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迢迢吃了糖,好像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了一阵子,她又看见了男婴,立即不高兴了,用手做着打他的动作,说:“不要!不要!”  

  “好,不要他。”慕容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灯关掉,说:“那个小孩走了。”  

  迢迢没有怀疑,她幸福地抱住了妈妈……  

  睡到半夜,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啪啦啪啦”响。  

  迢迢在睡梦中又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哭闹起来。慕容太太被惊醒了,她抱起迢迢轻轻地悠,为她哼着摇篮曲。可是她还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打!打他!……”  

  房子里漆黑。慕容太太有点瘮。  

  最近,慕容太太总想,迢迢这样霸道,不容人,长大怎么办?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约半个月之后,迢迢就和男婴玩到一起了。  

  慕容太太正在为戍边的老公织一件毛衣。她抬头看窗外,迢迢正和男婴一起追气球。那是一只绿色的气球,而迢迢和男婴都穿着红色的衣服,一幅鲜艳的孩童嬉戏图。  

  迢迢在咯咯笑,男婴也在咯咯笑。天瓦蓝瓦蓝的。  

  慕容太太感到生活很美好。  

  当她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吓得大惊失色--两个孩子追随那只绿色的气球,跑到了院子外的井边!  

  那井是17排房的公共汲水点。  

  迢迢离那井只有一尺远,一转身就会掉下去。而那个男婴正趴在井边朝里望。  

  慕容太太想喊又不敢喊,她不敢惊吓他们。她屏着呼吸向两个孩子走去,一边走双腿一边不停地抖。  

  她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猛地把男婴抱起来,又用另一条胳膊夹起迢迢。  

  回到屋子里,慕容太太把两个孩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迢迢大哭。那个男婴则吓得缩到屋角,老老实实地看着慕容太太……  

  自从这次以后,迢迢和男婴再也不敢去井边玩了。  

  慕容太太的家没有电脑。小镇有电脑的人家极少。  

  张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永远的婴儿到底是谁了。  

  他打电话问冯鲸:“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还在网上跟你碰头吗?”  

  冯鲸:“没有啊。”  

  张古:“这就对了。”  

  冯鲸:“为什么?她说她又要考试。”  

  张古:“那是骗你--永远的婴儿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没有电脑!”  

  冯鲸:“真吓人。”  

  张古:“不信走着瞧,你的美眉最近不会有任何消息。”  

  可是,过了几天,冯鲸却给张古打来电话,他笑着说:“你别乱猜疑了。昨天,我们又聊了半宿。”  

  张古动摇了: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如果永远的婴儿真的是那个男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将的时候,悄悄潜入卞太太的家,进入那个另类世界和三减一等于几碰头--小镇很安宁,夜不闭户是经常的事。  

  张古想象:  

  在这个人声鼎沸、阳光普照的人世间,阴暗潮湿冰冷的男婴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平等的人们都拥有话语权,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说话,有人说的是良言,有人说的是废话。只有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有耳朵,天天听别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网上,在那个隐形的虚拟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婴儿的表皮,开口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三减一等于几一个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时间,男婴没有电脑了,他像吸血鬼好长时间没有喝到血一样,脸色纸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进她的家……  

  张古觉得,假如这种猜测成立,那么就说明这个男婴还曾经潜入过自己的家,随身听里那个婴儿古怪的笑声就是佐证。  

  张古走到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阳光。  

  阳光暖洋洋,让人心里很踏实。这一刻,张古又对自己的想象表示怀疑了。  
的确,他的一切不祥预感仅仅是预感而已。到目前为止,小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没有谁疯掉……只是他的随身听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周德东的盒带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准,就是冯鲸搞的鬼呢。这个鬼东西不是还用“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吓过自己吗?  

  慕容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溜达过来。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在这样好的天气里,连仇人都会相亲相爱。  

  她跟张古打招呼:“没上班呀?”  

