠不住滚动,这时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道:“是的,放在床底下,的确不太妥当,不如拿出来,另外找个地方,暂时搁一搁比较安全……”
  玉面郎君低声道:“暂时放在小的房中如何?”
  金鹰范中云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个办法,就在床底下,你去拿出来吧!”
  玉面郎君依言走到床前,卷起衣袖,单膝跪地,倾斜着身子,探手向床下摸去。
  金鹰范中云走过去问道:“摸到没有?”
  玉面郎君诧异道:“没有呀!你放在哪一头?”
  金鹰范中云又走上一步,用手一指道:“我是从这边推进去的,对了,这边,过来一点,不,不,再过来一点,好了,好了,就在这附近。怎么样?有没有?”
  玉面郎君仰头来道:“还是没有呀!”
  金鹰范中云皱眉说道:“怎会没有呢?你让开,我来!”
  玉面郎君一边往起站,一边说道:“我只摸到……”
  一句话未能说完,后脑勺上已经重重落下一拳!
  金鹰范中云抬足一踢,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怨不得别人,只怪这三箱黄金太可爱,分你少了你不肯,分你多了我心痛,惟有这样最干净!”
  说着,一口吹炼油灯,闪身出房而去!
  金鹰这样做,实属聪明之举。因为他刚离去不久,快刀辛玉奇和铁掌熊力飞两人便从前院双双走了进来。
  快刀辛玉奇目光一扫,低声说道:“你看这老鬼多糊涂,睡觉之前,门也没有关好。”
  铁掌熊力飞轻声接着道:“你去替他拉上吧!”
  快刀辛玉奇点点头,垫着脚尖走过去,把两扇门从外面轻轻拉上。
  然后,会齐铁掌,继续向里院走去。
  铁掌熊力飞低声问道:“老鬼睡着没有?”
  快刀辛玉奇摇摇头道:“我没有留意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一丝声息没有,大概睡着了。”
  铁掌熊力飞叹了口气道:“我老熊怪人也见过不少,还没有见过这样怪的人,有着如此一身功力,居然怕人暗算!”
  快刀辛玉奇沉吟道:“我看老家伙这也许只是一种借口。”
  铁掌熊力飞微愕道:“借口?”
  快刀辛玉奇道:“如果小弟猜得不错,这老家伙躲到这里来,十之八九是在回避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铁掌熊力飞道:“他干啥要回避我们那位浪荡公子?”
  快刀辛玉奇微微一笑道:“我们那位浪荡公子的脾气,你熊兄难道不清楚?”
  铁掌熊力飞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这位浪荡公子自从来到江湖上,这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跟他交成平手,换了别人也许不感觉怎么样,在我们这位令狐大少爷,却可能视为奇耻大辱,台上不分胜负,台下再来一场,也未始没有可能!”
  快刀宰玉奇忽然问道:“熊兄可知道这老家伙究竟是何来路?”
  铁掌熊力飞头一摇道:“不清楚!老实说一句:我对这老家伙,一点兴趣没有,我只希望他最好早日离开咱们这座金鹰镖局!”
  一宿无话。
  翌日,天亮不久,金鹰范中云若无其事的带着三名正镖师,一路谈说着,向偏院中那间客房走去。
  跨进院门之后,金鹰忽然停下脚步,显得有些犹豫地道:“咱们会不会来得太早了?”
  快刀辛玉奇自告奋勇道:“我先过去看看!”
  金鹰范中云表示赞同道:“你先去看一下也好,要是还在睡觉的话,就留个人守在这里,等他醒了,咱们再来。须知道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凡事要有耐性,能忍的地方,不妨回通些,别都学老孙那样!”
  快刀辛玉奇手一扬道:“你们且慢过来!”
  说着,穿过天井,向对面快步走过去。
  金鹰范中云则跟铁掌熊力飞和三节棍柏九如仍然留在院门这边,等待快刀辛王奇发出手势,再定行止。
  只见快刀辛玉奇走上台阶,用手轻轻推开房门,探头向里望了一眼,随即迅速转过身来,向这边不住招着手,似叫众人快些过去。
  金鹰范中云当然知道快刀辛玉奇看到的只是一座空房间,但仍故意说了一句:“怕是醒了,咱们过去吧!”
  当三人来至离客房尚有五六步远近时,金鹰范中云偶一抬头,瞥及快刀辛玉奇正向房中,一边赔笑躬身,一边诺诺称是,不禁微微一呆!
  一时忘情,不期然脱口问道:“玉奇,你在跟谁……”
  等到发觉失言,话已出口!
  他知道此刻房中发脾气的,准是总镖头金镖儒侠孙仲和。但是,就他而言,快刀辛玉奇此刻无论跟谁说话,他都不该有此一问。否则岂不表示他早已知道房中空无一人吗?
  只见快刀宰玉奇转身来,苦笑了一下道:“这位前辈说他的烟筒不见了。他要玉奇问问局主:说是昨天夜里,局主最后离开,问您有没有替他收去别的什么地方?”
  金鹰范中云脑门中嗡然一震,如遭雷击,几乎当场昏倒!
  房中有人打了个呵欠,懒懒问道:“外面说话的,可是范局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那怪客的声音!
  金鹰范中云木然僵立着,两眼发直,脸如死灰。最后还是三节棍柏九如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方如呻吟似的嗯出一声!
  -------------------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