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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3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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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含沙射影
鬼影子萧八机警无比,立将油灯一口吹熄!
风云剑舒啸天皱皱眉头,离座走在窗前,掀起一角窗帘,闪目向外张望。
只见月色下小瘟神胡五,活似一头灵巧的狸猫,在前面厢房中,来回跃纵,四下搜索,好一会方才跳下院心,重新回到房中。
风云剑转过脸去传音问道:“胡兄刚才可是听到了什么异样声响?”
小瘟神胡五叹了口气道:“灯点上再说吧!”
鬼影子萧八取出火刀火石,迅速打着一根火折子,又将油灯点亮。
小瘟神胡五从椅子上拿起那条狗腿,往风云剑手上一塞道:“护座看看这个!”
风云剑接过去扫了一眼,茫然抬头道:“这个——怎样?”
小瘟神胡五神情凝重地道:“只有家师的‘追魂散’,和四川唐家的‘迷魂香’,才有‘见窍锁喉’之功,胡某人这次所使用者,只是敞师门中极为常见的五毒夺命丹,这种夺命丹无色无臭,非大行家无法辨察,说起来虽然也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药物,但一定得进了肠胃,才能发生作用。如今,护座可以看出,这条狗腿,完好如故,上面几乎连齿痕都没有一个!”
风云剑当场一呆,好半晌方始结结巴巴地道:“胡兄意思是说……”
小瘟神胡五沉声一字字道:“如果不是胡某人多疑,老酒鬼这次根本是诈死!”
鬼影子萧八插口道:“可是……”
他本想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他身上都是一片紫黑啊!但一想到自己当时没有去探探鼻息,也不无疏忽之处,是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闲云客徐逸樵沉吟着接口道:“胡兄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此推想,自属可信,只是就情理而言,徐某人觉得这里面仍然不无疑问。”
风云剑巴不得有人能将小瘟神胡五之论断推翻,听得闲云客徐逸樵这样一说,迫不及待地转过脸去道:“哦!徐兄还有什么疑问?”
闲云客逸徐樵道:“胡兄以为老酒鬼诈死,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徐某人却想不出这老鬼为何要诈死的理由。依徐某人看来,如果老鬼早已识破徐某之身份及计谋,胡兄当时也许无法活着跑出那座庙门!”
风云剑一拍巴掌道:“是啊!这一点果然值得推敲,这老鬼一向是睚眦必报,气量之狭,武林知名,他要是知道有人……”
小瘟神胡五抬头冷冷截着道:“那么,护座有没有想到,胡某人刚才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一下跑了出去?”
风云剑又是一呆,脸上颜色大变,唇角微动,欲言又止。
闲云客和鬼影子,也随着呈现出一股局促不安。
由于谁也没有再说话,屋中顿时沉寂下来,由门隙中吹进来的阵阵冷风,也仿佛带着一片阴森鬼气……
直到浮萍生方志砚捧着一双食盘走进来,方将缄默打破。
小瘟神胡五轻轻咳了一声,又说道:“事实至为明显,这老鬼之所以诈死,无疑是想弄清此一事件背后的主使之人;萧老八的轻功,应该可以信任;不过,这也只能说,在三五日之内,或可太平无事。这老鬼一天不去,终究是个祸患!”
风云剑搓手道:“那么,依胡兄之高见,这事该如何善后?”
小瘟神胡五想了想道:“无论为公为私,胡某人都想找个机会,再试试手脚。护座乃潼关这边的主脑,自应另有打算。如果你问胡某人这事应该怎么办,胡某人的意见是:护座在帮中之身份,迟早终须泄露,这老鬼的一身功力惊人,绝非本帮黄衣护法以下之人物所能为力,为一劳永逸计,仍以护座亲自出马为宜!”
风云剑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跟着又转过身去向鬼影子萧八说道:“老酒鬼之行踪,仍烦萧兄留意,令狐平那小子,这两天可能会回来,萧兄得着消息,交给及第栈的竺瘤子就可以了!”
令狐平这两天可能会回来?
这位风云剑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在惊怒震骇之余,也许会哑然失笑。因为令狐平这次耍的,和他完全是同一手法;扬言要去蓝田,只是一种烟幕,他们根本谁也没有离开潼关!
当夜,就在他以龙虎帮锦衣护法之身份,领着这批牛鬼蛇神,在里面秘密集会的同一时候,北门城外,黄河之滨,一座有鬼宅之称的李氏度园中,也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就丐帮弟子而言,这种宴会,可说是史无前例!
按丐帮弟子,向以衣结分别辈分之高下。
帮主九结,为帮中结数之最高者。
帮主以下,依顺序为:长老七结,总舵各堂堂主五结,各堂护法四结,分舵舵主三结,各分舵主丐目,两结一结不等;初人门之弟子,在三年之内,均称白衣丐,即无结之意。
在丐帮中,佩八结和六结者,永远只有两人。
这两人在帮中之地位,相当特殊。
佩六结者,辈分在长老之下,各堂堂主之上,名为“法丐”;佩八结者,为帮主继承人,名日“侯丐”。
“侯丐”向例由帮主于五结以上之弟子中,挑选武功杰出,具有领导才能,素行方正者,经全体长老同意,而加任命;侯丐之安全,由长老负责,平常甚少与外界接触;即本帮之弟子,有时候都可能不知道帮中之侯丐为难。
“法丐”则系由全帮有结之弟子,普选产生,一结丐目可以当选,七结长老也可以当选。
一结丐目当选后,固然马上连升五级,一跃而为六结弟子;七结长老当选后,身份将如何安排呢?降一结为六结弟子?
一点不错:下降一级,改为六结弟子!不过,这在当选之长老来说,仍是一种莫大之光荣。因为一名丐帮弟子,只要循规蹈矩,刻苦自励,力求上进,被提升为长老,并不是一件办不到的事,但要能当选法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人选为法丐之弟子,条件要求之严,较为侯丐,有过之,无不及!
要想当选为法丐,下列诸条件,缺一不可。
必须通晓帮规,熟谙帮情。
必须头脑冷静,事理分明。
必须不徇私求,不畏强横。
既要有一张阎罗面孔,又要有一副菩萨心肠!
所以丐帮中,最难以伺候的,是法丐;最受人尊敬的,也是法丐!
一般丐帮弟子,听到法丐的名字,往往会比听到帮主的名字,更会有心惊胆战之感。法丐在丐帮中权威,由此盖如想见!
这是此一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之内部职称细节。
今夜,在丐帮潼关分舵中,所举行的这场宴会,其所以被称为史无前例,是因为该帮一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辈分相差两结以上之弟子,不得平起平坐。
但是,这条规定,今夜却给受宴之主客——令狐平——打破了!
这位浪荡公子不知道是有意寻开心,还是觉得该帮此一规定不合人情,他除了招呼这儿那位三结分舵主坐上桌子,并将懒虫王九和小虎子那对师徒,也给强拉过来。
这对师徒,徒弟是白衣弟子,师父也只是一名一结丐目,今夜竟然能跟帮中七结长老同席,这种事大概也只有碰上这位浪荡公子,才会发生吧!
酒席上,除了主客令狐平之外,还有一位陪客。
这位陪客不是别人,葫芦叟乐九公是也!
葫芦叟乐九公自从上了桌子,一张嘴巴,几乎没有停过,虽然菜肴摆满了一桌子,酒也是三元坊的状元红,他仍然念念不忘破庙中的那条五香酱狗腿!
他一再叽咕着,认为奔雷丐实在应该“另外赔他一条……”
奔雷丐但笑不语,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公子倒替欧阳长老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葫芦叟一哦道:“说来听听看!”
令狐平缓缓道:“就是您不妨同意取销欧阳长老原先之承诺,不再帮您去找那个小瘟神胡五;这样本公子倒可拍胸保证,最近这几天之内,您将仍有再尝美味之机会,它会胜过一条酱狗腿也说不定!”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捧腹。
葫芦叟两只水泡眼一瞪道:“你小子敢再……”
令狐平神色一动,忽然摆手拦着道:“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像是分舵中的弟子,只是脚步匆促沉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屏息静听,果然有脚步声,正向暖阁这边走来。
不一会,一名二结丐目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个小黄纸卷,神情显得甚是惊惶。
那个黄色小纸卷,一看便知系由信鸽送来。
在丐帮中,只有五结以上之弟子,才能以黄纸作书,因而连奔雷丐看到纸卷的颜色,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那名丐目按照帮中规矩,先将黄纸卷交给分舵主,然后方由那位分舵主将纸卷转给奔雷丐。
纸卷显然没写几个字,奔雷丐拆开之后,只扫了一眼,一张面孔,便登时变成一片死灰!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是总舵发来的?”
奔雷丐没有开口,只将面前酒碗端起来,默默地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剩。
席上的分舵主,懒虫王九师徒,以及那个传书的二结丐目,见状纷纷引退。
奔雷丐待阁中只剩下三个人,方才叹了口气,颤声低低地说道:“本帮侯丐忽然失踪……”
令狐平、葫芦叟闻言全是一怔。
奔雷丐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们佩七结的七叫化,这下算是完定了!”
令狐平和葫芦叟虽然明白这位丐帮金杖长老刻下之语意何指,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对这位金杖长老加以安慰才好。
只要与丐帮稍为有点渊源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知道该帮有着这样一条规定:侯丐自产生之日起,帮中之七结长老,便须对其负起安全责任。如今,噩耗天外飞来,那位侯丐忽然失踪不见,试问,负责安全之长老,递闻此讯,情何以堪?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贵帮这位侯丐之生平,长老可否扼要见告一二?”
奔雷丐道:“我们这位侯丐,复姓上官,表字树人,外号铁骨丐,未人选侯丐之前,原是帮中一名五结弟子……”
“堂主?”
“是的。”
“哪一堂?”
“讲武堂。”
“如今多大年纪?”
“大约四十来岁。”
“好,请长老继续说下去吧!”
奔雷丐接下去道:“远在三十多年前,南阳有户人家,家财万贯,只得一子,因老员外望子成龙心切,课督甚严,某年冬夜,此子夜读疲累,不慎打翻油灯,不意竟因此引起一场无情大火……”
令狐平道:“此后,这位上官公子,便因家道式微,而落魄为丐?”
奔雷丐道:“是的。不过,据老丐所知,我们这位侯丐,他之所以选中这一行,当年那场大火,只能说是原因之一。”
令狐平道:“这话怎讲?”
奔雷丐道:“当年的这位上官公子,虽然惨遭回禄,仍有不少亲朋,可以投奔依靠,但他却一心向往四海为家的生活……”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他以四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讲武堂堂主,而终被选为帮主继承人的侯丐了!”
奔雷丐黯然一叹道:“在本帮来说,我们这位侯丐,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材,武功好、人缘佳,处事机智果断,几乎找不出丝毫缺点……”
令狐平沉吟了一下,又道:“对贵帮来说,这样一位人材,固然无可疵议,但是,对内是一回事,对外又是一回事,他在担任讲武堂堂主这段期间中,长老可知道他有没有跟外面什么人结下梁子?”
奔雷丐道:“没有。”
令狐平紧咬下后,又出了一会儿神,最后抬头正容说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长老是否信任得过?”
奔雷丐道:“老丐方寸已乱,弟台有何高见,不用见外,只管道来,只要老丐能力所及,无不唯命是从。”
令狐平道:“晚辈决定再在潼关停留十天,在这十天之内,希望长老能将贵帮那位侯丐失踪之时间和地点打听出来,然后这件事便交给晚辈来办,暂以三个月为期,届时只要晚辈不出意外,以及这位侯丐仍在人间,当有佳音相告!”
奔雷丐道:“弟台这次着人将老丐从汉中追回来,说是有事要跟老丐商量,敢问弟台那是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摇头道:“那件事现在已经不太重要了。”
奔雷丐皱眉道:“这次是为了本帮发生变故,弟台搁下本身的事情不办,却要为本帮冒险犯难,这叫老丐如何过意得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长老又怎知晚辈未存私心,表面上在为贵帮寻找那位侯丐,实际却是在处理晚辈个人的事情。”
奔雷丐大摇其头道:“这只是你弟台想叫老丐安心的一种说法,弟台私人之事,尽可径自处理,根本用不着假借任何名目。如今你弟台既对老丐许下这等重诺,我老叫化也有我老叫化的立场,还望你老弟开诚相见,不论那是一件什么事,都请你老弟说出来,要是我老叫化帮不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令狐平端起酒杯笑道:“正事谈到这里为止,来来来,喝酒,喝酒!”
葫芦叟伸手一拦道:“慢来!”
令狐平转过脸去笑道:“阁下是嫌杯子小?还是另外想到什么助兴的新花样?”
葫芦叟翻着那双水泡子眼道:“他欧阳谷虽是丐帮中的七结长老,但对你令狐老弟来说,也不见得就比我葫芦叟乐九公的分量重多少,你老弟能为他们丐帮如此卖力,难道就不能替我葫芦叟乐九公出个主意吗?”
令狐平道:“你的主意我早就想好了。”
葫芦叟道:“什么主意?”
令狐平笑道:“这主意只有四个字。”
葫芦叟道:“哪四个字?”
令狐平道:“饮食小心!”
葫芦叟听得跳了起来道:“咦!小子,你,你,这不是反了吗?想当年,我乐九公在你们那座奇士堡作客的时候……”
令狐平双手连摇,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够了,够了!”
葫芦叟坐下去板着脸说道:“那你小子就得规规矩矩的,替老夫拿个主意!”
令狐平又笑了笑,正容说道:“这是正经话,请您老马上灌满酒葫芦,星夜赶去洛阳,为适才离去的那位金镖儒侠助一臂之力;因为洛阳的那位神弹金烈星,既敢窝藏这批黄金,想来当非泛泛之辈,我们这位孙大侠,不一定就是他的对手。这批黄金到手,可救活不少性命,完成了是件大功德,希望您老不要推却才好!”
葫芦曳眨着眼皮道:“这是什么话?”
令狐平道:“怎么呢?是晚辈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什么地方说错了?”
葫芦叟道:“你小子想想,我要你小子替老夫出个主意,你小子却倒打一耙,反派给老夫一个差使……”
令狐平手一摇道:“那就不妨再听小子说一句:你要小子出主意,这便是小子惟一能够想到的好主意。因为我就是能为您抓到那个小瘟神胡五,我也不会逼他说出主使之人!”
葫芦叟大奇道:“为什么?”
令狐平望向奔雷丐道:“你可以问问欧阳长老,欧阳长老也许能够告诉您其中道理何在。”
葫芦叟果然转向奔雷丐问道:“喂!老化子,你可知道这小子葫芦叟究竟卖什么药?”
奔雷丐想了一下,抬头犹豫地道:“老弟言下之意,是不是说,这次指使小瘟神胡五下毒之人,老弟不问也知道他是谁?”
令狐平头一点道:“是的。”
葫芦叟又差点跳了起来道:“那你小子为什么不肯干脆地说出来?”
令狐平平静地道:“要能说出来,我早说出来了!”
奔雷丐注目接着道:“弟台不肯明言,是否这位主使之人,他的武功太高,或是声势显赫,说出来也对他奈何不了?”
令狐平微微摇头道:“不是!在目下武林中,要说连‘葫芦叟’加‘奔雷丐’,再加一个‘浪荡公子’都奈何不了,晚辈一时还想不出哪里去找这样一名人物!”
奔雷丐惑然道:“然则……”
令狐平一字字说道:“为了丐帮那位侯丐的安全!”
奔雷丐和葫芦叟,闻言全是一呆。
后者张目讷讷地道:“你,你,你老弟是说,这两件事竟是同一个人的杰作?”
令狐平苦笑着,再度举起杯子道:“来,来,大家喝酒,喝完了这一杯,大家分道扬镳,来日能否重聚,就看个人的运气了!”
两天后,令狐平带着一身风尘之色回到舒府。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两人闻讯迎出,连忙吩咐家丁摆宴为他洗尘,令狐平向两人问道:“舒老前辈回来没有?”
闲云客徐逸樵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浮萍生方志砚道:“老徐,你在这里,先陪公子坐一会儿,我去后面看看,好叫他们早一点弄出来……”
浮萍生方志砚来到后院密室,向风云剑请示道:“那小子回来了,护座打算如何处置?”
风云剑沉吟了片刻道:“葫芦叟那老儿这两天忽然失去踪影,事情似乎愈来愈不妙,留下这小子,总是个麻烦,我看……”
浮萍生低声接着道:“要不要去将小瘟神胡老五找来?”
风云剑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行动要小心点,这小子精灵得很,要被他看出破绽,就不好收拾了。这样天气,小子最喜欢的一样菜,据说是干丝烫蒜,你不妨交待胡老五,就在这上菜上动动脑筋。”
浮萍生应了一声是,转身即拟退出。
风云剑目光微转,忽然摆手止住道:“且慢!”
浮萍生回过身来道:“护座还有什么吩咐?”