  张古笑了笑,说:“休假。”  

  她停到张古跟前,放下那个男婴。  

  地上有几只鸡雏在觅食。那个男婴穿着开裆裤,兴奋地挥动小手,“呜咿呜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鸡雏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样子向那些小生灵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着他说:“这孩子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玩积木,现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讲起他的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故事,她觉得十分好玩,讲着讲着自己都笑起来。  

  张古不觉得有多好玩,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叉真的是一个婴儿。  

  迢迢对男婴的排斥一直没有根除。  

  她经常为抢夺一个电动汽车,或者开关电视机,把男婴挠出血。  

  可是,男婴没有打过迢迢。他的个头比迢迢高一点,他的力气也应该比迢迢大,但是他从来不还手。迢迢挠他,他就朝后缩。  

  大家都夸男婴懂事。  

  迢迢的惊吓一直没有平服,夜里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哭,嘴里喊着:“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对男婴的排斥当笑话讲给大家。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个人听了后感到很惊怵,他就是张古。  

  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可怕的假想:小镇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婴,而是有两个,明处有一个,暗处还有一个。或者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见男婴身后挡着的那个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见男婴里面包藏的那个了……  

  他为这个假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买回了一块布料,葱绿色,很鲜嫩,她想用它缝制一条连衣裙。

TOP

    换了别人早灰心了。但是张古没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们说--  

  三减一等于几:这个聊天室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永远的婴儿:这个世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三减一等于几: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永远的婴儿:有点冷。  

  三减一等于几:你是寂寞。  

  永远的婴儿:离开吧。  

  三减一等于几:再聊一会儿呗。  

  永远的婴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  

  三减一等于几:没有的事啊!  

  永远的婴儿:再见。……  

  从这些对话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难道这个永远的婴儿真是一个女孩?网上比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让张古感到骇异

7、井  



  慕容太太的丈夫是个军人。  

  他的驻地在草原上。那地方很远,好像叫什么红格尔。他现在不够级别,还不能带家属,夫妻俩只好两地分居。  

  他一年探一次家。  



  迢迢出生以后,只见过爸爸一面。  

  迢迢出生时才3斤重,身体状况一直很不好。她厌食,经常生病。慕容太太带她到医院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实质性的病,就是体质弱。  

  全家人把迢迢当成掌上明珠,特别娇惯,她要什么给什么。全家人包括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一天,慕容太太把那个男婴抱回了家。没想到,迢迢见了那个男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朝妈妈身后躲,极其恐惧的样子。  

  她已经会说一点点话,她一边大哭一边指着那个男婴,惊骇地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你这孩子,怕什么呀?”慕容太太不解地问。  

  “打!打他!”迢迢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迢迢一直躲避那个男婴,一直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慕容太太很着急,她弄不明白,迢迢怎么见了这个男婴之后就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  

  过了几天,迢迢似乎好了点,不再哭闹了,但是她还是不肯跟那个男婴玩。  

  又过了几天,迢迢勉强跟那个男婴在一起玩了,却没有消除对他的排斥,什么玩具都不让他碰。  

  一次,为了抢夺一个布娃娃,他俩打起来。慕容太太急忙过来把男婴抱到一旁。  

  布娃娃到底落在了男婴的手里。  

  迢迢哇哇大哭,她指着男婴还是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又拿来一个布老虎,塞给迢迢:“迢迢乖,玩这个。”  

  迢迢哭得更厉害了,指着那个男婴说:“打!打他!”  

  慕容太太没办法,就过来对男婴说:“妹妹哭了,你把这个布娃娃给她,听话。”  

  男婴不说话,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慕容太太捡起来,吹了吹灰土,给了迢迢。  

  迢迢委屈地拿起布娃娃,一个人玩去了。  

  慕容太太把男婴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一个动画片,说:“咱们看电视,看动画片,可好看了。”  

  迢迢蹒跚地走过来,“啪”地闭了电视。然后,她敌意地看着那个男婴。她这几天刚刚学会开关电视机。  

  男婴指着迢迢,对慕容太太“呜呜咿咿”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告状。  

  慕容太太又打开电视,对迢迢说:“迢迢,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迢迢很犟,又一次闭了电视。  

  慕容太太叹口气,强行把迢迢抱到卧室去。她回来正要为男婴打开电视,就传来迢迢惊天动地的哭声。  

  没办法,慕容太太只好说:“叉,咱不看了。”  

  男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晚上,慕容太太把迢迢放在自己的左边,把男婴放在自己的右边。  

  迢迢还在吃奶。她扒开妈妈的内衣,小嘴裹住妈妈的一只奶头,吸吮。  

  男婴在另一边老老实实地看。  

  慕容太太的心中有一点难过,就问:“叉,你吃吗?”  

  男婴还在看,他的嗓子微微动了动。  

  慕容太太用一只胳膊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让他吃另一个奶头。  

  迢迢大哭,奋力推男婴。推不走,她就狠狠挠了他一下。那男婴的小脸上立即就有了几条指甲印,慕容太太吓得赶快把他推开了。  

  男婴仍然没有哭,他愣愣地看迢迢。  

  慕容太太对迢迢说:“你怎么能欺负人呢?坏孩子!”  

  迢迢哭得更委屈了,蹬着腿。  

  慕容太太只好抱住她:“好了,别哭了,妈妈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迢迢还在哭。  

  慕容太太说:“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迢迢想了想,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说:“我要吃糖!”  

  不管怎么娇惯,平时慕容太太从不给迢迢吃糖,她天生气管就不好,总咳嗽。  

  慕容太太严肃地摆摆手:“就是不能吃糖,牙会黑的。”  

迢迢又张开嘴大哭起来。  

  慕容太太:“好吧,小祖宗,我给你拿去。”说着,她下床拿了一颗糖,剥开,递给迢迢。

TOP

  6、永远的婴儿  

  

这天下班后,张古找到冯鲸,问他:“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出现了吗?”  

  “怎么了?”  

  “我觉得她可疑。”张古对冯鲸描述过那个诡异的男婴。  



  “别疑神疑鬼。我们都进入恋爱阶段了!”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没见过面谈什么恋爱?”  

  “你太土鳖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个永远的婴儿在网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们每个周二的晚上都在网上碰头,12点,约好的。我们聊天的地点叫--三两个人。”  

  每个周二?  

  张古从冯鲸那里回来,在17排房看见了镇长,他刚刚从卞太太家里出来,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张古:“镇长。”  

  镇长:“小张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张古:“你不帮我介绍,我上哪里找去呀。镇长,到我家坐坐吧。”  

  镇长:“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卞太太对张古说:“镇长听说我们收养了一个孤儿,特意来看望。”  

  镇长回头对卞太太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镇政府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卞太太:“没什么困难,多一张嘴而已。”  

  镇长:“另外,别忘了通过正规手续给这个小孩报个户口。”  

  卞太太:“这几天我就去。”  

  浓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镇长走了。  

  他是一个好镇长,办大事有魄力,对小事很细心。绝伦帝小镇的人都很佩服他。  

  镇长走后,张古问:“嫂子,我问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吗?”  

  卞太太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  

  张古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误会--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单身小伙子。他补充道:“我是问,以前每个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说:“经常不在。”  

  张古的心猛地跳起来:“你……”  

  卞太太有点不好意思:“玩麻将。”  

  张古:“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时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还有我,三缺一。另一个牌友是9排的那个话务员,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们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们一玩就玩通宵的。”  

  张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张古:“噢,是这样。”  

  卞太太:“张古,你怎么最近显得这么神秘?连装束都变了。”  

  张古笑了笑。  

  卞太太:“没事了?”  