风云剑思索了一下道:“等会儿这种干丝烫蒜不妨多做几份,待小子有了五六分酒意之后,再相机添上一份下了毒的,这样比较不露痕迹。”
浮萍生连连点头道:“还是护座心思细密,这样确实稳当多了。”
暖阁中,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陪着令狐平,一边喝酒,一边闲谈。大家聊了一会儿天气,最后两人试探着问道:“公子这次去蓝田,关于七义遇害之经过,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令狐平摇摇头道:“毫无迹象可循。”
两人听了,如服定心丸,均为之放落心头上一块石头。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只风闻七兄弟似是死于一批身份不明的蓝衣蒙面人之手,也不知道此说是否确实……”
他轻描淡写地加上这些个尾巴,可将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吓坏了。
因为这次向蓝田七义下手的,正是该帮的一批蓝衣护法,蓝衣护法在帮中地位不低,一个个均具有非凡之身手,照理应该不会在事后留下痕迹才对,小子这消息是打那儿听来的呢?
好在两人都知道小子再无生出这座府门之望,所以心中虽然吃惊,尚还能勉强维持声色不露。
闲云客故意哦了一声道:“一批蓝衣蒙面人?”
令狐平耸耸肩胛道:“这又有什么分别?黑道人物于行事之际,其所着之夜行衣物,不外黄、蓝、青、黑这几种颜色,所谓锦衣夜行,只是一个笑话当然不会有谁穿锦衣去干这种下作勾当。所以说,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来!来!不谈这些了,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徐、方两人虽然陪着干了一杯,心头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他们总觉得令狐平的这番引谕,不可能是出于一时之巧合!‘黄”、“蓝”、“青”、“黑”一口气提全了不算,最后还加上了“锦衣”这两个字,五级护法,无一遗漏,要说是语出无心,谁能相信?
如果不是随口弓问之比方,为什么不说“灰”、“紫”、“橙”。“绿”?夜行衣色中,灰色会比黄色少?
趁那家丁为令狐平筛酒,身躯遮住令狐平视线的一刹那,闲云客向浮萍生迅速飞去一道眼色。
意思是问:刚才请示的结果如何?要动手得快点才好!
浮萍生方志砚微微颔首,眼色中仿佛在说“放心”,护座已有妥善安排:“马上就有这小子好看的!”
闲云客徐逸樵得着这道眼色,胆子登时一壮,当下装作好奇地又问道:“公子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
他满以为令狐平一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令狐平不假思索地接着道:“昨天晚上,在渭南一家小酒铺子里,应了一句俗语:冤家路狭。竟又遇上了那老酒鬼,这消息便是从老酒鬼口中听来的!”
闲云客一怔道:“葫芦叟?”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这老酒鬼食髓知味,这次又想在本公子头上发笔小洋财,结果本公子使他非常失望,一个子儿的便宜,也没有让他捡到!”
闲云客故意显出很有趣的样子,笑了笑道:“老鬼怎么说?”
令狐平喝了口酒道:“他还是那一套老方法,问本公子愿不愿化几十两银子买个与本身有着重大利害关系的消息,本公子的答复是:阁下的消息,阁下不妨留着,本公子的银子,本公子会自己留下喝酒!”
徐、方两人,哈哈大笑!
在两人来说,这的确是值得开心一笑的事。
因为两人知道,葫芦叟从洞庭五煞口中,必已逼去不少有关龙虎帮之秘密,这次这位浪荡公子不肯向老酒鬼低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同时,两人此刻全恨不得能够分出一个人来马上去向风云剑报告葫芦叟在渭南出现的消息。这老酒鬼人员贪杯,人并不糊涂,他跟奇士堡那位老堡主,交情不恶,如不设法防止,这些秘密,迟早会传到奇士堡去,那时候,一着错,满盘输,再想挽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可是,找一个什么借口离席呢?
令狐平跟着笑了一阵,又说道:“老酒鬼见本公子不肯人套,一再发狠说本公子将来一定会后悔,我令狐平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后悔是什么。嘻嘻,碰上这等人物,真是妙不可言!”
浮萍生笑着应和道:“的确有趣……”
说着,抓起筷子,向那碟干丝烫蒜伸去。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早点吃光这碟干丝烫蒜,另外再添一碟上来,干脆将小子做翻,一了百了!
只听令狐平又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老酒鬼游戏风尘,专以整人为乐,这次上了本公子一个大当,他老鬼却不知道!”
闲云客微微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也扶了一筷干丝烫蒜,边吃边笑道:“这次,本公子无端背上蓝田这件公案的黑锅,可说有口难辩,这老鬼想将这消息卖给我,当知老鬼他一定清楚事情不是我干的,老鬼天生一副直肠子,肚子里留不得半句话,下一步,不难想象,这老鬼准会带着这个秘密,去奇士堡换一顿酒喝。试问这事一旦惊动了本堡那四位奇士,本公子还愁还不了一身清白。二位现在明白了吧?本公子当时不理这老鬼,正是想老鬼一怒之下,将消息报去奇士堡!”
闲云客不住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只要贵堡那四位奇士出面,自然不愁案子破不了!”
令狐平忽向两人问道:“敝堡那四位奇士,徐、方二兄大概都还没见过吧?”
徐、方二人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震。两人早从尚元阳、冯佳运、詹世光等三人口中知道,这位浪荡公子最大的忌讳,便是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有关奇士堡的一切。如今,这位浪荡公子竟然主动谈起这一方面,这叫两人怎不喜出望外?
浮萍生方志砚的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从碟子上缩了回来,他发觉如照这样发展下去,原计划势必又得修改一下了!
闲云客露出满脸诌谀之色道:“公子别说笑话了,贵堡那四位奇士,徐某人等连姓名都不知道,哪有荣幸谈得上见面……”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实情,对敝堡这四位奇士,一般人差不多都有这种感觉,虽然大名早仰,却苦无识荆之机缘!”
闲云客趁机接着道:“这四位奇士,怎么称呼?”
令狐平道:“四人依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之顺序,姓名是:司徒鼎、孙子明、上官亮、高广轩!”
徐、方两人眼色一使,忙将四个名字牢牢记下。
令狐平接着道:“至于这四位奇士的出身和武功,说起来话可长了,他们这四位大爷,几乎没有一个是……”
徐、方两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插口。
谁知令狐平话锋一转,忽又端起杯子道:“来未来,喝酒!这几天东奔西走,未能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关于敝堡这四位奇士,异闻轶史,改天找个清静所在,再作竟日之谈不迟。
现在喝酒,我敬二位,干!”
徐、方两人虽然甚感失望,但亦无可奈何,只得又陪着干了一杯。
令狐平跟着又举起筷子道:“来,来,这碟干丝烫蒜还不错。”
浮萍生方志砚见碟中之干丝烫蒜业已所剩无几,深恐那家丁自告奋勇,去添上一碟下了毒的,因而连忙站起身来道:“待小弟去后面叫他们再做一份来。”
令狐平抱拳称谢道:“劳驾,劳驾!”
浮萍生离开暖阁,一口气奔来里院,向风云剑喘息着报告:“事情有了变化,那小子……得……得……暂时留下来,我跟老徐,怎么也没想到……小子……忽然……”
风云剑陡地坐直身子道:“忽然怎样?”
浮萍生兴奋地道:“小子……乘着酒兴……已说出四奇士之姓名,并且……再过两天……他还答应……说是要告诉……”
风云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告诉什么?”
浮萍生低声一字字说道:“告诉我们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
风云剑将信将疑道:“真有这等事?”
浮萍生压着嗓门道:“千真万确!”
风云剑沉吟道:“既是这样,自然不必忙在一时。你仍然回到前面去,好好稳住这小子,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浮萍生接着道:“小子于无意中,还说出一件事。”
风云剑微微愕道:“一件什么事?”
浮萍生悄声道:“小子说他昨晚在渭南一家小酒铺中,曾经看到葫芦叟乐九公那个老酒鬼!”
风云剑吃了一惊道:“老鬼在渭南出现,难道想去奇士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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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是真是假
浮萍生道:“极有可能。听小子的口气,正如护座所预料,那老酒鬼显然从五煞口中问出不少事,护座似乎得快点想个法子才好。”
风云剑道:“有什么法子好想?说不得只好由本座亲自跑上一趟了!”
浮萍生大喜道:“护座亲自出马,自是再好不过。”
风云剑颔首道:“好了,你快到前面去吧。乐老鬼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两个只须拿出耐心,寸步不移地钉住这小子;他若是提及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务必用心记牢,不能漏却一字。这是胡老五刚才送来的一包毒粉,你们可以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天空中忽然下起雪来。
令狐平望望天色,皱着眉头道:“这种天气,我看舒老前辈恐怕又回不来了。”
闲云客徐逸樵连忙附和着道:“是啊,这种天气……
令狐平转过身去道:“这种天气,诸事不宜,只有喝酒好。走!咱们去城里,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
徐、方两人一听要去城里喝酒,登时精神一振。
两人想起昨天这位浪荡公子的许诺,全止不住地心间升起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他们两人,如今在龙虎帮中,只是一名黑衣护法,要能建立此一奇功,马上升于蓝衣护法,自然毫无问题!于是,两人忙去取来雪蓬和风衣,一面吩咐家丁备车。
马车进城之后,浮萍生问道:“公子中意哪一家?”
令狐平偏脸想了一下道:“上次的那家茶楼如何?”
浮萍生似乎有点意外道:“公子不是说要喝酒吗?”
令狐平微笑着头一点道:“不错,本公子的原意并未改变;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喝上两盅。两位以为,还有什么地方会比早上的茶楼更清静?”
闲云客连忙顺着他的意思,向那名赶车的家丁吩咐道:“张泥鳅茶楼!舒福。”
早上的张泥鳅茶楼,果然相当清静。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尚有葫芦叟乐九公,以及另外两名汉子在座,这一次则真正的成了早上的第一批客人。
那混名张泥鳅的伙计走过来,向三人道了安好,然后便问三人要泡什么条?
令狐平在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拿出银子,交代张泥鳅置办酒菜之际,背手走到临街的窗子口,他本来想看看外面的雪景,没想到却于无意之中,发现了另外一幅景象!
下面,在一家尚未打开店门的铺子前,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叫化,正向这边楼上,不断打着手势。原来这名中年叫化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分舵中的那一位一结丐目,懒虫王九!
令狐平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会意。
懒虫王九见令令狐平已经看到了他的手势,双掌于胸欣然一合,向这边遥遥施了一礼,身形随于街角消失不见。
令狐平深深松出一口气,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这座茶楼,正是他和奔雷丐约定传递消息的地方;不过,他没有想到,奔雷丐会这样快便将那位侯丐失踪之经过查了出来。
好了!他再用不着跟这两个顶清客招牌的龙虎帮徒,整日里混一起,作无谓之周旋了!
他这时望着两人,为斟酌菜园,那一股起劲的样子,心底暗暗冷笑。
同时,他在心底迅速转着念头:在离开之前,要不要给姓舒的那个老贼看看颜色?或是顺手将眼前这两个家伙打发上路?
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决定:为了不影响大局计,还是暂且忍一忍。
于是,他发出一声轻咳,向两人点点头道:“你们坐一下。”
两人吃了一惊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去找一样你们意想不到的性酒之物!”
闲云客抢着道:“外面风雪这样大,何必公子自己劳神?不管要买什么东西,跟这儿的伙计吩咐一声就是了!”
令狐平摇头道:“这样东西只有本公子才能买得到。”
说着径向楼梯口走去。方、徐两人心中虽然猜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浪荡公子会就此一去不来。所以,两人眼色一使,便未再说什么,就这样任由令狐平下了楼。
令狐平出了茶楼,从容走去对街。他于懒虫王九原先站立之处,装作抖去身上的雪花,稍稍停顿了一下。结果,借着风衣遮掩,伸出指头一探,便将王九留在墙缝中的那个小纸卷儿取了下来。
转过墙角,打开一看,纸片上只潦草地写着七个字:“风陵渡,上个月底!”
令狐平看完之后,随将纸片捻碎扔去。
现在,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那位侯丐上官树人失踪的地点是风陵渡,失踪的日期则是上个月底!
风陵渡?唔,这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因为这座与潼关仅有一河之隔的知名渡口,就形势来说,实无异龙虎帮龙门总舵在水路上的第一道门户。
由此可见,他先前所作之猜测及诸,丐帮这位侯丐无端失踪,无疑是龙虎帮继劫赈金及杀害蓝田七义之后的另一杰作!
依他进一步推断,那位上官侯丐,如今也许就被囚在该帮龙门总舵之中。
所以,他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要救出这位侯丐,只有一个办法,马上设法混进该帮龙门总舵!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一个以卧虎藏龙自命的新兴帮派,它的总舵重地,会有这么容易让他混进去吗?
两天后,冷落的风陵渡口,在将近黄昏时分,方从潼关方面,冒雪载来了当天的第一批渡客。
这一批渡客,共计是六个人。
六人之中,两人是汾阳的酒商,两个是临汾的枣贩,另外的那两个,一个是年轻的樵子,一个则是上了年纪的破衣妇人。
由于这时天色已晚,风雪又大,一行登岸后,无法继续赶路,只得于渡口那间仅有的客店落宿。
两名阔绰的酒商,要了店中的上房;那两名枣贩,为了省几。个房钱,则合要了一间普通客房。
剩下来的那个破衣妇人和那名年轻的樵子,住处就不易安排了。
店中虽然还空着两间客房,但是,两人谁也没有能力单独住一间。
而二人非亲非故,格于男女有别,又不便共处一室。
店主人亦为此大伤脑筋,他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实在无法轻易破例,只收客人一半房钱……
那两名枣贩,自顾尚且不暇,对此自是无能为力。
而那两位有钱的阔客,又已经早就关上房门,喝他们的老酒去了;再说有钱的人,也不会爱管这些闲事。
就在店主人深感左右为难之际,没想到事有凑巧,竟又从店外走进两名客人。
来的是一名衣着整洁的中年文士和一名面目清秀的书僮。
这时候来的客人,来了自然不会马上走。结果,仅余的两间客房,又被这一对主仆要去一间。
现在,破衣妇人和青年樵子,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如果无法共住一个房间,那么,抱歉,两人中的一个,便要孤坐达旦,挨着寒冷,以待天明了!
按理,这孤坐的一个,自该是那名青年樵子。
只是,这样做仍然未能将问题真正解决。这名樵子既然无房可欣,他自然不会拿出一半房钱,而店主人又坚持着不肯让步,那破衣妇人岂不是照样安顿不了?
最后,那位聪明的店主人,灵机一动,忽然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得其便的好主意。
他建议青年樵子和中年文士共歇一房,而由那名书僮与老妇人住在一起。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值得称道的权宜之计,因为老妇人年已半百,那书僮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共处一室,自然无不方便。
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于是便这样决定下来。
用过晚餐后,众人分别入房安歇。
外面的风雪虽然大,但关上了店门的小店内,由于每个房间都烧了热炕,却显得温暖无比。
不消多久,各房客人,均告相继睡去。
只有跟青年樵子共睡一房的那名中年文士,似乎有着什么心事,他一个人要了一壶酒,一碟醋蒜,一碟花生,默默地喝着问酒,每喝几口,便会发出一声轻叹,两眼呆滞无光,迄无入睡之意。
青年樵子一觉醒来,看见他仍在炕上喝酒,不禁欠起身子,怔怔然问道:“这位大叔,您怎么还不睡?”
中年文士摇摇头道:“你睡你的吧!”
青年樵子眨了眨眼皮又道:“大叔……”
中年文士摆手拦着道:“不佞的遭遇,谁也无法分忧,你老弟的关切,不佞心领了,时间已经不早,不要吵醒别人。”
青年樵子只得耸耸肩头,重新睡下。
翌日,天亮之后,两名枣贩,首先离店;隔没多久,那两名酒商,亦告结账离去。
那名青年樵子,仿佛就住在附近一带,他虽然起身很早,却没有立即离店的意思。
与青年樵子同房的那名中年文士,大概是睡得太迟的关系,直到两批客人上了路,方从房中打着呵欠走出。
只见他一张面孔,显得甚是苍白;他朝青年樵子点点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朝隔壁房门口走去。
因为隔壁老妇和书僮,都还没有起床,房门仍然关得紧紧的。
中年文士走过去,轻敲着门,口中喊道:“阿荣,阿荣!”
连喊了好几遍,房中的书僮阿荣,方如受了惊吓一般,啊了一声,跳起身来,匆匆忙忙的一把拉开门闩。
中年文士微带不悦地道:“什么时候了……”
只见那书僮此刻的一张面孔,几比中年文士的面孔还要苍白,眼窝深陷,眼圈四周,一片青黑。
他打开房门,两手不住抖索,脸上满布惊惶之色,只朝主人溜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想从主人身边悄悄钻过去。
中年文士见了,神色微微一变,双目中陡地迸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精芒。
他将那书僮伸手一把拦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口中冷笑着道:“好小子,嘿嘿!”
那书僮几乎要哭出来,颤声低低说道:“大爷,不……不是阿荣……”
中年文士注目沉声道:“那么,那么,是那老妖妇勾引你的了?”
那书僮俯首瑟瑟地道:“大爷,她不老。”
中年文士微微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人!他转过脸去,飞快地于屋中环扫了一眼,看见那名青年樵子正拿着绳索扁担,在店门口围着肩胛,一面望着天色,一面不住喊冷,那店主人则在屋角灶下忙着蒸馒头,似乎都没有留意这一边,这才去了一层顾忌,回过头来向那书僮低喝道:“还不快点回房去收拾行李!”
那书僮闻言如获大赦,连忙一溜烟跑去主人房中。
中年文士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毅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迅速俯下身子,从腿肚下拨出一只匕首,贴腕倒握,拢人袖内,然后冷笑着朝老妇房中走去。
房中,那破衣老妇正在摆结着青布包头,适才门外主仆之对答,她显然已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好像并未将这名中年文士放在心上,这时平静地坐在炕头,侧扬着半边脸孔,悠悠然以眼角望着中年文士举步跨入房内。
中年文士跨进门槛,随即止步站定,抬头冷冷问道:“尊驾可就是……”
破衣老妇缓缓转过脸来道:“不错,在下正是金灵官;也是龙虎帮新近聘任的蓝衣护法。金大侠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当场一愣,半晌则声不得。
破衣老妇微微一笑,又道:“听说金大侠亦系本帮护法之一,是吗?”
中年文士目光转动了一下道:“是的,在下乃帮中之青衣护法,洛阳分舵的代理分舵主。金护法的护法令符,可否借阅一下?”
破衣老妇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着,格达一声,向炕头掷出一面蓝色铜牌。
中年文士朝那面铜牌望了一眼,双拳一抱道:“打扰护座了。金某人告辞!”
直到中年文士带着那书僮离开客店好一会儿,人妖金灵官方从房中走出。
仍是昨天来时那身打扮,一套破旧的棉袄裤,青布包头,满脸皱纹,看上去十足就像一名穷苦的村妇。
不久,那名青年樵子也走了。
当天晚上,在临近西城一家小客栈中,破衣老妇和中年文士主仆,竟然又告不期而遇!
书僮阿荣看到破衣老妇,一张面孔登时涨得通红。
他趁主人与对方点头招呼之际,抽身溜出栈外,一颗心忐忑不止,他真想还能像昨夜那样……
“阿荣!”
身后忽然有人压着喉咙,传来一声轻唤。
阿荣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主人在喊他,转过身去一看,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原来躲在街角向他招呼的,竟是昨晚的那名青年樵子。
阿荣迟疑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可是你在喊我?”
青年樵子低声道:“是的,今天早上,在风陵渡口那家客店里,你们金大爷向小可交代了一件事,他要小可悄悄跟在你们后面,这一路来,假使不发生什么便罢,万一再遇上那个人妖……
阿荣一呆道:“你说什么?”
青年樵子道:“人妖金灵官。就是昨天客店中跟你同房的那个破衣老妇!”
阿荣膛目道:“人妖?”
青年樵子道:“是的,人妖,就是我们普通说的阴阳人,碰上他一定非倒大霉不可!”
阿荣的脸孔,登时变了颜色。
青年樵子轻咳了一声接着道:“你们金大爷说,这位人妖,来头甚大,连他亦不敢轻易得罪,如今惟一可行之策,便是设法回避。”
阿荣额声问道:“如何回避?”
青年樵子从怀中取出一使银子道:“这是你们大爷早上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再遇上这个人妖,便将这锭银子交给你,要你尽快雇匹健马,连夜赶去荣河县城,在东门附近找一家客栈,然后便在栈中等他,愈快离开愈好!”
阿荣抖索着接下那银锭,掉头踉跄而去。
青年樵子微微一笑,跟着又向客栈中走来。
客栈中的中年文士——神弹子金烈星——回头不见了书债阿荣,一时亦未在意,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仍然未见阿荣出现,这才感觉有点不妙。
他走来前面向栈中一名伙计问道:“我那个书僮,刚才有没有从这里跑出去?”
那伙计赔笑回答道:“有,有,适才有个年轻人过来留下了话,他说贵介是他的表弟,大爷如果要找他们两个,请去龙门茶园。”
神弹子金烈星微怔道:“怎么说,他们是表兄弟?那传话的年轻人生做什么样子?”
那伙计想了一下答道:“大约二十来岁,生得甚是结实,从那一身装束看来,就像是一个以打柴为业的樵子……”
神弹子金烈星又是一怔道:“一名樵子?”
那伙计点头道:“是的,一名樵子,只是听口音时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
神弹子忙问道:“听口音是哪里人?”
那伙计道:“听口音跟您大爷差不多,像是洛阳或开封一带的人。”
神弹子目光转动,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当下接着又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那伙计想了想道:“有一会儿,贵介刚刚出去不久,他便走了进来,说是要找大爷,后来……”
神弹子面孔一沉道:“你们怎么不通报?”
那伙计连忙接着道:“后来是他自己改变主意,说要大爷去找他们两个。”
神弹子哼了一声,抬头问道:“龙门菜园怎么走?”
那伙计向门外一指道:“从这里出去,靠左转,向右拐,穿过对面一条巷子,一抬头便可看到,这座茶园……”
神弹子不等伙计说完,人已匆匆走出栈门。
半个时辰后,神弹子又回到客栈,步履滞重,脸色阴沉,神情之间似乎显得很不愉快。
先前那名伙计连忙迎上去赔笑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神弹子手一挥,冷冷吩咐道:“去把大爷的行李搬出来!”
那伙计吃了一惊道:“大爷……”
神弹子板起面孔道:“你们这家客栈是不是一住进来,就不能搬出去?”
那伙计作揖不迭道:“大爷言重了!”
神弹子丢出一锭银子道:“那就快点去办事,这一宿房钱照算,另外去替大爷喊辆车子,赶车的得选一个熟手。”
次日辰牌时分,在荣河东门附近的大禹客栈里,神弹子找着了书僮阿荣,主仆二人见面之后,草草进了一点酒食,便又乘车起程,再向河津进发。
途中,神弹子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开眼皮问道:“阿荣,你觉得大爷待你怎么样?”
阿荣低头嗫嚅着答道:“大爷待小的太好了。”
神弹子停了一下又问道:“阿荣,我再问你,大爷这次出门,你可知道为了什么事?”
阿荣微微一怔道:“大爷前天不是已经告诉了小的,说是为了府中失去的那批黄金,须去龙门向帮主解释吗?”
神弹子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黄金,黄金,害死人的黄金。要是帮主不相信大爷的解释,真不知道咱们爷儿俩,是不是还有再回洛阳的机会!”
阿荣低声道:“大爷不去不行吗?”
神弹子苦笑道:“你们孩子家,哪里懂得?要能不去,大爷又不是傻瓜,干嘛还要赶去受这份活罪?”
说着,忽然整了整脸色道:“阿荣,大爷决定让你回去,这是大爷的事,要你们当下人的陪上一条命,大爷实在于心不忍。你就在这儿下车吧!这里是五两碎银,你拿去做盘缠,记住下车之后,先找个地方,将这一身装束政改,免得再遇上那个人妖,又是麻烦。”
阿荣愣然张目道:“大爷……”
神弹子手一摆道:“大爷的脾气,说一不二,你快去吧!”
阿荣知道无可挽回,只得收起银两,红着眼睛下车而去。
神弹子目送书僮阿荣去远,向车夫交待道:“车子走慢一点,愈慢愈好!”
结果,在禹门渡,这位神弹子终于如愿等上了那位人妖金灵官!
人妖金灵官如今业已恢复本来面目,一袭狐裘,双眉如画。看上去俨然一位浊世公子!
他看到神弹子,并不感觉意外,就像他早已知道会在这里碰上神弹子一般。
神弹子抱拳道:“金兄好!”
人妖微微一笑道:“金大侠今天看起来,好像客气多了,是不是因为小弟今天换了一身衣服的关系?”
神弹子有点不好意思似地道:“金兄真会说笑话。”
人妖斜睨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昨天在金福客栈见到小弟时,金大侠怎么未像今天这样,先跟小弟打招呼?”
神弹子讪然支吾道:“那是因为……”
人妖侧扬着面孔道:“因为我金灵官未建寸功,便被聘为帮中的蓝衣护法,使得你金大侠愈想愈不舒服是吗?”
“金兄又说笑话了!”
“然而为了什么?”
“小弟心情欠佳。”
人妖轻轻一哦道:“原来金大侠有心事?那就怪不得了。金大侠有什么烦心之事可否说出来,由金某人分忧?”
神弹子欲言又止,忽然低下头去道:“请金兄原谅。”
人妖怔了怔道:“原谅你什么?”
神弹子道:“金兄的这双眼光,小弟有点受不了。”
人妖媚然一笑道:“那么……”
目光四下一扫,低低接着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上一宿。再去总舵报到?”
神弹子苦笑摇头。
人妖似感不解道:“苦无急事在身,稍为耽搁一下,有何要紧?”
神弹子抬起头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这次前来总舵,与金兄不同,金兄人帮便是蓝衣护法,前途未可限量;而小弟我,恰恰相反,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步地位,却因一时之疏忽,眼看就要成为阶下囚,你叫小弟的心情,如何好得了?”
人妖皱眉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小弟弄丢了帮中一批黄金!”
“数目大不大?”
“三千二百两。”
人妖为之一呆道:“我的老天,你说多少?三千二百两?”
神弹子苦笑道:“一分不少!”
人妖忙又问道:“劫走这批黄金的是哪一路人物?”
神弹子摇头道:“这个连小弟也不清楚,因为出事的那天夜里,小弟恰巧不在家中。而小弟手底下的那批饭桶,却又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说那天夜里很冷,大家很早便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金箱已被搬运一空!”
人妖沉吟了片刻道:“金兄以为这会不会是那位浪荡公子的杰作?”
神弹子摇头道:“小弟也曾这样想过,但总觉得可能不大。”
人妖目光一抬道:“何以见得?”
神弹子道:“因为这小子目前正在潼关舒府作客,那位风云剑客舒啸天乃本帮之锦衣护法,他对这小子之一举一动,不会不加以密切监视,小子应该没有抽身作案之机会;再说这小子对财货还不如对女人来得有兴趣,他既然动上舒家那妞儿的脑筋,自不会平白冒此大不韪。”
人妖点点头道:“是的,在这件公案里,小子可能是清白的。可是,这批黄金哪里去了呢?”
神弹子又叹了口气道:“这正是小弟为难的地方,丢了这么一大笔黄金,却连对方是何许人物都交代不出来!”
人妖跟着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麻烦……”
神弹子四下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所以,这次到了总舵之后,在帮主面前,假使有机会,务乞金兄大力成全,小弟誓必有所相报。”
人妖耸耸肩胛道:“只要能够见得着帮主,那还有什么问题?”
神弹子慌忙打躬道:“小弟先谢了!”
人妖忽然手一指道:“渡船来了,过去再说吧!”
渡过了惊险万状的激流,两人上了岸,人妖问道:“金兄过去来过总舵没有?”
神弹子点头道:“来过一次。”
人妖一托道:“那么,金兄前面请,小弟初次来,路径不熟。”
神弹子面现犹豫之色道:“这个……”
人妖甚是意外道:“什么,你来过一次,还不认得路?”
神弹子连忙分辩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人妖益发诧异道:“然而金兄何故面有难色?”
神弹子赧然说道:“因为本帮职等分别极严,金兄是蓝衣护法,小弟仅是一名待罪的青衣护法,如由小弟走在前面,非但不合礼制,而且有欠雅观,只是金兄又是第一次,所以小弟甚感为难。”
人妖哦了一声道:“这个嘛?小事,小事,小弟身上有张路线图,再拿出来看一下就是了!”
说着,自身边取出一幅纸图,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起纸图道:“走,前面不远,便有接应之人。”
神弹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人沿着一条山路,冒着风雪,走向坐落西麓的遮马谷。
人妖边走边说道:“这次与小弟联络的,是帮中的一名张姓黑衣护法,据这位张护法说,帮中有一位复姓宰父,锦衣老护法,他乃金兄之母舅,有没有这回事?”
神弹子闻言微微一呆,跟着急忙点头道:“是的,是的……”
人妖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那金兄还担心干什么呢?听说这位宰父老护法,乃当今帮中第一号红人,他外甥出了这么一点小岔子,难道他还不能说几句话不成?”
神弹子苦笑着道:“小岔子?三千二百两黄金的岔子不能算小了!”
人妖不以为然道:“就算这个岔子出得不小,我不信帮主只重黄金不重人,会为了一批黄金,一点也不顾全宰父老护法的情面!”
神弹子深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我们这位帮主对金钱的看法,以及我金某人的运气如何了。”
人妖忽然叫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边走边谈,这时已经来到一座石壁下。
走在前面的人妖金灵官,原以为石壁下有路可通,不意来至近前一看,才发觉去路中断,业已无法再进一步。
人妖回过头来问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神弹子轻咳了一声道:“不会吧!”
人妖不胜迷惑道:“不会——这话怎么说?金兄上次返舵,是走的哪条路,难道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神弹子又咳了一声,笑道:“金只不必性急,等下就会明白了。”
人妖眉尖微蹙道:“这么大的风雪,要在这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不给冻僵了才怪!”
此际,身后石壁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冰的声音道:“来人通名!”
神弹子含笑静立如故,人妖则给吓了一大跳!
人妖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面前那座石壁,仍跟先前没有两样,竟无法看出声音系自何处发出?
直到神弹子以财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方始定下神来,向壁间高声答道:“新任蓝衣护法,平遥金灵官奉召晋舵。同行者为本帮青衣护法,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神弹子金烈星!”
石壁中又传出命令道:“呈验护符!”
声音中虽然不带一丝情感,但已较适才缓和得多;只是仍无法从这一声命令测出声音传来之方向。
人妖显得有点进退失据,看不到人,护符如何呈验?
神弹子又以肘弯轻轻碰了他一下,人妖转过脸去一看,才忙学着神弹子的样子,将那面护法令符取出来,面壁高高托在掌中。
接着,就像神话似的,石壁上发出一阵震动,忽然缓缓露出桌面大小的一道洞孔。
两人收起护符,向孔道中走去。
通过孔道,里面是一条宽仅容身的羊肠小路,似为人工所开凿,路面狭窄,却甚平坦整洁。
两人刚刚踏上这条羊肠小路,身后石壁,随即无声拢合。
两人始终未能见着守关之人是何模样。
走了一段,人妖低声问道:“金兄过去……”
言下之意,似是想问神弹子,上次来总舵时,所经过之情形,是否也跟这次一样,但话只说了一半,即为神弹子以目光止住,人妖乖巧异常,见状语音一顿,便未再问下去。
这样,曲曲折折,又向前走了约莫顿炊之久,狭路过尽,眼突然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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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
人妖看到谷中那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绵楼阁,止不住欢声低呼道:“到了,到了!”
就在两人向谷中那一片楼阁走去之际,远路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人妖听到这声马嘶,不期然为之一愣道:“这谷中有马?”
神弹子微微一笑道:“堂堂一座龙虎帮总舵,养几匹马,又算什么稀奇?”
人妖眨了眨眼皮道:“刚才的那条谷道,宽不满三尺,双人并肩,尚且不可,这些马儿将从哪里出入?”
神弹子含笑反问道:“金兄以为咱们这座龙虎总舵,除了刚才的那条羊肠小道,就再没有第二道门户了么?”
人妖恍然失笑道:“小弟真蠢!”
不一会,两人穿过积雪的谷地,来到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扁上的四个泥金大字:“龙虎宾馆”!
两人拾级上台阶,自殿中迎出两名灰衣汉子,验看了两人的护法令符,随即将两人恭恭敬敬地导人一间客房。
另一名灰衣汉子跟着送来两壶热酒和几色小菜,供两人解渴御寒。
馆中轮值的黑衣护法,是个挂着一脸假笑的大胖子;他问明两人来意,立刻吩咐那两名灰衣汉子入内通报。
没过多少时候,两名灰衣汉子带来一名四方脸形的蓝衣中年人,瞧神气以及那一身衣着,似是一名蓝衣护法。
他朝人妖金灵官双拳一把道:“帮主在龙虎官中召见,金护法请随本座来!”
人妖金灵官被这名蓝衣护法带走不久,房门口光线一暗,又走进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六旬上下之老者,一张大扁脸,两腮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锦袍,绣花板带上,倒插着一根旱烟筒;这根旱烟筒全长不足尺五,但黑黝黝,却有儿臂粗细,一望可知是支称手的兵刃。
这名面目奇丑的锦袍老者走来房中,那位正陪着神弹子闲聊的黑衣护法,立即如同儿子见了爹似的溜出房去。
神弹子金烈星望了锦袍老者一眼,欲言又止,跟着默然垂下了头。
锦袍老者于房中站定,注目冷冷问道:“是不是舵上出了事?”