  张古:“没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张古的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张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话并不能证明永远的婴儿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男婴。如果卞太太固定每个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可是,她每周有两个晚上不在家,叉为什么周四不与三减一等于几聊呢?难道,永远的婴儿每个周二和三减一等于几聊天真的是一个巧合?  

  这复杂的问题让业余的张侦探难以判断。  

  到了周二的12点,张古准时进入“三两个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个永远的婴儿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网上转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那个永远的婴儿出现。  

  张古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天亮了,张古给冯鲸打电话:“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没出现?”  

  冯鲸:“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在家。”  

  张古很沮丧:“下次,你再遇见她,把你们聊天的内容给我留个记录。”  

  下一个周二,张古没有在电脑前监视,那个永远的婴儿就在网上出现了。  

  三减一等于几: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远的婴儿:考试,临阵磨枪。抱歉,让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减一等于几:只要你不让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远的婴儿: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三减一等于几:考试过关了?  

  永远的婴儿:我老爸是当权者,走旁门。  

  三减一等于几: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见他?  

  永远的婴儿:私奔的话就免了这个环节。  

  三减一等于几:我想先见见你。  

  永远的婴儿:还信不过我的性别呀?  

  三减一等于几:一万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现,我的机器都有香气。  

  永远的婴儿:妈妈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减一等于几:外貌和灵魂有什么联系吗?  

  永远的婴儿:丑人内心肯定险恶。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苟同你。  

  永远的婴儿:你会上当的。  

  三减一等于几: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永远的婴儿:我喜欢婴儿呀。  

  三减一等于几:充满母爱?  

  永远的婴儿:你不喜欢吗?  

  三减一等于几:我可能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永远的婴儿:你母亲就是你前世的婴孩。你的婴孩就是你来生的母亲。  

  三减一等于几:真让人感动!  

  永远的婴儿:这跟轮回不是一回事。  

  都是类似的对话。

TOP

    到了17排房,她绕开了。  

  张古忽然想到,这个老太太从没有到17排房来收过废品。为什么?  

  张古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男婴--她与那个男婴有关系!  

  张古突然冲动起来,他要叫住她,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她毕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谈,当面锣对面鼓。而那个男婴,简直把张古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古说话了:“喂!请你站一下!”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过头来。  

  张古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古发现,不知是五官,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竟和那个男婴竟有点相似。  

  她直直地看着张古。  

  张古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说过17排房收养的那个男婴吗?”  

  老太太的脸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淡淡地说:“什么男婴?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气地转过身去,推着垃圾车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古一下有点慌乱:“我……”  

  老太太:“你买废品吗?”  

  张古:“我不买。”  

  老太太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那你卖废品吗?”  

  张古有点结巴了:“不,我没有。”  

  老太太停了停,轻轻地说:“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发,人的头发,可能是在发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发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发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发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发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发,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发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发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TOP

  5、你卖头发吗?  



张古觉得,他时时处于某种危险中,尽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认为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某种不祥之中--这真是先见之明。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从此,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富于推理性,充满想象力。  



  首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个男婴出现的日子,总共有三个从外地人到了绝伦帝小镇上。  

  一个是木工社老张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个是县里来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个是江南来的老头,卖竹器的。他是绝伦帝小镇的老朋友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来做生意,大家很喜欢他。他现在还没有走。  

  这几个人似乎都和那个男婴牵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须承认张古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  

  这时候的张古已经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上了一只烟斗。八小时工作之外,他就换上这身装束搞调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这还不算,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竖起衣领挡住脸,总是用鸭舌帽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  

  张古这个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出现了,他鬼鬼祟祟地走着,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了,却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嗨,张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镇文化站的站长,她叫刘亚丽。她骑着摩托车。  

  --真泄气。小镇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张古尴尬地说:“我,我……”  

  刘亚丽终于没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车已经“突突突”地开远了。  

  后来,张古注意到最近发生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镇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刻,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铁柱家的废品,一些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她掏出钱来,都是皱巴巴的小毛票。  