神弹子低声嗫嚅着答道:“是的,烈星一时疏于防范,将五煞劫来的那批黄金,给……
给弄丢了。”
锦袍老者闻言一呆,隔了好半晌,方才顿足道:“你不早一天来!”
神弹子愕然抬头:“早一天来与迟一天来,有什么分别?”
锦袍老者皱眉道:“今天早上,太原分舵那个姓蔡的小子,刚因规银未能如期解缴,被老夫罚降一级,免去原职,留舵察看,他只是迟缴了区区千余两规银,便受到如此严厉之处分,你如今平白弄丢了三千多两黄金,如果折合白银,不下十万之巨,若是援例议处,可说杀头有余,试问这教老夫如何来顾全你?”
原来这位锦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神弹子金烈星的母舅,当今龙虎帮中第一号大红人,以精擅分筋错骨手法知名全帮,为目下帮中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神弹子金烈星似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时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烈星知罪……”
花脸阎罗有点恼火道:“又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要处罚你,你在我面前说知罪,管个屁用!”
神弹子金烈星悲声道:“烈星以为……”
花脸阎罗沉脸催促道:“以为怎样,快说出来呀!这里又没有外人,干嘛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神弹子金烈星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烈星以为不妨来一条苦肉之计!”
花脸阎罗眨着眼皮道:“什么叫苦肉之计?”
神弹子起身去房门口望了一眼,方才走回来低声说道:“所谓苦肉之计,就是请舅舅先将烈星下令收入大牢,然后再将详情禀报帮主,并力主斩决,藉警效尤,以振帮威。帮主不是不知道烈星跟舅舅的关系,相信他一定不肯这样做。如此一来,不但烈星可逃过死罪,舅舅尚可以因此博得一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只要渡过这一关,以后凭舅舅在帮中之影响,烈星依然有的是机会。舅舅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花脸阎罗连连点头道:“这主意不坏……”
跟着,脸色一整,扭过头去喝道:“朱护法,你来!”
那个胖胖的黑衣朱姓护法应声飞步奔来房中。
花脸阎罗指着神弹子寒脸喝道:“将这小子押起来!”
这位黑衣姓护法,跟总舵中其他帮徒一样,全知道洛阳分舵的神弹子,乃这位锦衣护法之外甥,如今他见花脸阎罗竟突然下令,要将自己的外甥收押,不由得大感意外。
花脸阎罗脸孔一沉,又喝道:“朱护法!老夫的话你听到没有?”
黑衣朱姓护法吃了一惊,慌忙躬身道:“是!是!”
说着,移步向神弹子走去。
今天,被收押的对象要换了别人,这位朱姓护法接得命令,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先出手点上对方穴道再说。
如今、要收押的是神弹子,情形就不同了。
他走到神弹子面前,非但不将神弹子当做待罪之人,反向神弹子面前深深打了一躬,就像有罪的是他自己一样,赔笑说道:“敢请金分舵主……”
花脸阎罗冷冷截断他的话题道:“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什么分舵主了,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押去七号死牢,不许任何人探望,牢饭一天两次,暂时就交给你看管!”
依照惯例,打入死牢的人犯,通常多为待决之囚;对待一名行将问斩的囚犯,自然用不着讲究优遇,但牢房却必须以坚固为一要件。
现在的七号死牢,便是这种情形:幽暗、潮湿、肮脏,但却坚固无比。
它深入山腹之内,由一条夹道走进来,来路上共设有三座石门,均由秘密按钮控制。
在向后山这座七号死牢牢走来时,黑衣朱姓护法,因为已从神弹子口中知悉这只是一场假戏,故而对神弹子益发敬礼有加。
他的意思,本想先着人将牢中清扫一番,再让神弹子住进去,但为神弹子所制止。
神弹子告诉他:愈是作假,愈要求真。
同时交待他这件事千万不能叫别人看出破绽,否则会影响到宰父老护法在帮中的影响,那时老护法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黑衣朱姓护法一听到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名字,自然不敢再坚持。
最后,在快到牢门口时,神弹子叹了口气道:“金某人只担心一件事,这件公案不知何日才能了结,要在里面关得太久,那种滋味可不好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朱姓护法笑了笑道:“说话的人倒是有一个,只是谁也无法能使这位仁见开口!”
神弹子愕然道:“谁?”
朱姓护法笑道:“金分舵主从来没有进过总舵中的牢房,当然不知道了。这座七号死牢,共分隔为三间,每一间以石墙为界,石墙高仅及肩。现在,中间的一间,已经关了一个人,只可惜此君却不是一个好伙伴,管牢的孙护法为他送了十多天牢饭,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神弹子忙问道:“此人也是帮中之护法?”
朱姓护法摇头道:“不是。”
神弹子接着道:“那么此人是谁?”
朱姓护法道:“据说是丐帮中的一位二号人物,姓名没听提起。”
神弹子失惊道:“侯丐?”
朱姓护法耸耸肩胛道:“大概是的吧!”
一股兴奋之色像闪电般于神弹子双目中一现而逝,但未为朱姓护法所留意。
因为后者说完话,已走去一座石壁前,正隔着一个小方孔,在向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陈述来意。
那名管牢的孙姓黑衣护法听说这是宰父老护法的吩咐,连忙按钮打开石门。
接着,两人从夹道中走进七号死牢。
牢中之形势,与朱姓护法先前所描述者无异,就像一个大猪栏,在中间安放了两道石闸,将牢房分隔成三个小方格,无论住在哪一间,只要垫起足尖,便能将隔壁的一间望得清清楚楚!
经神弹子一再以目示意,朱姓护法方为他加上脚镣。
朱姓护法临离去时,含笑朝神弹子悄悄比了一个手势。那意思似说:隔壁住的,便是那位侯丐,您如果调剂寂寞,设法找他聊聊吧!
朱姓护法脚一跨出牢室,坚厚的牢门,立即缓缓闭拢。
神弹子——令狐平——等朱姓护法脚步声于夹道中远去,方深深吐出一口气,拖着沉重的铁链,在一方突出的石块上坐下来。
他开始游目重新打量这座车室。
室中光线虽然暗淡,唯尚未至伸手不辨五指的程度,同时呼吸之际亦无不适的感觉,可知上面必然开有通风之中。
他现在顾虑的是:这些隐蔽的通风口,是否亦为窃听犯人动静之孔道?
所以,他见隔壁没有声息传来,知道那位侯丐正在睡觉,也不想马上去将对方惊动。
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间,他得将整个计划从头盘算一下。
这三间联在一起的牢室,虽然声气可通,非常便于交谈,但出入却非同一门户;同时隔开牢室的这两道石墙,说来尽管只到一个人的肩头,但上面与室顶的距离,亦仅有五寸上下,要通过一条身躯,无论如何办不到。
因此,要想救出隔壁那位侯丐,势必只有一个笨方法可资采行:从这一边破门而出,再从那边破门而入。
这种笨方法行得通吗?
就算这一点可以在那送饭的朱姓护法身上打主意,然后,又怎样才能有走出外面那条设有三座石门的通道?
走出通道之后,又怎么办?这座刁斗森严的龙虎之谷,看上去就像一个朝天开口的大葫芦,立壁千仞,一线通天,走出通道他将何处去找那些秘密出口?
找到了秘密出口,没有符令,是否通得过?
最后,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位侯丐有没有受到药物之禁制?
如果事先已被强迫服下某种毒药,他纵然能够达成救人之目的,救出的亦无异一具活尸,到时候他将如何向该帮那位奔雷丐交代?
不是么?没有他从中多事,这位侯丐尚能继续活下去,因为他自告奋勇,反而断送了这位侯丐一条性命。
一番好心,岂非反而成了恶意?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并不感到后悔,任务愈艰难,愈能激起他的好胜之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不相信,他能够走进来,就不能走出去!
最后,他放身躺下,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候,令狐平忽为一阵脚步所惊醒。他揉眼坐起,那位胖胖的朱姓护法,已经提着一叠食盒,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外面什么时候了?”
“天色刚刚黑下来。”
“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了?”
“还没有,听送饭过来的钱护法说,宰父老护法适才匆匆带走一批人,像是临近那座分舵上出了变故……”
令狐平皱皱眉头叹了口气。
仿佛因花脸阎罗离开总舵,他又要在牢里多耽几天,显得很不乐意似的。
其实,住时心中,比谁都高兴。因为如果附近真的出了事,山中魔徒必然会因而分心,他救走侯丐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
朱姓护法见他闷闷不乐,连忙加以安慰道:“金分舵主尽请放心,我们这位宰父老护法,处理事务一向干净利落,每次出门,最多十天……”
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放下饭盒,你有事去吧!”
朱姓护法赔笑应了一声是,放下上面的两只红木饭盒,然后将下面的两只黑木饭盒送去隔壁。
令狐平望着那两只红木饭盒,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两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什么饭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牢饭,今天总算又多见了一次世面!
他将两只饭盒打开一看,第一只盒子里,盛的是青菜豆腐汤,只剩下一丝暖气,第二只盒子里则是满满一盒白米饭。
他想:“对一名死因而言,这份囚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意筷子刚刚在饭盒上拨动了一下,一股美味的肉香,突然透鼻而入,原来白米饭只是上面薄薄的一层,饭下面,竟是一盒子红烧肉!
令狐平不禁暗嘿道:“他妈的,真会拍马尼!”
他思索了一阵,又将盒盖合上,然后捧着饭盒向墙边走去。
隔壁牢室中,那位铁骨丐坐在石头上低头吃饭,吃的是货真价实的白饭青菜豆腐汤。
令狐平正盘算着如何开口与这位丐帮中的二号人物交谈之际,最那边的牢室中,忽然出人意外地传出一娇滴的声音道:“用饭的这一位,可就是丐帮中的上官大侠?”
语音入耳,令狐平不禁当场一呆!什么人?人妖金灵官也给关进来了?
不过,他马上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准是这位铁骨侯丐,既不怕软,亦不怕硬,才使那位龙虎帮主想出这个卑鄙的主意,利用人妖加以迷惑!
令狐平紧皱着眉头,一时亦感无计可施,非到紧要关心,他不便出面解救,因为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和这位侯丐,便算完定。现在,别人既然帮不上忙,就得看这位侯丐自己的定力如何了!
当下只见那位侯丐缓缓抬起头来,转过脸去冷冷问道:“芳驾何人?”
人妖从石墙后面露出来的那张妖媚面庞,在幽暗的光线中,看来益发楚楚可人。
他这时故意垂下眼光,羞答答地道:“小女子谷真真,阳谷人氏。”
铁骨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脸来,继续吃饭,一名姿色动人的女子,突被关进死牢,显然并未能引起这位铁骨丐的好奇之心。
令狐平大感快慰。
这位铁骨丐果然不负铁骨之号,人妖遇上这样一名铁铮铮人物,大概要为之黔驴技穷了。
不一会,铁骨丐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起来在室中转了几个圈子,便又重新倒下身去,呼呼进入睡乡。
令狐平看到这位铁骨丐帮在室中随意走动,不由得暗暗称奇。
因为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这位铁骨丐手足伸展自如,非但没有带上镣铐,似乎连穴道亦未受到禁制。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人如果穴道未受禁制,一身功力就不会受到影响;以丐帮一名八结侯丐在武功上的成就,龙虎帮真会这样放心?
他虽然一时想不出其中道理何在,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接着,他吃完饭,也睡下了。
直到那个胖胖的朱姓护法第二次送饭来,令狐平才知道已在这座死牢中过了一夜。
从朱姓护法口中,他知道花脸阎罗宰父桧这次带人出去,是因为太原分舵出了事,其他细节一时尚不清楚。
这一次为他送来的,是半只烤山雉,豆腐汤里面,也加了不少火腿片。
因为人妖住了进来的关系朱姓护法手中那叠食盒,已由原先的四个增加到六个食盒,四红两黑,从食盒的颜色上,可以猜想得到,另一半烤山雉,无疑的一定装在另外那两只红木食盒里。
苦就苦了铁骨丐一个人!
朱姓护法去后,三间囚室中的犯人,分别开始用餐;令狐平本打算将莱肴分给铁骨丐一半,因怕人妖看到,只好暗叹一声作罢。
第三间囚室中的人妖金灵官经过一夜思考,似乎已经想出了进攻之策,这时只听他又在石墙那边娇滴滴地喊道:“上官大侠!”
铁骨丐纵容转过脸去道:“什么事?”
人妖低声幽怨地道:“住在这种地方,奴家心里好怕,昨天夜里奴家一夜未曾合眼,三番几次想跑到您那一间去……”
“那你为何不过来?”
“奴家不会武功。”
“你以为会武功的人,就能越过这道石墙是不是?”
“是啊!!奴家曾听人说,有种武功,一旦练成了,可以使人的身躯大小随意伸缩……”
“那叫做柔骨功。”
“您有没有练过?”
“练过一段时候。只是成就有限。”
“练过的话,这道石墙,该不成问题吧?”
“还没有试过。”
“何不试一试?”
人妖的声音,愈说愈低,声调中充满暧昧之意。
最后,令狐平设非有着过人的听觉,几乎无法听到,既感意外,又为之着急不已。
经过一夜功夫,隔壁这位铁骨丐,就像变了一个人。
是这位铁骨丐在这种地方关得太久的关系?还是人妖这货真有他的一手?
前者武功未受禁制,会不会就是为今天这道陷阱所预下的一支伏笔呢?
隔壁的铁骨丐没有再接着谈,这时已在草席上躺了下去,看样子又像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
令狐平暗暗纳罕。
人妖金灵官似乎也觉得这位铁骨丐,此时此地之情绪,不该这样镇定才对,于是又低低喊了一声:“上官大侠……”
铁骨丐含含混混地应声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要饭的要睡觉了!”
这样,又过了一天。
半夜里,人妖在第三号牢房内不断唉声叹气,发出种种含有撩拨意味的音响和动作,但第二号牢房中的铁骨丐,鼾声呼呼,熟睡如死,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同样的,因为碍着这名人妖,令狐平也始终未能与铁骨丐取得联络。
以这位八结侯丐的耳目之灵,他当然早知道两隔壁都住了人,只是他好像并不关心这些身外事;以致令狐平已住进来两日夜之久,他连朝这边望都没有望上一眼。
现在,朱姓护法又送牢饭来了。
这是令狐平进牢之后的第四顿。
他进来时,是黄昏时分,用的是当天第二顿牢饭,换句话说,他进入这座死牢,已经是第三天了。
根据过去两天来的习惯,饭后这段时间,人妖金灵官将一定不会放过向铁骨丐趁机卖弄风情。
所以,朱姓护法一走,令狐平便缓步走向墙角,想看看对面那位人妖还有一些什么手段使出来。
果然,没隔多大的工夫,人妖那张妖艳的面庞又于石墙背后出现。
只见他轻轻喂了一声,接着似嗔似怨地低低说道:“昨天夜里,奴家以为你会过来,结果害得奴家白白等了一夜。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信用?”
铁骨丐突然转过脸去道:“我答应过你没有?”
人妖显得无限委屈地道:“可是你也没有拒绝奴家的请求呀!昨天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再想想看。”
铁骨丐轻轻咳了一声道:“是的,当时我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加以拒绝。不过,事后也曾经仔细考虑了一下,要翻越这道石墙,实际上并不困难。问题是,过去之后,再想回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话怎讲?”
“你该明白。”
“你是说……我们要是……有过了……那回事……你的一身武功,便会受到影响?”
“比服任何散功药物还要灵验。”
“事后永远无法复原?”
“最少得三天工夫。”
“三天又不是什么长日子,你索性在奴家这边住上三天不就得了!”
“这三天一住下来——嘿嘿!”
“你为什么要这样冷笑?”
“我笑芳驾可真会说话。”
“奴家哪点说错了?你这人也真是,关在这种地方,还做这种久远的打算。你以为这是一家客栈的上房?”
“我要饭的一生没有住过任何一家客栈的上房,所以并不觉得住在这种地方,与住客栈上房有什么不同。要饭的只觉得芳驾以千金之体,放着好日子不过,要来这种地方受罪,实在有点划不来。”
人妖闻言,不期然为之一呆。
跟着像喊屈似地嚷了起来道:“哎哟哟!我的好上官大侠,你怎能这样说话,你以为奴家是自己要住进来的不成?”
“那么!是谁要你住进来的?”
“还不是这儿的那批天杀的!”
“他们跟你这样一名弱女子,何事过不去?”
“你上官大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
“因为这儿的帮主垂涎你的美色?”
“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那你为何不顺从他的意思?顺了他的意思不就没事了?你可知道这儿是座死牢?”
“想不到你上官大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要饭的说的全是老实话,芳驾心中应该有数;因为芳驾对男女间之界限看来并不怎么在乎。”
“奴家好命苦……”
人妖撒娇似地这样说了一声,跟着便断断续续发出一阵低泣。
铁骨丐一点歉意的表示也没有,这时伸手打了个呵欠,仿佛又想睡觉。
令狐平完全给弄糊涂了,他一点也摸不透这位铁骨丐究竟有没有识破人妖之真正身份?