  铁柱的母亲说:“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  

  “废品,能值几个钱,你不来收我们也得扔掉。”  

  “那谢谢了。”  

  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她是个外来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来,谁家有了旧纸、废铁、破鞋、绳头什么的,就装在塑料袋里,摆在门口,等她拿走,到供销社卖掉。没有人要她钱。  

  张古悄悄跟踪过这个老太太,他发觉她总好像心事重重,收废品三心二意。他怀疑,收破烂仅仅是她的一个公开身份。  

  这天,张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着垃圾车朝前走,那车吱吱呀呀响。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拾起一个又一个废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喽。”  

  一个孩子跑出来,送来两个酒瓶。老太太给了孩子几张小毛票,那孩子乐颠颠地装进口袋,跑开了--这是孩子惟一的正当收入,他们要用这些钱偷偷买爸爸妈妈不许买的东西。  

  然后她继续走。

TOP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TOP

    李太太说:“说真的,那个司机是个挺不错的人,他说,明天上午还路过这里,去城里拉木头,下午返回来。咱们搭他的车去城里转转好不好?”

  卞太太最寂寞了,她老公是个生意人,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留下她一个人在家独守空帏。她说:“好哇,我早想买几件衣服了。”

  慕容太太犹豫了:“可是,我家迢迢……”

  李太太说:“放你婆婆家呗。”

  第二天早上,李太太给两个孩子吃完饭,对熊熊说:“今天你照看叉,妈妈去赶集。别让他摸电线,别让他玩火。还要记住,你和他都不能出去,更不能到井边玩。饿了,有饼干和牛奶。妈妈下午就回来。”

  熊熊懂事地点着头。



  那辆卡车来了,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上了车,走了。

  这一天,她们在城里玩得很开心。她们买的一堆东西里,除了有一些婴孩用品,剩下的就是一些在男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夹啦,戒指啦,丝袜啦,口红啦,皮包啦……

  她们返回来的时候,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她们天黑才到家。

  虽然熊熊这孩子挺妥靠,但是李太太还是有点担心,她急匆匆赶回家。

  进了门,她看见熊熊在玩,他骑着小凳子当火车,“呜呜呜”地开。那个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长舒一口气。



  熊熊看见妈妈回来,立即扑上来撒娇。

  叉好像也认识她了,呜呜咿咿地叫。

  她和两个孩子亲近了一阵,马上下厨做饭。

  经过这一天磨合,熊熊对叉好多了,李太太听见他对他说话的时候,变得很柔和。孩子在一起玩玩就融洽了。李太太想。

  忙忙乎乎吃完了,已经很晚。

  李太太和两个孩子躺在炕上,关了灯。

  叉很快睡了。

  屋子里黑糊糊,只有靠窗子的地方有点白,那是微弱的月光。小镇的夜静极了。



  李太太抱着熊熊亲了一口,轻轻说:“熊熊真乖,都是大人了,可以照看弟弟了,妈妈明天给你买苹果。”

  熊熊说:“我还要巧克力。”

  李太太说:“还有巧克力。”

  熊熊满意地枕着妈妈的臂弯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熊熊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说:“妈妈,我听见他说话了。”

  李太太愣了愣:“谁说话了?”

  熊熊指指旁边的叉:“他。”

  “他不会说话。”

  “我听见他说了。”

  “说什么?”

  “他说,我掐死你。”

  “胡说!”

  “真的。中午我在床上看画册,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听见他骂了一句--我掐死你!”

  “他骂谁?”

  “院子里好像来了一只大猫,我趴窗户朝外看,只看见一条尾巴就没了。”

  一个4岁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李太太笑了,她摸着熊熊的头说:“熊熊,不能编谎话啊,不然就会被狼吃掉的。睡吧。”

  熊熊就不再说了,往妈妈肩窝钻了钻,闭上眼睛,睡了。

  他觉得那男婴有点不祥……

4、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TOP

返回列表