这样,又维持了一天。
令狐平心中暗暗着急。
因为这位人妖一天不离开这座死牢,他便无法向铁骨丐说明身份,以及共商脱身之计。
有道是:夜长梦多!
如果花脸阎罗忽从太原回来,将他从死牢中提前放出去,他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走进这座死牢?
所以,他决计不顾一切,来个孤注一掷。
他准备趁朱姓护法等会儿送今天第二顿牢饭时,先出其不意将朱姓护法出手点倒,再过去三号牢房中将人妖制服,然后从朱姓护法口中逼出出谷途径。
他相信只要这名朱姓护法不是一个不怕死的硬汉,就不愁这家伙不乖乖招供。
没想到,他这厢念头未已,夹道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难道竟遭他不幸料中,花脸阎罗已从太原回来,现在正是派人将他放出去?
还是铁骨丐大限已至?
令狐平想到这里,一颗心不期然地乱跳动起来。
伸手入怀,摸向那支降龙剑,另一只手则紧握着脚镜上的铁锁,随时准备与来人一见高下。
因为来人之目的,不论是为了释放他,或是欲将铁骨丐押出处决,他都没有选择之余地!
只要来的不是该帮的锦衣护法,他自信他还对付得了。与其拖延不决,不如做一次了断!
可是,事实最后证明,他只是平白紧张了一场。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歇之处,竟是人妖住的牢室上,原来来人之目的,是为了要将人妖带离这座死牢!
令狐平深深嘘了一口气,暗暗失笑。
他等来人将人妖带出隧道,走去墙边,咳了一声,向隔室中那位铁骨丐含笑招呼道:
“这位伙计,咱们聊聊如何?”
铁骨丐掉过头来,冷冷道:“聊什么?”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值得一聊的事情太多了。比方说阁下关在这里,一天两顿,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看来惬意之至;只是阁下有没有想过,自阁下失踪之后,贵帮那几位长老,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铁骨丐瞪大眼睛道:“尊驾——”
令狐平又笑了笑道:“鄙人么?有浪荡之号的令公子是也!”
铁骨丐大感意外道:“什么?你说你是曾赠送本帮欧阳长老一部太祖拳经的令狐少侠?”
令狐平注目道:“相信不相信?”
铁骨丐眨了眨眼皮道:“那么你老弟刻下这副面貌,是顶替的什么人?”
令狐平道:“神弹子金烈星。”
铁骨丐道:“神弹子金烈星?这位神弹子又是何许人?”
令狐平道:“是这儿的一名青衣护法,目前的职掌是洛阳分舵代理分舵主;同时也是这儿那位锦衣护法花脸阎罗宰父桧的嫡亲外甥!”
铁骨丐道:“那位真正的神弹子如今何在?”
令狐平道:“躺在临近西城蔡氏废园里一堆破砖烂瓦之中。”
铁骨丐道:“你冒充这位神弹子,是不是露了马脚?”
令狐平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会被关进这座死牢?”
令狐平道:“当然是为犯了过失。”
又笑笑道:“舵中代管的三千二百两黄金,忽然不翼而飞。”
铁骨丐道:“这批黄金失踪,也是老弟的杰作了?”
令狐平道:“只能说是本公子出的主意!”
铁骨丐道:“动手者另有其人?”
令狐平道:“是,是。”
铁骨丐道:“于是你算定这位神弹子在黄金失窃之后,必然会来帮中自请处分,你使守在半路上将他放躺下了?”
令狐平道:“我原应该这样做,惟因一时无法分身,同时也不了解这位神弹子的为人,不知道他失去这么一大批黄金之后,是否还有自请处分的勇气,故而未曾计算及此。这次能够半路遇上,仅属巧合而已!”
铁骨丐道:“你如今顶替的这位神弹子,他在总舵中既有着花脸阎罗这样一位声势显赫的舅父,’难道花脸阎罗竟不能凭他锦衣护法之地位,为他的外甥减轻一点罪名?”
令狐平道:“谁说不能?”
铁骨丐道:“那你怎么还会被关进这种死牢?”
令狐平微笑道:“这叫做‘舅父’无心,‘外甥’有意!”
铁骨丐一愣道:“怎么说?你意思是,你被关进这座死牢,完全是你自己的主张?”
令狐平侧目道:“不然咱们哥儿俩如何碰头?”
铁骨丐又愣了一阵,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说来,你老弟这次不辞万难冒险混来谷中,竟全是为了我上官某人了?”
令狐平含笑反问道:“你以为本公子是来避风雪的么?”
铁骨丐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开口。
令狐平笑着催促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闲,能否请阁下简略地说一说该帮这次将你这位侯丐勒来的目的?”
铁骨丐缓缓抬起头来,苦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想叫丐帮一举臣服!”
令狐平道:“你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侯丐,并无权对全帮发号施令,他们要想达到目的,为什么不直接向贵帮帮主下手?”
铁骨丐道:“他们认为这样做比较稳妥,而且不易引起疑窦;只要上官某人答应下来,他们便会马上将丐帮帮主设法除去!”
令狐平道:“他们不担心你虚与委蛇,一旦恢复自由之身,马上揭穿他们的奸谋?”
铁骨丐抚然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正是关键所在,也是上官某人不能安心的原因,因为上官某人恐怕要辜负少侠这次一番盛情了。”
令狐平怔了怔道:“他们已经逼你服下某种药丸?”
铁骨丐苦笑着道:“这种药丸的潜伏期限为七七四十九天,上官某人被关来此处,到今天刚好一个月整;换句话说,再有十九天工夫,上官某人的一身武功便要化为乌有!”
令狐平急忙问道:“那么你目前感觉如何?”
铁骨丐一摊手道:“很好啊!能吃能睡,能走动,就是无法运气行功。否则适才那个姓金的还能活着走出去?嘿!”
令狐平微愕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他就是人妖金灵官?”
铁骨丐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丐帮以前一名堂主,便是毁在这厮手里!”
令狐平焦急地道:“你目前就已经失去行动的能力,即令马上取得解药,岂非仍然无济于事?”
铁骨丐摇头道:“不,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只要在期满之前服下解药,这种现象便会自然消失。”
令狐平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铁骨丐苦笑道:“好!好什么?别说解药了,就连走出这座死牢,都是问题。能走出这座死牢,也出不了这座秘谷。所以,我上官某人根本未存侥幸之心,只望少侠早日离开,替要饭的送个口信,上官某人对不起诸位长老,对不起帮主的栽培。希望帮中尽快另选一名候位,并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注意这个龙虎帮的发展免蹈上官某人之覆辙。上官某人来世交牛变马,亦当报答少侠这份思德!”
令狐平皱眉道:“这种泄气的话,少说几句好不好?”
铁骨丐叹了口气道:“泄气的话,谁愿多说?少侠聪明人,要饭的不过是想劝少侠少作无益之举罢了!”
令狐平正待接口,忽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道:“那个朱姓胖子送饭来了,等会儿再说吧。记住,千万不要灰心,我这位浪窃公子,百宝囊中的法宝还多的是!”
铁骨丐耸耸肩头,默然退去室角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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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智计超人
牢门在一声轻微的震动中,缓缓打开。
朱姓护法提着一叠食盒,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令狐平看到朱姓护法脸上那副头晃肉颤的笑容,便知道这次大概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心神不禁微微一紧!
因为他晓得这厮心目中的好消息,十九必与花脸阎罗有关;而他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花脸阎罗突然返回总舵,将他从这座死牢中放出去!
结果,他没有猜错。
胖子放下手中那叠食盒,按着手指节儿,呵了一口暖气,然后朝他巴结地笑了笑道:
“恭喜金分舵主了!”
令狐平抬头道:“何喜之有?”
胖子比了个手势道:“适才从太原方面传来文书,宰父老护法事务处理完毕,已自太原起程,如果一路无阻,这三二天中,便要回来!”
令狐平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这个消息,带给他很大的安慰一般。
实情亦复如此。
因为消息的反面,勿宁是说:脸阎罗脸返回这座总舵,至少亦在两天之后!
有这两天时间,尽够他把握运用的了。
胖子见他高兴,也跟着感到一阵高兴。
当下压低嗓门儿又问道:“饮食惯不惯?您喜欢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大厨房里的老沙,我已经交代过了,他说……”
令狐平指着脚上那副铁镣道:“替我把这个打开吧,这种鬼天气,带着这玩艺儿,滋味实在不好受。”
胖子连忙取出钥匙道:“可不是,我原叫您不必如此认真,您偏不听。这几天来的活罪,您说该有多冤枉!”
脚镣打开之后,令狐平挥挥手道:“好了,你有事去吧。老护法回来后,快通知一声,这种地方我也没法再呆下去了!”
朱姓护法离去后,令狐平就逼着铁骨丐换了饭盒。
饭后,令狐平在牢室中转了几圈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去墙边,低声喊道:“喂!
伙计,你过来!”
铁骨丐走来墙边问道:“什么事?”
令狐平笑道:“脸抬起来,让我来替你伙计看看相!”
铁骨丐皱眉道:“你老弟兴致真好,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令狐平笑道:“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正经事。来,来,这儿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再站过来一点!”
铁骨丐依言又跨上一步,仰起面孔,没好气地问道:“这样可以看清楚了吧?”
令狐平点头道:“差不多了。”
铁骨丐咽然道:“怎么样?你看要饭的这副相貌,毕竟还有没有一帮之主的福分?”
令狐平没有立即回答。
注目移时,喃喃说道:“唔,颧骨高了点,眉毛也太浓。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伤脑筋的还是额角上这道刀疤……”
铁骨丐忍俊不禁道:“听起来,果然头头是道。请问老弟,是不是因为这道刀疤,破了格局,才使我要饭的注定要痪死狱中?”
令狐平仿佛没有听到,自语似的又接道:“严格说来,这道刀疤,尚不算什么难题,最讨厌的还是这部骚胡子,幸亏本公子有先见之明,随身带来一包碎鬃末。好了,转过身去,再让我看看你的背后!”
铁骨丐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突然呆住了。因为他已从令狐平这番话中,忽然体会出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打着什么主意!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怎么啦?伙计。”
铁骨丐胜目道:“你!你!你老弟,竟打算借易容之术,与我要饭的掉个位置?”
令狐平微笑道:“不可以吗?”
铁骨丐眨了眨眼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这样做有何不妥?”
铁骨丐道:“姑且不论老弟之目的何在,只说眼前,你老弟跟上官某人这尚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之谈吐举止,全都陌生得很,纵然改了面貌,其他方面如何模仿得来?”
令狐平道:“在一般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题。但如今之当事者,一个是穷家帮中的八结侯丐,一个是鼎鼎大名的浪荡公子,我觉得得有两天的时间刻意揣摩,应该尽够了!”‘铁骨丐道:“要饭的仍然想不出这样会有什么好处。”
令狐平道:“同样的,我也想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害处!”
铁骨丐接下去说道:“首先,我不明白你老弟取得我要饭的身份之后,又有什么新的手段去跟那批魔头周旋?”
令狐平笑道:“那是本公子的事,不劳阁下操心、‘这里,我谨向阁下提出保证,在任何环境之下,本公子都不会丢了你们穷家帮的脸面!”
铁骨丐又道:“其次,你老弟知道的,要饭的已服下了该帮的散功药丸,再过十几天工夫,便无异废人一个……”
令狐平平静地截住道:“两天之后,你便有机会出谷;七天之后,你便可以赶到奇士堡!”
铁骨丐呆在那里,半晌开不得口。
良久良久,方始讷讷地道:“这种地方,哪里去找易容药物?”
令狐平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放心!本公子身上百宝俱全,入谷不搜身子,是他们一大失策;夹带安然过关,就轮到本公子神气了!你刚才没听我说,连装胡子的鬃末儿,我都带齐了吗?”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花脸阎罗返回龙虎总舵,改变成神弹子面貌的铁骨丐,果然于当夜便从死牢中获得释放。他谨守着令狐平的叮咛,出牢之后,偿作心虚,一直低垂着头。
结果,托天之幸,经花脸阎罗脸装腔作势地训了一顿,第二天一早便给送出秘谷;借口是要他戴罪立功,回去从速查出劫金之人!
这边,令狐平以铁骨丐的身份,仍被继续回在七号牢内。
囚禁的牢室换了一间,饭食方面的优遇亦随之取消。
改变身份之后,那种淡而无味的白饭青菜豆腐汤,令狐平只吃了两顿,便感到无法下咽。
这时他才体会出丐帮弟子在这方面的可佩之处。那位铁骨丐上官树人吃这种饭食,连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半句怨言,要如果换了他,说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粗糙的牢饭,他还要吃多久呢?
他为自己提供的答案是:到此为止!
一夜过去,当那名管牢的孙姓护法送来第三顿这种的牢饭时,他将两只食盒,一脚踢得远远的,用手一指,喝道:“拿回去!”
那名胖胖的朱姓护法,因神弹子获释出狱,任务已告中止,如今这名孙姓护法,可就没有那样好讲话了。
他嘿嘿冷笑一阵,用鼻音阴声问道:“那么朋友想吃点什么?”
令狐平模仿着铁骨丐的声调,一声一字地说道:“烫蒜、风鸡、韭黄、鹿脯、汾酒半斤,以及知情趣的雌儿一个!”
那名孙姓护法听了,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仰天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一阵,才又喘息着讽刺道:“还有没有?”
令狐平冷冷说道:“还要什么,等会儿我会另外吩咐你!”
孙姓护法似乎觉得很好笑,提起那两只食盒之后,点着头笑道:“好,好,你伙计等着吧!”
孙姓护法离开了约莫半个时辰,夹道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来至牢室外。
令狐平听到这阵脚步声,坦然无动于衷,他闭目倚坐墙角里,仿佛正在想着什么事。
牢门打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仍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
不过,他手上已经多了一只手提灯。
身后跟着的,是两名灰衣大汉,两人手上,分别捧着一只朱漆木盘;两只木盘里,一只里面放着杯箸和酒,另一只里面则整整齐齐的放着四色菜肴。四色菜肴正是令狐平适才所指定的烫蒜、风鸡、韭黄和鹿脯!
两名壮汉身后,由两名青衣婢搀扶着的,竟是一名螓首低垂,莲步绰约,仪态万千的紫衣丽人!
令狐平仍然坐在原处,丝毫不觉意外,就好像他早知道魔方会照他吩咐将这些送来一般。
倒是那名孙姓黑衣护法显得有点尴尬。
他指挥着来人将酒菜放下,然后站在一边,不断轻声干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算得当。
令狐平缓缓抬起头来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虽然问得很不客气,但孙姓护法听了,却像奉到敕令似的,转身应了一声是,忙带着那两名灰衣汉子退去室外。
令狐平朝那两名青衣女婢扫了一眼,那两名女婢心机灵巧,很识趣地朝他福了一福,也跟着悄悄转身走了。
令狐平等孙姓护法、两名壮汉,和两名女婢的脚步声,相继于夹道尽端消失,牢室中只剩下他和那名紫衣丽人两个人时,方才伸手抓起酒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然后向那名紫衣丽人点点头道:“到这边来吧!”
两个时辰后,那名紫衣丽人走出七号死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喝多了几杯酒,她的一张俏脸蛋儿,染得红红的,衣角和鬓角,也有点儿零乱。
她才走出夹道,便被一名手执旱烟袋,胖脸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铜铃,身穿一袭织绵袍的老人现身挡住。
这名面目丑陋的肥胖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大锦衣护法之一的花脸阎罗宰父桧!
他出声低低问道:“怎么样?”
紫衣丽人红着脸,垂首点头道:“他……没有……怎样……大概是喝得太多关系。”
花脸阎罗皱眉道:“我不是问你这些。老夫的意思是说,他在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发什么牢骚?”
紫衣丽人因为会错了意,脸孔更红了。
顿了一下,才答道:“他说……”
花脸阎罗忙问道:“他说什么?”
紫衣丽人道:“他说,要奴家转告您老,他有三个条件,您老若是依了,他才能考虑本帮当初向他提出的要求。”
花脸阎罗一哦道:“三个什么条件?”
紫衣丽人道:“第一,处理他们的帮主,必须在三个月后,这样才不会引起帮中弟子之怀疑。第二,丐帮并人龙虎帮之后,对外之名义,仍须维持独立,否则他没有把握控制局面,该帮弟子,人数众多,内中颇不乏强项之辈,一切得慢慢来。第三,协议达成之后,本帮必须给予他副帮主之名分。以上这三个条件,他决不让步,并请您老禀明帮主给他答复!”
花脸阎罗沉吟道:“第一、第二两项,都在情理之中,可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副帮主的名分,老夫倒是被他难住了。”
紫衣丽人道:“您老既然不便作主,何不报请帮主决定?”
花脸阎罗蹙额道:“帮主如果在谷中,还有什么话说。”
紫衣丽人道:“帮主昨天不是刚从长安回来了么?”
花脸阎罗道:“早上又去了开封。”
紫衣丽人道:“跟几位长老商量怎么样?”
花脸阎罗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长老的地位虽然在锦衣护法之上,但这位花脸阎罗却显得没将秘谷中的几位长老放在眼里!
他想了片刻,抬头问道:“他有没有限你什么时候回他的话?”
紫衣丽人摇头道:“没有。”
花脸阎罗道:“那么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讲一声?”
紫衣丽人道:“他看上去醉得很厉害,婢子因为他已经睡着了,才走出来的。”
花脸阎罗点头道:“好了!这件事,老夫自会斟酌着办,你叫丫头们拿两床被子进去,就在里面伴着他,待会儿他醒过来,说不定……咳咳……”
紫衣丽人双颗红云飞涌,低低应了一声是,匆匆出门而去。
令狐平一觉醒来,看见牢门仍然敞开着,地上已经铺了两床新被子,不禁于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将被窝中的那名紫衣丽人轻轻摇醒,打着酒嗝问道:“我交代你的话,传过去没有?”
紫衣丽人连忙坐起身来答道:“传过去了。”
令狐平又问道:“这位宰父老护法听了如何表示?”
紫衣丽人掠了掠鬓角,挨近身去,娇声答道:“老护法说,帮主不在,不过他认为这三个条件没有问题,请您安心。外面又下雪了,您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紫衣丽人出去吩咐那名孙姓护法着人送酒菜进来。
令狐平暗暗好笑,同样是一名囚犯,铁骨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如今则像上宾一样,大享其醇酒美人!
他解嘲地想:“这也许就是俗语所说的事在人为吧!”
第二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带着两名黄衣护法,亲自将令狐平接出七号死牢。
两名黄衣护法之中,一个便是曾分别以潼关舒府和洛阳杨府身份出现,擅使一支量天尺的尚元阳。
因为铁骨丐上官树人说过,在这座龙虎帮总舵中,除了花脸阎罗之外,他一个熟人都没有,所以他此刻对这位黄衣大护法,也装作未曾见过的样子。
花脸阎罗见面便交给他一颗黑色药丸,令狐平接下之后,指头使劲,轻轻一捏,那颗药丸顿在内力下化为乌有。然后,他仰脸张口,做出投药的姿态,花脸阎罗和两名黄衣护法居然全被蒙混过去。
令狐平这时如果来个出其不意,实不难将三个魔头一举扫数格毙。不过,如此一来,他要走出这座龙虎秘谷,可就要大费周折了。如是之故,他虽然手痒痒的,几乎跃跃欲试,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花脸阎罗毫无防范地将他让人一座大厅,厅中已经摆好酒席。
令狐平一点不客气,略一谦让了一下,便走去首席坐下,众人就坐,一群捧着乐器的少女走进来,在轻歌曼舞中,宴会开始。
酒过三巡,令狐平抬头轻轻咳了一声道:“上官某人的那三个条件……”
花脸阎罗似乎早有成竹在胸,闻言颔首道:“老弟所提的三个条件,老夫经过仔细推敲,觉得并无过分之处,已决定代表敝帮全盘接受;如果老弟另有其他条件一并提出,如今大家已经不是外人,有话尽可明着说,用不着顾忌!”
令狐平道:“帮主刻下不在谷中?”
花脸阎罗道:“是的,昨日有事去了开封。”
令狐平道:“关于副帮主的名义问题,在老护法看来,贵帮主获悉之后,会不会感觉为难?”
花脸阎罗道:“以老弟在丐帮中八结侯丐之身份,与本帮合并之后,提任本帮之副帮主,可谓名正言顺,理所当然。沿海帮主乃通晓世故之人,不会不考虑到这方面的利害得失,所以关于此一问题,请老弟放心!”
令狐平道:“那么上官某人何时可以出谷?”
花脸阎罗道:“这就得问你老弟自己了!出谷之后的某些细节,你老弟有没有预作打算?”
令狐平道:“有关哪一方面的细节?”
花脸阎罗道:“比方说,这一个多月来,你老弟都到哪里去了?要有人以此向你老弟询问,你老弟准备如何回答?”
令狐平任了怔道:“这个……”
花脸阎罗微微一笑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对帮中侯丐负有安全之责,他们见了你老弟之后,你以为他们会不会问起这一点?”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那么?依了老护法的意思,他们若是问起这一点,上官某人如何回答才算得当?”
花脸阎罗道:“贵帮那四位长老,均非易与之辈,要使他们不起疑心,只有一个方法。”
令狐平道:“什么方法?”
花脸阎罗道:“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令狐平道:“这故事如何编织?”
花脸阎罗道:“你可称作那天在风陵渡口,突然遭到两名蒙面人物的冷袭,一时不备,受了重伤,后来幸亏华山掌门人路过……”
令狐平一呆道:“这怎么行?”
花脸阎罗笑道:“为何不行?”
令狐平蹙额道:“四长老如获知上官某人这次大难不死,系华山掌门人所搭救,在礼节上少不得要着人跑一趟华山,向该派申致谢意,届时两下叙起情由,马脚岂非立即拆穿?”
花脸阎罗摇头道:“老夫敢保证这个马脚永无拆穿之日!”
令狐平惑然道:“老护法是打那儿来的这份把握?”
花脸阎罗又笑了一下道:“这个还不简单?你老弟因为大创初愈,一路必须有人照拂,而负责送你回去的,便将是这位华山掌门人。”
令狐平闻言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这位锦衣大护法的言下之意!
当下抬头眨着眼皮道:“这位华山掌门人将由谁来装扮?”
花脸阎罗道:“新近加入本帮的一位黄衣护法。”
令狐平道:“这位黄衣护法如何称呼?”
花脸阎罗道:“姓盛,名文修,外号金龙剑客。”
令狐平道:“老护法别说笑话了。”
花脸阎罗道:“谁说笑话?”
令狐平道:“金龙剑客盛文修乃是那位华山掌门人名号,这个上官某人当然知道,上官某人现在要的则是贵帮这位——”
花脸阎罗忽然大笑着朝尚元阳身旁的那名黄衣护法一指道:“你再看看这一位是谁?”
那名黄衣护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伸手自脸上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令狐平闻声转脸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原来取下人皮面具之后的这名黄衣护法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中,八大门派掌门之一的金龙剑客盛文修!
令狐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向以气节见称的华山掌门人,竟也投了这个邪派组织!
他怔了片刻,才故意叹了口气道:“上官某人要早知道这一点,说什么也不会一再坚持到今天,过去这一个多月的苦头,细细的想起来,真是挨得冤枉……”
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几句话,可谓得体之至。
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就好像说,他原不怎样瞧得起这个龙虎帮,所以当初才抵死不愿合作,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堂堂华山金龙剑客,以一代掌门人之尊,非但早已加盟该帮,而且在帮中之地位,只是一名黄衣护法,如今他以丐帮一名侯丐的身份,能被任命为副帮主,自然不算辱没了他!
这番话金龙剑客听了固然舒服,花脸阎罗听了,尤其高兴。他心想:“你这位‘八结侯丐’这下大概‘死心塌地’了吧!”
因此,这一顿酒,开始时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结束时的气氛,却至为融洽。
宴罢,花脸阎罗认为事不宜迟,立即命人备了两匹乘骑,亲自将令狐平和金龙剑客送出谷外。
上路之后,令狐平本想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先将身边这位金龙剑客解决,然后飞骑驰赴丐帮总舵,报告这次深入魔穴之经过,一面派人通知华山,一面准备随时应变,但随之一想,又觉不妥。
因为他对这次金龙剑客自甘堕落之动机,始终存有一份怀疑。
如果这位金龙剑客和他也抱的同一目的,他岂不是误杀好人?
所以,这一点,他必须先行加以澄清。
当晚,落栈后,因为气候寒冷,两人喝了一点酒,在就寝之前,令狐平轻描淡写地问道:“盛兄人帮多久了?”
金龙剑客约略计算了一下答道:“去年这个时候,算起来一年多一点。”
令狐平接着又问道:“自盛兄人帮以来我们那位帮主盛兄见过几次?”
金龙剑客抬头道:“一次也没有见过!”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盛兄不是说笑话?”
金龙剑客道:“这有什么稀奇?总舵之中,没见过我们这位大帮主的黄衣护法多的是!”
令狐平听这位金龙剑客的语气中,隐有不快之意,不禁暗暗心疑。他想他可能没有猜错,这位金龙剑客投入该帮,也许另有一段不可告人之隐衷。
当下哦了一声,注目又问道:“那么,依盛兄看来,我们这位大帮主如此崖岸自高,是因为他有着一副见不得人的面目,还是他以为一名黄衣护法值不得他以帮主之尊推心置腹?”
金龙剑客轻轻一哼,冷笑道:“盛某人从来不曾想过这些问题?”
令狐平大为迷惑道:“然则——”
言下之意,是想说:“既是这样,你这位金龙剑客又为什么要以一派掌门人的身份,不惜降贵纡尊,而投入该帮,充当一名黄衣护法呢?”
这种话他虽然不便紧接出口,但他知道对方应该不难懂他的未尽语意,所以他只说出两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
金龙剑客果然又嘿了一声道:“盛某人之所以看中该帮这名黄衣护法的位置,完全是为了该帮曾对盛某人许下的一句诺言。这项承诺将来如果不能兑现,别说区区一名黄衣护法,就是换了我来当帮主,老实说我盛某人也没有这份胃口!”
令狐平忍不住脱口问道:“该帮对盛兄许下的,是一句什么诺言?”
金龙剑客一字字切齿说道:“三年之内,消灭奇士堡!”
令狐平听了,不期而然,当场一愣。因为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华山掌门人,最后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他所知,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一向相处得极为和睦,从未有龃龉发生过。
该堡力行不逮之扶助鳏寡孤惩治奸恶凶顽,医疗疑难杂症,以及发扬善人义举等四大济世宗旨,实施以来,成效卓著,亦向为各派所称道。
该堡历年考选奇士,在武林中虽属创举,但论目的则只有一个,就是协助以上四大宗旨之推行。
先后为该堡所录用之四位奇士,尽管人人均有一身不可测的武功,但是,这几位奇士们,平日绝不过问江湖事,除非万不得已,可说甚少与八大门派之弟子发生接触。
八大门派中遇有无法解决之危难,而不得不向奇士堡求援,倒是时有所闻。凡此,只要是该堡能力所及,该堡亦无不慨然应命,一肩承担。
奇士堡与八大门派之间,敢说一句:思或有之,怨则绝无!
如今这位华山掌门人在词色中,竟好像跟奇士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宁非咄咄怪事?
令狐平正错愕间,只听金龙剑客嘿然又接下去道:“想我盛某人十八岁行道江湖,二十五岁接掌华山门户,在十多年前的武林中金龙剑客这道门号,可说得上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令狐平不觉点头道:“这倒是这实情,当年北邱的马承武马大侠,二十八岁出任掌门人,武林中一时传为美谈,不意若干年后,盛兄接掌华山,竟又比这位马大侠年轻了好几岁。”
金龙剑客忽然冷笑着抬头问道:“这几年来,你上官尼还有没有再听谁提到我金龙剑客盛文修的名字?”
令狐平一时答不上话来,期期道:“这个……”
金龙剑客嘿了一声道:“今天,无论走到哪里,你听听吧:不是‘奇士堡’,便是‘四奇士’,再不然就是‘浪荡公子’!‘金龙剑客’?嘿嘿!早成为历史陈迹了!”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至此,令狐平才算完全明白过来。
这正应了一句口话:三代以下,无不好名。
不过,好名好到金龙剑客这种程度,就不免几近疯狂和幼稚可笑了!
令狐平禁不住暗暗感慨,他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一点才对。那位风云剑舒啸天,已步入垂暮之年,尚不知爱惜羽毛,又何尝不是为了同一原因?
他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偏激的想法,正面规劝,必难收效,于是装着同情的样子,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该堡这种作风虽非有心沽名钓誉,但是影响所及,却未免使人难堪。这几年来,不仅八大门派在武林中之声望黯然失色,就拿我们穷家帮来说,又何独不然?”
金龙剑客见他这位八结侯丐也有这种想法,顿生知音之感,当下豪情万丈地一摆手道:
“走!兄弟,咱们再去喝两盅。”
令狐平正想借机套话,闻言自不反对。
结果,一如预期,一顿酒喝下来,令狐平又从这位金龙剑客口中获得了三项惊人的秘密。
原来当今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如“青城”、“北邙”、“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已全与龙虎帮有了勾结,名义上一律是黄衣护法,且十之八九均为各派之主脑人物。
另一项秘密是,该帮五名锦衣护法,除了已知的花脸阎罗宰父桧,和风云剑舒啸天之外,另外的那三名锦衣护法,竟是滇南无量山的“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这三个血腥满手的老魔头,曾将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武林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多亏上一代丐帮帮主,关洛奇叟宴一平挺身出面,联络当时各派掌门人,及首阳四老等五十多名一代高手,方将这三个魔头逐出中土。
远在二十多年前,三魔便是六十出头的人,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三魔竟然仍在人世!
最后的一项秘密,尤为惊人,便是目前奇士堡中,已经有了这边的奸细!
幸亏令狐平在心理上早就有了准备,才没有当场失态。接着,金龙剑客又透露,目前潜伏在奇士堡内的这名细作,由于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
饶得如此,在令狐平听来,仍有如坐针毡之感。他真恨不得马上宰了这位华山掌门人,星夜奔回奇士堡,将堡中那名奸细查出来,碎尸万段,方遂心愿!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他如果现在赶回去,且不说能否在近千堡众中如愿找出那名奸细,头一个他根本就进不了太白山中的那座奇士堡门。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禁于心底发出一阵无声的苦笑。
他真不知道,当初他决定走上今天这条路,是否为明智之举?
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堡中翻着一册剑谱,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忽于心头泛起这样一道疑问:“奇士堡在今天江湖上,无形中已取代八大门派,而处于公认之领袖地位。在这种情形之下,所谓树大招风,会不会因而引起某些心胸狭窄的人物,对奇士堡生出炉忌和不满?”
此念一起,他立即决定以行动来证实事之有无。
结果,没隔多久,他便如愿以偿,达到了初步的目的。严厉的老父因他不求上进,终日酗酒生事,置艺业于不顾,而将他逐出了堡门!
两年来,他放浪形骸,希望能借此引起某些他想象中的人物,对他生出利用或收买之心。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这一目的又达到了!
从洛阳的那座擂台开始,他抽丝剥茧地来到潼关舒府,最后且更一步混入魔帮心腹重地——龙门总舵。
可是,不幸得很,凡事有利必有弊,因为他做作得太逼真之故,以致他的大哥和三弟,及甲子奇士等人,都以为他真的变了质。
几个月前,在洛阳郊外,甲子奇士司徒鼎不肯采信他的陈述,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不过,他并不因此而灰心。
他深信,只要他不畏难巨,继续冒险深入,全力发掘事实,龙虎帮这股邪恶的势力,终必有无所遁形的一天!
之后,他感到安慰的是,在潼关他让三弟令狐义亲耳听到了阴阳剑寇某的那番供词。以及如今他又从魔帮总舵中救出一个铁骨丐上官树人。有了这样两个活生生的见证,他不相信老父和四奇士们仍会无动于衷!
所以,在这以前,他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位铁骨丐是否能平安抵达奇士堡?
而始终未将这个他认为不成气候的龙虎帮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今夜,从金龙剑客口中又听出这几点秘密之后,他才一下发觉这个龙虎帮,竟是如此般的不可轻视,而且不像他以前所估计的那样不成气候。
漫说锦衣护法之上,尚有护帮长老和帮主,单是已知的这五名锦衣护法,以及那些来自各大门派的黄衣护法,就已经使人感到够可怕的了!
而最使人着急的是,魔帮这股可怕的力量,三弟令狐义不知道,铁骨丐上官树人也不知道!
所以,唯今之计,他得排除万难,尽快设法将魔帮于此之阵容,着人传去奇士堡中,并且得使老父和四奇士们信而不疑!
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快快赶到中条山中的丐帮总舵!
第二天,上路之后,金龙剑客似乎看出令狐平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于马背上亲切地问道:“看老弟愁眉不展,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令狐平故意叹了口气道:“当今各门各派之中,就数本帮弟子众多,三个月后,期限一到,上官某人真不知要以什么方式,才能顺利除去我们那个老鬼头,并能使全帮上下不起疑心!”
金龙剑客哈哈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抢易躲,暗话难防。到时候你老弟只须找个借口,将老鬼诳去无人之处,运足功力,手起掌落,然后在尸体上洒上一撮化骨散,不就什么都完了!”
令狐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心底下则忍不住切齿暗骂道:“这种手段,有一天说不定我小爷倒想在你这个贼子身上试一试!”
一路行来无事,五天之后,中条山在望。
令狐平为了想试试丐帮四老,及那位老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的眼力,决定假戏真做,暂时不拆穿这场骗局。两骑来到丐帮总舵门前,一名守望的三结弟子在看清两人面目之后,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半晌动弹不得,直到令狐平和金龙剑客相继跳下马背,才像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赶紧单膝着地,行了参见大礼,然后跳起身来便向山中拔足如飞奔去。
这座丐帮总舵,是建筑在一片辽阔而平坦的山谷之中。
百余间石头平房,沿着四周之山壁,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中央是一块三十来亩大小的空地。
空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六角形的鼓亭。
这个在武林中有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总舵,既无天然之险阻,亦无森严之戒备,与龙虎帮那座朝天葫芦式的秘谷,完全大异其趣。它给予人的印象是:平淡、朴实、古雅和宁静。
那名三结弟子进去之后,令狐平摆出地主之姿态,朝金龙剑客点点头,跟着亦向谷内走去。
两人刚刚走出门楼下面的那段甬道,广场中央地鼓亭内,已然响起一阵紧密而有节奏的鼓声。掌鼓者正是适才的那名三结弟子。
令狐平虽然听不懂这阵鼓声所代表的信号,却不难猜出它所代表的意义。
它无疑代表着一种激动的呼喊:“侯丐回来了!”“侯丐回来了!”
一阵阵的鼓声传出去,四谷震荡,回音不绝。
不一会,四周围那百余间石房中,就像捣翻蜂窝似的,一下冲出数百名老少叫化。
令狐平目光一扫,迅于众叫化中找到了那四位金杖长老。
四位金杖长老,一个不缺。“奔雷丐”欧阳谷和“追风丐”祈志远赶在最前面,随后跟着的是“降龙丐”索士彦和“伏虎丐”长孙吉。
四长老身后不远,另外大踏步跟着一名身穿破棉布袄,须眉目张,目光如电,手持酒葫芦的肥胖老丐。
这名肥胖老丐,令狐平一眼认出,正是当今武林中,名气较八大门派掌门人尤为响亮的丐帮帮主,“鹑衣罗汉”童山高。
所有的老少叫化,全在走近令狐平和金龙剑客身前丈五左右处停下脚步。
只有帮主鹑衣罗汉、金杖四老,和另外一名长方面孔,身材高高瘦瘦,双目熠熠有神,衣着甚是单薄的中年叫化越众向前走来。
令狐平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名中年叫化,但他从对方衣结的数目上,已猜知这名中年叫化显然正是丐帮今天的那位法丐,“九鼎丐”言成钧。
就刻下之丐帮而言,一人之下的侯丐失踪月余,忽又无恙归来,自然是件大事。但是,帮主鹑衣罗汉,以及四老和法丐,并未因此而忽略了应有之礼节。
他们全先走过去,与金龙剑客一一见礼,方从四老中分出两人,过来招呼令狐平。
令狐平挥挥手道:“大家先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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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坐观虎斗
一行进入祖师堂,围着一只大火盆,叙利落坐,由执役弟子添了炭火,送上酒菜,然后这才由降龙丐索士彦问起令狐平这一个多月来的去向。
令狐平见伪冒之身份结终未被识破,不由得暗暗得意。
因为他的座位,被排在金龙剑客的紧隔壁,所以他这时并不急于去拆穿整个事件之真相;只要这位华山掌门人稍有不轨之举动,他将不难随时出手加以制服。
他知道丐帮弟子一向对华山掌门人敬仰有加,为了让四老等人看清这位大掌门变节之后的真面目,当降龙丐提出询问时,他故作欲语无言状,苦笑笑未即作答。
金龙剑客任务在身,义不容辞,乃接口编出一段子虚乌有的故事。
他说:一个多月前,他因事欲赴太原,道经风陵渡附近,忽然听得一阵隐约的杀伐之声,最后循踪赶去一看,竟意外地发现两名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正将铁骨丐困逼一隅,铁骨丐似已身负重伤,情形岌岌可危。
他一时情急,不待人至近前,便自发出一声大喝!
那两名黑衣蒙面人扭头一瞧,似已认出他的身份,彼此打出一道暗号,立刻狂笑着纵身追去。
他因为救人要紧,亦未加以追赶,所以始终未能查出该两名神秘人物之身份来历。
最后他说:“铁骨丐受的是内伤。贼人逸去之后,使体力不支倒地,他怕贼人卷土重来,乃将铁骨丐抱起,连夜赶回华山,经过月余之疗养,总算脱离险境,他希望丐帮对这件事不可等闲视之,最好能马上派出一批得力弟子,去追查当日这两名黑衣蒙面人之背景。”
鹑衣罗汉等人听毕,相继离座称谢。
令狐平一旁冷眼观察,他发现那位法丐言成钧,在聆听金龙剑客述说时,不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金龙剑客述说这段故事,表示出不尽满意。
令狐平暗暗纳罕,因为在他听来,他觉得金龙剑客的这段故事并无瑕疵可寻。
那么,这位法丐为什么要皱眉头呢?
令狐平思忖着,手中一双筷子,不期而然又向炉架上那盘他所喜爱的干丝烫蒜伸去。
法丐言成钧目光微扫,忽然轻轻一叹,自怀中摸出一面铁牌,格达一声,投在炉架上。
四老目光所及,全为之微微一呆。
鹑衣罗汉脸上,也露出惊愕之色。
原来法丐此刻所投出之铁牌,正是丐帮中最具权威的“安帮令”!
这种安帮令,只有一面。
它的持有人,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帮中历届之现任法丐。
法丐凭着这面安帮令,除了帮主,随时有权处置帮中任何一名弟子,那怕是金杖四老和侯丐,亦不例外。
在座诸人,包括令狐平和金龙剑客在内,全不明白这位法丐此刻忽然亮丐令之原因何在。因为这种安帮令,虽然具有无上权威,但行使之对象,只限于本帮弟子,现有华山掌门人在座,当着这等稀有之贵宾,忽然想到要处理家务,岂非有点不合时宜,鹑衣罗汉回过神来,正待启问原由,法丐言成钧已经令道:“请四老听令!”
降龙丐索士彦、伏虎丐长孙吉、追风丐祈志远、奔雷丐欧阳谷,闻言不假思索,同时长身离座,垂手候命。
法丐言成钧接着朝令狐平一抬,沉脸道:“此人并非本帮之上官侯丐,替本座拿下这个冒牌货!”
令狐平大吃一惊,忙叫道:“慢来,且听我说!”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四老身形闪动,已然同时扑到!
丐帮弟子,一向讲究服从,法丐凭安帮令发施号令,只要是本帮弟子,谁也不敢公然抗命。
抓错了人,是另外一回事;事后若发现号令不当,自有帮规制裁。
但在令出当时,奉令之人,别无选择,只有遵命执行!
所以四老这时毫不留情,四人四只手掌,有如四把钢钧,分向令狐平左右双肩当空攫下。
令狐平本想出手抗拒,但又怕弄假成真,在不经意间伤了四老,因此他决定还是照原计划,先收拾金龙剑客再说。
可是,没想到四老手法之快,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就在他转念之间,降龙丐索士彦的手掌,已然第一个搭上他的肩胛。
令狐平只觉左肩一麻,左边半条身躯,顿告无法动弹。
跟着,伏虎、追风、奔雷三人之手掌亦告同时拍实之后,复又化掌为指,就便指了他的哑穴。
这一来,令狐平有口难言,苦头就大了。
好一个金龙剑客,他在变故发生之初,本有夺门而逃的打算,如今见令狐平哑穴被点,眼睛一转,初衷顿改。
他装作十分意外地指着令狐平,向法丐言成钧作口吃状问道:“什么?言兄是说……此人……并非……贵……贵……贵帮的……那……那……那位上官侯丐?”
法丐言成钧冷笑了一声道:“这厮模仿我们那位上官侯丐言行举止方面,无不维肖,这一点言某人不能不说一声佩服,只可惜这贼子却不知道一件事,我们那位上官侯丐,生平有个忌口,就是从来不吃大蒜!”
鹑衣罗汉和四老不由得同时轻轻啊了一声,似乎都在责备自己,刚才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金龙剑客目光微转,忽然面露悻悻之色道:“可恶的家伙,害得我盛某人过去这一个多月来,衣不解带,侍汤奉药,想不到竟是个冒牌的铁骨丐……”
口中说着,牙齿一咬,突然飞起一脚,蓦向令狐平当胸踢去!
不意他快,降龙丐索士彦比他更快,伸手一带,便将令狐平拖去一边,金龙剑客灭口心切,尚想以余怒款息之姿态,追过去再补上一脚,但为法丐言成钧及时伸手一把拉住。
鹑衣罗汉也陪着笑脸劝慰道:“盛掌门人请息怒,这厮乔装本帮侯丐,其中必然另有曲折,待老夫问过口供之后,再交盛掌门人处置尚不为迟。
金龙剑客见计不售,忽然朝门外西北角落上一指,失声惊呼道:“就是那两个家伙,又出现了!”
话发声中,一式飞燕穿帘,箭一般飞身窜出了祖师堂。
四老、法丐,以及鹑衣罗汉,全以为真有其事,一个个相机跟出。
令狐平又气又急,但亦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金龙剑客,一溜烟似的上壁,转瞬间踪影不见。
约莫过去一盏热茶工夫,鹑衣罗汉一行,没有追到什么贼人,也没有再看到那位金龙剑客,只得重新回到祖师堂。
法丐言成钧向奔雷丐吩咐道:“欧阳长老,您打开这厮哑穴,待我们来问问他,盛掌门人追不上贼人自然会回来的!”
令狐平肚里冷笑:“回来?嘿!你们等着吧!”
奔雷丐过来活开他的哑穴,顺势踢了他一脚,喝道:“是个识相的,就快点从实招来,你为什么要乔装我们那位上官侯丐,我们那位上官侯丐刻下何在?你小子姓甚名谁,系受何人指使?当日攻击你的那名蒙面人,他们是何身份?以及你小子今天混来本帮,究属是何居心?如有一字不实,可别怪我们这批老叫化手狠心辣!”“令狐平深深嘘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皮,点头从容回答道:“好的,我愿从实招供,但也请你们千万别打岔。贵帮那位上官侯丐,曾一度为一个新兴龙虎帮所虏获,该帮之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
令狐平一顿接道:“本公子复姓令狐,单号一个平字,在贵帮潼关分舵,接受贵帮一个叫欧阳谷的老叫化所委托,冒险混入该帮龙门总舵,以李代桃僵之策,救出贵帮那位大侯丐,因为贵帮那位大侯丐已受药物禁制,再有一十九天工夫,便要失去全身功力,故在本公子指点之下,刻下业已赶去奇士堡。本公子摇身一变,成为贵帮的八结侯丐之后,已经答应该帮所开出之条件:三个月之内,杀了老帮主,然后接受任命为该帮副帮主,该帮因为不太放心,乃派出黄衣护法一名以便暗中监督,这名黄衣护法,便是刚才的华山掌门人!对于本公子这番供词,诸位叫化大人是否感觉满意?”
鹑衣罗汉、四老及法丐,闻言面面相觑,个个脸色如土,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其中尤以奔雷丐欧阳谷感到尴尬和惭愧。当初求这位浪荡公子帮忙的是他,如今点上这位浪荡公子的哑穴,并踢了这位浪药公子一脚的也是他,这叫他这位金杖长老,如何向自己的颜面交代?
还是那位法丐言成钧,比较冷静,他忽然想起令狐平身上尚有多处穴道未解,连忙抢上前去,带着无限歉意,为令狐平活开两肩穴道。
令狐平缓缓长身站起,在各人脸上,轮扫了一眼,悠然发问道:“诸位是不是就准备坐在这里,继续喝酒取暖,以等候那位盛大掌门人回来?”
众丐如梦初醒,鹑衣罗汉跳身而起道:“这厮放他跑不得——”
令狐平摆手拦着道:“我看你这位大帮主也好像有点沉不住气,还是由本公子来发令吧!”
法丐言成钧抢着拱手道:“悉听公子安排。”
令狐平转向鹑衣罗汉道:“请大帮主马上带着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立即赶往奇士堡,如果本公子计算不差,贵帮那位上官侯丐,可能已在返舵途中。你们在半路上会合之后,可由降龙长老和追风长老伴送侯丐回来;童帮主您,不妨继续赶去奇士堡,向四奇士送个口信:龙虎帮总舵设在龙门山遮马谷,帮主不知为何许人,帮主之下,设有护帮长老、锦衣、黄衣、蓝衣、青衣及黑衣等五级护法。已知之五名锦衣护法为:风云剑舒啸天、花脸阎罗宰父桧,及无量三翁:兽心翁冷北斗、天杀翁哈冥年、绝情翁辛占相。”
鹑衣罗汉一呆道:“无量三翁在人间?”
令狐平点点头,接下去道:“更重要的,是该帮那批黄衣护法,八大门派中,除了少林和武当,其余的如青城、北邱、天台、长白、黄山、华山等六派,均有主脑人物担任斯职。
四奇士如若不信,不妨先查访一下!”
他只省略回答了一点,没说出龙虎帮已在奇士堡中有了卧底之人。
因为他从金龙剑客口中知道,这名卧底人物身份卑微,一时尚难发生多大作用,故不想因而乱了堡中人心。
四老等人听说八大门派中,竟有六派已有人投入该帮,全为之震愕不已。
但华山掌门人金龙剑客盛文修就是一个活鲜鲜例子,又不由得他们不相信。
法丐言成钧插口道:“盛文修这厮,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就此逸去,公子对这厮可有什么打算?”
令狐平头一点道:“当然有打算。”
不过他却先转过脸去,向伏虎丐长孙吉和奔雷丐欧阳谷两人说道:“你们两位,请留在舵中,指挥各堂采取紧急措施,以防意外之变,并传谕各分舵,同时采取戒备。”
说完,方才回过身来,面向法丐言成钧道:“盛文修这厮从此地溜走之后,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赶回遮马谷报告经过,一是跑去潼关与姓舒的商量对策。所以咱们也不妨分成两路:你言兄熟悉这一带地形,可领两名得力弟子,抄近路赶往禹门渡,小弟则星夜赶去潼关,不问谁先得手,用不着多客气,这厮绝对留不得活口!”
布置已毕,不再多事停留,各人分别出发上路。
令狐平洗去脸上易容药物,决定仍以神弹子金烈星之面目出现。
神弹子金烈星在龙虎帮中虽然只是一名青衣护法,但因为有着一位极具权势的舅父,本人又已内定为洛阳分舵的分舵主,一旦去到潼关舒府,无疑会受上宾之礼。
要凑巧能在府中见到那位金龙剑客,更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即以神弹子之身份,跟那厮翻脸。
龙虎帮主若是听说帮中一名青衣护法竟将一名黄衣护法给宰了,再查出这名青衣护法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乃是因为他仗着有个位居锦衣护法的舅父,那时倒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台!
令狐平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
第二天,渡过黄河,他顶着凛冽北风,一口气赶抵潼关。
入城之后,略事休息,眼看天色尚早,便又向城外赶来。
在经过府前那片树林时,令狐平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府前广场上,这时正站着几个人,从背影上看上去,似是一群道人。
令狐平心中微转,迅即有所领悟。
不会错的了,准是武当那三个护短的老牛鼻子,风闻他这位浪荡公子,正在潼关舒府作客,因而率领座下弟子找上门来!
他想着,身形一闪,迅速避在一株大树背后,然后真气一提,纵上树顶。
凝目谛视之下,果然没有猪错,此刻站在府前台阶下面的,正是武当那三个比当今掌门人一尘子还要高出一倍的老道:“天风真人”景登萍、“化虹真人”宋长春、“永乐真人”
陆扬波!
三老后面,一字排立着的,是八子中的“紫烟子”、“青风子”、“赤松子”、和“蓝溪子”!
台阶上面站的是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府中的那两名清客,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
风云剑口说手比,神情甚是焦急,似是在向三个老道解释浪荡公子已于日前不告而去。
但从七名道人站立不移之身形看来,这种解释,显然未被接受。
令狐平想起这位风云剑伪善欺世的可恨之处,这时忽然思得一计,决意让这位风云剑好好的受点活罪。
他从树顶上轻轻飘身而下,自腰际取出那支降龙剑,削去一片树皮,以大力金刚指法,在树身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
然后,他将那支降龙剑,就插在那株大树的树干上,另外折下一小截枯树枝,向广场上众道人立身之处,运足内力,抖腕打去!
树枝出手,足尖一点,向斜侧里纵出三丈许。
他没有脱身离去的打算,也没有离开这座树林;只是就地一滚,便将整个身躯,完全藏人厚达三尺有余的积雪中。
那截枯树枝,挟着一缕劲风,自广场上空,呼啸着一掠而过。
正在阶上说得口沫横飞的风云剑舒啸天,以及在台阶下面僵持着的武当三老和四子,因未能辨清自顶空掠过者为何物,全为之大吃一惊!
浮萍生和闲云客齐声大叫道:“林中有人!”
人随声发,双双腾身而起!
武当四子不假思索,迅速转过身躯,紧跟着亦向林中扑去。
风云剑舒啸天向武当三老征求意见道:“咱们也过去看看怎么样?”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一齐转望向天风真人,天风真人景登萍尚未及有所表示,忽听四子中的紫烟道人在林中高喊道:“三位师伯快来!”
天风真人神情微微一变,云拂一摆,身形倏起,应声飞投入林。
风云剑舒啸天跟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情知有异,接着也向林中飞身赶来。
林中,武当四子和方、徐等道俗六人,这时正挤在一株巨大的皂策树前,指指点点的不知道正在争论什么?
天风真人景登萍走近之后,紫烟道人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指树身道:“天风师伯,您瞧!我们那位舒老施主刚才一再说他跟那小子没有任何瓜葛,现在看了这两行字,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天风真人抬头望去,只见树身上的那支降龙剑,剑柄尚在微微颤动;剑身下面,削去树皮的树干上,写着这样两行草书:“愿献此剑,以赎前愆,恳勿破坏余与舒府秦晋之好,不佞令狐平百拜!”
天风真人冷笑着转过身子,向刚刚赶到的风云剑寒脸注目到:“舒老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风云剑舒啸天气得脸孔发青,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对准那株皂策树,狠狠一脚踢出!
那株皂策树,足有钵口粗细,竟当不了这一脚,喀嚓一声,应足折倒。
天风真人面孔一沉道:“舒老施主这算什么意思?”
风云剑咬牙切齿道:“好个可恶的小泽球,要再落入老夫手里,老夫不打碎他那一嘴狗牙,和砍下他那十根狗爪子,我风云剑舒啸天这个名号任他小子倒写着!”
天风真人轻轻了一声道:“真是唱做俱佳。”
风云剑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闻言抬起面孔,双目杀机隐蕴,沉声怒喝道:“你们这批牛鼻子,到底讲理不讲理?”
天风真人淡淡接口道:“讲理得看对方是谁!”
风云剑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手一挥,气冲冲地道:“徐师父、方师父,咱们回去!”
天风真人嘿嘿不已。那意思好像说:“人没有交出来,就想回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就在这时候,永乐真人陆扬波忽然走过来,将天风真人的衣袖轻轻扯了一把。
天风真人退出数步,问道:“什么事?”
永乐真人低声道:“永乐已经打量过这座树林周遭之地势,从这里出去走向官道,两边都是水田,一片空旷,了无遮拦,那小贼即使肋生双翅,也绝不可能那样快就会失去踪影。”
天风真人一哦道:“你是说那小贼刻下仍然藏身在这座树林内?”
永乐真人摇头道:“恐怕不会。”
天风真人道:“何以见得?”
永乐真人道:“师兄不难看出,林中这些树木,枝叶凋零,宿鸟难栖,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下一个人。”
天风真人道:“那么!依你看来,你以为那小贼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永乐真人续道:“从这里奔向林外的那条小河,然后借着河岸掩护,沿着结冰的河床,绕道奔向庄后。”
天风真人四下扫了一眼,不觉点头道:“很有可能……”
永乐真人接下去说道:“所以永乐认为老鬼此番拂袖而去,全是一片做作,他老鬼无疑也已看出那小贼别无地方可去。”
这时,风云剑舒啸天已带着着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走出树林。
化虹真人宋长春则远远站在一边,在那里悠闲地摩挲鉴赏着那口从树身上拔下来的降龙剑。
紫烟、青风、赤松、蓝溪等四名道人,因为两位师伯正在密议,在没有得着吩咐之前,对风云剑之离去,只好任其自然,未敢擅自行动。
这边,天风真人因永乐真人已经说得很明白,当下不再迟疑,一个箭步窜出,扬声大喝道:“舒老施主留步!”
风云创于广场中转过身来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天风真人追上前去,沉脸道:“贫道来的时候,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武当八子半数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谁将那小贼隐匿起来,谁便是敝派之公敌。武当三老,一向说话算数,这一点还请舒老施主三思!”
风云剑强忍着冷冷说道:“因为今天是在舒某人的地面上,所以舒某人不得不检点出言吐语之态度。不过,几位道长也该明白,风云剑舒啸天在江湖上亦非无名小卒,像诸位今天这等来势,要如果换上别人,也许早就翻脸了,但舒某人却仍愿平心静气地问一句:贵派四弟子死于那令狐小贼之手,是否为舒某人所唆使?”
天风真人道:“贫道没有这样说过。”
风云剑道:“既然此事与舒某人无关,诸位今天又有什么理由,一定逼着舒某人交出那小贼?”
天风真人道:“因为那小贼很明显的已被贵府所收容!”
风云剑道:“道长之断语下得如此肯定,是不是就因为小贼在外面林中,所留下来的那几句无中生有之言?”
天风真人道:“空言固不足凭,但那支降龙剑,却非赝品。这口降龙剑,乃小贼不惜血污双手,伤害他人生命所取得,如今慨然交出,当不能以等闲视之。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外面那片树林,距离官道甚远,急切间如欲藏身,只有沿林外小河,奔向庄中一途。”
风云剑道:“道长这番推测,虽然不无可能,但道长也许忽略一件事。”
风云剑道:“敝庄庄后,地近山区,丘陵起伏,怪石嵯峨,道长又怎知那小贼未向山中逸去?”
天风真人道:“贫道前说过了,小贼的这口降龙剑,历劫重重,得来匪易,他如果只是为了避开贫道等一行,根本就不该留下那两行字,以及留下这口降龙剑!”
风云剑道:“道长有没有想到这也许是那小贼的一种狡计?”
天风真人道:“借刀杀人?”
风云剑道:“道长年高德劭,江湖阅历丰富,小贼这种幼稚的手法,应该轮不到舒某人来加以拆穿。”
天风真人道:“据外间传言,小贼初至贵府时,曾受到相当之礼遇,足证你老施主当初对这位浪荡公子颇有允婚之意,如今你老施主竟说小贼留下宝剑,乃是借刀杀人之计,那么,可否请你老施主说一说你们这对准翁婿后来交恶之经过?”
风云剑这下可碰上难题了。
试问他又怎能当着武当这批师徒之前,说出令狐平可能已洞悉他在龙虎帮中的锦衣护法身份;小子留下这口降龙宝剑,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师徒,来对他风云剑加以惩戒一番?
当下只好不作正面答复,忿忿然说道:“这小贼行为放荡,劣迹昭彰,尽人皆知,老夫当初不过是看在令狐老堡主的情面上,跟这小贼虚与委蛇而已,既然道长一口咬定小贼已经窜入敝庄,舒某人多辩无益,这就带人回去,闭门进行搜索,以事实向道长交代就是了!”
永乐真人从旁插口道:“如由贫道等入庄共同进行搜索,岂不更好?”
风云剑气往上冲道:“用不着!”
化虹真人冷笑道:“入贵府,难道会玷辱了你老施主的门楣不成?”
风云剑亦报以冷笑道:“开门迎宾是一回事,闭门缉盗又是一回事!这正如贵派的真神武殿,也不会容许外人任意走动一样。”
永乐真人咳了一声道:“如果搜不着那小贼,老施主将何以自明心迹?”
风云剑轻轻一哼道:“老夫但求问心无愧,并无一定要向什么人表明心迹之必要!”
天风真人颔首道:“老施主最后这两句话,可谓坦白之至,你老施主若早肯这样说,真不知道要省却多少口舌!”
语毕脸孔一沉,突然回头去,向永乐真人和化虹真人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化虹真人宋长春和永乐真人陆杨波早在一旁蓄势以待,闻言长拂一摆,身形两下散开,立将风云剑从三面紧紧围住。
风云剑气得浑身发抖,一张面孔全变了颜色。
他朝三个老道环扫了一眼,瞑目厉声责问道:“我舒啸天跟你们几个老杂毛平日无怨无仇,你们今天这样找上门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肠?”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手合云拂,眼观鼻,鼻观心,垂眉肃立,置若罔闻。
天风真人亦只当没有听得,这时寒着面孔,又向另一边的四子扬声喝道:“舒老施主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过分麻烦他老人家,你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进去为老施主分分劳!”
语音顿微,接着又喝道:“时间有的是,用不着性急,要搜就得搜仔细一点。但记着别打扰了府中内眷!”
四道人齐齐应了一声,四支长剑,同时出鞘,脚下一动,身形展开,争向庄中飞身扑去。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双双现身拦住四子去路,沉声怒叱道:“牛鼻子们休得放肆!”
四子显然早有默契,当下由青风子和蓝溪子分别向闲云客和浮萍生两人迎去,紫烟子和赤松子则继续夺路扑向庄中。
闲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砚在龙虎帮中均属青衣护法之身份,论身手自非等闲人物可比。
两人无疑也早知道四子会来这一手,这时不慌不忙地双双一拧身躯,避开青风子和蓝溪子之朱剑,然后同时一扬手臂,分别打出一支亮银镖!
紫烟子和赤松子耳听脑后风响,知有暗器袭到,不得不跳向一边,低头问避。
就在这时候,庄中警声大作,不一会儿工夫,又从庄门中奔出十多名手执各式器械的精悍庄丁。
这批庄丁一出庄门,在为首的一名庄丁指挥之下,立刻奔过去将紫烟子和赤松子团团围住。
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批庄丁虽然不是江湖上的什么成名人物,但能在潼关舒府吃一份口粮,当知亦非易与之辈。
紫烟子和赤松子要想进入府中搜索,势必将这批庄丁先行扫数解决。
武当师徒这次前来,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必要时不惜放手一干,是故紫烟子这时手起剑落,只见银虹一闪,一名庄丁首先遭殃。江湖人物过手,就是见不得血,这些庄丁见伙伴中已有一人丧生,登时全红了眼,一声呼啸,蜂拥而上,立即与紫烟子和赤松子展开一场舍命厮杀!
同一时候,青风子和蓝溪子亦跟闲云客和浮萍生战在一起。
闲云客和浮萍生使的兵刃,都是一对判官笔,招式灵巧,火候老到,与青风子和蓝溪子之剑法,恰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时广场上,剑光闪烁,笔影纵横,再加上那批庄丁粗厉的吼喝,战况之狠猛剧烈,令人触目惊心!
可是,说也奇怪,尽管这边四子与闲云客浮萍生,以及十多名庄丁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另一边的武当三老和风云剑舒啸天,却仍在僵持之中,迄无动手迹象。
尤其是风云剑舒啸天,这时脸上的神情已回复一片宁和,他见三老虽然将他因在核心,但并无出手相逼之意,于是原地转身,缓缓回过头去,从容打量着双方交手之情形。
风云剑第一眼所看到的,是另一名庄丁因问避稍迟,正被赤松子一剑刺中心窝。
那名庄丁的兵刃已遭打落,急切间想以空手拦格,结果伸出去的右手五指,又被赤松子反手一剑,齐根削飞。
那庄丁因伤中要害,一阵剧痛攻心,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如醉酒似的,仰天摔倒。
风云剑目睹这幕惨象,只是淡淡一笑,再无其他表示。
就好像死去三五名庄丁,无关紧要似的。
接着,他又继续转过头去,朝闲云客和浮萍生那边扫了一眼,然后转正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他所看到的这一切,并不如想像中之严重,大可不必为此操心一般。
风云剑这种反应,自是大出三老意料之外。
天风真人清了清喉咙,捋髯说道:“我说,舒老施主,依贫道看来,你老施主最好还是喊住你那些手底下的人,敝派弟子,奉戒甚严,除非万不得已,极少滥施杀戮,希望你老施主别叫手底下的人将他们逼得太紧……”
风云剑仰脸哈哈大笑!
天风真人脸色微变道:“老施主何事发笑?”
风云剑笑声一收,一字字说道:“我笑贵派武当,弟子被人杀了,固然振振有词,如今弟子杀人,居然也有说处,怪不得武当一派会日益光大……”
语音未竟,突然横跨一步,向右侧之化虹真人一掌当胸拍去!
化虹真人不虞此变,只得滑步倾身,避开中路门户,同时运足真气,大喝一声,一拂扫出!
可是,化虹真人长拂出手,风云剑人影已杳!
原来风云剑攻出这一掌,只是为了借路脱身。
因为他自持身份,一向甚少随身佩剑,如想以赤手空拳,来对付三老这等人物,自无取胜之可能。
所以,前此他力持冷静,便是思索着如何取得一口宝剑。
这时,一掌分散化虹真人心神,随着纵身而起,所扑去之方向,正是在与浮萍生交手的蓝溪子。
武当八子就是一个不缺,论功力都不足与这位风云剑相颉颃,何况风云剑此举又是出其不意,蓝溪子自然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风云剑身形凭空而降,左臂一挥,右掌一抄,伤人取剑,动作一气呵成。
蓝溪子被风云剑肥大的袍袖拂中脸颊,痛如刀刮。
长剑脱手之后,人也跟着踉跄倒地,浮萍生方志砚乐得捡个现成的便宜,一个箭步上前,又狠狠地补上一脚。
蓝溪子伸手展足,像个正写的大字,只有如叹息似的嗯了一声,便告绝气瞑目,寂然了账!
与闲云客交手的青风子,见状心中一慌,长剑招式,顿合走样,闲云客徐逸樵当然不肯错过机会,手中判官双笔一紧,立将青风子罩人一片纵横笔影之中。
浮萍生方志砚腾出身子,立即向那批庄丁奔了过去,一面口中大喝道:“伙计们别慌,方某人来也!”
喝声中,双笔一抖,洒出满天寒星,像撒网似的向赤松子当顶圈去,五人先后丧生,如今看到浮萍生赶来支援,不由得全为之精神一振。
因为由浮萍生分去一个赤松子,那剩下来的八九名在丁,现在只须对付紫烟子一个人,整个局面,亦随之改观,再不像先前那样,顾此失彼,左支右撑,尽看着伙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这一边,武当三老虽然不族踵便告相继赶到,但如今之形势,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风云剑舒啸天一剑在手,不仅的多了一件兵刃,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有了改变。
只见他仗剑当胸,长髯飘动,虎目合威,昂然几立,有如一尊凛然不可犯的金甲天神。
武当三老和风云剑刻下之年纪,均在七旬上下,可说是同一辈的人物;所以,三个老道对这位风云剑一套风云剑法,也比别人知道得更为清楚。
以他们三老联手之力量,虽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要想稳操胜券,实亦无十分把握。
因此,三个老道再度将风云剑围定之后,行动上都显得极其小心。
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成犄角之势,静守不动,而由天风真人景登萍,手执长拂,一步步正面向前迫了过去。
风云剑目不斜视,只注视着天风真人一个人,而无视于左右两侧化虹真人和永乐真人之存在。
天风真人在走近风云剑身前丈许处,左手捏指作诀,轻轻往上一扬,右手长拂同时向前平平扫出。
这一拂递送得极其自然,姿式优雅,力道平和。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两个距离如许之远,风云剑的一片袍竟在这一拂之下,应手向上飘起!
风云剑冷笑一声:“大罗罡气,果然名不虚传!”
话发声中,身形突然移动。
手腕一翻,一剑飞吐而出!
这一剑去势之疾,无与伦比,宛如银虹一闪,直奔天风真人之面门!
天风真人亦报了一声:“好剑法!”
身躯微微一偏,以毫厘之差,避开来剑剑锋。
云拂由下而上,一个例卷,反朝风云剑执剑之右腕撩去!
风云剑攻出的这一剑来势虽壮,其实只是一着诱招,他当然不会幼稚得起手一剑便想将三老这等人物伤于剑下。
这时他见天风真人的云拂挟着一股暗劲卷来,非但不作趋避打算,反将宝剑顺势一沉,看上去就像要以手中宝剑去砍断对方的拂尾一般,容得两个人暗劲撞宝,借对方云拂托送之力,蓦地投身倒飞而起,改向左侧之永乐真人挥剑扑去!
永乐真人陆扬波因有前车之鉴,以为这位风云剑又在重施脱身之故技,故不待风云剑身形落地,便将云拂一抖,涌起一团罡气,像狂飙般向风云剑身形待落之处,拦迫而上。
大罗罡气,能伤人于十步之外,为武当派镇山绝学之一,其威力之霸道,在一般玄功中,罕有其匹,如今风云剑在半空中,又在势尽力衰之际,陡然遇上这般强劲的力道,自是无法加以抵御。
总算这位风云剑身手不凡,半空中使出一式迎风摆柳,身形荡了一荡,悠然飘降而下。
只是这样一来,原先之突击计划,无疑已成泡影。
因为他受了这股大罗罡气的阻挡,如今立足之处,距离化虹真人宋长春反较永乐真人陆扬波为近。
由于风云剑这次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降地,急切间似乎未曾顾及身后尚有一个化虹真人。
化虹真人宋长春记着适才风云剑从他这道关口脱身而去的耻辱,这时风云剑正背向着这一边,而且就在身前不远之处,心底不禁油然升起一片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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